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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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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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形势,卫崇在席,已经明确表示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么李充还有必要表示愿意伏法吗?他又不是一个笨蛋,当然闭口不言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就算他秉承刑名之学,可刑名之学就是注重实际之用,结合具体情况,选择有利的做法。

    可是李充却没有住口,反而表露出自己愿意受罚,甚至因此让江夏公卫崇都隐有不悦。这对他有利吗?

    答案是有利的,这个李充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沈哲子虽然并不刻意张扬宣示自己的什么主张,但是从他的许多做法来看,他是符合法家门徒的一些特征。早先有人恶语中伤他时,便曾经说过他应该是庾亮的门生才对!

    许多根深蒂固的念头,哪怕不说,但是只要做事,总会在蛛丝马迹中流露出一些端倪。沈哲子看重实际,看重刑赏,时人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而且沈哲子只是不张扬而已,也并没有刻意掩饰他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看出了李充是在借此对自己抛媚眼,加上沈哲子也感觉到这个李充有异于时下旁人的特质,倒也不妨再多做一些接触。

    “我也久仰尊府大君贤名,无幸聆听雅言,不妨瞻仰遗迹。李君既然要去祭拜先人,不知李君可愿相携?”

    沈哲子上前一步,笑语问道。

    李充听到这话,眸子微微一闪,上前一步拱手道:“驸马盛情,幸不敢辞。还未多谢驸马今次善助,驸马直呼行字即可,不必多礼。”

    “既然如此,那我就与弘度兄同行。”

    听到李充的回答,沈哲子便笑着点点头,吩咐家人就近采办一些吊唁之物,然后便邀请李充一起登车。

    牛车缓缓驶出南篱门,李充坐在车中略显拘束,沈哲子笑语道:“说实话,我虽然常在都中,但却无缘与弘度兄一叙。倒是府内常听公主说起令堂,盛赞卫夫人笔法神妙,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我虽然无幸得见墨宝,但想来秉承名家,传世高颂,应是言未有过。”

    其实让沈哲子讨论书法的优劣,实在有些尴尬,他不擅书在都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话说回来,人要评论什么,那都是兴之所至,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高深造诣。况且,除了以此打开话题,他也想不到别的。

    听沈哲子盛赞母亲书法,李充也不免有些自豪:“家母传承有序,卫氏之法,确是宗师之神妙。可惜我能承者,不足一二。驸马既然雅好于此,来日定要请驸马过府共品墨香之韵。”

    沈哲子闻言后哈哈一笑,并不多说。这家伙挺聪明一个人,咋就听不出自己随口一说,非要和尚面前卖梳子。

    一时间,车厢内气氛便有些尴尬沉默。李充略一沉吟,大概也想起沈哲子在都中的诸多传说,意识到自己略有失言,转而叹息自嘲道:“驸马所谓无缘,实在让我有愧。年有虚长,才未充盈,羞于显世啊!曾与杜道晖坐论倾谈,道晖多言驸马才高能容,只是怯于拜见,遗憾至今!”

    沈哲子闻言后便了然一笑,原本他还觉得这李充乍一见面就对自己有所暗示彰显,略显突兀,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听他说起与杜赫有交情,倒也能够理解了。他助杜赫扬名都中,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也是长久发酵,一旦遇到合适机会,便会显露出来。

    毕竟眼下他虽然难称什么大宗师,但做个小宗师也是绰绰有余。这个李充学类杜赫,动念走自己的门路,也在情理之中。

0459 山河旧人() 
有了杜赫作为媒介,彼此交流起来便顺畅得多。

    “听闻道晖已经北上驰骋逐功,要复祖镇西故业,可惜不能相送。”

    李充感慨着说道:“杜氏关中旧望门户,我伯父在世时便常念恨世殊少武库。道晖家学传承渊源,本身亦勇于立志,今次北上,可谓善泳者逐浪而行,应是扬名未远。”

    听到李充这么说,沈哲子心内还是有些吃味的。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祖上人有所建功立言,那么后辈子弟生来便被人高看一眼。其实说实话,家学这种东西也没有多靠谱,除了必备的先决条件以外,一个人是否有真正的才能,终究还是要看禀赋高低和努力与否。

    但也不得不说,类似的家世背景让这些士族子弟有了一个共同的交流话题,哪怕素不相识,见面先说一句我爸爸跟你爷爷如何如何,这是旧姓人家的一点默契。

    这点优势沈哲子就不具备,他家实在没有什么旧勋人望可称道,就算有一个尽忠报国的旧吴左将军沈莹,那是抵抗西晋南征大军战死的。不提还好,越聊越尴尬。除了这一个先人,别的已经不足称道,他总不能开口就跟人聊我爸爸造反时如何如何。

    当然现在沈哲子也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是别人想要跟他搭话,自然要选择他感兴趣、能聊下去的话题。

    “这几日营中叨扰,所见驸马规划井然,确是匹配道晖盛赞,驸马才高能任,实在让人钦佩。”

    李充又望着沈哲子笑语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仁义之名,时人多因利逐之,真正能够恪守奉行的却少。都中乱后新定,小民困苦艰难,寒冬哀号,久不得治。诸公虚言穷论者多,躬身践行者却少。驸马能够践行仁义,躬身而为,足见高洁啊!”

    “不过是情不忍见,本身又有余力操持,难当盛赞。”

    沈哲子笑着摆摆手,谦虚说道。

    李充却正色道:“情有所感,才有能当,二者俱全,已经是世间罕有。小民易动难安,惊雷雨落,积水横流,人心涣散,百家千欲,义利不通,难束难治。驸马能教之以礼令,行之以规矩,已经略成大治气象啊!”

    沈哲子认真倾听李充这一番话,倒不是因为其夸赞而沾沾自喜,而是感觉这个李充本身思想就有些混乱,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但能够有这样的思考,和看重实际的觉悟,本身已经不错了。

    “感其所困,导其所思,使人同欲而已。”

    许多管理学,都要假定一个前提,人的本性是善是恶,趋利又或趋义。其实讨论这些本来就没有意义,任何一个正常人在一个正常的物质环境中,本身就有足够的生存能力,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任何形式的干涉,其实都是在压榨个体的价值。

    好的管理,能够在保证生存的同时,压榨出更多的个体价值。礼教让人变得温驯,刑律让人变得畏惧,奖赏让人变得主动,激励让人变得勇敢。后世的组织之所以要优于古代,除了物质的充足和科技的进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个体的尊重,尊重能够让人产生认同感。

    比如男女之间的互动,有认同感叫**恋,没有认同感叫做耍流氓。

    其实对于丁营那些劳役,沈哲子也没有使用太多刑律或是训诫手段,干掉丹阳人家这一强力竞争者,许给民众一个美好前景,并且让他们认识到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了诱惑和煽动,却有一个美好的远景值得奋斗,人的主动性和自律性就会变得高昂。

    “驸马高论,发人深思。”

    沉吟良久,李充才感慨说道。不过他却仍然有些费解,所处位置不同,人又怎么可能同欲?小民只求衣食饱暖而已,高位者却要虑近思远,施礼教、定律令、明纲纪,生来注定所思所行都不会相同。

    一路闲谈着,牛车缓缓登上一座高岗,左近山林茂密,道路也渐渐变得崎岖起来。于是两人便弃车步行,自有随从护卫们挥舞着竹杖,在荒草地里扫荡出一条还算平坦的道路。

    建康周遭多山岭,梅冈便是其中一处,山丘并不算高,一半的山岭都种植着梅子树,花季盛放之时,漫山便被红妆,可称壮观,因而得名。

    眼下已近晚春,倒看不见梅花盛放的美景,花枝上只剩点点胭脂残瓣,看起来有些萧条。而在山岭沟壑之间,不乏人影晃动,砍伐树木、粗竹,也有许多驴马畜力在谷中漫行食草,间或嘶鸣几声,让这幽致山林的祥和荡然无存。

    “那一处便是家父墓葬所在。”

    李充站在高处,遥遥指向山谷中一处位置。

    沈哲子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一片山谷被平整出一块极大的空地,青石铺砌,中间是一座高高的坟墓,前方立着一块石碑,周遭则拱立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石雕。

    两人漫步行下,早有李家家人并沈哲子的随从摆上各种祭拜之物,李充已经抚着石碑嚎啕大哭起来。

    沈哲子倒没心情陪着李充哭丧,拜了几拜之后,便站起身来,眼见李充短时间没有停止的意思,便绕着这坟墓闲逛起来。

    李矩这个坟墓看起来倒是非常气派,单单石铺的范围便有半顷有余,占据了这山谷一半的空间。远处耸立着六七间茅草房,应该是李家安排的守墓人所在。

    草房后连接着一片平整的田地,面积在二三十亩之间,一道溪流穿过这田地潺潺流淌,地里却早已经生满了杂草荆棘。可见李家近况也是不乐观,就连安排守墓的家人都被撤掉了。

    在明墓和田地之间,立着一排松柏,长势倒是喜人,最粗的已经长到半抱粗。沈哲子行进过去看,才发现在这些松柏之间还残留着几个树桩,应该就是被盗伐的墓林。

    老实说,这坟墓虽然也算气派,超出了李矩生前官位的规格。但在逾礼违建蔚然成风的时下,其实也就那样。

    别的不说,单单沈家在武康山的祖墓,便占了数个山头,虽然那是埋葬了几百年先人,但其中也不乏个别的坟墓要远远胜过李矩这个墓葬。像是沈哲子爷爷的坟墓,规模便比李矩之墓犹有过之,可是沈哲子爷爷连县令都没当过。

    而且,沈家祖坟除了墓葬之外,尚兴建了大量的祠堂山庄用作祭拜凭吊。尤其因为沈哲子早年在武康山造神,起造的那些神祠更是恢宏。单单护墓的庄人,便有两百多户,根本不可能发生被盗伐墓林或是破坏坟茔的事情。

    所谓埋葬先人,与其说是缅怀死者,不如说是慰藉生者。人死之后万事皆休,孤坟也好,地宫也罢,不过是棺中一具朽尸枯骨而已。人生近半辛苦努力都在无用之处,大概唯有如此,才能觉得此生尚算圆满。

    沈哲子虽然二世为人,倒也没有对生死有太透彻的体会和感悟。他信步而行,翻过一堆凌乱山石之后,却发现在一团干枯的荆棘下面隐藏着一截方正的石板,似乎是石碑的一部分。

    他心中偶有好奇,怀着猎奇探宝的心情,示意随从将那石板上蔓延的荆棘葛藤清理掉,发现石板上果然雕刻着一些魏碑字迹。

    “太兴元年五月故给事中乐安国阅长息”

    这墓碑破损严重,沈哲子辨认良久也只认出寥寥不多的内容,从这所见内容已经发现这墓志主人居然曾经任过官。他心念一动,吩咐家人们继续清理左近,寻出了数丈远,才在杂草丛下发现了砖砌的墓碑插槽,顺着这里再清理起来,终于在杂草碎石下清理出了一个直径丈余的坟墓。

    这坟墓也遭到了破坏,墓砖早被尽数撬走,一角还残留着被挖掘的痕迹,只是后来又用沙石填上,看起来像是一个长满了癞痢的脑壳,实在算不上美观。

    “这一处墓葬之主,名为光逸光孟祖,中兴建制时官任给事中,在任病故,友人资助,归葬于此。”

    沈哲子还在猜测坟墓主人身份的时候,李充已经停止了哭拜寻找过来,站在沈哲子身后解释道:“这件事还是已故从兄告诉我,光孟祖其家人丁稀少,后辈疏于打理,往年我家多有帮忙维持修缮,只是年前一场动荡,自顾不暇,没想到这里已经破败至斯”

    听到李充的话,沈哲子又沉吟片刻,才想起来这个光逸是什么。此人也非寂寂无名,放达率性,乃是过江名流,素与胡毋辅之等名流友善,同列江左八达,而且还是中兴百六掾之一,也算是一时的名士,却没想到死后坟茔居然破败如此。

    这个光逸,本是寒门出身,得到胡毋辅之的看重推举,才渐渐显名。沈哲子记得一桩有关此人的轶事,有次胡毋辅之等士族名流闭门饮酒,此人被其门下阻拦于外,结果是钻了狗洞才进入其家。

    寒门小户出身,那么努力的邀名养望,却是一死皆空,只残半堆孤坟,一角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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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0 苑中来访() 
“山河不靖,死生遇难安宁啊!”

    望着眼前那残破不堪的坟墓,李充也是深有感触,长叹说道:“不知何时天地才能归安,世道才能井然,人心才能平静!”

    沈哲子却没有多说,只是站在光逸墓前沉吟片刻,然后转投问道:“弘度兄可知,类似此种孤坟,此间还有多少?”

    李充听到这话,不免愣了一愣,思忖半晌,才歉然道:“此事我还真的不知,不过时下南北俱有动荡,多有离散之众,埋骨荒野,也是无奈。类似我家先墓,尚有家人祭拜打理,还能保存下来。如光孟祖这般嗣传不继者,难禁岁月,多有没于荒岭之间。”

    听到李充的回答,沈哲子便骤起眉头,半晌后才对李充说道:“这一位光公,我虽然不识,但也多闻其名,也是当时人望之选,如今却埋没荒岭,这是时局的悲哀,也让后来者情伤黯然。我有意搜遍山野,捡取故贤遗骸,另择善处安葬。只是本身孤陋寡闻,少识旧事,不知弘度兄可愿助我?”

    李充闻言后,眸子已是一亮,感慨说道:“一叶飘落,庸者不见,智者加衣,贤者则忧天下将寒!驸马情感一端,大愿自生,如此胸怀,实在让我钦佩。这是一桩追缅前贤的大大善举,驸马若要为此,即便不请,我也定要追迹效劳!”

    李充这夸赞,倒是让沈哲子微微一愣,继而便笑笑也不多说。说实话,他对这些南北人家活人都没有多大的好感,更不要说死人了。之所以会动念如此,还是李充这一件事给了他一个提醒。

    时下南北动荡,不能安居,多有人家长辈死后不能归葬故土,只能选择胡乱埋葬在山野之间。说起来,这些山野那也都是国有,有的人家不乏借此侵占官方的山林,拿死人作为幌子,很难禁绝,总不能要把人家刚刚埋葬、尸骨未寒的先人再扒出来吧。

    而且,如今建康城的营建还只是第一期的工程,来日随着工事更多,肯定对竹木石材需求量更大,少不了要漫山遍野的砍伐开采。类似李充家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些,便有大量的麻烦。

    如果确有其事倒还好说,要是遇上不要脸的直接选个孤坟做祖宗拿来碰瓷讹人,便更加不好解决。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规划一处公墓,将这些分散埋葬在建康的坟墓统统都迁过去,一劳永逸。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盗伐墓林,或是破坏别人家祖坟的事情。就算真的破坏了,当时让你搬你不搬,可见对先人多么的不重视,事后自然也没有脸来闹了!

    虽然入土为安,再作迁移会让许多人家情感上无法接受,但可以在公墓选址上做文章,选择一块风水宝地,或是直接迁葬在两位先皇的墓地周围,取一个随葬的意思。说到底,这些散墓也未必就是什么家大业大人家,随便一处地方都能掩埋,葬在皇陵附近沾沾风水贵气也是极好。

    不过既然李充加给自己一个高尚之名,沈哲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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