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萧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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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萧十一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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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难道就不是人?难道就天生下贱?就该是男人的附属物?男人又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了? 

她怜悯也许只是为了沈璧君一个人,但她不平却是为了所有的女人。 

琴声忽然停了。 

只听沈璧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预,世情如霜……。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就是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我就是死,也要想着你死……” 

她的叹息凄恻、感伤、悲苦,却又说不出的动人。 

她的语声幽怨而执著,让人又爱又怜,恨不得能为她做任何事,但却又让人又妒又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若是还在,若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会怎样?他会不会高兴得发疯?翻跟头?大哭一场? 

风四娘只觉心中如堵,似有一腔热血要冲出来,却偏偏冲不出来。 

她连一点嫉妒沈璧君的意思也没有。 

那倒不是因为她已嫁给了杨开泰,也不是因为萧十一郎已死了,而是因为感动。 

她已被沈璧君那虽江河倒流,山峦易色而执著不渝的痴情深深地打动。 

忽听沈璧君淡淡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你何苦再这么假惺惺来做好人?沈璧君虽颜面丧尽,却绝不会后悔,你就算是能让昆仑山倒、太湖水干、天地改颜、江山易主,也休想我会回心转意……” 

她好像是在跟连城璧说话,莫非连城璧也在这里? 

风四娘吃了一惊,游目四顾,但却人声寂寂,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来沈璧君将他们当成连城璧了。 

风四娘忍不住松了口气,但她的心又突然绷紧。 

难道连城璧常常会到这里来?假如连城璧常常会来,那他可能现在就会来,或是很快就会来…… 

风四娘突然拨开珠帘,闯了进去。 

沈璧君听到有人进来,吃惊着回过头来。 

她还是没有变,还是那么绝世的美,还是那么美得咄咄逼人,美得让人窒息,让人害怕,让人迷失,让人看上一眼就终生难忘。 

但她却仿佛冷漠了些,倔强了些,也憔悴了些,孤单了些,让人看了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凄凉难受之意,忍不住为她将心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每一片上都有一份怜惜和同情。 

风四娘却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已像男人一般扑过去,不等沈璧君反应过来,就出手如风,点了沈璧君几处要穴,然后就像是强盗抢压寨夫人一般,将沈璧君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沈璧君叫道:“你要做什么?快将我放下来!” 

风四娘笑谑道:“我要抢你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你不许说话,不然我现在就跟你拜堂成亲。”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却丝毫不停,一路向岸边飞快地走。 

杨开泰当然也只好跟上去。 

沈璧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任风四娘将她抢走,嘴里却忍不住道:“你怎知我在这里?你要将我抢到哪里去?” 

风四娘板起脸,大声道:“你不许说话,不然我就打你一顿屁股。” 

沈璧君只好不说话了,她并不想让风四娘打一顿屁股。 

风四娘风风火火走到岸边,一步跨到船上,将沈璧君扔到船舱里,立刻就敲着船帮子催促道:“快,快开船。” 

杨开泰跳上小船,解开缆绳,陪着笑道:“往哪里开?” 

风四娘想了想,道:“先往西南。” 

往西南就进了太湖深处。杨开泰心中纳闷风四娘进太湖里做什么,可是他又不敢问,因为他一问风四娘就要瞪眼了。 

星月幽暗,太湖深深。 

小船已走得很远很远,远得让人有些迷失。烟渚岛早就已看不见,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水,茫茫然无边无际。 

没有风,风已停了。湖面就仿佛是一面大镜子,将满天的星斗倒映在水里,小船行在水面上,就好像飘游在天上,好像一伸手就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风四娘解开沈璧君身上的穴道,笑吟吟道:“你还认得我吗?” 

沈璧君微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你是萧十一郎的朋友,你还有个外号叫做‘吓坏人的新娘子’。” 

风四娘凝视着沈璧君,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从烟渚岛劫出来么?” 

沈璧君道:“你是为什么?” 

风四娘突然收起笑容,缓缓地一字一字道:“因为我要杀了你!” 

她说话的语气很和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杀气,可是她说的话却要吓人一跳。杨开泰就吓了一跳。 

谁知沈璧君居然连一丝吃惊的意思也没有,只不过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望着风四娘,淡淡道:“你要杀我,在烟渚岛为什么不动手?” 

风四娘苦笑着道:“我当然不是真的想杀你,我只不过是想救你而已,可是我劝你最好还是让我杀了好些。” 

沈璧君更奇怪,道:“为什么?” 

风四娘眼睛凝视着沈璧君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为逍遥侯已到了江南!” 

她很快就又接着道:“我虽然并不知道逍遥侯的行踪,可是我却见到了玩偶山庄八角亭下棋的那两个老人。我在苏州城里的街道上见到了他们,所以我能肯定逍遥侯现在一定就在苏州。连城璧要公然休了你,逍遥侯虽然还未露面,却必定环伺在左近,你与其落在逍遥侯的手中,倒不如让我杀了的好。……而且我也不想你在天下英雄面前被连城璧折辱。” 

她说得实在是有道理极了,连杨开泰都忍不住觉得这件事实在理所当然。 

谁知沈璧君看风四娘的眼光更奇怪,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很有经验的说书先生说评书一样,虽然也觉得他评书说得很精彩,却并未被感动。 

风四娘眼睛盯着她,道:“你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不相信四娘的话,我只不过觉得四娘做了一件多余的事而已。” 

风四娘皱眉道:“多余的事?” 

沈璧君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慢慢道:“我并不怕连城璧折辱。连城璧要折辱我,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天下英雄面前表露我对萧十一郎的心意,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绝对是个有操守的人,我虽然爱的是天下声名最狼藉的大盗,可是我绝不后悔,就算是这个人死了,我对他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她的语声虽温柔,却很坚定。 

她的表情也很平静,她并不是勉强自己说的。 

她是什么时候能超越自己的? 

风四娘试探着问道:“假如萧十一郎还活着,你会不会嫁给他?” 

沈璧君道:“我一定会嫁给他。” 

风四娘听得心里酸酸的,过了半晌,才又轻轻问道:“可是逍遥侯呢?你不怕逍遥侯?你不怕落到逍遥侯手里?” 

沈璧君道:“我怕,可是我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对萧十一郎的心意。” 

风四娘道:“可是,你可知道你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要面对多少人的讪笑、讥讽,还有鄙弃?” 

沈璧君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怕。就算是所有的人都骂我水性杨花,我也不在乎。” 

风四娘吃惊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变了,你变了,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是怎会改变的?” 

沈璧君目中掠过一丝伤感,幽幽道:“人总是会改变的,无论是谁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都会慢慢改变的。” 

风四娘沉默下来,慢慢咀嚼着这句话的味道。 

过了半晌,沈璧君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萧十一郎的好朋友,可是你们怎会相识的?怎会成为朋友的?” 

风四娘道:“你想听萧十一郎的故事?” 

沈璧君垂下头,双颊有些发红,可是她霍然又抬起头来,目中充满了希冀,道:“假如我想听,你肯不肯说?” 

风四娘望着沈璧君,望着这位变得很大胆,很有勇气的绝美女子,慢慢道:“我当然肯说。只不过你听了总难免会伤心的。” 

沈璧君笑了笑,笑容很凄凉,幽幽道:“我还会伤心么?连萧十一郎都已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伤心?” 

她语声很平静,“现在我只想听听萧十一郎以前的事,想知道得他多一些,因为他已永远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萧十一郎的故事更值得我珍惜?” 

风四娘望着她,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大声道:“好,我说!” 

她道:“我第一次见到萧十一郎的时候,他还是个大孩子,正精光赤着上身,想迎着势如雷霆的激流,冲上龙湫瀑布。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有一次他几乎已成功,却又被瀑布打了下来,撞在石头上,撞得头破血流。他连伤口都没有包紧,咬着牙又往上冲,这一次他终于爬上了巅峰,站在峰头拍手大笑。从那一次起,我就觉得萧十一郎跟我见过的少年人都不一样。但我真正认识萧十一郎,却是在秭归……” 

沈璧君静静地听着,就仿佛是在听高僧说禅,名妓谈情。 

她的内心是不是真的也如她的外表一般已止水无惊? 

风四娘道:“……有一次端午节,我到秭归去看龙舟,我就在秭归城里见到了萧十一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从街的另一边走过来,他走路的节奏轻而快,就仿佛是一只轻捷而迅猛的豹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他那么神采跳脱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就是那个连瀑布都要征服的大孩子,可是他却不知道我。我想捉弄捉弄他,所以就去偷他的银子。我前后一共偷了他八次,居然连一分银子也没有偷出来。等到我想买一只博浪鼓的时候,这才发现我自己身上的银子不知何时竟赫然不见了。我知道偷我银子的人一定就是萧十一郎,所以就又去找他。可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我几乎被他气昏了过去。那个混蛋臭小子正坐在秭归城最气派的酒楼上,用我的银子,跟一个和他一样混蛋的老头子吃酒。说起那个混蛋老头子来,可是大大的有名……” 

她突然问沈璧君,“……你可知道当世武林中最难缠的老怪物是谁?你可曾听说过‘木尊者’的名头?” 

她在问沈璧君,可是沈璧君却没有回答。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沈璧君已忘怀了自己。 

她痴痴地望着无边的暗夜,痴痴地出神,痴痴地笑。 

她的眼睛在暗夜下亮得就仿佛是天上的寒星。 

可是她的目光却是忧郁的,就像大海一样忧郁,忧郁得深邃,忧郁得寂寞。 

她的神情婉然欲流,嘴角带着一抹甜甜的浅笑。 

可是没有看见过她笑容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她的笑容有多么凄凉,多么黯淡,多么让人心碎。 

她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在想萧十一郎?在想她和萧十一郎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段虽然充满了无尽的动荡、波折、矛盾、痛苦,但却是她一生中最最珍贵难忘的日子? 

这两年,她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天一天想过来的? 

也许就是不过因为她天天都在想着,从来也没有忘记过,所以她才能像止水一样平静。 

但止水真的静吗?你有没有看见水面下那湍急的暗流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冲激,而且随时都可能变成汹涌的波浪?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沈璧君轻轻道:“后来呢?” 

风四娘暗中叹了口气,道:“后来我就跟他交上了朋友,再后来他的名气就越来越大,声名也越来越坏,到后来简直变成了武林公敌,人人欲诛之而后快。可是只有我才知道,萧十一郎绝对不是个坏人,他只不过是太嫉恶如仇,太特立独行了些,所以他才不容于武林,不容于那些‘正人君子’,所以徐鲁子徐大师才要用他的刈鹿刀来买萧十一郎的人头。只可惜现在却连刈鹿刀也不知道落在哪位‘正人君子’的手中。” 

她语声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她实在已将那些“君子”、“大侠”们贬得一文不值。 

沈璧君幽幽道:“这些话若是在从前,我绝不会相信是真的,可是现在我却知道绝对不假,因为我毕竟跟他在一起过。倘若我没有认得他,没有跟他共患难,打死我也不相信他竟是一个真正高洁的人,他狼藉不堪的声名竟是那些披着‘侠客’外衣的伪君子污蔑出来的。” 

风四娘恨恨道:“假如以行迹而论,真正该死的绝对应是那帮子‘君子’、‘侠客’,绝对不应该是萧十一郎。” 

沈璧君黯然道:“可是为什么好人总是偏偏死得早呢?” 

风四娘也在叹息。 

没有人能回答得了这个问题,以前的人不能,以后的人也未必能。 

过了半晌,沈璧君忽然道:“我曾听萧十一郎说过,他有十个哥哥姐姐,可是后来都死了……” 

风四娘打断了她的话,道:“萧十一郎并没有十个哥哥姐姐,他只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但他弟弟才刚出生,他全家就被人杀光了。” 

沈璧君颤声道:“是谁这么残忍、狠心?”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的父亲是个赶马车的,母亲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妾,跟着他父亲跑了出来,东躲西藏,过了几年,生下了萧十一郎跟他的两个妹妹。就在他的弟弟才刚分娩出来,他的母亲还爬不起来的时候,被那家派出的人追到,全家人一齐惨死。萧十一郎也不过是因为在外面玩耍,加之人又机灵聪明,才总算幸免于难。” 

沈璧君道:“杀他家人的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 

风四娘失笑道:“你难道还想替他去报仇?他灭门的仇家早已被他杀得精光,连根鸡毛都没有留下。据我所知,萧十一郎平生做得最狠最绝最残忍最无情的一件事就是屠灭仇人,报灭家之仇。” 

沈璧君轻轻叹息着,道:“那家子人对他家也未免太狠太绝了些。” 

她忽又道:“可是他为什么叫萧十一郎呢?” 

风四娘道:“因为他本来的名字叫做萧十一,十一是十月初一的意思,他就是十月初一生的……” 

沈璧君又轻轻道:“后来呢?” 

风四娘道:“后来……”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夜更深,更静。 

星月之下,太湖之上,只剩下一片浓浓的寂寞。 

第八章 连夫人的决定

1

 宋周敦颐咏莲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之君子者也。” 

无瑕山庄的声名也正如是莲花一样,绝对冰清玉洁,完美无瑕,绝对没有被任何人亵渎过。 

自从连老太爷在七八年前下世,这几年无瑕山庄纯洁的声名比以前传得更响了。无瑕山庄简直已成了天下君子的圣地、侠士的天国。 

这倒不是因为大家畏惧连家家大业大财大势大,有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头,才拼命讨好,而是因为连城璧这个人的确有许多令人心服之处。 

连城璧一早就到烟渚岛去接沈璧君了。此刻在大厅中接待宾客的,竟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赵无极。 

赵无极看起来比以前好像更福态了些。他的举止还是很斯文,笑容还是很和蔼,让人忍不住对他好感。他穿的衣服、佩的饰物也还是很配合他的身份,让人既不会觉得他寒伧,也不会觉得他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暴发户。 

他接待客人礼数周全,对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周到,绝没有令任何人受到冷落。 

但他却仿佛让人觉得他未免太过热情,太过殷勤,太过自己了些,简直就像是无瑕山庄中的奴才。 

客人已到了很多。 

最先到的是姑苏燕子坞慕容世家的三公子慕容白。 

然后是金陵谢家的谢天石、松江薛家的薛秋鱼、淮南王家的王雨楼、闽西黄家的黄龙生、洛阳范家的范重贤、河东仇家的仇渐飞、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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