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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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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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兴沈家已是孤木难立,司马宗深知自己的机会来了,当机立断安排人送出请柬。只要沈充的儿子踏入自己府,那么沈充算还别有怀抱,也于事无补了。

    请柬送出后,司马宗便一直处在亢奋之,虽然身在台城,心却早已经飞向远处。

    当听手下人汇报说道沈充之子在王府门前求见却连门都进不去,司马宗心里颇不是滋味,认为自己竟被一个孺子小觑,将自己的示好丢在一旁,转而去求自身难保的王家。

    不过旋即他便冷笑起来:“这小儿能对时局略有所知,已经算是难得了,但也实在幼稚得很。他家先自绝于王氏,现在却又去王家求援,难道真以为王门乃是不计前嫌的圣贤之家?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嘲笑过沈哲子的天真之后,未免再节外生枝,司马宗又吩咐道:“待其离开王家府邸后,即刻将人请到我府。若是胆敢反抗,不妨给他一点教训”

    将手下人打发走之后,司马宗又示意内侍将此事传进內苑。虽然皇帝没有言明,但司马宗也深知自己若是有所隐瞒,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与此同时,庾亮脸色阴郁走入少府官舍,径直走进庾怿居室,手指抬起狠狠指了指对方。

    庾怿尚为自己台城奏对出错而忧心忡忡,又担心沈哲子无法应对变数,看到大兄这副模样,心更觉惊悸,忙不迭问道:“大兄,发生何事了?”

    “你还有脸来问我那沈家小郎正在王府门前求见,这是你信重的人?”

    庾亮恨恨不已,倒不全是因为失去沈家这一外援,而是对方转投王氏之举令其倍感羞辱。

    庾怿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惊在当场,脑海混沌一片。他可是豁出性命才将沈家从王氏一方拉过来,仅仅只是失联不足一日,对方却又转向王氏。如此一来,他先前那自以为名著当时的壮举如今看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庾怿低着头,任凭大兄训斥良久,始终不发一言。一直等到庾亮离开,思绪才渐渐理顺。别人不了解沈哲子,只将之当做一个不喑世事的小童看待,但庾怿深知此子之能,绝不是一个眼界如此浅薄的人,此举必然有其深意

    只是沈哲子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庾怿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到。

    :

0033 轻轻的我走了() 
从午后一直到夜幕降临,沈哲子在王氏府邸外站了将近三个时辰。

    其间不乏人进进出出,对少年的存在,由最初的冷眼相加,变为完全无视。偶尔也有性宽厚之人前想劝少年离开,不要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寥寥数语点到即止,见少年不为所动,也有之。

    沈哲子站在这里倒也不是一味枯燥无聊,细微处能咂摸出许多味道。

    有人的地方分左右,所谓的侨姓也并非铁板一块,到来的宾客,其琅琊诸葛氏、泰山羊氏、陈留阮氏等所受礼遇最厚,其他一些名声不著的则要稍逊一筹。

    而老牌的颍川荀氏、陈氏之类,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族人到场。至于庾氏,压根没人过来。如今居显位的济阴卞氏、陈留蔡氏,同样无人到场。

    当然,这些宾客也非尽为北人,吴士同样不乏人到场。其吴郡张氏玄风最盛,与侨人也最为相契,顾陆之家也未缺席。里面也有一些曾与沈哲子有交集,在吴郡集会时有过点头之交的,在这样场合下遇见,不免有些尴尬。

    沈哲子倒还处之泰然,不过那些人有些不够淡定,低头匆匆而过。须知这些人家不久前大多接受过沈家馈赠,眼见到沈家新的后台颍川庾氏偃旗息鼓不再为沈家发声,态度便又发生了摇摆。

    对此沈哲子倒也没有多少怨忿,一人尚有百念杂生,更何况一个传承悠久的世家,多头下注对冲风险已经成为时之常态。只要自家能够保存下来,往后是细水长流的来往,撒出去的钱财终究不会白花。

    一下午的时间,沈哲子可谓充分领略到时下官场的世风百态,对于士族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并不算是浪费时间。

    站在王家门口数羊的同时,沈哲子也不乏庆幸,幸亏这段时间没有那些所谓名士进进出出。那一类的家伙,放诞任性,没有素质,以狂悖不拘礼节为美,一旦夸起人损起人来,都是没有什么底线的。

    譬如谯国桓彝追在王导后面拍马屁,家门口一路跟到台城外,也是蛮拼的。

    以沈家在目下侨姓的风评,一旦沈哲子被那种人撞,可想而知会有多尴尬。大概名士们惯于昼伏夜出吧,庆幸之余,眼见天色将晚,沈哲子觉得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对他有关注,想要知道他动态的,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对他没兴趣的,再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一念及此,沈哲子便往王府门前又挪几步,在王氏门生警惕的目光,正对着大门口深揖一礼,然后便洒然离开。

    这个过程,一定要注意脸不能有怨忿或是不甘,神情要淡然,如云朵聚散,如清风撩人,去留无痕。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一幕眼下或许不会有人关注,但在日后肯定会被人频频提及。

    作为一个注定要声名鹊起的人,沈哲子对于自己的形象是有要求的。遭受了这么久的冷眼,终于熬到可以装逼这一刻,一套动作完成下来行云流水。在王家门生略带错愕的眼神,沈哲子率着刘猛等早已经赶过来的护卫离开王府。

    沈哲子刚离开不久,一驾牛车缓缓停在王府门口,一名年人步下牛车站在道旁望向少年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王府门生开清来人模样,认出乃是侍诸葛恢。时下王葛并称,琅琊诸葛氏清望尤要高于王氏,两家本为姻亲,诸葛恢又身负南北人望。几名门生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由门庭内趋行而下相迎。

    诸葛恢不理王氏门生的恭维,却指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那是谁家小郎君?怎么过门不入?”

    门生便道出沈哲子身份,又将对方死赖在门庭前整整一下午的事情讲述一遍,神态间诸多不屑。

    诸葛恢听完后,神情微微一变,后退一步,抬头看看王氏恢弘门庭,突然叹息一声:“修筑了这么宽阔的大门,是为了让人进出方便,怎么会发生高门难入的事情?那个小童等待良久也不得入门,离去时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并不把高门看在眼里啊”

    王氏门生听到这话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接着便又听诸葛恢说道:“我家六郎是否还在府做客?请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一同归家。”

    听到诸葛恢过门不入,门生们心里便是一惊,唯恐是自己应答出错,连忙派出一人进府去请示。

    王氏府邸庭院宽阔,楼阁层层林立,宾客们宴会集在丞相长子王悦王长豫所居的云和楼。偌大的厅堂座无虚席,有的人站在窗前,有的人站在廊下,酣饮玄谈,并不拘礼。

    此时厅堂一场清谈已经白热化,一方是尚郎羊曼,另一方则是博士阮放。二者皆为高门名士,玄理精深,棋逢对手,词理精微达妙,每发清迤逦之语,便令满座皆惊,纷纷传颂,自愧不如。

    门生快步走入厅堂,便听阮宏伯又得清论,阖座拍案称,以妙辞佐酒,情至酣处,或引吭高歌,或大声吟咏。一时间鬼哭狼嚎,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门生行走在这群放达宾客之间,躲避着挥舞的手臂麈尾,叫苦不迭。待其走到王长豫案前,衣衫凌乱满是酒渍,须发也都杂乱不堪。

    王悦正与身边宾客笑语轻谈,看到门生这幅狼狈模样,心内顿时不悦,怒斥道:“你是要让我失礼人前吗?”

    门生有苦难言,手忙脚乱抚平衣衫,身躯倾斜避免酒气冲撞到大朗,将诸葛恢不入门之事低语告知。

    王悦听完后,脸色蓦地一变,当即便向宾客告罪长身而起,走出厅堂后往门庭方向而去,行至半途后才突然收住脚步,脸满是疑窦望向身后门生:“葛公怎么会过门不入?这其是否还有隐情?”

    此前场面混乱不方便详谈,此时门生才将缘由道出。王悦脸色益发不悦:“沈家的人来求见,我怎么不知道?”

    门生苦着脸回道:“名帖送入门时正被二郎看见,二郎将名帖撕毁只道不必理会那小郎君。”

    “唉,事情怎么会到了这种程度”

    王悦自然深知自家二弟是个什么脾性,向来眼高于顶目无余子,撕毁人家名帖将人拒之门外再正常不过。其实从他心底而言,对沈家那个小童也并不怎么在意,尤其沈家先前有背弃之举,如今却门拜会,前倨而后恭,让人不齿。

    可是此事被诸葛恢看到且还说什么高门难入,情况不同了。

    王悦沉吟良久,觉得此事自己不好出面处理,便又走回府内,要把此事告知父亲征求意见。

    此时宾客盈门的王府,尚有一处安静祥和所在。

    纱帷亭一人独坐,手抚瑶琴却无雅音轻鸣,此人面有落落之色,视线落于对面青竹,偶或轻叹一声旋即便目露沉吟,只取哀而不伤古韵,并不沉湎孤寂之。这便是素有江左夷吾之称,司徒王导。

    王悦急匆匆行来,将近小亭时才放慢了步调,立在纱幔之外调匀了呼吸,才慢慢走进亭:“父亲。”

    看到儿子身影,王导展颜露出笑容,招招手示意王悦到近前来:“难得我儿尚念老父冷清,大郎确是有了养亲奉老的担当。”

    王悦听到这话,面色却是一窘,先前他处厅堂,耳闻名士妙语,并不曾想到父亲这里冷落无人。只是眼下心有事,暂压下愧疚之情,将前庭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王导初时只是神情淡然,而后眉头便渐渐蹙起,及至听到诸葛恢过门不入,才叹息一声道:“小儿辈不能自处,你们要大宴宾客,如果能求得安心,也是一件好事。道明这是在怪我家表里不一,唉,你们想要宾客盈门,二郎他怎么能把客人拒之门外呢?”

    王悦素知父亲不喜二弟,不忍其再受责难,便说道:“沈氏狡黠,也难怪敬豫会有不忿。葛公他以此见责,过于严苛了。”

    王导听到这话,手指一勾琴弦:“你这么想,也是不对的。沈家不同于我家,沈士居素与大将军相契,厄难临头时,好像纱罩的蚍蜉,难免会有慌乱。没能及时让他安心,是我的疏忽。如今他让儿子来拜访,理应礼待他。道明并不是责怪你们,是怪我长居庭院之不理外事。”

    王悦谨然受教,旋即又征询道:“那沈家小郎君已经离开,是否要再将人请回来?”

    王导笑着摇摇头,指着儿子说道:“没能见到沈家那个小郎君,这是你的遗憾啊。如道明所言,苦候不得入门,离开时又若无其事。这个小郎君,他是不打算进我家门的。沈充有个好儿子,这是以后能跟你一起坐而论道的人啊”

    王悦听到父亲对沈家那小郎的评价,却是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不以为然。吴兴沈氏既为南人,又非高第,其家儿郎算略有聪慧,又怎么能跟自己相。

    相较而言,王悦还是更在意那尚在门外的诸葛恢,便又问道:“葛公那里,应该如何应对?”

    “由他去罢。”

    王导摆摆手,旋即便站起身来,对儿子说道:“通宵饮乐于身无益,你早些休息去。我也要睡了,明早还要去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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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4 授经之厚() 
再回到纪氏府邸门前,沈哲子看到纪友与纪况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纪友脸略带戏谑笑意,说道:“沈家小郎君去了这么久,可是被王司徒引为座宾,倾谈如故?”

    沈哲子哪里听不出对方话语的调侃,诸多冷眼都承受下来,这种无甚恶意的取笑自然也激怒不了他,闻言后只是自嘲笑道:“王氏高第,我这等小民,虽见其门,却难入其。”

    纪况尤对自己被胁迫之事耿耿于怀,这会儿见沈哲子吃瘪,也忍不住调侃道:“琅琊王氏,不乏钟情雅癖之人,小郎君你妙策于胸,这是难不住你的。”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又道歉一次,脸却也没有被言语挤兑而羞惭的表情,仍能平静自处。

    “小郎君辞锋雄健,纵横捭阖,有不逊苏张之能,若要据理力争,王氏门第虽高,也未必敢再把你阻于门外。”

    纪友半真半假道,他还记得自己被沈哲子言语挤兑的无从应对,这会儿看到少年远超自己能为的豁达,心里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跟这个小郎相,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是稍逊一筹的。

    “心内存之,才能由外撩之。郎君心存礼教节义,纪君雅趣横生,我这言辞才能有所效用。至于王氏诸子,方寸空空,我实在难施为,劳亦无功,徒费口舌而已。”沈哲子复又说道,不介意捧一捧这两人,免得他们再没完没了。

    听到这一番话,纪友与纪况纵使还想看沈哲子笑话,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穷追不舍。两人一起将沈哲子领进府,纪友又对沈哲子笑道:“舍下汤羹虽然不及王门味甘鲜美,亦足堪果腹。小郎君你若有需求,直令门下取用自便。我还要去大父房外侍候,不陪你了。”

    沈哲子便再谢过,尽管他早知纪瞻让他去王府拜见的用意,但吃了一下午的闭门羹,此时在纪家享受到亲和礼遇。两相对之下,心里也是颇有触动的。

    在纪府草草吃过晚饭,沈哲子又去纪瞻居室外请安问候,得知老人家先前醒来片刻后复又入睡了,临睡前则叮嘱让沈哲子先留宿府,待他醒来。

    这不免让沈哲子更加负疚,垂死老人时日无多,身外已无所求,却还因自家的事而劳神。哪怕其更多的是出于别的方面考量而非只为保全沈家,但这份人情沈哲子也要铭记于心,注定无法回馈在纪瞻老人身,那么日后也要对纪氏多加扶掖。

    较让沈哲子感到意外的是,小仙翁葛洪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甚至还让沈哲子坐在其面前,讲解了内经素问一篇。讲解的内容是什么,沈哲子听得云山雾绕,主要是欣喜于其态度的变化。

    继承了其前任被符水灌死的怨念,加之自己对于那些所谓方术的敬而远之,那么当世沈哲子尚能抱有信任态度的养生专家,愿意性命相托的,也只有葛洪了。希望这位高士能为自己制定一些养生食谱之类,最好是传授一些导养健体的本领,让他能够变得强健起来。

    不过葛洪的态度转变也仅止于此,等到讲完后捡出几个问题提问沈哲子,沈哲子却一副茫然状,实在难以满足他好为人师的成感。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情,挥着麈尾把沈哲子驱赶出去。

    沈哲子被如此对待,心自然有些不忿,很想问问葛洪:你知道天花怎么治?你知道恙虫是什么?你知道丹砂炼水银的化学方程式怎么写……呃,这个他自己也不会。但无论如何,面对这个土法化学家,沈哲子还是有极大心理优势的。

    眼下还不是时机,沈哲子打算再过个一段时间,找机会便抛出一份来自后世的化学知识,一定要把葛洪震得目瞪口呆,纳头便拜,一雪今日之耻

    晨曦微薄时,沈哲子尚在睡梦,便听到门外叫他起床声,原来是纪瞻已经醒了要见他。

    沈哲子不敢耽搁,起身用冷水洗脸振奋精神,然后便在纪家仆人带领下又走入纪瞻的居室。

    昏睡许久之后,早醒来的纪瞻精神还不错,沈哲子走进房时,还在侍女服侍下小口轻啜汤羹。沈哲子不敢打扰,便立在纪友身后,一直等老人吃完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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