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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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宣和遗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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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开萧氏头上的红巾,看着龙凤烛照耀下那一张布满红晕的美丽容颜,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 
合欢酒浓,百子帐暖,面对滑腻温润的女人胴体,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一个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那个躺在自己怀中的、清冷寂寞的少年,温香飘渺,仿佛没有形体。 
一股冲动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重德!……” 
萧氏惊惶的叫声,也没有止住他冲出帐篷的脚步。 
走出帐篷,正是满地月光。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何处看到一副对联的上阕:“月白照雪白”。正是此生此夜,此时此景风光吧。 
只穿着贴身的袄子,在这寒气针砭的夜里,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此刻心中茫然,全不知是该做何事才能使心里凌乱沸腾的思绪静止下来! 
只是想发泄,想呼喊,想奔跑,想嚎叫! 
他略一思顿,直奔马厩。 
走近关养爱马的毡屋,他蓦地楞住了。──那…… 
那马厩另一边── 
那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白衣,那夜气里脉脉难言的香气── 
“你,这么晚了还出来骑马?” 
“──你,──不也一样?” 
两人缓缓走近,相视一笑。 
清冷的夜气里,好象有什么轻轻热了起来,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 
两人各自上马,赵苏在前,耶律大石在后,策马狂奔起来。 
奔出两三里后,原野渐无,月光下尽是一望无际的沙砾,马蹄踏上去沙沙作响。 
此情此景,耶律大石心有所触,不觉低声道:“踏花归去马蹄香,这等景致,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赏鉴到啊。” 
他从前驻守燕京,那里春景,最是动人。遥忆烟花三月时候,全城士女,那些踏青光景。 
到而今,穷途困守,关山难越,谁共丧国之痛,谁悲失路之人! 
他心里感慨万千,心中一时悲思疾走,热血沸腾,但觉豪情满怀,凄怆更胜,不由仰天长啸起来! 
隐隐然,仿佛竟有空岭余音。 
他抬起头来,看前头赵苏的马已经奔到了远处。赶紧提缰急追,瞬时赶上去,两人并绺共进。 
看一眼身侧的赵苏,冷漠苍白的脸上,平视前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表情。略微丰满的嘴唇,依旧可以看出从前那个温柔少年的影子。他身上的香气,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如梦如流。 
好象是……一个梦境…… 
永远也忘不了的一个梦境…… 
再策马奔了一阵,两人都已气喘吁吁。 
耶律大石侧耳一听,不远处似有水声,知道将至宜水,看来已接近西夏国境,这里应是野谷地区。他怕遇见西夏士兵,变生不测,遂道:“我们歇歇吧。” 
两人下马,席地而坐。──都累了,想到大深夜的居然跑出来骑马,彼此互相看看,不由都觉好笑。 
此时明月当天,白沙在地,目光相接,暗香如缕。 
“苏儿……” 
耶律大石看着赵苏清冷的目光迷惑住了。 
那么清冷的目光,其中却隐隐然似有辉光闪烁。看着自己,嘴唇微启即合,将合又起。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苏儿?” 
耶律大石又叫了一声,下一瞬间──却呆楞住了──那是──这是── 
嘴唇上温润的触感,是做梦,是做梦──是赵苏的冰冷的嘴唇,虽然被这北地的风沙吹得有点干燥裂口,却还是带着那样一点,南国水脉烟香似的温柔。 
“苏儿……” 
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缓缓释开自己呆滞的唇,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那是什么? 
在那玲珑剔透的黑眼珠儿深处,耶律大石仿佛看见一颗凝固在心里的眼泪。 
他呆住了。 
那些相识相知的岁月,那些相近相亲的往事,在这转瞬之间,重重叠叠,尽上心头! 
我给你温暖。你给我眼泪和香气。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苏儿!” 
耶律大石发出从心底的一声喊叫,紧紧抱住了眼前的赵苏! 
──死紧,仿佛要把这真实的躯体,和虚无的灵魂,都揉进自己体内!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彼此都说不出言语! 
耶律大石心中尽是悲怆,只是紧紧搂住赵苏,望定那苍白悲哀的脸容,疯狂地,把自己的嘴唇和所有的情爱,印上去,印上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将要沸腾般的情感,一个翻身,把怀中的人压倒在地! 
明月当天,白沙在地,水声做证,风声为侣! 
他颤抖着手解开了身下人的衣扣── 
明知道这惊世骇俗,不可以不可以!他制止不了自己! 
明知道这违经背德,不可以不可以! 身下人那清冷的双眼中却没有拒绝! 
你愿意,我愿意──不管天不管地了…… 
“大哥!” 
突然却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在这空旷的沙漠里分外响亮! 
两人不觉一惊!一滞! 
耶律大石慌忙放开和赵苏相拥的手,跳起身来。两人迅速分开。 
就这么一瞬间。 
方才的火热迷离,顿成冰冷虚无。 
──耶律大石和赵苏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各各茫然一片,──不知是失落,是懊悔,还是伤感,还是喟叹! 
慢慢地走过来的居然是弟弟夷列! 
耶律大石大奇,看着面无表情的夷列,惊讶万分:“夷列,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十四岁的夷列,还是满面稚气的孩子,可是漂亮的单凤眼里,却已经时时开始闪烁出几乎类似大人般的冷冽成熟光芒。 
耶律大石还是怀念以往那个总是黏着自己的,单纯可爱的夷列啊…… 
只听夷列冷冷道:“这么深更半夜的,那你们两个不好好睡觉,又跑出来干什么?” 
耶律大石一呆,不料被反将一军,不由语塞。 
夷列又淡淡道:“洞房花烛夜,新郎突然不见了踪影,新娘会不出来找么?” 
耶律大石大吃一惊,紧张道:“什么?母妃知道了?” 
夷列冷冷道:“既然你做都做出来了,还怕母亲知道?从洞房里出走的新郎倌又不只你一个,你怕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何必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他这时候的说话口气,尖锐刻薄,那里还象一个孩子?直到见哥哥面上出汗,才哼了一声,淡淡道:“放心,母妃还不知道!是嫂嫂要我来帮忙找你的。” 
耶律大石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有点羞愧,也不知道夷列是否看见了刚才的画面,又不敢问他,只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什么,我睡不着,骑马出来散散心。这么巧,就碰见了苏儿。” 
他镇定自若地说着谎,不敢看赵苏的表情。 
心里觉得愧疚,他惴惴地安慰自己:我只是不想让年迈的母亲伤心啊…… 
已经转过身去的夷列,哼了一声,也知道是表示听见了,还是在嘲笑他的心虚。 
耶律大石回身去牵马,看了赵苏一眼。 
他低着头在整理马缰,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耶律大石的目光定格在赵苏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手上。那刚刚还牵在一起的苍白手腕啊…… 
回忆方才的火热相拥,仿佛只是一个随着月光而来的短暂梦境。 
明月当天,白沙在地,蹄声踏踏,再无话语。 
这个时候,耶律大石还不知道,多年以后,他要为这一场未曾继续的梦境,付出半生的后悔…… 
宣和六年腊月,天祚帝得大石林牙,又得阴山鞑靼毛割石兵,谋划出兵收复燕云,率兵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军东胜,宁边,云内等州,南下五州遇金将完颜希尹,战于埯遏下水,希尹率山西汉儿乡兵为前驱,以金兵千余伏山间,辽兵惊溃。天祚帝和辽将耶律大石分两头突围。 
“重德,你多保重!──我契丹兴复重任,从此就只在你一人身上了!” 
“皇上……您……您也多保重。” 
不料天祚帝开口便似诀别话语,耶律大石心中一沈,不由升起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他看着神色疲惫的天祚帝,虽知连日逃窜,委实劳力劳心,可是天祚帝的消沈,仿佛还来有另外的原因。 
这时候周围的兵士都在吵吵嚷嚷地收拾行李,准备最后的突围。在这一片喧哗之中,天祚帝慢慢走开去的背影,只能让耶律大石想到一个词──寂寞。 
突然想起春天里,和天祚帝、赵苏重逢的时候,赵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寂寞的人。” 
那时候犹不知道他所指为谁。 
现在细细想来, 
难道那个“寂寞的人”就是指的是天祚帝吗? 
耶律大石心里一片迷惘。 
算了!现在大敌临前,哪里有空来考虑这些小事! 
他摇摇头挥掉了这些不相干的思想,却见天祚帝和几位将领走了过来,道:“时辰到了。我们分兵走吧。” 
耶律大石看着这几张熟悉的容颜,虽然在夹山仅仅相处一年有余,彼此之间却亲如家人。 
一旦分离,生死难料,怎能不叫人寓目惨怀! 
他轻轻向天祚帝点点头,和几位将领默默地拥抱了一下,说道:“好吧。你们先走,我送你们。” 
看着天祚帝神色消沈,耶律大石为使他心情振作,特地给他打气道:“皇上,微臣计划应该万无一失,只要不出错漏,突围出去应是轻而易举,复国重任指日可待,皇上不必担心太多。” 
他倒不是说假话。这次的突围计划经他实地考核,细心策谋,反复修改,应是万无一失才是。 
天祚帝闻言点点头,消瘦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 
耶律大石抬头一望,突然看见赵苏也站在天祚帝身后,颇出意外,不由“咦”了一声,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赵苏看着天祚帝,心里只有心疼。 
那年他跟着天祚帝从西夏王拓拔仁孝那里出走,茫无方向,越走越远,走到了杳无人烟的大漠里,无衣无食,几乎冻饿而死。后来幸亏遇见天祚帝的旧部,才拣回两条性命。那两年他和天祚帝相依为命,叔侄相称,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知道看似坚强又风光的天祚帝,可能由于从小缺乏亲人爱的缘故,其实内心相当自尊而脆弱。他从小失去父母,又被爷爷耶律洪基遗弃,从小就很寂寞。而后虽然耶律洪基思念萧皇后,悔痛莫及,将帝位传给了天祚,可是他仍然没有给予天祚真正的亲情。只有经历相仿的人,才能深刻地了解对方的感受──就如赵苏完全能够体会天祚的心情。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尊而防备的天祚,在皇宫里该是多么不得其所的样子。他更能够体会被拓拔仁孝深深伤害的天祚,这三年来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好寂寞的人……我知道你是多么寂寞的人。 
看着天祚帝线条明朗的侧脸,只有赵苏知道他内心的不安跟凄凉──他不忍心就这样抛下天祚帝──怎么能忍心?怎么能? 
这三年以来,他已经把天祚帝当成自己的亲人。 
当下赵苏说道:“我跟着天祚叔叔走。” 
态度很是坚决。 
虽然不知道赵苏究竟为什么改变主意,然而望一眼天祚帝孤独的侧脸,耶律大石也或多或少可以体会赵苏的心情。 
想到要暂时和赵苏分别,他的心情乍然低落下来。 
要有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眼中的温柔了吗…… 
幸而不是永诀。耶律大石对自己制定的突围计划很有信心,只要天祚帝这边不出错漏,他相信重逢应在半月后。 
于是他很洒脱地说──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会恨透自己的洒脱……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不把你留下来留下来!那个时候为什么我要那么轻易放手轻易放手!!……那一场年少时代的蝴蝶梦啊…… 
──然而这时候耶律大石很洒脱地说:“好,你跟皇上一起走吧。” 
赵苏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深黑温柔的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一些难以言传的情感──耶律大石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痛! 
他内疚地移开目光。 
原谅我啊,原谅我那此时无法许你的承诺…… 
离别将至,天祚帝走了,众将领走了,围观的士兵也走了。看那清瘦的白影也已缓缓转身,不知什么样的心绪,使耶律大石冲动地跨上两步,抓住了那个十九岁青年的手腕── 
“你等我!等我好吗?我发誓,三年之内,一定给你结果!”深深看着赵苏的眼睛,将他拉进怀里,耶律大石低沈有力地一口气说下去:“相信我!我不会负你!” 
蓬蓬蓬,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能够吗? 
耶律大石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母亲燕王妃,永远是你我的情感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可是,他见不得明明已经明朗起来的赵苏,转身瞬间,却仍从眼底沁出寂寞…… 
那样空旷而迷惘的寂寞。 
就好象那天天祚帝留给自己的背影一样,无法说出的寂寞。 
──明明身处于这么多人中间,为何你们给人的感觉,却都是那样的寂寞啊…… 
赵苏点点头,笑了。 
他的笑容使耶律大石不由自主地抱住他,吻了下去! 
还是跟昨天一样,温润而清冷的嘴唇。 
双唇贴合间,耶律大石听见自己几乎屏住呼吸的耳语:“──我爱你。”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震,片刻之后──就尝到流到唇间的咸味。 
紧紧相拥。唇舌纠缠。 
明知道这不会被世人允许,不会被亲人祝福,是不可以的是不可以的──可是,已经无法回头。 
我怎么能抛弃,那个水脉烟香的梦想,它曾经无数次地从午夜梦回时,纠缠我心里的疼痛…… 
良久良久。 
耶律大石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我等你。” 
声音清冷而坚定。 
…… 
不要忘了,我们彼此的约定! 
时为宣和六年腊月。 
“皇上,西夏兵被诱过来了!在那里!” 
由天祚帝带领的军队埋伏在昨日耶律大石和赵苏驰马所至野谷地区,这里正是宜水流经地区。按照耶律大石的部署,派前锋部队将守境西夏士兵引至宜水下游地区的一个涸湖,然后挖开水道,放水淹湖,则可争取时间,迅速突过西夏国境,西走云中,与耶律大石军队会合,再图辽国复兴大任。 
领头将领大喜,低喝:“快放水!” 
士兵忙执尖嘴锄挖开土壑,只听哈喇一声巨响,宜河水流从早已挖好的凹道里以铺天盖地之势向下面的涸湖里狂泄而去! 
与此同时,有单人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人远远就在高喊:“大家快撤出这里,不要中了辽人诡计!” 
只见那人威仪堂堂,俨然正是西夏王拓拔仁孝! 
赵苏不由看了身边的天祚帝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肩膀有点颤抖。 
而拓拔仁孝奔到近处,那里还来得及? 
涸湖凹谷竟成一片汪洋,无数西夏士兵,只为轻敌好胜,个个被巨大的水流冲进水底。西夏乃大漠之国,国中向来缺水,西夏士兵,不识水性之人,十占七八。如今却一下子被罩进水旋涡里,如何不慌?有的当场脊断筋折,有的气息奄奄,有的哭爹喊娘,更多的舞手舞脚,拼命挣扎,只想逃命。 
拓拔仁孝见自己的部下已有不少死于非命,不由伤心惨目,只是捶胸顿足,实觉五内俱焚。 
他一向爱兵如子,眼看着近湖岸处一个年纪稚嫩的小兵在水里挣扎,哭叫着:“妈呀!救我──”却根本不会游泳,手在水里乱抓着就要沈下去,他心如刀绞,实在忍受不住,猛冲过去便跳下湖去! 
“嘻,这个党项蛮鬼好象也不识水性哪!” 
“他奶奶的,自己跑进去送死!真是糨糊脑子吗?” 
“没错儿!准是吓蒙了头了!” 
士兵们不知道这个后来的人就是西夏王拓拔仁孝,看着他冲进水里,不但没有救上那小兵,反而自己也呛了好几口水,慌张地在水里扑腾,看得个个开心,都笑骂起来。 
还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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