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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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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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不懂装懂的人,一问一答,神情肃穆的围绕这农具史重大的革新展开讨论。但其实无论是聆听者,还是讲解者,对此都是一知半解。

    讲解半晌,沈哲子也没了新词,便下总结道:“此犁为小民先人所造,用之乡土,乡人名之为沈郎犁。小户耕作,可蓄人畜之力近半,颇得其利。此农耕宝具,不敢自珍,小民有幸得谒阙下,献于陛下,为社稷祝。”

    皇帝原本听得不明所以,随口应付敷衍,待听到“可蓄人畜之力近半”,精神便陡然一振,继而又拿起犁具草图仔细端详:“此物果有如此神异?”

    沈哲子认真点头,他希望皇帝重视此事,将之当做一个正经事去推广,倒不是全为了邀取名位,但也不忘提醒道:“农耕之事,犁地翻土只为一桩,尚有除草播收。以此农具用于四海,未必能使耕田倍增,但可蓄养民力。小户得利,生计有缓,俱仰圣君德泽。”

    说这句话,沈哲子是不想皇帝凭此大规模授田。这个年代,土地并不缺,缺的是人力。增加授田看似好事,但沉重的赋税也会附着土地一起分发下去。大片耕地撂荒,小民宁肯托庇于大户,也不愿分户造籍,自耕谋生。

    打土豪,分田地,最起码在这个年代是没有市场的。小民承受不起赋税劳役的负担,大户也不愿减少控制的生产人口。朝廷历次土断,收效甚微,根源在此。皇帝作为最大的地主,摊子铺开太大,难免缺少了竞争力,这大概也是皇室羸弱的其一个原因。

    果然,听到沈哲子的话,皇帝热情稍减。他对农桑之事并非一窍不通,也清楚单凭一件农具对世情或有改善,但也不可能有多迅猛的提升。不过对于这蓄养民力的农具,他也不再等闲视之,准备稍后着有司去督办试水。

    “人言吴兴沈氏乡土豪富,由此小节,可见一斑。”

    让侍者将这草图认真收起,皇帝不乏感慨说道。他虽然贵为天子,但诸多掣肘困蹇,真较起来,未必高卧草庐的田舍郎过得舒心。

    沈哲子当然不会傻到在皇帝面前炫富,闻言后便再拜道:“小民家于乡里,能够耕桑得宜,略蓄家资,全因王道善治,忠义教化。陛下身披山河,小民之家,不过衣袂丝缕而已。”

    “貉子也懂忠义?”

    或许是话题谈开了,又或长久抑郁于怀,皇帝在这少年面前,心防略松,闻言后冷笑一声。

    沈哲子却是面色一肃,叩拜道:“小民愚鲁,不敢闻陛下此言。地无分南北,俱为晋土;人无分贤愚,俱为晋民。忠义大节,立身之本,心若无此,非人矣”

    皇帝脱口说出那话,便觉失言,及至听到沈哲子的对答,眸子却是一亮,口喃喃复述:“地无分南北,俱为晋土;人无分贤愚,俱为晋民……”

    沈哲子看到皇帝这深受触动的反应,大概能猜到这几句话在其心内掀起的波澜,先前在诗词方面被鄙视的不忿消散许多。心里念叨着要不要趁热打铁再念诵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不过很快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不想过于出挑。

    “小民年幼智浅,常于家听家父吟诵,不敢忘此言传义理。”

    皇帝听到这话后,默然良久,心情很是复杂。他听到这话,感触最深是其那种天下大同、囊括四海的豪迈志气。但若出自沈充之口,其未尝没有孤愤自艾的感慨。

    先帝重侨门而轻吴士,固然有蹇于时下的不得已。但在沈充这种有任事志向的吴人看来,却未免有些厚彼薄此,难免郁积于胸,继而被王敦这种专欲擅权之辈蛊惑取用。深究根本,可恨之余,不乏可悯。

    感慨良久,皇帝心情变得很复杂,谈兴稍减。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你父沈卿,既任会稽大郡,当思国恩之厚。察其举议行事,朕心内亦嘉许。宜自勉,勿负朕之厚望。”

    沈哲子又连忙谢恩,察觉到皇帝有结束会谈的意思,不免有些傻眼。自己的爵位呢?这么算了?

    看到少年面有迟疑之色,皇帝略一思忖,便又笑道:“朕家之女郎,是我至爱之瑰宝。欲求木瓜之好,你也要有琼琚之美资。朕也很想看看,纪侯口吴琼苞,绽放之日是何风采。”

    你也要有命看到才行

    见皇帝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心内纵使又不甘,沈哲子也只能腹诽几句。好不容易能开一次金手指,白送出去曲辕犁,半点好处没捞到。

    沈哲子打定主意回家后召集工匠开足马力生产这件农具,快速在吴地铺开。实惠已经捞不到了,这个命名权一定要尽快做实。

    心内忿忿离开了苑城,在台城内被安置等候片刻,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到来。

    皇帝虽然没有当面赏赐沈哲子,但随后还是发放了封赏,赐爵关内侯,位列六。

    到了这时候,沈哲子才明白东晋一朝的爵制,实在有点混乱。王号之下有公侯伯子男,爵号前加开国者,为一、二。开国爵号之下,又有县侯、乡侯、亭侯、关内侯等。不加开国的侯爵,秩都在三之下。

    譬如沈哲子老爹沈充的武康县侯,看着挺威风,其实只是第三,还不如第二的开国子、开国男。沈哲子这个关内侯,那更不必说了,只能说勉强有了爵位,甚至没有实封的户邑,是一个荣誉称号而已。

    但有总没有强,况且葛洪一把年纪了,也混到一个关内侯爵位。沈哲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俨然已经与小仙翁平级。等以后继承了老爹的家业,部曲荫户佃户无数,许多开国县公还要威风。

    在台城接受封赏后,沈哲子来时孑然一身,离开时却前呼后拥。几辆大车装着皇帝赏赐的钱绢,还有御赐班剑甲士两名,以后出门逛街,可以用来开道,确实威风。他又没有时下人固辞封赏的毛病,自然是赏赐多少,照单全收。

    一直到沈哲子离开台城时,庾亮都没有再露面。虽然今次是有惊无险,但沈哲子心里是把这笔账记在了庾亮头,只等一个合适机会,要让这个家伙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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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1 士族为家之道() 
离开了台城后,沈哲子先回了建康城内的沈宅,御赐的班剑仪仗理论而言虽然可以带着招摇过市,但在建康城,二的开国爵都不罕见,也实在没有什么炫耀的必要。

    所谓名爵,于沈哲子而言,不过是劳碌心累过后一点调剂,并不执着沉迷于此。但建康沈宅的族人们却不这么想,虽然沈家门第不高,一个关内侯赐爵也不值得多么重视,但得爵者是沈哲子,情况则又不同。

    如今的沈哲子,俨然已经成为沈家从武力强宗混到化士族的一个标杆,单凭其成为纪瞻弟子,便可以称得是沈家年轻一代最为出色的一个。

    回到沈宅短暂停留,应付过族人们的恭贺之后,沈哲子刚待要离开,西宗的老人家沈宪又到来,要为沈哲子大肆庆贺。沈哲子固辞不掉,便只能留下来应付一下人情往来,也借此感受一下沈家的人脉展示。

    头一夜里,先是沈家族人内部的聚会。东西两宗的族人,在建康城里大约有二十多户人家,有的住在沈宅里,有的在外自立门户。其大部分,都是西宗的族人,虽然共享一个郡望,但在这个年代,一旦分宗,算抄家灭族的大罪,彼此都不牵连。但如果有彼此联合的需求,又是血浓于水、其乐融融的样子。

    原本沈氏西宗是要兴盛过东宗的,从旧吴开始便以事功晋阶,历次吴地动荡都有功勋,虽然不及义兴周氏三定江南之显赫,但所谓的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最主要还是西宗子弟闯下的赫赫威名。

    而东宗在事功有些逊色,从沈哲子去世不久的祖父沈澜开始,深植乡里,耕作经营,当然也伴随着兼并凌弱的黑手段,家境日趋豪富。到了老爹沈充这一代,达到一个爆发期。

    及至沈哲子拜师纪瞻之后,如今的东西二宗,无论是从计门资清望,还是论势位官职,东宗都隐隐压过了西宗一头。

    这简直是两条腿走路的典范,也是时下大族生存的常态。西宗势大时,东宗借势经营产业,夯实经济基础。等到东宗后来居,西宗再借此势,更一步。

    譬如西宗沈宪,官居台省清要,影响力已经有所衰减,二子虽得爵位,但却没有实际的任事。如今借东宗之势,一个做了老爹会稽郡府司马,一个出任广阳郡守,一扫原本有些颓唐的家世。

    但无论是东宗,还是西宗,都面对一个化转型的困难。不能在学术有所建树,便是所谓的家无显学,以武力强宗的姿态立于时下,并不受主流社会的认可。

    这样尴尬的社会地位,通过子弟出仕明显的表现出来其弱势。鉴才定,通常只在四五之间徘徊,这直接影响到以后的仕途,大多从浊流实任开始,几乎很难跃升到清流官职。大多数只能担任掾属佐贰,少有曹、监主官。

    一个制度无论外表看去有多么弱智,但如果获得整个社会下阶层的认可施行之后,只有身处其,才能感受到其强大的力量。士庶不同流,并不只体现在官位权势,简直是方方面面全方位的差距。对于寒流,不只是整个社会的不认可,连其本身都看不起自己。

    吴兴沈氏,虽然豪强,但要获得主流认可,如果没有重大的际遇变迁,最起码还要百余年几辈人的努力。一直到南朝沈约时代,才有了化士族的地位和风貌,可想而知要打穿这个无形壁垒有多困难。

    之所以这么难获得化士族的认可,主要还是那些老牌士族的阻碍。知识分子都有自命不凡的清高傲气,尤其在魏晋年代更是如此,无论财力亦或权势都难令其折服。唯有学术无可争议的成,才能获得广泛的认可。

    至于玄学清谈,放诞处事的风格,则又是一条捷径。所谓跟领导一起做十件好事,不如做一件坏事。板着脸探讨义理学问,如论如何都不一起狎妓饮酒玩乐来得愉快。谯国桓氏,陈郡谢氏便是由这条捷径使家族清望跃升。所谓的清望,便是士族名士对其认可度。

    如桓彝、谢鲲之流,他们本性未必热衷于此,只是为了获得认可,纵使心有抵触,也只能捏着鼻子生受,为家族昌盛而做三陪。

    但即便如此,在老牌士族阮裕看来,也只是一个“新出门户,笃而无礼”的评价,说这话居然不觉得脸红,似乎陈留阮氏在一干士族当,是最不伏礼教的。

    明白了这样一个背景,才能体会到沈哲子获得南士人望所系的纪瞻赏识,授经为徒,对整个吴兴沈氏的意义之大。如今的沈哲子,是化士族对吴兴沈氏打开的一扇窗户,通过这扇窗户,逐渐挤入到清望高门之列。

    尽管并不认可这种价值观,但沈哲子眼下也只能接受。最起码对他而言这不是坏事,在家族话语权得以提升,能够更有效的取用调度家族的资源,去达成自己的目标。

    众多族人汇聚一堂,沈哲子成为无可争议的心,备受瞩目。不只长辈们对其赞许有加,年轻一辈的堂兄弟之类,无论年纪大小,也都凑到沈哲子面前,争取混个脸熟刷刷存在感。

    沈哲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其交际圈子逼格却是很高,质远胜于他们那些朋友。如果能混进去,对自己人生而言都是一个极大裨益。

    一次见到众多族人,还是在拜师纪瞻之前。如今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哲子感觉到整个家族风气的变化。许多年轻的族人们洁面傅粉,大袖飘飘,而一些老家伙也手持麈尾,侃侃而谈,俨然已经粗具化士族的风貌。

    看到这些变化,沈哲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对于这种时尚趣味的追捧实在接受无能。人的性格里是有从众性的,盲目追求合群,如果大家众口一词都说屎好吃,真会有人吃得不亦乐乎,甚至能够衍生出来些许化气息。

    话说回来,吃屎未必伤身,服散会要人命。

    族人们这些附庸风雅的变化,沈哲子尚可以接受,但服食寒食散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底线。寒食散对神智的摧残或许不如后世毒猛烈,但对身体的戕害犹有过之。他不希望看到族人们都变成不堪罗衣之重的病秧子,每天神神叨叨的。

    趁着族人们汇聚一堂的时候,沈哲子将这隐忧向沈宪剖白,重言服散之害。

    沈宪本是旧吴年代活过来的老人瑞,本身不受清谈玄风浸染,也尤其看不惯侨门给江南带来的玄虚放荡风气。听到沈哲子的话,深以为然,当即便表态将禁散列入族规,一犯鞭笞,二犯监禁,三犯开革族籍。

    听到这一项新的族规禁令,其不乏一些族人脸色幡然一变,其包括沈哲子重点培养的名士苗子沈沛之。可见服散之风,在沈家已经滋生出来。

    沈哲子并不奢望凭这一项族规禁令能禁绝族人们服散,毕竟时下服散成风已经成为交际手段之一,而沈家也负担得起这种奢侈消费。但最起码可以在这些人脑海树立出来一个是非观念,服散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

    日后算这些族人要服散,也要偷偷摸摸不能宣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族规的责罚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其内心道德谴责。他们自身或许不能克制这个毛病,但肯定能发扬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风格,教育族人子弟时,严令其不得服散。

    沈宪治家,颇有军旅果决之风,一俟确定族规禁令,席命人搜身检查。但凡发现有服散者或者随身携带寒食散的人,当即便在堂施刑。沈沛之这种长辈鞭五,晚辈一律鞭十,此为首犯减刑,再往后初犯者一律鞭二十。

    于是,原本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聚会,变成了哀嚎叫痛的批斗大会。作为始作俑者,沈哲子倒是处之泰然,迎着受罚者哀怨目光,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反正这群家伙又不敢拿他怎么样,埋怨过后还不是要屁颠屁颠凑来。

    所谓的家风,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树立起来,逐渐成型,潜移默化塑造着家族人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等到出仕任官,面对普罗大众时,通过一桩一桩的事功风评,最终形成整个家族被大众认可的一个形象。

    对于后世的所谓“贵族”概念,沈哲子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但在时下作为士族阶层的一员,沈哲子觉得,除了享受政治、经济、化各方面的特权之外,士族最起码的责任是要为社会传递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将整个社会风气导向更为切合实际的一面,而非玄虚任性,脱离实际。

    如果只享受特权,而不承担相应的责任,所谓的贵族,哪怕门第再高,不过是盛放在朱漆盒子里的烂肉而已,看似华贵珍馐,实则臭不可当。

    针对吴兴沈氏,禁散只是沈哲子心里的一小步。他必将执掌这个家族,风靡这个时代,立足实际,建功立业,这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起码素养。

    扪心自问,沈哲子并不反感追求自由,解放个性的魏晋风度。

    事实在所有历史朝代,这是一个世风最活泼的年代,同时也是人物形象最鲜活的年代。唯有一点不满的是,这些名士们,专心解放天性好了,不要居其位而不理其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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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2 国士之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从午开始,沈宅便大门敞开,开始宴请宾客。

    这种庆祝升官封爵的宴会,并没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客人可以随时到来,随时入席宴饮。提供的饮食也雷同与后世冷餐会,宾客可以随意指定饮食餐,能够做到满足所有客人的口味需求,方可称得成功,也是财力的体现。

    至于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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