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培等她一件一件慢慢数完,没有打断她。
等了一会,她又说:“这会外头有人唤你,是谁?”
“是娘。她说被单晒好了,她不喜晒得太久,说有味道。”
“那你是如何办?”
“我把东西放进盒子后赶紧出去。”
“好,莫着急。你看仔细,一件一件放。”
媳妇呼吸有些急起来:“我抓起发簪和钗子,放进去了,然后是银梳篦……”她一件一件数,然后她猛地道:“坠子,坠子床上,我没放,我跑出去了。”
“无妨,无妨。”苏小培差点说“没关系”,临到嘴边改了口,她定定神,仔细道:“坠子还那,莫着急。你出去做什么了?”
“把被单收了回来。”
“接着呢?”
“床上展开。”
“你展开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木盒子被单下头,我探手把它拿出来,放到桌上了。”
“接着呢?”
“我把被单折起来,再把厚被子也折了起来,收进了娘箱子里。”
“坠子呢?”
媳妇没说话,她呼吸声清晰可闻。过了一会,她说:“我看到了,它被子上面,被我连同被子一起折了。”
“很好,莫急。然后呢?”
“我铺好了床,把衣裳也收回来折好,按规矩放进了娘衣箱子里。收拾好了屋子,我就出去了。”
“好,现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感觉到暖暖日头吗?”
“是。”
“坠子哪里呢?”
“被子里,我放进了娘屋里东角那个大木箱子里。”
“很好,如今你可以安心了,你觉得很惬意。你院子里,有微风,你喜欢院子里吗?”
媳妇没说话,过了一会说:“有点热,我还是喜欢回屋里。”
“好,那现回屋里。”
又过了好一会,苏小培问:“屋里了吗?”
“是,我坐着,靠椅是官人为我做,很舒适。”
“那你就坐一会,再歇息会,歇息好了,你就睁开眼告诉我,可好?”
“好。”
苏小培等了好一会,确认她一切无碍,松了口气。她耐心地等着这媳妇睁眼,等了许久,她终于睡醒一般睁开了眼睛。
“大人。”那媳妇看看四周,又惊又喜,“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坠子哪。”
苏小培点点头:“确是。夫人认真仔细地想,确是想起来了。”
“我方才歇息了一会。”所以事她都还记得,她记得苏小培与她聊天,记得自己回想发生过细节,记得她似小睡一般坐了一会。
苏小培微笑,再点点头:“就是要这般好好歇息,方能集中所有精神仔细回想,夫人做得很好。”
那媳妇已然坐不住:“我,我想去官人说,我想到了。”
苏小培又点头,她开了门,出去唤了方才衙役,众人涌进了院子,媳妇赶忙过了去,将事情与自家官人细细说了,那婆婆将信将疑,苏小培让他们稍等,她去复了府尹,府尹听了,便差一衙役跟那家子人回去。结果,确是那木箱里折好被中,抖出了碧绿剔透玉坠子。
听闻了这结果苏小培,与一直等一旁陪着她冉非泽得意道:“上回失败了,这次我总归会成功。”
冉非泽道:“这忆事之法甚妙,姑娘好本事。”
上次他问她是否**术,这次他说忆事之法。苏小培眨眨眼,悟了。
后府尹将苏小培叫去,问她用了何种手段,苏小培将催眠术改了个名字,叫忆事之法。府尹没多说,让她下去了。可没过几日,又将苏小培叫了过去,问她这忆事之法,可否用招供上。
若是现代,苏小培会与他讨论一下法律范畴内以及技术上可实施结果,可是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里她信任那位壮士先生,早她用催眠术成功那日,就谆谆教导她,张扬之人必得先有本事道理。他说本事,是刀剑本事。苏小培当然明白。
于是苏小培回复府尹,这法子只是帮助他人极放松情况多想出些事情来,就如同累了倦了,听听曲儿读读书道理是一样,只是用法子不同罢了。所以,用来审讯招供上,怕是不能太灵光。
但府尹并未死心,他时不时唤苏小培过去聊一聊。甚至秦捕头和几位师爷也被拉来共讨这法子能怎么用。
这事让冉非泽皱了眉头直叹气:“姑娘啊,有些人天生爱招麻烦,兴许你便是了。”为了这麻烦,他想走又不能走,能走又不想走,究竟是有多不想走他也有点闹不清。他叹气,戳了苏小培脑袋瓜子一下。
就众大人们热衷于讨论审讯招供法子时候,已被判斩首之刑只等公函批复罗奎,于夜半用自己腰带绞脖上,狱中自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书上说,催眠术并不是要把人哄睡着,而是对方专注和放松一瞬,进入对方潜意识。只要给予足够暗示,抓得住那个瞬间下达指令,就能催眠成功。
这个伏笔后文应该还会出现。
44第44章()
第44章
罗奎自一事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被判死罪囚犯因受不得牢狱生活;早晚又是个死,于是于狱中自;这事不是没有先例。何况罗奎宁安城也算有头有脸人物;城里不少弟子,许多人家也识得他;与其等秋后问斩时被大家看着;不如悄悄死牢中体面。
这样解释是所有人共识;大家都说,瞧,连罗灵儿也受不得父亲戴罪入狱旁人眼光,早早离去,何况罗奎是个大老爷们;想到自己到时穿着囚服于众人面前身首异处,心里自然是受不了。
于是这件事很就沉寂下去。常家人来领了尸,回去办了丧事。苏小培听说罗灵儿不知怎地又回了来,痛哭了一场,亲手为父亲立了坟了又走了。府衙这边呈了公函上报,然后这个案子,彻底成为了旧案归档中几页纸。
府尹大人后也没得出什么审讯妙法结论,但苏小培善察言观色读心本事倒是人人知晓了,府尹审案审犯,喜欢让苏小培一旁看着听着,之后会问一问她意思。故意装出愤怒,虚张声势嚣张,有没有下手狠心……苏小培能看到了许多旁人看不出细节。有一次,她甚至判断出案子不是男人干,是女子所为。后查出结果,还真是女子。
苏小培很衙门里有了名气。说是衙门里有名气,那是因为府尹大人和秦捕头下了令,关于这位女师爷事,不得外传。
苏小培是从白玉郎嘴里知道,冉非泽与两位大人谈了一场。冉非泽道,若想留得苏小培这安稳上工,就不可将她张扬。府尹和秦捕头是明白人,一女子有奇本事确是太招人相议了些,若是处置不好,确会招惹事端。于是两位大人答应了下来。苏小培这么大个活人藏是藏不住,但只要官方不特意大力传她之事,外头也只是知官府有位女师爷而已。
那日苏小培听得,心里有些高兴,便买了烧鸡和一坛酒,让白玉郎给冉非泽送去。她这呆得有些日子了,冉非泽鲜少来找她,她也知道意思,很配合地也少去找他了。
白玉郎觉得这样很不错,还夸过苏小培一句说她越来越知礼了。苏小培压根没理他。
白玉郎拿了酒和鸡,去了客栈找冉非泽。
冉非泽看到,笑了:“苏姑娘真有心。”
“咦,冉叔怎知是她买?”
冉非泽但笑不语。
这问题不难答啊,为何弄得这般神秘。白玉郎挠头。
一转头,看到冉非泽大包袱。“冉叔上回说要启程了,怎么还不动身?”
“嗯,了。”冉非泽顺着他目光也看了看自己包袱。
“冉叔要有难处,直管与我说。”白玉郎觉得冉非泽拖着不走是有难题未解。
“嗯,难处啊……”冉非泽小声自语,目光落桌上烧鸡上。
“冉叔是否盘缠不够?”白玉郎怀疑这个,银子都备好了,可人家就是不开口借。
冉非泽笑了,然后摇摇头,又笑。
“冉叔担心大姐?”白玉郎觉得这理由是不该。就他看来,大姐这人,韧如牛皮,扯不破戳不烂。没见过师爷不会写公函,没见过师爷读不通案卷,女子识字是难得,但没见过识字能把字写得这般丑……这些话衙门里到处都有,可换了别个,早羞愧死了,可大姐神情自若。
这便罢了。没见过女子这般年数还嫁不出去,没见过女子头发这般短这般丑,没见过女子穿女子衣裳显得别扭穿男子衣裳显得古怪……这些话大姐也听过,换了别个,委屈难过总有吧,可相议人看见大姐原来就站背后,尴尬不已,大姐反而很冷静点头。那被捉个正着衙役还与众人道,那时候他真以为苏师爷会过来拍他肩说小子你说得真对。他学着苏小培古怪口音,惹得众人大笑。
白玉郎认真对冉非泽说,苏大姐这般女子,真不用操心。他真觉得羞死别个吓死别个一大群,苏大姐还能好好。
所以,咳咳,与其担心苏大姐,还不如担心盘缠什么这类实实事来得靠谱。
冉非泽抿着嘴笑,拍着白玉郎肩道:“小子,你说得真对。”他学苏小培口气口音,那才真是十足十像。白玉郎想哈哈大笑,可看着冉非泽神情,他不知为何笑不出来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白玉郎话真起了作用,冉非泽决定要走了。
那日,苏小培闲得发慌,其实是真得有点“闲慌”了。白玉郎说,冉非泽要走了,苏小培觉得她该给自己找些事做,也许是该给冉非泽买些践行礼物?她去了街市上逛,走啊走,一直顺着冉非泽带她走过路逛着。然后她看到侧街上立着个街名牌坊,忽然想到,她翻旧案卷宗里看过这街里有几户打铁匠器铺子,苏小培没见过这样铺子,她忽然很想知道匠器铺是什么样。
以后冉非泽会带着他徒弟开个铺子吧?他走了之后,自己会不会找到程江翌就忽然回去了,她还来得及与他说再见吗?
苏小培走进了那条街,街有些绕,两边没看见有铺子,房门也都闭着。苏小培信步走着,拐了两个弯还是不见匠器铺,她想起当时看到卷宗上记门牌号是1,很容易记住,她抬头找门牌号,却发现左右门上都没有。她奇了,怎么街上不挂门牌?先前她是没注意过,现要找地方了,却发现这事。她继续往里走,发现原来一路都没有门牌,但她拐了两圈后,发现了一家打铁铺。
铺子前挂着幡旗,门前摆了长板桌,上面放着剪子扳子小铁器玩意儿,铺子很小,冷清没人。与苏小培想像大火炉抡锤子热火朝天干活情景差别挺大。她正盯着那铺子发呆,忽然两滴水滴打了下来,苏小培吓一跳,竟是忽然下起雨来。
苏小培左右一看,赶紧往回跑,跑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左右房门长得都差不多,雨越来越大,她是来不及找到路出去了。她又转回那匠器铺,铺子里有个男子出来把长板桌收了,铺门一关。苏小培想问两句话也没来得及。
她站过去,躲那家屋檐下,看着雨越来越大,天色暗了下来。
她又办傻事了吧?苏小培看着天自嘲,好端端找什么打铁铺,神经病。这里居然不贴门牌号出来,神经病。好好天下什么雨,神经病。
好吧,门牌号是无辜,下雨也是正常,只有她不对劲。
雨很大,屋檐很窄,雨点子飘打苏小培身上,她觉得很冷。这街上看不到别人,身后屋门她不敢敲,男女授受不清,她记得呢,万一里头只有一个男子,孤男寡女惹事端,她知道呢。
只是她就这样一直站着,觉得累了,原来她走了很久啊,身上湿了,她觉得冷。不知道这世界得了感冒容易治好吗?
她胡思乱想,盯着雨幕发呆。
过了许久,久得她有些站不住了,可雨还下。这时候她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手上抱着件象蓑衣东西走过来。雨很大,她有些看不清,那人远远停下了,似乎看她,然后很又走过来。
“姑娘。”那人唤。
“壮士。”苏小培喜出望外。
冉非泽走近了,一脸无奈。
苏小培抿紧嘴,虽然心里很高兴,但这样被捡到,她要笑得灿烂似乎太没心没肺了。
冉非泽看了看雨中那幡旗,又转头看看苏小培。
“我,我就随便走走,没想到会下雨。”
冉非泽没说话,只看着她。
苏小培有些别扭了,只得找话说:“壮士怎会来?”
“我若不来,姑娘打算被困到何时?”
“这哪能我打算,要看老天爷脸色。”话说她要看老天爷脸色事好象不止这桩啊。
冉非泽又不说话了,盯着她看。
“壮士怎会来?”她继续找话说。
“我去衙门找你,他们道你出来许久了。”下雨了,他不放心,便出来寻她。
苏小培点点头。也不好问他是怎么找到她。
冉非泽也不打算解释。找到她,似乎只需要靠直觉。
她去过地方,几乎全是他领着走,她脚程多远,他都知道。那街上只有那侧街一个街口,牌坊显目,他大道上没寻到她,便拐进来了。
两个人雨中你看我,我看你。冉非泽忽然一叹,把手上蓑衣递过去。
苏小培穿上了,还是觉得冷。冉非泽看看她,然后转过身,蹲了下来。
苏小培看着他宽厚背,心里一跳,然后小心地左右看看,趴了上去。
“不会有人瞧见吧?”她嘀咕。
“雨大,姑娘穿成这样,是人是物都看不出,何况男女。”
什么叫是人是物都看不出,谁是东西啊?
苏小培不服气,但还是趴紧他,生怕掉下来。
冉非泽把伞递她手里,她接过了,一手攀他肩头,一手举着伞。他空出手来,握着她腿弯处,将她往上掂了掂。
背稳了她,冉非泽走进了雨里。
“壮士,这里居然不挂门牌号。”
“大城里迷路,姑娘定是第一人。”
“我没迷路,就是下雨了。”
“姑娘为何拐到那处?”
“啊?”苏小培沉默一会,“我迷路了。”
“姑娘聪慧有时当真让人挂心。”真是操碎了心都防不了她出状况啊。
“……”
两人再没说话,只有雨幕打油纸伞上咚咚声响。
“壮士,雨声还挺好听。”她忍不住想跟他说说话。
“嗯。”
“壮士,你何时启程。”
“明日,今日本是想向姑娘辞行。”
“哦。”
又一阵沉默,之后轮到他忍不住开口:“这呆了两月,太久了。”
“嗯。”
“并非我丢下姑娘。”
“壮士有正事要办,我明白。”
“姑娘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壮士放心。”
冉非泽忽然停了下来。苏小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大雨连天,什么都没发生啊,为何停下?
“姑娘。”
“嗯?”
“若……”
若什么?苏小培屏气等着。
等了许久……
“若姑娘字不练好,我看到姑娘信会想笑,姑娘定要好好练字啊。”
“……”苏小培咬牙:“壮士多虑了!”
冉非泽继续走,他是多虑了。这样不好,不好啊。
“信要寄何处?”许久之后她小声问。
冉非泽脚步停了停,忽而弯了嘴角,继续走。
“姑娘放心,若有心,信总会到。”
45第45章()
第45章
冉非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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