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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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更冷-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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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累了,我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点上一根金猴烟,安静地在午夜的梧桐树下挖出几个蝉蛹。 
  我开始画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画中面目模糊的她和我手拉着手,和我嬉闹,和我逛街,有时候面目模糊的她也如天使那般拍动着背后的巨大翅膀抱着我像鸟一样飞翔在翠绿色的云海间。画中不乏粉红色的大象和雪蓝色的向日葵,她和我游荡在充满了离奇想像的空间里,在一棵棵巨大冲天的榕树间流连忘返。我默默地把画放在岚的面前,岚以为画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是太保玛丽娅,她觉得这些画很棒,很有想法。 
  “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一张模糊的脸也许才是对的。”岚爱不释手地拿着我的画问,“这些画能给我吗?” 
  我点点头,觉得还不够,于是更用力地点点头。         
  当时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我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岚画中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其实就是她,是她在画中亲吻我的额头,是她在画中蓦然回首,挥着手,泪水飘飞在橙色的风中,向画中的洁白的我惜惜道别。 
  每天晚上,功课做累的我推开那些地狱里爬上来的数学试卷,展开画纸,沙沙画出我的彩色铅笔画情书。从那时起,我的每一张彩色铅笔画情书都被岚悉心收藏起来,她为每张画配上一段文字,那些字我都记得,那是岚偶尔激荡的心绪,或者美好,或者失落,但永远散发着一股无尽的遗憾之美。那时我俩都不知道这些放在岚床头柜抽屉里的画会改变我的命运。某天岚想了想,便将那些画编订成册,她亲手画了封面,并写上“永远的玛丽娅”六个字。 
  永远的玛丽娅…… 
  九三年的盛春热得反常,岚的家里没有空调,一个华生牌电风扇摇着头吹出阵阵热风,空气中弥漫着乱糟糟的嗡嗡声。我心惊肉跳地埋头做题目,等待着岚站起身去卫生间冲凉的那一刻。我窥觎卫生间上的气窗已久,虽然玻璃上刷了红油漆,但这并不妨碍我站在凳子上,踮起脚从气窗玻璃的漏缝处往里偷看,有个角度正正好。 
  “怎么这么热?”岚烦躁地站起身,她怕热,而且不能忍受身上有汗。我压抑住内心爆发出的一阵狂喜,不动声色地埋头奋笔勤书。 
  “你好好复习,我去洗个澡。”岚往卫生间走去,“才几月的天啊真是。”她自言自语。她喜欢泡浴,长时间地,优美地。像是一只独自嬉水的天鹅。我听到卫生间里开始传出岚洗澡的哗啦声便立刻行动起来,心跳声隐约可闻,有点眼冒金星。我轻轻搬过凳子,蹑足而上,躲在卫生间门旁的墙后以免身体的影子出现在毛玻璃上被岚察觉。我身体贴着墙,脚踮得连专业芭蕾舞演员也自叹不如,我把青筋毕露的脖子伸长到极限,通过那条裂缝静静享受我的视觉盛宴。 
  那确是醍醐灌顶的完美一幕:岚的肉体私密盈溢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明黄灯光下,浴缸中的水面不停折射出金子般的光芒,岚就坐浴其中,Ru房的曲线让我几欲昏厥。我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着直至那几乎可毁灭理智的私密之处,我的喉头干涩地吞咽着,凝视着纤毫毕现的质感光芒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动在她保养有致的紧绷肌肤上。然后她站起身,冲去身上的|乳白泡沫,黑色的耻毛在银色水流的冲洗下调皮翘起,让我想哭。 
  我坚持着,直到岚擦干身体开始戴胸罩时才赶紧爬下来,轻轻把凳子搬回原处,蹑手蹑脚之间不发出任何声音,如窃喜不已的鼠般,把刚才的视觉盛宴珍藏在大脑皮层的永不磨灭处。 
  岚打开门,一股蒸汽包裹着她犹如才从云端下来。她的脸红红的,发丝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好闻的香风来到我身边,俯下身看我的试卷,“怎么一个字都没写?你觉得这么磨洋工有意思吗?”她问。 
  我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无辜。 
  那时我比高玉宝还喜欢读书,再多的地狱试卷我诚然热烈欢迎,就像岚常讲的那样——“你要找到学习的动力。”         
  6 
  九三年,十六岁的我每天苦练俯卧撑。我试图蓄起胡子,最终留得嘴唇上的两撇坚定绒毛。我渴望成为男人,经常幻想能靠一己之力救岚于水火之中,我认定那还得靠我的力气。无数个白日梦中,我反手握刀面对着一群试图夺走岚的怪兽,怪兽们口吐火焰,面目可憎如Jim,我挥刀砍杀,最终结果无一不是了结最后一个怪兽后迎风浴血地站在岚面前,手中刀刃满是崩口的三八军刺当啷落地,我眼中噙满骄傲和诀别的泪水,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满足地倒在岚的怀里,闭上眼睛,死去。Jim开始觉察到我的一些情绪,但他始终不明白症结所在,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不再用和孩子说话的口气和我沟通。我谨慎应答,结巴中不露半点声色。Jim也算个黄金王老五,和岚这年纪碰在一起,双方肯定都是想有个结果。岚有点犹豫,Jim却很猴急。很多动作的细节上都能看出岚的半推半就和Jim的死缠烂打。这天我在外面做功课,忽然听到里屋传出Jim的欢呼声,他打开门冲出来,一把抱起个头已经跟他差不多的我在空中转了个圈。“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岚答应嫁给我了!”他欢笑道。我在旋转的世界中看到岚笑吟吟地站在里屋门后,手扶着门框,脸上是羞涩的红晕。Jim还在抱着我旋转,以致我看到的岚带着眩晕的残影。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泪水,可泪眼朦胧中我却看到那个少年忧伤地坐在窗台上,他看着岚,好像在说:“说好一起去天堂……”兴奋中的Jim感到脸上有热热的液体,这才发觉我怒目圆睁地洒落许多热泪。Jim吓了一跳,他慌张放下我,片刻后就忽然明白了一切。岚疾步走过来,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问:“小结巴,你哭什么?”我和岚对视着,直到泪水也慢慢噙满她的双眼,我知道她看着我时定是想起了那个少年,往昔的故事像是一首老情歌荡漾在我俩的心河,激起的浪花晶莹欢畅地奔跑,那一刻我俩有了默契,那就是对现实世界的刻骨失望。她不爱Jim,我看出来了,可是她活在这个正常王八蛋都结婚的狗屁世界里,她已经三十二了,她没办法。 
  岚推开我,边笑边不好意思地擦去眼中的泪,说:“什么呀,我怎么也哭了。” 
  Jim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明白吗?他兴许是爱上你了!”岚和我对视着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剧烈收缩了一下,就像很多次我看似巧合地用少年的习惯细节刺醒她的记忆那样。但那只是几秒钟的事,岚转过头对Jim说:“你瞎猜什么,他的事我都清楚。”岚和我对视着,问:“是你舍不得姐姐嫁人吗?” 
  我点点头。 
  两天后,岚告诉我她和Jim决定五一结婚。 
  我陪着岚去买衣服,岚说结婚那天她得多置几身衣服,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说实话以前我不太敢往那些商厦里跑,总觉得那些世界光彩流转非我所在。岚却很笃定地在各个柜台前转悠,胸有成竹地拿起一件,比比,然后在营业员的热烈赞美中放下。 
  “这条好吗?”她拿起一条淡绿色的裙子问我。 
  我感到头昏脑胀。 
  “那这件呢?”她又拿起一件低胸的|乳白色的棒针衫问我。 
  我红着脸摇摇头。 
  于是我们从南京路一直走到淮海路,我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不说话却觉得很美好,最后竟然走到徐家汇。那天岚逛遍了所有柜台,我从一开始只摇头,到后来只点头,可她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最终她看中一件宝石蓝的紧身连衣裙,当她穿上那件紧身连衣裙从试衣间走出来时,我惊叹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连衣裙把她的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魅力四射。 


  “两千六,买了就身无分文了。”她悄悄对我说,热热的气息把我耳根吹得痒痒。 
  “买!”我咬咬牙说。 
  我们从商厦出来时岚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一瓶矿泉水。她喝一半,我喝一半。 
  “你算是跟我间接接吻哦。”花光身上钱的岚开玩笑。 
  我耸耸肩说:“我的……初初初吻。” 
  那天我们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钱,所以只好再走回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很多情侣走进路边的餐馆。我想起包里还放着早上买的鸡蛋饼。我把饼一分为二,把比较大的一块给了岚。 
  岚咬了一口我的鸡蛋饼,说:“真好吃!” 
  我点点头。 
  那天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家,一开始路上岚还玩笑不断,后来就成了沉默的两万五千里长征。打开门后两个人往沙发上一躺,再也无法动弹一下,连灯都懒得开一下。 
  “像我,应该是要结婚的对吧?”黑暗中岚忽然轻声问。 
  我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于是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二次喋喋不休起来,我告诉岚我失恋了,借代者自然又成了太保玛丽娅。我平静地告诉岚我内心中最脆弱柔软之处是如何被情之利刃绞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我克制着喷薄欲出的绝妙形容词,尽量不使自己的倒苦水行为变成一种顾影自怜的表演。我选择那些简洁有力的辞藻,在黑暗中结结巴巴地向岚表明我的绝望。 
  岚打开灯仔细观察我,她说:“你想哭就哭吧,毕竟玛丽娅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这些事谁都经历过,哭出来就好了。” 
  我摇摇头,心想要是能用哭解决问题,我早就哭了,哭不倒长城非好汉,孟姜女也不是我的对手。而那一刻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我要在岚结婚那天离开上海这个伤心地。除了病情相对稳定下来的爷爷要托付哑巴照顾,其他的都无所谓。美专也好,前途也好,全都不值一提。         
  我的出走计划赢得了太保玛丽娅的赞同,才四月中旬,太保玛丽娅就穿上条时髦的牛仔短裤,不穿丝袜,春光中尽情露出两条修长的腿直到那短得不能再短之处,逼禽兽们犯罪。 
  “不出走不消失不流浪算什么失恋?”太保玛丽娅感慨地盘起腿剪指甲,内裤隐约从她自认为很保险的牛仔短裤中露出来,让我立刻坐立不安血脉贲张恨不得用头撞墙。“出走!消失!流浪!妈的,与其慢慢痛苦还不如找个更凄凉的处境让自给更痛苦一点!”太保玛丽娅以过来人的口气教导我,“每个人的痛苦能量都是有限的,”太保玛丽娅啪地按下指甲钳,腿部一颤抖,内裤更多暴露出来,我几欲昏厥。“关键是,”太保玛丽娅大大咧咧继续开导:“你要在短时期内超负荷痛苦,只要不去死,就尽量把自己搞得更痛苦些,顾影自怜触景生情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以便迅速把痛苦能量消耗掉!” 
  “一辈……辈子!”我痛苦地喊道。 
  “扯!没人能痛苦一辈子!”太保玛丽娅又换了一条腿,姿势更加不堪入目,“是伤口就一定能变成伤疤,出走什么的无非是在伤口上撒把盐,虽然一时间你觉得更疼,但会把流脓的时间缩短。” 
  “OK!”我重重倒在床上喘气,感觉如小马哥般被一发命运的子弹击倒——只是没有《英雄本色》中风衣飘落的潇洒定格。 
  “然……然后呢?”我边想着太保玛丽娅的绝妙大腿边痛苦地问。 
  “然后你要么就成熟了,要么就麻木了,要么就变态了,最差的结果是你成了个怕痛的废人,动不动就想起以前有多痛,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藏进壳里——这么着你连王八蛋都不算,也就是个王八壳。” 
  我点点头。 
  “乌龟男人不可做!”太保玛丽娅总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走的远远的,云南怎么样?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做乌龟男人。” 
  我点点头。 
  房间里就此安静下来,但安静持续得太久以致我感觉有点奇怪,这才想起自己那刚才挣扎奋起的家伙正隔着单裤面对着太保玛丽娅。 
  可怜躺在床上的我当时只得屏住呼吸,假装思考,心里千万次恳求那家伙快点下来。但是那家伙非常之不买账,无论我用心去想恐怖大鳄鱼还是幼稚米老鼠,总之不依不饶地维持着坚挺态势。我知道太保玛丽娅此刻正吃惊地盯着那家伙,惊叹于我日益显露出来的禽兽本性可谓兽中极品。我脑子飞速运转可无论我夺门而逃还是羞涩坐起其结果都是我没脸到不能再苟活于天地间…… 
  九三年的四月黄昏,深味失恋之痛苦的我绝望地捂住脸,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们忽然齐声聒噪,在我听来却更像一首绝妙的嘲讽大合唱。 
  四月二十四日是我的十七岁生日,那天太保玛丽娅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做东,哑巴为我买来蛋糕,智障也早早结束了宾馆小牙膏的喜悦工作,开心赶来。大家都知道我已经买好了明日去昆明的飞机票,准备痛苦出走。太保玛丽娅坚持给我买了张飞机票,“在云海间痛苦才显得有高度。”太保玛丽娅如是说。 
  我满怀心事地坐下,想到明天第一次坐飞机,痛苦间竟然感到有点幸福。哑巴为我斟满一杯红酒,我仰脖子干了。太保玛丽娅又为我斟满一杯红酒,伸到我面前说:“干!”我又仰脖子干了,头晕乎起来时和凑热闹的智障也干了一杯。 
  “八哥好……好吗?”我问哑巴。 
  哑巴摇摇头,伸手做了个闭嘴噤声的动作。我知道这八哥跟谁学谁,这下学哑巴了。 


  “要不我帮你养着?”太保玛丽娅问。 
  我想像着大病初愈的爷爷被满口脏话的八哥气倒再进医院的情景,坚定地摇摇头。智障开始吵着要和我去云南,生日蛋糕送上来时他又是一阵欢呼,动静大了点,引得一旁桌上的两个中年人侧目而视。 
  “算了,是个傻子。”其中一个指着智障对另一个说。另一个不满地嘟噜说:“傻子就家里待着,别他妈出来影响别人吃饭。” 
  我听了大怒,酒精在胃里翻腾,满心的愤懑再也无法抑制,Jim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嘴脸频闪在我眼前。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冲过去一把掀翻了两个家伙的桌子,饭店里一阵惊呼。两个中年人都有点犯傻,他们身上脸上都是菜汁酒液,我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拳头捏紧,眼冒烈火,身上肌肉绷紧,一股热血在心尖处鲜红迸开。         
  “小赤佬你疯啦!”穿着黑西装的中年人甩着自己身上的回锅肉,暴喝着起身,一个耳光把我扇倒在地。我擦去嘴边流出的血,摇摇晃晃站起身,吐出了一颗牙。太保玛丽娅尖叫着想拉住哑巴,可是哑巴已经冲上前去,对准那个对我动手的家伙正脸一拳。整个饭店都听到了一声类似鼻梁骨断裂的闷声,那家伙惨呼一声,满脸鲜血地倒在地上捂着鼻子打滚。另一个傻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十六七的少年出手这么狠毒,他冲被吓傻的服务员狂吼一声:“快去报警啊!”我飞身越过满地狼藉,一脚踹在他胸口,他硕大的肥胖身躯飞出去时我都奇怪自己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那中年人狂怒地迅速爬起,咳嗽着抓起一把凳子,挥舞着向我冲来。我和哑巴全打红了眼,纷纷抓起啤酒瓶拍碎,无数墨绿色的玻璃锐角对着他挥去。我狂吼着让哑巴退下,意思是出人命我顶着,今天非废了这个老逼样子! 
  周围一片混乱,事态渐渐失控起来。地上躺着的那个惨叫着,他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中涔涔流下。片刻后警笛呼啸而来,我看到太保玛丽娅慌了,我回头时她的目光正和我相遇,我明白她的慌张和无奈,“走!”我冲她大叫。 
  “滚开!”太保玛丽娅推开试图拦住她的服务员,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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