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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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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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在外流传最广的版本,一是沈氏不忿王彬南下会稽制衡他家,因而沈氏驸马使人在都中陷杀王彬之子。二是琅琊王氏乡土自专,乃至于嫡系子弟亲自上阵欺凌乡人,结果遭到乡人猛烈反扑,继而死在了乡里。

    沈哲子虽然身居家内,但却并没有放弃对外界讯息的收集,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摆在他案头上时,他也忍不住苦笑一声。

    沈哲子得讯之后,只是通知了亲近人家,以给他争取应变时间,却并没有让人去扩散消息。他相信王导那里肯定也是如此,在没有试探到更多反馈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将更多内情披露于外。

    可是眼下摆在沈哲子案头的这两个说法,却是在传播中越滚越大,各种添油加醋之说,已经传的有鼻子有眼。譬如沈哲子如何挑选死士,乃至于吩咐人何时出动;又或者王氏如何勒索乡人,甚至于***女。

    虽然只是各种穿凿附会的流言,但由此可以看出,局面将要失控!

    王兴之一人之死,并不仅仅只是王家死了一个子弟而已,涉事的两家,琅琊王氏自不待言,吴兴沈氏如今在时局中也是有着深刻的影响力。因为两家各自所具有的浓烈政治属性和派系,再简单的事情都免不了要被人或有意、或无意的过分解读。

    对沈哲子而言,王兴之的死真的是一个意外事件,而他的处理方式也迥异于以往,并不借此酿生什么更大的变数。他的反应看似激烈,但其实一直都是保守的,只是在增强自保的能力,并没有释放什么进攻的信号。

    这看似不符合沈哲子唯恐天下不乱的旧日作风,但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家上岸了,局面稳定更有利于他家利益所在。别的不说,如果一旦大乱起来,原本大量吴中乡人在建康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有可能付予流水。

    王兴之的死,对他而言弊大于利,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尤其这一件突发状况,他根本就攫取不到什么好处,所以他是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即便这件事当中可以挖掘出雷氏这个胡儿之家借助王氏的撑腰,在乡里横行霸道,鱼肉乡人,继而将讨奴热潮所激发出的怒火倾注到琅琊王氏身上。但有一点需要警惕,这一股情绪浪潮哪怕再暴烈,沈哲子控制不了。哪怕是就此将王氏连根拔除,沈哲子也没有做好准备去侵占王家所有失土。

    而且这种情绪并不理智,完全不会考虑后果,会无底线的扩大打击面。沈哲子即便是能够将之导为己用,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扫除王氏之后,不恤国力的悍然发动北伐,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往江北去填人命。一旦他步伐稍有缓慢,那么就会被那些狂热的人毫不怜惜的给抛弃掉,自己都被自己所掀起的浪潮所吞噬。

    这种预见,并不是沈哲子在自己吓自己。人类历史上,无论是文明还是野蛮时期,一旦民众陷入完全的狂热,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当然这种情况也并非全都是坏事,扫荡一切旧秩序,废土重建。

    可问题是,北地如今已经是石勒统治的后期,已经建起了基本的秩序,江东并无胜算。而且即便是扫灭了羯胡,盘踞关中的氐、羌,辽地南窥的鲜卑,都足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敌人,越疯狂,败亡越快!

    这是沈哲子不希望出现的局面,他集中京畿左近的力量,除了警告王导之外,也是在提防这种情况发生。他不希望自己点起的火苗,不合时宜的燃烧起来,那样焚烧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虽然眼下已经摆出了剑拔弩张的姿态,但沈哲子一直在勒令所部不得妄动,不想局面失去控制。

    ——————

    王氏府内亦有高阁,虽然不足媲美秦淮河畔的沈园摘星楼,但足以俯瞰整个乌衣巷。

    王导眼下正徘徊在高阁上,视线遥望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公主府,眉目间满是愁容。

    得悉琅琊王正居沈氏为客,王导即刻便使人入建平园于皇太后面前讽议,宗王尤其是琅琊王这种君王嫡亲,不宜久居大臣之家。可是皇太后的反应却很让他惊诧,拒不见人,但却使人传话琅琊王只是访亲,告诫来人不要过分解读。

    皇太后这反应太奇怪,维护沈氏的态度昭然若揭,这让王导有些猝不及防。但他来不及深思更多,便要面对随之而来的麻烦。

    清晨时分,相好人家陆续登门,包括昨日约见的诸葛恢和蔡谟,这些人倍斥沈氏无耻,一触再触王氏尊严,根本不将他们青徐人家放在眼里,简直不能忍受!这些人几乎是众口一词的表态支持王导,希望王导能借这个机会,予沈家这个吴中貉子们以迎头痛击!

    王导嘴上虽然在应付着这些人的寒暄,心内却是苦笑不已。这种情况,他早在得悉沈氏牵涉到王兴之死这件事,便已经洞悉到。正因如此,他是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以此而团结乡人,以哀兵之势直接拦腰斩断沈氏吴中门户上升的势头。

    至于王兴之怎么死的,内情并不重要,因其一死而将局势扳回到正常的轨道,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由于消息的滞后,加上错估了苑中皇太后的态度,王导处境便陡然变得尴尬起来。他清晨时,甚至已经让人备好了车马,一待得到皇太后表达对沈氏不满的诏书,即刻遣人前往荆州和徐州报信,告知他们沈氏挟持琅琊王。

    可是现在,因为没有皇太后的表态,这大招彻底无用。不能迫使沈氏交出琅琊王,而且没有完全封锁建康城,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沈哲子,对方可以随时携带琅琊王归乡,甚至于干脆就在都中与他长久对峙!

    乡人的情绪已经调动起来了,王导这里却突然投鼠忌器、后继乏力,这让他倍感焦灼。午间他还以帝师身份,想要前往建平园仔细探清楚皇太后的态度,但是宾客接连登门,实在无暇抽身。

    更稍晚的时候,皇帝派人送来悼帖,乃是温峤亲自登门送来,叮嘱他安心处理家事,不必急于归台。

    趁着乡人离开一部分,王导马上抽身出来,以哀伤心痛为理由避不见客,不想再应付乡人的穷迫。他又何尝不知,乡人们这么踊跃哪里是为了他家子弟之死,不过是想要借他家肃清沈氏乃至于吴人群体在都中的势位和影响力,各自分食。

    可是最好的时机已经不再,王导这里因为没有占住都南,继而让赵胤封锁青溪,占住了谯王空出的覆舟山,但此举也仅仅只能略作震慑,吓唬住一些胆小的吴人而已。

    望着对面门庭紧闭的公主府,王导嘴角泛起弄弄苦笑。以往能将他逼到这一步的人,都是类似刁协那种皇帝大力扶植的重臣,又或庾亮这种盛誉车载的帝舅,可是没想到,今次居然被一个晚辈逼迫得举棋不定,进退两难。

    其实王导心里,此时也滋生出对沈哲子的怨气,他家死了一个嫡系的子弟,于情于理,登门来问候一声也是应该的吧?可是这小子平日恭谨有加,一遇到事,即刻翻脸,彼此甚至都不通信,实在是岂有此理!

    当然,王导也很清楚,沈哲子一旦登门,则不得不面对一个付出代价多少的问题。这小子太无耻,居然如此强硬,完全就是一副丝缕不予的架势。如此一来,王导哪怕不为家怨,单单考虑乡人的感受,也绝不能有退缩!

    他现在就是希望琅琊王能够赶紧离开沈家是非地,然后将沈哲子强招来,商谈一个善后之法。

    当然除了都中之外,王导也分别给王舒和王彬去信,王舒那里讲述的要详细些。早先王彬入会稽,沈充直接兵陈江州之外以作震慑,眼下王舒可反其道而行,倒要看看沈充敢不敢真的自立东南!

    而王彬那里,他本就羞于启齿,也没有讲述更多细节,只是简单通知。就连王彬该不该归都,他都没有多说。但其实他心里是希望王彬能够留在会稽,配合王舒,以此撕开沈充对会稽的掌控。而王彬若一旦归都,则有可能与乡人勾连,将矛盾激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在楼上枯立片刻,王导颓然下楼,吩咐家人们开始准备治丧,一应对照他长子王悦的规制来准备。除了对王彬表达自己歉意以外,也希望能将场面做的更大一些,示人以哀。

    只是想不到,原本蜗居吴中一乡的吴中门户,如今居然成长到迫得他家要自晦自哀,才能抢到一点政治先机。

0557 乡人一心() 


0558 士居奸诈() 
王兴之的尸骸虽然还没有运回建康,但王门已是内外举哀。

    王门宗人本就诸多,在外者不少,留在都中的也不乏其人。大量族人们汇聚在府内,得悉更多王兴之死亡内情,对于沈氏之怨恨更是汹涌难遏。尤其是早就受人所害的王彪之,更是屡屡哭倒昏厥于床帷之内。许多子弟甚至都备好弓刀,准备直接杀上近在咫尺的公主府。

    然而王导却一反以往温和态度,声色俱厉,严令子弟不得擅自出府。

    这两日来,王导精神明显见衰,就连两鬓都添了许多白发。这两天来,他除了忧虑于外,迎来送往,对于王兴之的丧事准备也是事必躬亲,简直当作自己嫡子来对待。许多本来可以交付旁人完成的事情,也都一定要自己去做。通过这种劳碌,来表达自己对王彬的愧疚。

    他是为数不多深悉内情之人,心里很清楚这件事预期责怪沈哲子,不如说自己要为王兴之的死负上很大责任。但这当中的隐情,注定不能披露于外,否则不只是庭门不靖,就连他的两个儿子王恬和王洽都要受其生母连累,为时人所薄视。

    逝者已矣,生者仍要继续。在苦累自己的同时,王导也是由衷的希望王兴之泉下亡魂能够得以安息,勿要再对人世存怨。

    诸多来访亲友中,王导最重视的还是王兴之的丈人宋哲,亲自出门相迎,还未开口,已经哽声:“未意儿郎福浅寿短,不能久聆亲翁教诲。”

    宋哲武事得进,虽是年近五旬,精神却仍矍铄,只是这会儿也分外憔悴,见王导伤心模样,眼眶也不免发热:“前日尚在庭下拜望的少年郎,如今却是生死两断痛心之外,尚有一事相询,王郎究竟因何而丧?外间已是众说纷纭,诸多不敢细闻,唯有请教太保。”

    王导闻言后,下意识侧首望向街对面的公主府,上前拉住宋哲,低语道:“此处不便细说,请亲翁入府详谈。”

    宋哲早将王导小眼神收入眼内,侧首一望身畔的儿子,那宋延之得到示意,当即便率身后一众壮奴气势汹汹行到公主府数丈之地外,凝立在那里,解下腰畔之弓,对天扣引弓弦三次,然后才大哭而归,随父一同行入王氏府内。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各自也都议论纷纷,或振奋或忧虑,神色不一而足。

    宋哲如今也是台内重臣,其人入府,王氏诸子皆要相列迎接。只是素缟批身的王羲之眼见来人是谁,当即便冷哼一声,继而便拂袖而去。站在其身畔的王胡之、王耆之等也都抽身而去,王羲之的父亲王旷乃是他们嫡亲伯父。

    王导眼见这一幕,心内也是长叹一声,继而便让人将王兴之夫人宋氏还有王彬的另外几个儿子引过来迎接亲翁,稍缓尴尬。

    宋哲在府上也未久留,安慰过新寡的女儿之后,又探望了一下王家的老人,留下几名家人帮忙,然后便告辞离开。他也知自家不得王氏所喜,进门前让儿子作态只是为了避免尴尬,眼下王兴之的尸骸都还未送回,亲翁王彬也不在家,留久了也是两下别扭。

    傍晚时分,宾客上门数量变少,王导也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只是入内刚一闭眼,早先派往乡里做事的家人已经回来,事情进展的却并不顺利。

    “没有找到雷冲?他并亲属俱被县府监押?”

    王导听到这话,身躯蓦地一僵,整个人倦色一扫而空,蓦地自席上挺立起来。

    家人见王导此态,哪里还会不知今次走空是坏了大事,忙不迭跪地深叩道:“我等到时,已经晚了少许。那雷家已经乱作一团,雷冲率众被冲溃之后,也并没有归家,流窜到了别处。再往四方游走作打听,才知昨夜天黑时,雷冲已经被县府擒拿。”

    “琅琊县令是何人?你们可有去要人?”

    王导又急声问道,琅琊虽是他乡里,但对地方正印是谁,他还真不清楚,毕竟层次太低,加上变动也勤。即便是记住了,或许在他不清楚的情况下又换人了。

    “县令乃是陈国陈肃,我等于外投帖一探,未有回应。不敢久待,转去安抚乡中各家,而后即刻返回。”

    “陈国陈肃?”

    王导听到这话,即刻让人去打听这个陈肃是什么来历,过不多久,消息便反馈回来,这个陈肃没有什么出奇,能够得官还是走了他家的关系,就是雷氏为其争取的。但有一点,却引起了王导的注意,陈肃的侄女便是丹阳尹褚翜儿子的续弦。

    略一沉吟后,王导脸色便转为凝重,出问题了!王胡之太早将消息泄露给了郡府,被人抢先一步,让他家没有了抹去残痕的时间!

    “还有,雷冲之外,乡斗另一家那卞家子也被县府擒去。”

    家人眼见王导脸色越趋难看,又小心翼翼说道。

    这时候,王胡之自外间匆匆行入,神色有些难看道:“太保,庭门前宾客车驾太多,与往沈氏人家起了争执”

    “这种小事还来问我?不知所谓!”

    王导一反平日雍容和蔼姿态,顿足厉吼道。

    王胡之见状也是愕然,分明是太保吩咐,无论大小事宜,俱要先通知他一声,怎么现在如此烦躁?心内虽然不乏冤枉,但他却也不敢细问,躬身请罪,匆匆退出。

    逐走了王胡之,王导匆匆行至书案前,草草写成一信封好,转手递给家人:“速速派人送往会稽,告诫世儒大事为重,切勿因私归都!”

    ————————

    山阴城原本并不大,如今既是会稽郡府所在,又是东扬州城,屡经扩建,规模较之以往已经扩大倍余。

    郡府仍是旧治,眼下内外诸多甲士拱卫,只是府内偶尔传来困兽一般的咆哮声:“沈士居在哪里?我要见他!”

    府内,王彬身上只着中衣,须发杂乱,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态不乏狰狞。

    站在其对面的戎甲将军乃是刺史府兵曹沈伊,并未因王彬的咆哮而有色变,只是恭声回答道:“使君请稍安勿燥,早先海寇掠境,沈公沿江巡弋,尚未归镇。如今治内广做戒备,也是担心防线或有疏漏,或有乱寇登岸扰及内地。”

    “老卒不必惑我,海寇早在月前便被击退!我知沈士居就在署内,他避不见我,又使人围住我的官署,难道真是作逆之心不死?”

    王彬这会儿已经渐有疯狂,挥舞着手臂怒吼道。

    沈伊被如此辱骂,也不动恼,只是冷笑一声,率众撤出,仍旧守在郡府之外。

    王彬就这么一直被困在郡府内闹腾,一直到了两天后,才总算见到了沈充。这会儿他形容都已经枯槁,更没有了太多精力,只是怒视着沈充声音沙哑道:“我要归都,你速速放行。”

    相对而言,沈充倒从容得多,闻言后只是坐在席中一脸为难道:“都内人事,我也略闻,早该来劝世儒兄节哀,只是一直无暇抽身。令郎早夭,真是令人扼腕,但若要因此弃任而去,这却悖于法礼啊。世儒兄人望所系,又得台辅重任加身,如今却因怀抱有失,便弃东南一地千万小民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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