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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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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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屯垦民众之外,郊野还可见的身影便是分布在诸多河道沿线劳作的役夫。如今虽然已经越冬,但还未到春汛通航时节,正是修葺规整航道的最好时节。此前一年淮南虽然取得大捷,但新的一年诸多发展经营计划也都任务繁重,不容懈怠。尤其随着南北形势的逆转,接下来这一年淮南的物运压力将会比去年还要重得多。

    无论在什么时候,疏浚修葺河道都是最耗时费力的苦役之一。如今负担这些苦役劳作的,主要是此前连场大战中所收缴的羯国俘虏,尤其在最后的涡口大战,直接战场俘获便达近万之众,后续又在战场周边清扫出万余众。如今在淮南监下单单奴国俘虏便有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俘虏,其中从军日短尤其是去年羯国在河洛之间搜刮的晋民丁壮,旧劣不多,俱都被筛选出来编为吏户暂充屯田。至于其他的杂胡们尤其是羯胡并屠各杂胡,沈哲子便无怜惜,镇中苦役劳作俱都付之。单单从去年到新年年初,这些苦役俘虏便在繁重的劳作和恶劣的生活中劳损数千人。

    不过沈哲子也知,人若全无希望便是祸乱之源,所以在穷使消耗这些杂胡人命的同时,也注意拔举一部分杂胡充入吏户,改善待遇。这名额少之又少,不过区区百多人,但却足够给这些杂胡绝望之众以表率,是吊着他们毕生希望的唯一稻草。

    为了保障航道工程顺利进行,沈哲子今次归都都没有选择水路。庞大队伍在郊野迤逦而行,南行七八日才抵达梁郡。

    如果说淮南寿春的送别仅仅只是颇具规模的话,那么梁郡这里的欢迎简直就是失控之态。甚至沈哲子离开寿春未久,梁郡的欢迎之众便已经抵达了淮南,一路跟随而来。当真正抵达梁郡时,队伍规模已经达到近万之众。

    “恭迎梁公归封!”

    “驸马威武!”

    “王师雄壮!”

    梁郡城外,涂水沿岸,早已人山人海,一俟淮南军骑兵队伍出现在视野中,郊野中便爆发出一连串、久久不绝的欢呼喝彩声,那声浪凝成实质,甚至就连涂水水流都被震撼,水波起伏。

    如今的梁郡早已不复沈哲子早前初到此境的荒凉,已经是江东物用向淮南运输最大中转地,除了原本的郡城之外,沿于涂水早已出现了大量村邑卫城,俨然已有新兴繁荣姿态。此地生民,有的是早前陆续迁移定居于此的淮南军甲士家眷,也有淮南分流而来的乡民,还有此前沈哲子挖徐州墙角招揽来的一些徐州军头并其部从,当然也少不了江东乡宗迁居至此兴建家业的民户。

    随着淮上大胜,梁郡局面自然更加安稳,因而涌入定居的民户也越来越多,已经将近两万余户,而且还在继续稳步增长。

    此境可以说是沈哲子一手缔造而成,此乡民众居此天然便与驸马有种亲近感,尤其如今的梁郡更是沈哲子封邑所在。所以当淮南传来驸马将要经此归都的时候,无论士庶,生民俱都掰着手指头数算沈哲子何日才能抵境。当沈哲子终于行达的时候,城池、村邑俱都一空,生民群聚道途,翘首以望,希望驸马能够感受到这一份热忱。

    汹涌剧烈的喝彩声,令车驾中沈哲子也觉心旌摇曳,激动不已。他下令车驾稍作停顿,自车厢中披挂戎装甲胄,而后昂首行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战马。骑兵千人结阵,恭候主将入阵。当沈哲子策马缓行至队伍最前方,本就激动不已的人群顿时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举手投足,万众呼应!世道之内,舍于维周,实在再无余子。”

    庾条等一众梁郡官员们在人群之外眼见这一幕,俱都忍不住叹息一声。虽然在他们心目中,小民的拥戴或是无关紧要,但只有身临此境、目睹此景,才能感受到这是怎样一幅无比壮阔、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沈哲子策马于前,身上戎装自头顶兜鍪至足底战靴,俱都被和煦洒下的阳光镀上一层醒目光辉。其后方则是千人结阵的淮南军骑士,队列严明,阵势井然,仿佛一道铜墙铁壁平移于途。围观欢迎之众自发退避,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瞪大眼望着淮南军阵伍徐徐行过,眸中更洋溢着许多狂热,频击喝彩的手掌都变得发红发烫。

    嘈杂热烈的气氛中,沈哲子手指扣住腰际佩剑剑柄,利刃蓦地被抽出指向于前,一泓刺眼光芒陡然跃入在场人众视野中,一时间俱都下意识敛息凝神。几个呼吸之内,周遭气氛便由嘈杂热闹转为针落可闻。

    “岁季之前,于此誓师杀奴。今日凯旋以归,不负前言。犯我王境贼众,以死报之!甲马刀枪,绝不虚陈。永嘉之颓,一战洗刷!吾国吾民,再不受辱!刀锋指向故国,甲戈之后,再无兵灾!”

    “驸马威武!”

    “王师万胜!”

    沈哲子话音刚落,安静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叫嚷喝彩之声。声浪之大,甚至穿透战马掩耳的皮塞,变得骚动不已。

    “归城!”

    随着沈哲子一声令下,千骑策马,自人群分开的道路冲过,卷过平岗,直往城门洞开的梁郡城而去。一直冲行至正在城下等待迎接的庾条等人身前数丈之外,队伍才蓦地顿住冲势。如此精湛骑术,又让围观之众赞叹不已,喝彩连连。

0819 世道表率() 
    淮南队伍午时入城,一直到了入夜,城外欢迎之众都还没有散去。等到沈哲子入城后脱了戎装再换时服,出城再见,民众们才总算心意满足,有秩序的次第散场。

    早前的梁郡城作为军垒戍堡,规模算是不小,如今兼以民生商用,城池便又从原本的基础上有所扩增,外延出很大一部分,甚至有一座涂水上的水埭过半都被吞纳入城,成为傍城的一片湖泊,周遭颇有几分江东临水而居的情景。

    在这湖泊周边,已经多有民户定居。而且因为直通涂水,周遭也多商户买地修筑仓房货邸之类,已经是境内最繁华区域之一。虽然较之江东建康、京府之类大都邑不可相提并论,但如今的梁郡还在快速发展,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极限,无论此境民众还是外来人员对此都是充满乐观。

    梁郡民众对于驸马到来的热情之高,不独体现在万众出城迎接的大场面,对于驸马起居也都热念在心。在归城途中,庾条便不乏暗羡道:“新年封诏下达,此乡生民得知能够奉食维周,俱都欢欣鼓舞,争相献用。新府已于仲月落成,便在东塘岸畔,恰逢维周行途归封,今日便可入住居养。”

    说话间,队伍便抵达城东湖畔,迎面便望见广阔的府邸,高耸壮观的牌楼仪门,单单正面便占据了水埭入城近半湖岸。沈哲子看到这不乏壮阔的府邸,心内则是有些不悦。他虽然一直勤于营建,不独白地之上兴建梁郡城,早年在都中也多造沈园、南苑等壮美园市,但那都是自有其意图目的。至于对自己真正居室如何,其实他是不甚在意。

    而且如今梁郡作为淮南的后补,虽然已无兵灾祸患,但是民用也要搭配淮南的军事大计划而投用。更何况梁郡虽然已经成为他的封邑所在,但其实他也根本没有时间于此常住,实在不值得劳民伤财,兴建广厦屋舍。甚至就连在寿春,他也仅仅只是居住在祖约旧邸,并没有再建宅邸。

    更何况他的封赏诏书是在新年正月才下达,传到梁郡后至此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此规模庞大的府邸便已经建成,工期如此紧迫,可以想见劳民伤财必然更加严重得多。

    庾条以降一众梁郡官员们见沈哲子只是立在府邸门前,脸上却殊少受用神态,反而眉头微蹙,大约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在郡府任事的沈氏门生马明匆匆行出,侧跪于途恭声道:“郡府自知郎主热于王事,惜于私用,实在未敢劳民损财。新府落成,实在是乡人踊跃,要报偿大恩,献土献用,不耗府库丝缕公帑,也未罢阻郡中一二事务。”

    此时籍在涂中的刑氏等乡宗首领们也都纷纷上前,拱手深拜道:“梁郡所治,俱承使君德政广施。早年若非使君入境创建,安有此境如今盛态!幸在王命嘉恩,分我乡民奉食使君,人心思慕,难忍使君居宿郊野,略作薄献,只望使君能够起居得宜。”

    庾条站在沈哲子身侧也是略作解释,梁郡为沈哲子兴建府邸的事情他真是不知,从年初他便入都又要参加各种典礼,一直到了上月沈哲子归期落实才归镇准备迎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这座府邸已经建成了大半。

    沈哲子听到这些话,脸色才略有好转,继而便说道:“乡人重赠,本是却之不恭。然则我也王命遣用,纵有一二补益乡野,都是分内之事,决不可恃此而大享私馈!马行之你是门下旧人,不能力阻乡人盛情捐用,稍后自来门下受训。另册录建府劳用,来日俱都备礼返偿!”

    旁侧众人见状还要再劝,但沈哲子又正色道:“盛情我是深领铭记,然则封用俸食,自有典章规定。此事就此言定,还望乡老群贤爱我,勿再软迫。”

    这一座宏大府邸的来由,或许真的不是郡府出面组织建成,但如果说完全没有郡府的影子,沈哲子也是不相信。梁郡态势较之淮南虽好,但物用基础仍是薄弱,如此一座府邸在这么短时间内建成,耗用钱粮甚至可达千万之数。乡人们无论再怎么敬爱他,也不可能如此没有尺度。

    既然府邸已经建成,沈哲子也就接受下来,但是凭他家家境,实在没有必要再如此侵占乡民财物,所以下令耗用俱都偿还。也是通过这种态度,打杀一下江东传过来的时弊世风。虽然世风的扭转并非朝夕之内,但他也是不能容许自己能够话事的地方这种风气越演越烈。

    沈哲子如此态度,难免令氛围略有尴尬,众人也都讪讪住口,不敢再多说什么。该要进行的继续进行,一众人簇拥沈哲子行入这一座新的郡公府,府内已备盛宴,也如淮南一样并无酒水。因为刚才之事,众人难免各怀心事并警醒,在陪同进餐之后,也就不再久留,各自起身告辞,不扰驸马休息。

    待到宴席散场,沈哲子留下庾条,谈论一下梁郡如今的各项政务事宜。

    言及刚才之事,庾条不免叹息一声:“维周你日渐年骨也是日趋肃正。你是胸怀广阔,不恋小利,然则世道如此,固执自清,难免要远于众啊。”

    庾家虽然不如沈氏豪富,但是庾条早年经营隐爵,本身也是家底殷厚,所以他入治梁郡以来,作风也颇清正。但是身在此世,蛛丝牵扯的人际关系,也谈不上清廉如水,只是没有必要主动去做罢了。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语道:“小舅善言规劝,如今的我却是不能苟同了。如今南北形势已有逆转,人事不可再寻旧俗。兴复社稷,绝非独仰甲兵强盛,诸多时弊也要有所革除。时誉举我,以为表率,那么我便要以身作则,身重道义。即便有不解,也非远于我,而是远于义。大道功途便在脚下,若还迷于小利左右瞻望,那不过是恶鄙俗流,虽远不惜。”

    庾条听到这话,眸光也是微有光彩流转,在席中拍手笑道:“大道身执,能够不为众情所困,不为世风所扰,勇为表率,大概只有这样的气概,维周你才能兴创浩大功勋!如今江东不乏俗流,多以侥幸论你,我是深盼维周今次归都,能以壮气言行训斥那些愚蠢之众!”

    沈哲子闻言后便也笑起来,同时跟庾条讲述一下如今淮南一些法令规矩,虽然并不要求每一名属官俱都洁身自好,但是凡有馈赠领受,俱都要报备府下。虽然一开始施行起来的时候也是群情骚动,多有纷扰,毕竟时下人情往来风气实在太炽,无限南北,难以禁绝,但在施行一段时间后,也就成为定规,已经很少再有反对之声。

    庾条又在府内聊了一段时间,因为沈哲子不能常住,明日便要继续上路,也就不再打扰沈哲子休息。

    送走庾条之后,沈哲子才往府内行去。这座新建的府邸,占地十数顷之多,虽然建筑风格不及都内乌衣巷公主府华美,但是面积却要大得多。今次随行归都的沈云、谢奕等人不耐应酬,简直此前身在戎戍不得放松,这会儿早已经寻来船只从府内登船游湖去了。清凉月色下,隐隐传来这些人在湖面上的鬼哭狼嚎声。

    沈哲子在这座府邸中稍作游览,对于这个新的家院心内倒也不乏好奇,这也算是正式在江北安了家。日后他虽然不会于此常住,不过大可将家中子弟引过江来在此居住一段时间,适应了江北的生活之后再选入淮南镇中任用。

    行入内府之后,沈哲子看到兴男公主正坐在花厅中望着窗外夜色怔怔出神,神态略有几分萧索,心情看起来似乎不算太好。他便行过去坐在公主身畔,握住女郎那素白柔荑,温声道:“娘子自向淮南以来,便像有心事萦怀,今次踏上归程,愁容更多,你是担心我又要把你弃留都下?”

    “你瞧得出我有心事?”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先作捧心,而后捂面,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片刻后才叹息一声,身躯软倒偎在沈哲子怀内,不乏丧气道:“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心事能瞒得住你!明明我都打算藏起不告你知,总要被你看破!”

    讲到这里,她语调便更显落寞:“夫郎你把我留在咱们这座新府,不要再携我过江好不好?”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道:“往年我不愿携你赴任,那是因为军务繁重,你若居留军旅实在太多不便,南北风土又是殊异,担心娘子你会受不住。眼下军势扭转,你也没因风土变异害病。要是还想随我归镇,我又怎么会弃你。或许未来,我们便要常住江北乃至中原都未定。”

    “真的?”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后,眸子不禁一亮,心情略有好转,可是很快情绪又低落下来:“我也不是因为这事烦忧,你就算再把我留在江东,我也有办法再逐你而去。我不想过江,我、我只是、我只是……唉,我若不说,心情总是积郁,说出来又怕让你烦忧……”

    沈哲子听到这里后,心内已是一动,继而垂首低语道:“是不是台省内苑有什么风传异声,让你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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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荣辱与共() 
    “你、你是猜到了,还是听说了?”

    兴男公主听到这问话,俏脸更加显得纠结,头颅不免垂得更低,涩声道:“早前在都,阿翁传信告我,言是夫郎大功惊世,日后或许人情眼望都有非议。此前我是不懂,可是、可是……”

    犹豫片刻之后,兴男公主才终于将她离都之前在苑中的事情讲了一遍。她虽然自来无甚忧愁,但也见识过世道险恶,能够感受得到或是因为人言,或是自家夫郎太过出色,母后心内对夫郎已经渐渐有了防范疏远的想法。

    这种感觉实在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倍感纠结。此前在去淮南的时候,便一直纠结着该不该告诉沈哲子。又担心沈哲子得知母后心境的变化后,也会因此感到困扰烦忧。原来在淮南镇中,因为有了夫郎的陪伴,这些心事还都可以隐藏,但是随着南行越近建康,她的心情便更加低落,眼看着母家、夫家有所疏远,也实在让她倍感为难。

    沈哲子在听到兴男公主讲述之后,一时间也是不知该要怎么开导,他是自有巧言善变之能,但是在面对自家娘子的时候,实在说不出那些大功遭忌的叫屈言语。世道人情自有残忍之处,而最残忍莫过于左右俱是至亲,偏偏彼此又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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