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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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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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芒坐在席中,面对沈哲子这个多在传闻中了解的大纨绔,神态不乏拘谨,他家祖上虽然也阔过,但时过境迁,如今又是远乡客居,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沈哲子对夏侯芒的印象还算不错,既然两家亲事已定,那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语问道:“日后或为栅篱之亲,夏侯郎倒也毋须见外,以后有暇,不妨常来府上一聚。远乡立身不易,能以亲戚守望相扶,也是两下得彰。对了,夏侯郎可曾乡议入品?”

    夏侯芒听到这话后,神态不免略有尴尬,摇头道:“不曾。”

    沈哲子闻言后略一沉吟,再看夏侯芒的脸色,便有所了解。

    九品官人法在魏晋之际虽然是极为重要的选人法,但其实也不是绝对。尤其是在永嘉之后南渡之初,这样极为动荡的时代,人事变化频繁,高门跌落尘埃,寒门拔幸而起,九品官人法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比如沈哲子,以其旧勋、人望而论,自然是二品绰绰有余。但这其中牵涉一个问题,要不要加灼然?以九品官人法标准而言,沈哲子能居二品都是勉强,如果再加灼然,那么其标准将荡然无存。可是不加灼然,即便是高列二品,也是第二等的人才。

    如果沈哲子都算是二等人才,时局内的年轻人,谁敢妄称自己是一等?

    所以沈哲子干脆就不入品,同样能得显用,无谓去招惹那种尴尬。不独是他,如今他家类似沈云这样的嫡系子弟,沈哲子也都不催促他们入品。如今沈家不同以往,不再是当年沈牧得选三品就美得冒鼻涕泡,如今再看,沈牧那三品人才反而是种羞辱。毕竟谁也没想到,他家家势居然冒升的这么快。

    至于夏侯芒不入品,应该是另一种情况,家世衰落太严重,门第足堪二品,可是实授却往往不如人意。所以干脆也就不入,免得令祖上蒙羞。

    九品官人法本来就适用于比较稳定的社会构架,一旦社会阶层和资源分配都剧烈动荡起来,那也就失去了其意义,只是半废之态,不会得到严格执行。至于东晋中后期又重要起来,那是因为高门整体势衰,不吹祖宗已经没有什么好吹的了。

    “如今时局纷繁,各逐所安,人才如何,本就不宜一概而论。不入品那就不入,我家别业沈园不乏同侪集会,夏侯郎若有兴致,不妨常往。若真才蕴于内,久而自彰。”

    九品官人法本身在沈哲子眼里就是个屁,当然也不会以入不入品去论断人才好坏,听到夏侯芒的回答后,便笑语安慰一声。

    夏侯芒听到这话后,不免大受感动。他自然没有沈哲子那样强大的政治资源,不入品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完全没有了仕进渠道。若非未来丈人沈沛之高眼赏识,在都中几无锥立之地,听到沈哲子愿意提携他,也是连连道谢。

    对于夏侯芒的道谢,沈哲子倒不在意,他只是记得家中姑母的悲剧,不想堂妹出嫁后也遭遇不幸,又正色道:“吴人性狭,深眷庭中。若能同心,自是共荣。如若不然,即便不为仇寇,难免要相视陌路。即便是不以私心而害国用,但也是亲亲远外,不为同流。”

    能将护犊子的心理描述的这么理直气壮,沈哲子也算是深得老爹家传了,又劝勉夏侯芒几句,才放其离开。

    夏侯芒虽然也是中朝旧姓人家,但过江来却少履显要,对沈哲子这随时高举“党同伐异”政治口号的作风唬的一愣一愣,去时还是懵懂。

    其实政治口号之类,主要还是唬人,唬不住人那再另说。沈哲子这还比较低端,高端一点的类似后赵石勒,说要从事刘邦,争雄刘秀,不学曹操和司马懿,欺负孤儿寡母。

    其实这就是典型的政治口号,屁话而已,只是为了削弱曹魏和司马家得国的正当性,只怕石勒自己都不相信。在沈哲子看来,他也就是没遇到孤儿寡母,如果摆在那个位置上,兴许比别人做的还起劲。

    况且石勒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番邦异族,内附华夏,先作乱于典午,后反噬于汉赵,背主之奴,养不熟的白眼狼。曹操虽然一生枭雄姿态,但却有始有终,尊汉不篡,石勒真是给其提鞋都不配。

    自许于二刘之间,本身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侥幸活在一个比谁更烂而不是英雄辈出的年代,假使活在三国,能混个大龙套都算他祖上积德。与光武这种天命之子争天下,狗脑子不被打出来算他跑得快。

    死不留墓,身后无嗣,本身就是对石勒一生功业的最有力否定。他自己的确是没有欺凌孤儿寡母的机会,但死后留下的孤儿寡母,倒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侄子欺凌虐杀得痛快,可谓此生无憾。

    当然沈哲子这么想,的确有失偏颇。五胡前期这个乱世,石勒做的还是不错的。但谁让他是一个胡酋,不双标他双标谁?

    蔑视一个人,最强力的手段自然是在战场上打败他。可是沈哲子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羯胡已经势成,而自己还要面对一个内忧外困、身家性命都无以为继的危局,以南人本就倍受提防的身份去挣扎破局。

    当然也不能说就错过所有好戏,待到沈哲子有力北望时,正好可以提兵屯守于豫州,坐望石虎将他堂弟石大雅蹂躏的欲生欲死,身体力行的去实践他叔父所说的话是多么没有意义。8)

0542 且疾行() 
重阳节前一天,沈哲子在都外迎接到了归都赴任的贺隰。

    贺隰今次归都担任侍中,侍中作为绝对的近侍之官,在不同时代意义也都不尽相同。如果是皇权大张的年代,侍中作为其亲信,能够直接参与政事,担当一部分台辅宰执之任。比如先帝时期的温峤,便是以侍中而直接参政,与庾亮等人配合架空王导。

    不过在这东晋初年,由于局势变动剧烈,加上冲龄幼主当国,官员变动也是极为频繁。所以眼下而言,侍中更近似一种荣衔,一个门槛,跨过了便意味着迈入重臣之列,入则台辅,出则方伯。

    贺隰之父贺循,同样是名列元帝百六掾,既担任过中书令掌诏之任,也曾出任过太常司礼九卿,死后追为司空。而贺隰本人,虽然没有长期供职于台城,但在州郡也是履历显要。但如果说直接出任侍中,其实还是略有勉强。

    这也得益于王彬不合时宜的争取会稽内史,为了对会稽人有个交代,台中于情于理都要对会稽人有所表示,所以好处自然就落在了贺隰头上。毕竟会稽虞家和贺家本有宿怨,而虞潭如今又是台辅高任,这么安排也算是两碗水端平。

    沈牧跟着沈哲子一起出城迎接,看得出今天也是认真打扮过,仪表光鲜,仪容整洁,就连颌下短须都理的笔挺。毕竟贺隰是他丈人之家,况且今次他家娘子并孩儿也都同行入都。

    “青雀,稍后见到你家阿嫂,可要记得替我圆说几句……”

    一路上,沈牧都在念叨这些话,他在都中摆出的风流阵不小,自然也难免传到乡中。他家娘子虽然也是世家温婉,但沈牧也实在闹得有些过分,若是没有怨气,在家里连大妇地位都不会稳当。

    沈哲子只是随口应付着,本身却懒得搭理沈牧,至今那几百个妾侍还在他庄园里养着,也算已经仁至义尽,自己才不会傻到凑到沈牧娘子面前受数落。

    都外龙都码头,沈哲子他们到达未久,贺隰一行舟船便也到达。沈哲子与沈牧、沈云等几兄弟登船先去拜见贺隰,贺隰疾行两步上前扶起了沈哲子,满脸笑容,对于沈牧却只是冷视一眼,一指背后船舱道:“你家丈人并娘子俱在舱内,自去问候。”

    沈牧讪笑一声,倒也明白不会受人青眼,因沈哲子被贺隰拉住,转头攥住沈云的手腕便往船舱行去,一副慷慨赴义姿态。

    虽然一路舟船劳顿,但贺隰精神却是饱满,立在船首环顾周遭景色,忍不住感慨道:“本以为都中新废之地,应是不乏萧条破败,今日所见,欣欣向荣,井然有序。维周你广引乡人为国效力,使我江东颓败尽散,于国于乡都是大善啊!”

    龙都这一处码头,是都外重要的南货集散地,除了往来穿行的舟船以外,水道两侧尚有鳞次栉比的货栈邸舍,原本的滩涂都被修整成开阔平地,山岭之间坐落着大量的砖瓦木石之类的工坊,虽然属于都外近郊,但是繁荣之处已经不逊于都内长干里等地。

    这里也算是吴人在建康左近一个聚集点,所闻多乡音,所见也多是吴人产业,甚至被称作小余杭。中兴以来,甚至于吴亡一统以来,吴人尚是第一次如此踊跃且大规模的加入到时局主流中来。

    沈哲子可以说是一力促成眼前局面,听到贺隰的感慨也是不乏自豪,诚然吴人不乏狭隘闭塞之处,内斗不已,但那是长久以来的一个积习,并不意味着生来就如此,或是天性逊于旁人。只要能够善加引导,同样能够将吴人性格中开放的一面和主动性给激发出来。

    南北对峙,或者说未来的北伐,必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举国之战,团结再多的人都不为过。如果因为某一部分人眼下表现出许多劣性,那就要置之不理,或者予以消灭,那是在斗气,根本不是做事该有的态度。

    “南北共铸,鼎业方成。若是有偏,则月缺不美。我乡人虽然不履显位,但却深据济用之根本,侨门为表,吴人充实,江东自固,进望可期!”

    沈哲子行到贺隰身边,并肩而立,同样笑着说道。

    贺隰听到这话后便大笑道:“难怪你父居乡都要深念麟儿虎行江表,讲到锐意而进,我们这些虚长者真是都要逊于你这个少年郎啊!”

    沈哲子以往并不会把北望之志挂在嘴上,那是因为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别人根本不会理解。

    长久以来北人对于南人的蔑视,并不仅仅只是地域歧视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政治打压和迫害。所谓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当所有人都说吴人不行,乃至于成为一种常态,长久以渐,会让吴人自己都生出自卑感,没有了进取心。

    沈哲子的老爹沈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哪怕桀骜不驯,一叛再叛,但最大追求就是割据一方,从未想过窃大统而自居。这个过程,就像是熬鹰,再桀骜的民风,也被驯化成为只能乡中逞威。

    说到北伐,便直接言死吴人不可用,从道义上加以蔑视,这是不可取,根本就不考虑吴人这种心理的成因。而这种心理也不是不能破除,当吴人门户成长到沈家这种程度,想要再进一步,摆在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北伐建功!

    所以沈哲子如今再言道北伐,最起码在围绕他家门户的这个政治圈子里,已经成了一个日趋明朗的选择。

    贺隰感慨过之后,便又对沈哲子说道:“今次北来,临行前你父便有叮嘱,维周你大志远途,不可陋规相束。无论你再望何方,吴中父老、物用都是你最强后盾,且疾行,毋作顾盼迟疑!”

    听到贺隰转述老爹的话,沈哲子心内也是思绪万千,转身面向吴中方向深揖而拜。

    老爹这个人,说实话道德素养并不高,乃是这个年代典型的吴人寒门心理,放在任何一个年代,都是典型的乱臣贼子。但唯独对于沈哲子的信任和支持,那种毫无保留的给与和包容,是沈哲子能够在这个世道里纵横的最大依仗!

    沈充对儿子的支持不是空话,钱粮的注输一直在持续不曾间断,而贺隰今次北上,也带来了大量这几年沈充在东南之地所发掘出的许多可用之才。比如会稽魏氏他的表兄魏顗,还有许多东扬军当中涌现出来的年轻将领,可谓文武兼备。

    贺隰将这些随行的吴中年轻俊彦们一一引见给沈哲子,对于这些人的到来,沈哲子也是极为高兴。他如今在台**职,除了增加自己这一方的政治凝聚力之外,也是在着手构架一个由自己掌握,独立于台城体系之外的军事动员系统。

    这些年轻人能够得到老爹的认可,那么就意味着最起码是值得信任的。而沈哲子要做的,便是依照他们各自的能力,逐步将人安插在各宫寺官署之内。分开来看,他们可能只是一个卑职浊流,可一旦串成一条线,便可以成为一个高效率的动员组织。

    一行人在江边逗留些时间,将一部分随员安排在了左近沈家闲置的庄园内,沈哲子则陪着贺隰入都。

    沈牧那小子也不知与他丈人和娘子谈了什么,下船后便是傻乐,亲自驾车载着家眷跟在沈哲子他们后面。

    倒是沈云那小子一脸神秘的来向沈哲子汇报:“贺家丈人只是埋怨二兄职卑性躁,才有太多浪行……”

    沈哲子听到这汇报便是一笑,埋怨归埋怨,果然还是一家人,沈牧这丈人是在给女婿要官呢。

    对于这一点,倒也没有多少可说的。家里之所以这大半年将沈牧按在都内工地上,就是为了打磨其性子,同时也为日后显用做铺垫,欲扬先抑。

    其实对于沈牧下一步的任用,沈哲子也早已经考虑好了,暂时先守备石头城将品阶提起来,下一步便是去庾怿的豫州,为沈哲子打一个前站,与杜赫在江北一起给沈哲子占下一个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沈哲子便是陪着贺隰在都内逐家拜访。贺家早年虽然也显于都内,但十多年过去了贺隰未履京畿,许多关系也都变浅搁置起来了,需要重新拾起来。

    重阳过后不久,贺隰便正式入职。正好苑内皇太后有召,沈哲子索性陪着贺隰一同前去面圣。

0543 娘子可爱() 
皇太后和皇帝仍然住在建平园里,新的苑城虽然已经建成,细微处仍在雕琢。况且眼下也并非乱兵攻城,凡事总要讲究一个礼制,哪怕在民间乔迁新居都是一件大事,皇帝再搬回苑城自然不能怠慢,太常拟定的日期是冬至。

    所以在此之前,台臣们仍要台城和建平园两边跑。

    简单礼问之后,皇帝惯常赏赐一些钱帛之类以作安家之用,然后贺隰便请辞离开。

    送走了贺隰之后,皇帝便从坐席中站起来,跳至沈哲子面前,指着他呵呵笑道:“姊夫前日在台城里痛斥卑劣,我也听人说起。姊夫你这一番话,锋锐好似利刃,哪怕是不相涉的人听来,都觉得背涌冷汗,实在是畅快!”

    沈哲子坐在席中,瞥了皇帝一眼,呵呵一笑,并不多说。

    皇帝却不肯转开这个话题,凑到沈哲子面前说道:“姊夫你辞锋雄健,每能让人败退无言,这本领是如何养成?能不能教授一二?”

    “你有很多人要去痛斥吗?”

    眼下殿中除他二人外,只有零星宫人侍立在一边,沈哲子便也不再固执礼数,笑语问道。

    皇帝听到这话后,也是呵呵一笑,顺势坐在席边,两手托住日渐丰满的脸颊:“母后本就长教我要广识多学,弓马骑射又不愿我去碰触,姊夫你雄言滔滔,不陈兵甲,已经让人屈志丧胆。如果我能学到一二此种技艺,以后也不会被人小觑无视。”

    这话便说的有些深了,王导执政虽然不会如庾亮一般对皇帝动辄体罚管教,但其实难免要更加虚尊而无视。别的不说,最起码皇帝即便在政事上有所表态,肯定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对待。虽然眼下小皇帝尚没有那种振兴皇权的迫切需求,但这个年纪正是需要存在感和被尊重,有闷气在所难免。

    对此沈哲子也只能回答他:“不妨多读书,旁撷杂趣,闲来乐见台辅老朽躬身细作、牛马姿态。”

    他自然不能教授皇帝什么乾纲独断、大权独揽的权术手段,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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