《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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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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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皆仰哲子郎君前日之运筹指点”

    那些南渡的侨门子弟听到这话,纷纷前见礼,态度恭谨有加。沈哲子一一回礼,听这些人报出各自郡望家世,对于庾条所运作的隐爵隐俸声势之大又有一个直观认识。

    不过由此沈哲子也发现一点端倪,庾条对他感恩而态度真挚热情倒也说得通,但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而且眼前这些侨门子弟与他并无情谊可言,居然也表现的恭顺有礼,则更透出一丝古怪。

    眼下南北之隔阂绝非流于表面,而是充斥在方方面面,如果只是简单的归咎于这些人知恩图报,未免有些过于天真。

    略一思忖,沈哲子便意识到这个隐爵隐俸的运作出问题了,或许还没有太严重,但已经足够让庾条认识到危机之存在,继而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始作俑者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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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2 厚礼() 
0132 厚礼

    庾条并那一干晋陵侨门子弟对沈哲子态度极为热切,虽然在晋陵错过,但还是众口一词提议在此地为沈哲子补一场接风宴。

    于是这些人家奴仆便将那几艘客船用铁链勾连,面铺以厚实木板,很快搭建起一个十余丈方圆、尚算平稳的浮台。看到这熟练手段,沈哲子便猜到这些侨门子弟以往大概没少这么相聚宴乐。

    等到浮台布置起座席帷帐,庾条便引着沈哲子行浮台,众人亦共推沈哲子落座主席。一俟入座,庾条便指着沈哲子笑道:“当年初见,我便知小郎君绝非凡俗,天生雅度才具实难自掩。果然日后郎君清名渐起,为世所重,如今得配帝宗。我那甥女亦是灵秀聚养,与郎君正是天作之合”

    沈哲子还未开口,堂下已是一片击节拍掌赞许之声,当即便有人举觞笑语道:“庾君有识人之明,先见沈郎清逸之风,亦是一桩相得益彰的美谈。”

    沈哲子摆手道:“君恩厚重,备选而已,岂敢当此盛誉。”

    庾条听到这话后哈哈一笑,往座席下指了一指:“我等为郎君壮势,绝非空口之语。叔明,不妨由你为小郎君献我等第一份礼?”

    被庾条所指的乃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闻言后便起身对沈哲子笑道:“本是家早议定之事,实在难称赠礼。我家三郎年前早有婚议,已是无幸与沈郎并列备选。”

    沈哲子听到这话,眉梢不禁一跳,他记得这年轻人乃是高平郗氏子弟,应为郗鉴从子。今次高平郗氏得以备选帝婿者乃是郗鉴长子郗愔,自己大了两岁,没想到已经有了婚议。

    在他的推算,高平郗氏应为今次极为有力的竞争者。还未到建康,便去一强敌,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不过沈哲子对此也并不怎么在意,他今次入京,对兴男小公主志在必得,无论竞争者有多少,都要竭尽全力。

    但这件事却让沈哲子隐隐看到一丝高平郗氏在这时局处事态度,那是安分守己,绝不争勇。虽然高门子弟不乏婚配极早者,但若说郗家恰好在这时节定下婚约,则未免有些凑巧,多半还是托辞。

    郗家如今声势,较之沈家只高不弱,沈哲子老爹沈充还只是一个略水的方伯,郗鉴却已经官居人臣之极的尚令,并且还有流民兵如此强大后盾。在这种情况下,郗鉴不愿让儿子娶公主以免过犹不及,倒也可以理解,但其后潜藏的意图则是不想再居枢,想要重归方镇之列。

    这应该是台省大佬们彼此之间的博弈退让,郗鉴不愿意在这个节点过于忤逆庾亮,倒也符合他一贯的性情。此公若是弄权之人,那江东朝局实在难保平稳。

    大佬也有大佬的难处,在这个问题,郗家反而不及沈家从容。毕竟沈充执掌会稽最大依仗还非台省大佬的支持,而是自家的实力和运筹。郗家虽然与流民帅颇有交谊,但流民帅本身山头林立,内斗不止,说到自家所掌握的直属力量反而不及沈家乡土实资。

    当然还有较重要的一点,那是凭郗鉴时下的地位,已是一方巨头,不娶公主也不会有太大损失。至于沈家则不然,若无这种机遇,想要跃到台来还遥遥无期。

    这些问题在脑海权衡一番后,沈哲子隐有触动,熟悉历史走势并不意味着能对时局人的具体想法了如指掌。郗鉴今次表态出乎他的预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若等到生死攸关时,如果对各方态度判断出错,那要命了。

    略加沉吟后,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常往建康来,哪怕并不长居在此,也要与时局人常来常往,以保证时局一旦有变,能第一时间做出灵敏的应对。有这样的需求,驸马的身份对他而言便更重要,只有这样才能被人看重,引为宾,否则根本凑不到大人物面前去。

    他次来建康深受身份不高之苦,进了庾亮家门只被冷漠以对,求见他老师纪瞻更是曲折。若有了驸马的身份,这些当时能让他一筹莫展的事情,根本都不算事儿。

    庾条在席看了沈哲子一眼,见其沉吟少许后神色便又恢复平静,并不因去一强敌而喜形于色。于是对沈哲子的沉着冷静便更高看一眼,他又笑着一甩麈尾,说道:“郗二郎说得对,此事确难称礼。壮势之外,我还要为郎君壮资。”

    “昔日郎君所言资本之论,为我等隐爵加身而受惠者之萌发。虽知郎君家门豪富,但非巨资不足表我谢意。”

    庾条神态极为豪迈,讲到这里便将手一招,旋即便有几名奴仆抬着木案走进来,其最显眼便是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看样子最少有两三百斤察其成色,即便没有达到酎金那种程度,但也相差无几

    果然财之于人,如筋骨志气。眼前的庾条顾盼生辉,豪迈异常,出手便是如此大的手笔,哪还有初次相见时那种落拓寡欢之气。

    虽然沈哲子对于收下庾条的财货并无半点负担,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要推辞一番。

    庾条却因沈哲子固辞之语而羞恼起来:“昔者郎君不以我时蹇途穷而见疏,如今我方得振奋,愿与郎君共享我有,郎君这般推辞,莫非要弃我?”

    沈哲子听到这话,感到一阵牙酸,忙不迭表示收下,庾条脸色这才转霁,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等资友此番入都,当为郎君张目,令时人更知郎君之才具雅量”

    席众人轰然应是,态度极是踊跃。这更让沈哲子感到意外,说到底自己娶媳妇,这些人怎么反倒自己还要热切?

    不过对于这些人的能量,沈哲子倒不怀疑。除了庾条和那郗鉴从子之外,在座这些无一不是侨门世家子弟,其较醒目的有陈郡袁氏、沛国刘氏、南阳刘氏、颍川钟氏等等。看得出这一批人也是庾条特意挑选出来,并没有像徐茂那样的军旅之人。

    沈哲子虽然不知百氏谱,但听庾条讲起这些人家旧誉,也都有所耳闻。一想到自己竟然将这么多世家子弟都给洗脑,不知他们那些各自烜赫一时的祖宗九泉之下会作何想。

    但由此亦可看出来一点,衣冠南渡,这些侨门之弥漫着一股迷惘绝望的情绪。在这异乡之地,过往家族的荣耀能够提供给他们的实质性帮助并不甚大,许多人家挺不过这种神州未有之浩劫,没能在江东之地力争游,最终销声匿迹,流于寒庶之。

    隐爵隐俸这样的运作,让他们既得到眼前的实惠,又能对未来抱有幻想,对这群不知家业所托的世家子弟自有极大诱惑。

    一场宴饮持续到将近午夜,除了觥筹交错的喧哗以外,尚有各家携带的乐姬伶人助兴,实在热闹到了极点。

    这群人精力旺盛,沈哲子却没精力陪他们竟夜饮乐,到了以往作息睡眠时间,便起身告辞,途离席。

    回到自家船不久,沈哲子刚换下一套沾满酒气的衣衫,便被告知庾条来到自家船。沈哲子早看出这些人不会无事献殷勤,反正他也早有打算收回隐爵隐俸的运作,洗一把脸消散些许困意,便让人将庾条请过来。

    庾条弯腰走进舱室,身后还有一名年轻人,打扮稍有些夸张,浑身衣衫绣花,下身似乎更穿了一件女式的衫裙,脸傅粉极厚看不到本来面色,两鬓各贴一片剪花。

    如此夸张偏女性的装扮,沈哲子虽然看不惯,但也知时下却有人嗜好此类装扮。尽管有点不适应,但也不好将人赶出去,世间娘炮何其多,总不好因其脾性异于人,便一概横加鄙视,敬而远之即可。

    庾条进房后先对沈哲子歉然一笑,然后才将身后那人对沈哲子介绍:“这是我的通榻挚友,南风南二郎,先前人多眼杂,未及向郎君引见。”

    一边说着,庾条一边拉着那个南风紧挨他身边坐下,将其手掌握在手心小意摩挲,而那南二郎则回以怯怯一笑,竟有些许妩媚姿态流转而生。

    沈哲子蓦地打一个寒颤,然后不动声色道:“庾君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

    说罢,不待庾条有所回应,沈哲子疾行走出舱室,召来两名龙溪卒跟在自己身后,然后才又走回舱室。

    他没想到庾条这王八蛋一旦阔了浪到没边儿,连此嗜好都生出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想他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以后身边没有护卫,绝不再与这混蛋接触

    “庾君有何事相请,不妨直言。”

    沈哲子面无表情将自己的座席往后方踢了踢,然后才又坐下来。

    那南二郎似是察觉到沈哲子态度疏离冷漠,略带嗔怨的看了庾条一眼,凑在其耳侧低语,幽怨视线频频望向沈哲子。

    “滚出去”

    沈哲子实在忍不住,手掌一扬杯子甩在那南二郎胸膛,杯茗茶溅其满身。

    那南二郎尖叫一声,做妇人惶恐之状。庾条连忙将人推出舱室,然后才转回来对沈哲子歉然道:“酒后孟浪,一时计差,郎君千万不要介意。”

    沈哲子让人打扫一下舱室,然后才请庾条再入座,说道:“人各有意趣,庾君以后见我,身畔切勿携此伪阴之人。”

    庾条讪讪点头,虽然有些难堪,却也不敢因这种小事而跟沈哲子翻脸,只怪自己近来过于放荡忘形。毕竟他心内对沈哲子颇有佩服和忌惮,而且眼下所面对的困境还需要沈哲子帮忙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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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3 膏粱难共事() 
0133 膏粱难共事

    “庾君,莫非是那五级三晋的运作出了问题?”

    夜已经深了,又被恶心一次,沈哲子也没心情再与庾条无意义寒暄,索性直奔主题问道。

    庾条听到沈哲子的话,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尴尬笑笑:“哲子郎君智计天成,果然明察秋毫之末,确实将要有无以为继之势。”

    庾条心里对沈哲子的佩服,与彼此年龄、家世无关,他是亲自操作推动隐爵隐俸的发展,因而人生际遇有了巨大改变,深刻体会到这一构想当所蕴含的智慧。因而对沈哲子的信重,甚至还要超过对他大兄庾亮,所以在遇到问题后,第一时间想到向沈哲子求助。

    隐爵隐俸会出问题,沈哲子早有预料,不过具体问题出在何方,还需要庾条详述解释。

    见沈哲子作聆听状,庾条叹息一声道:“终究还是我等奔走者计短行错,势头太健难于把控,新入资友泛滥成灾,财货调度甚巨。如今连我在内,二晋者已有十数人,各级资友已达数千,层层返利月出之数已经远超十万绢数……”

    沈哲子听到这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他虽然没有亲自操作这件事,但从庾条寥寥几句话听出问题确实较严重。新加入者泛滥成灾不是问题,这种构架从来都是从层坍塌。二晋者十数人,下方各级最起码要过万才能支撑起构架来,怎么才止区区数千?

    他示意庾条先不要抱怨,然后仔细询问那十几个二晋者都是怎么来的。级别越高,分利越大,所谓每月十多万绢数的返利,这些二晋者最起码要拿走一半。

    庾条整理思路,缓缓道来。于是沈哲子便渐渐明白问题所在,庾条这家伙很有变通思维,初时运作艰难便想到干股赠送,将晋陵一些民望不弱的世家子弟直接提拔起来,坐而分利,以求扩大影响。如今那些二晋者,有数人都是由此而攫升起来。

    这个问题开始不算大,但是随着裹挟人数越来越多,则越发致命。这样的金字塔构架,最大依靠是底部要扎实才能支撑越久。开始两三个人的空缺,发展到最后甚至能扩大到数百千人的亏空漏洞

    除了这个问题,还有是那些流民帅掌兵者的加入,似徐茂那种人,甚至不需要怎么奔走拉拢资友,直接将其部曲拉入进来,很快能达到一晋乃至更高,大大缩短了返利周期。

    庾条这混蛋该死不死,为了省事,对那些大批人员加入的流民帅还有优待,直接扣除他们该得的例,然后才将入股的财货集起来。这样看似省时省力,但却没有了一个财货升下流的循环过程

    原本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构架,因为这两个大的漏洞,已经行将崩溃。如果不是近来加入者越来越多,几乎即刻要崩盘

    “那么,庾君希望我要如何相助?”

    让庾条他们愁眉不展的问题,在沈哲子看来并不难解决,他最担心这种模式被人借鉴利用,另立山头,快速糜烂开。但是现在看来,凝聚力还不错,参与人员粘合度颇高。

    这是因为有庾条这一类的高门子弟作为核心,加入者并非只是单纯牟利,那些占据人员大头的流民帅主要还是想获得一个与高门联谊的机会。

    只要框架还能维持住,有可以修补的机会。但因为具体的运作账目沈哲子还没有看到,所以眼下也拿不出具体解决方案,想要听听庾条有何看法。

    见沈哲子表态愿意帮忙而非袖手旁观,庾条不禁大喜,笑道:“浮财如流水,实在难聚合,家业立足传承之根本,终究还要落在田亩。”

    沈哲子微微颔首,对庾条有此认识倒不意外。任何脱离了实体的金融活动,或多或少都有欺诈的成分存在。尤其在这工商业并不发达的古代农耕社会,田地是最主要的生产资料,生产力达不到,一切所谓的资本都是虚妄。

    所以他明知隐爵隐俸敛财之能,自己也绝不劳心费力的去推动,而是扎根乡土,一点点的夯实基础。

    像庾条他们这些膏粱子弟有此认识,大概是奢靡享受之后,渐渐有了一点返璞归真的觉悟。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对于庾条他们的目的,沈哲子也依稀有了一点判断。

    “令尊沈使君善治会稽,提兵北向破贼,武齐备,江东豪首名不虚传我们一干资友相聚,论及时事,对此都是钦佩有加,沈使君可谓江左武库”

    沈哲子听到庾条对老爹毫不吝啬的赞誉之词,会心一笑。西晋杜预,武兼备,既有保境安民之善政,又有南下平吴之军功,世称杜武库。庾条将老爹与之相,确是过誉甚多。

    但好话谁不愿听,沈哲子自然不会跟庾条争辩他老爹跟杜预相差甚远。正如王导也不会见人讲,其不如管仲管夷吾远甚。

    “会稽净土善治,可为安家之所,我这一群资友颇有家庙迁此之念,不知哲子郎君能否襄助一二?”

    一番吹捧预热,庾条才终于讲起这个话题。

    果然这群既得利益的家伙们玩不起,怕引火烧身,想要卷款而逃了。时下江东各地,最好的去处自然是会稽,远离京畿、长江一线,守任者沈家乃江东豪首,武力颇强,能够抵抗晋陵、京口流民帅的问责追究。

    难怪这些人对自己态度恭谨有加,甚至对他娶公主之事都分外热切,这是有求于人,在预交投名状啊。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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