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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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4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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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父亲愤然之声,石邃便小声道:“大雅庸碌之徒,较之儿子都不堪远甚,又怎么能够比于父王!主上负义忘恩,因我父子勇武,反要目作仇寇。儿愿亲率三百殿下勇士,反囚主上于内,将父王送上应得之位!”

    石虎听到这话之后,笑容变得欢畅起来,再看向儿子时已经不乏赞赏,笑语道:“你父是以奋勇至今,儿郎也应常保此志!大雅忘我家本,纵有主上眷顾,早晚都是难得善终!不过以兵僭主终究太多不测,不至绝途,不能轻用!”

    “主上近年所为,实在忘本逐末。他若仍是武乡鄙夫,世道又怎会重他?因于兵事而起,反倒疏远旧人,这是自绝前途!人以性命与他共逐富贵,如今大事将济,反倒不能恣意而享。所以人情归我,名位岂能拱手让人!南事我本不愿多问,但他竟要以此扶植劣子,就要让他明白,这实在是妄想!”

0688 难堪旧事() 
    辛宾在那厅室中一直等了几个时辰,从午后到傍晚,从入夜至于夜深。中途有中山王府仆役们送来一些餐食,而厅堂中的人有的已经被引见离开,然后又有新的人加入进来。

    而被引见的次序也不是先来后到,许多后来者到了这里过不多久便被引走。这当中也有几个枯坐在那里一直迟迟不得引见之人,脸上已是焦躁难耐,但却不敢发作,只是眼望着厅室门口,每有脚步声响起,眼中便闪烁着希冀之光,但每每都是失望。

    辛宾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焦虑,但是随着枯坐无聊,将视线放在厅室中这些来往之人的时候,倒也发现一些端倪。

    一人府邸中会有什么人往来,大抵能够显示出主人的喜好、势位和影响力。像辛宾这种王府门客可以不论,厅室内这些出出入入的访客们,多数都是武人,且杂胡居多。

    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论,北地赵国形势迥异于江东,活跃在时局中的本来就武人、胡人居多。而中山王石虎如今又是羯胡中仅次于赵主石勒的高位者,无论权势还是人望不作第三人想,其人府上多胡将出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比较让辛宾关注的,而是访客中相当数量的晋人面孔。虽然这些访客们彼此之间也无熟识者,少交流,但寥寥数语也能推断出许多讯息,这些晋人们多以河洛、青徐、汉沔以及豫州籍贯为多。

    这一点现象便比较让人玩味,虽然如今石赵已经广据华夏中原,但其实其势力根本还是襄国、邺都为中心的河北区域,就连洛阳都是早年与汉赵东西对抗的前线地带,至于黄河以南的豫州以及青徐之地,归化未久,远未称治。

    中山王石虎,过往这些年看似屡屡统兵破敌,东破青州曹嶷,西灭汉赵刘氏,言则大功可夸,但事实上这些新纳之土,往往都择别的宗王宿将坐镇。至于中山王石虎,根本仍在邺都,后来赵主遣太子石大雅镇守邺城,石虎便被彻底闲置下来。

    眼下中山王石虎在府上频频接见这些远郡人家,可见正与辛宾此前猜测相符,看来确是静极思动,想要谋事于外。

    因为思绪太重,当王府仆役前来召唤时,辛宾才恍觉弯月升上中空,夜已经极深了。

    辛宾收拾思绪,起身随行,很快便被引到一座宏大且灯火通明的殿堂附近。一想到将要见到石虎,他的心情也是略有悸动,原本感觉尚算妥当的计划,却没想到至此数月有余,才有一线得见目标人物的机会。

    可是当被引入一间光线稍显幽暗的侧殿时,辛宾才隐隐发现希望似乎又要落空。

    这侧殿木石筑成,朴实无华,仅有两盏灯烛散发出稍显黯淡的光芒,室内空间并不大,半边地面上堆积着各类图籍简牍之类,有的堆放在箱子里,有的散落在地面上。

    墙角站立几名甲士,甲片刀芒微光隐现,更往里帷幔下则立着几名状若游魂的灰袍仆役。烛火源头是一方木案,木案后则坐着一个体态并不算魁梧、望似平平无奇的布袍中年人。

    中年人手捧一份卷宗,正凑在烛火近畔细览,耳边听到脚步声,只是抬手虚指,口中轻语道:“且入座,不必拘礼。”

    辛宾闻言后便入席中,免不了偷眼打量中年人,发现这人乃是纯粹的晋人面孔,但从相面看甚至自己的胡风都要较之远甚。

    这不免让辛宾大感诧异,此人能居于此接见众人,可见应该颇得石虎看重,即便不是长史谋主,也该是参谋事务的从事之流。素以勇武暴虐著称的胡人石虎,身边居然还有这种纯粹的晋人谋士,倒也是一桩不小的意外。

    “秦肃秦子重?家出淮地,那你认不认识我?”

    中年人细览卷宗片刻,提笔在纸上批注两次,然后才抬头望向辛宾,眼角稍显狭长,笑容倒还算是和气:“你是黄权在淮地拣取征用的佐吏,想必应该也是近地乡宗人家,那你认不认得我是何人?”

    其人语调并不算高,然而辛宾听到这话后却是蓦地愣在当场,他冒秦肃之名投入石虎府上,当然也是做了一些准备,但这个问题实在太模糊。就算他对秦肃其人乡亲故旧了如指掌,也不可能单凭描述就能一眼认出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是个什么身份!

    辛宾表面上是端详此人仔细回忆,其实心内已经闪过诸多讯息。秦肃之家在淮地虽然不是什么望宗,但也是几代人乡宗传承,故交良多。但若说有故交流落于北地,乃至于有可能成为石虎的参谋从事之类,这对满心都想出人头地的秦肃而言,不可能会有忽略!

    所以,辛宾也是很快便确认此人应该不是秦肃的乡谊旧识。但此人却又那么笃定秦肃应该认识他,这又让辛宾想不明白。

    数息之间,辛宾又细想此人所言,继而才察觉到一丝端倪。此人所言秦肃是淮地乡宗人家,所以应该认识他,而非秦肃本人应该认识他!

    有了这个想法,辛宾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而后略作迟疑此态皱眉道:“阁下莫非是祖豫州?”

    中年人正是祖约,听到这个称呼,眸中已经闪过一丝怅惘,满脸都是一副追忆意味,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辛宾此言讲出后,心情已经悸动难耐,唯恐有错,待见对方如此神情,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避席而起深拜下去:“原来真是使君在此!小子何幸,不意离乡千里,尚能幸睹尊容,实在惶恐惊喜,难以言表!”

    祖约听到这话后,神态更显寂寥,不过总算反应过来,他亲自起身将辛宾搀扶起来,嘴角已经挂上一丝自嘲笑容:“前尘不堪回望,旧事也不必多提。小子见我,未必是幸,汝乡虽非我乡,近来频有回梦……唉,入座入座。”

    辛宾听到这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情确是颇有余悸,脸上惶恐倒也无需作伪,连连礼让,待见祖约归席之后才作张口欲言,几番欲言又止,才终于出声叹息道:“往年曾随亲长入镇敬拜使君,远观威仪,铭记至今。只恐身在梦中,使君如今确也、确也……”

    “劫余之人,旧态不复……”

    祖约正一脸感慨,突然屋角传来一声轻咳,眸底不免闪过一丝黯淡并厌色,转而又正色道:“既然本是旧人,那我也就不再俗对。今日邀见子重,是有一二南事相询。子重你是黄权所荐入府?黄权其人,却已丧命南土……唉,那你就详细讲一讲,在你来时,淮中形势已是如何?”

    居然在石虎府上见到祖约,辛宾心情可想而知,不过在听到祖约的问话后,他便也赶紧收敛心神,因为深知祖约其人对淮地局势的了解,只能详细道来,不敢虚言其他。不过他是黄权兵败后北上,如今淮地形势如何,倒也不必多少,以免资敌。

    祖约听得很认真,间不时抬手询问一些细节,而后垂首疾书。看得出他对辛宾态度比较和蔼,大概也是感伤处境。

    事实上他在这房间已经见过许多豫州人,但能如眼前这年轻人一眼认出自己,确是不多,这一桩小事对如今寄人篱下,饱尝际遇流转之苦的祖约而言,实在感念良多,继而心内便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慨。

    这一番问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兵事民事以外,辛宾还要回答许多祖约兴之所至的风物问题,应对下来可谓叫苦不迭。当祖约言道问话到此结束时,他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身的冷汗,实在是如履薄冰。

    祖约将那些记载内容整理一下,吩咐人收录起来,而后才笑道:“残夜将尽,打扰子重休息,实在抱歉。但这也是王命有训,不敢懈怠。不知子重可有余兴,与我共饮一杯?”

    “固有奢念,不敢强请。”

    辛宾闻言后更是叫苦不迭,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在这里见到祖约,于他而言自是一场危机,有好有坏。

    说实话,早先若非祖约言中无意识的暗示,他真猜不到眼前这个不乏落魄凄态的中年人竟是早年镇于豫州、令台省都视若大患的镇西将军!不过由此也看出祖约处境确有不如意,多做一些接触,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接下来两人对饮,或是心中多有积郁,几杯水酒下肚,祖约的话便多起来,但也只是感慨眼前,就连对旧日时光追忆都不敢多提。这倒免了辛宾许多可能暴露的问题,只是看到跟随在祖约身畔始终不离的一名侍妾,应是兼具监视职责,令得其人不敢深言,可见也是多受防备。

    这一番见面之后,接下来几天辛宾都是患得患失,不知道这一场意外对自己身负的使命而言是好是坏。

    数日后的一天,王府内亲卫们突然冲至武士所居之处,直扑辛宾等人宿处,接着便宣告一桩任命:府下门生秦肃,壮武有度,即日起职任牙门,入值听用。

    辛宾接到这任命,便知应是祖约提携,心情却是喜忧参半。诚然能在中山王府担任武职,不再是寻常门客,可谓一个极大的进步。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祖约在石虎面前话语权不低,这何尝不是意味着石虎已经决定争取发兵南掠!

0689 引寇于南() 
    “南北风物人情,毕竟殊异。子重至此,可还习惯?”

    眼见祖约含笑行来,状似关怀的询问,辛宾忙不迭拱手礼应:“远乡命卑之劫余,幸得不死,又得祖公厚恩拣举,暂得寄身所在,惟效死用命,又哪里谈得上什么习不习惯。”

    祖约闻言后却摆摆手,拍拍辛宾肩膀笑语道:“子重不必这么说,我也不过是一远乡游魂罢了,深仰大王庇护于此,与你可谓同忧共恩。用心做事,此身终不至于埋没。”

    说着,祖约便径直行过,转往王府偏殿而去。而辛宾则一直保持着恭谨姿态,一直等到祖约离开良久,这才站直了身体。

    他这一个牙门将,职属宫禁之护卫军队,但其实不过是王府亲兵罢了。言道亲兵都有过之,因为他至今不曾见过中山王石虎,只是宿卫于王府,有了固定的编制。

    类似的职事,单单在中山王府便有几十人,远非什么显职。当然在王府中的地位较之那些豢养的武士盗匪要高一些,毕竟手底下也有几十兵众,多是自己在以往同伍那些武士们当中招募来。

    而且在不当值的时候,辛宾的自由也不受限制,凭着军牌可以随意出入王府,乃至于直入禁中宫下。不过辛宾也并不敢因此忘形,仍然谨守分寸,只是趁人不注意时派几名龙溪卒亲信在城内悄悄打听钱凤等人的消息,但却未有回音。

    近日在王府当值,辛宾也多有见到祖约,渐渐感觉到祖约在石虎身边的处境。此人在北地可不再是什么镇西将军、一地方伯,无非一闲人而已,因近日时局暗涌才又频频被石虎召见,往常时节根本就见不到,在王府内自然也无威信权柄可言。

    大概是权位丢弃的同时,脾气也一并被夺走。到如今辛宾已经可以确定,秦肃之家与祖约之间确是没有什么旧谊。然而此人近来却对辛宾颇多关照,毫不掩饰的示好拉拢。

    尽力迎合之余,辛宾也是不免感概,乃至于想要问一问祖约究竟后不后悔早年所为?当此乱世,人一旦行差踏错,那真是万劫不复。

    祖约其人在南面时,即便不言家声旧誉,权位也是南面屈指可数几人,稍有抖威,台阁震动。可是如今北逃,却是性命置于人手,成一监下老奴,令人不胜唏嘘,也难得此人还能坚持下去,还有笑对惨淡人生的勇气韧性。

    将近寒食,辛宾也在王府内正式当值十数日,终于接到一个指令,率领麾下几十名兵卒,与其他几名牙门合兵一处,冲出王府,直往襄国城内崇仁里而去,将一户府邸包围的水泄不通,凡有人员出入,俱都不允。

    临行前,祖约来见辛宾,私作叮嘱,言道这一户人家也是晋人高士,不可轻虐,若是职责允许,不妨稍作庇护。

    辛宾原以为这命令无非一户人家倒霉,得罪了石虎,本还不甚在意,待到多嘴问了一句,便对石虎的嚣张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原来他们所去监守这一家也非俗流,而是早年北逃的江东重臣、如今在石赵朝廷也居清贵高位的刘隗!

    “我与刘公,虽无旧谊,但毕竟也有同殿为臣之义。今次他恶于中山大王,我纵使想有周全,也实在言微,只能托事于子重了。”

    祖约讲到这里,不免喟然一叹,继而又悄声道:“如今襄国都下,纷争连场,远非你我劫余之众能悉。不过倒有一桩喜事可与子重稍作分享,今次中山王若有谋成,我这老朽之人不敢再作远望,子重或是荣归有期!”

    辛宾闻言后眸子便是一闪,想要就此深谈几句,然而祖约却是一脸讳莫如深,摆手离去。

    于是辛宾便怀着满腹心事,率着人马前往崇仁里。

    如今赵国分众而治,类似羯胡并其余一些与之亲厚的杂胡俱为国人,聚居两都周边。其余诸胡也都各有涨势,反倒是晋人广受虐待。不过这当中也有例外,位于襄国的崇仁里,便是赵主为北地晋人世家们辟出的一方天地,少有胡人侵扰,倒能保持些许安定。

    但今天崇仁里安宁却被打破,一群凶悍的兵卒们冲入进来,直扑太子少傅刘隗府邸。刘氏家人自然大受惊扰,稍作反抗,旋即便被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卒们打翻在地,甚至于有数人直接血溅门庭之内!

    接下来事情便顺利得多,兵卒们将这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府上尚有几名访客,也都俱被逐出。稍后禁军闻讯赶来,得知这些兵卒乃是中山王府护卫,停留未久,便在这群悍卒们的嚣张笑声中灰溜溜离去。

    辛宾倒是记得祖约的叮嘱,入府之后并未肆虐太多,只是率众占据这府邸一处不慎紧要的偏殿,不显张扬。

    傍晚时,刘氏家人凄凄楚楚送来餐食,辛宾等人直接在廊下进食。正吃饭的时候,侧首突然传来一个呼声:“秦子重?”

    听到这呼声,辛宾双肩已是一颤,待到转头望去,便见不远处墙角下正站立一个朝思暮想人影,心内顿时充满惊喜,忍不住便迈出几步,不过看到身畔胡卒们俱好奇往来,这才按捺住心情,故作平淡行过去作闲语几句,仿佛真是旧识重逢几声寒暄,其实已经暗语约定再会。

    入夜时分,趁着起夜之际,辛宾快速冲入府内一间不起眼的偏室,见钱凤正在室内笑望着他,已是纳头便拜,心中自有千言,但在这重逢时刻,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见到辛宾之后,钱凤也是喜悦得很,但他历经大喜大悲,自制力要比辛宾强得多,手抚辛宾发顶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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