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看,再看看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盏宫灯,试探地将手放上去,在指尖触到灯壁的那一刻,九璃盏光芒盛到极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挡住了双目,外面一道惊雷劈开,闪电碎片似乎都穿过墙壁直击九璃盏,极盛的光芒中,她能隐约看到那盏宫灯变成了一颗掌心大小的珠子。
“丫头!”见那珠子缓慢地被吸入墨竹体内,凤涅阳大惊失色,欲上坛将她拉开,却被九璃圣光打开,狼狈不已地摔下来,重重咳出两口血。
“坞主!”九阁长老纷纷上前,长乐扶着他,内力如泉水般涌进他体内。
凤涅阳当即将他推开,他自己的身体都还顾不住,居然还耗费内力替他疗伤,这怎么能行?
墨竹用力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珠子没入掌心,强烈紫光慢慢被她的身体吞噬掉,她身子一软,从高坛上直直摔了下来。
“竹儿!”
一道白光划过,长乐抱着她落下来,落地的一瞬眼前晕眩,他连忙封住自己两处大穴,这才堪堪站稳。
墨竹拉紧长乐的袖子,看着面色阴沉站在她面前的九阁长老,有些害怕地往长乐身后躲了躲。
“别害怕,竹儿。”长乐回头抚慰地朝她笑了笑,唇边温莲绽放,像是开了一朵透明的花。
墨竹看着他的笑,莫名地不再害怕,拉着他的袖子也松了松。
无心之人()
长乐微微笑了下,转过头目光有些凉薄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阴沉的清虞长老,“长老这是想要作甚?”
清虞长老被那样凉薄微冷的目光看着竟有些胆瑟,很快便被压下去,重重一敲拐杖,怒斥道:“宫主想要维护这丫头,也得看看场合不是?这丫头吞了蓬莱至宝,自是要将她开膛取珠!”
长乐明显护短,淡淡道:“长老何必如此偏激,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犯的也是无心之过。”
墨竹听着他们二人争论,低头看看自己白白软软的掌心,刚刚那颗紫色的珠子就是从这里没入她体内的,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她也没觉得身体哪块地方凸出一个包来。
只是在那颗珠子没入体内的一瞬间,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什么空洞的地方被填满了,塞满了松松软软的棉花,充足过后又是更深的一种空洞虚无。
凤涅阳眼神怪异地看着她,食指不自觉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像是在沉思什么,冰红妖异的唇微微抿着。
清虞长老被长乐几番辩驳,终于恼羞成怒,一针见血道:“这丫头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保不准是蓬莱岛上派来的细作,上次吃的亏还不够惨吗?如今将九璃盏留在她体内,难保哪一天不成心腹大患!”
众长老纷纷应和,无尘长老赶在长乐想要说什么之前开口,“清虞长老说得极是。”
长乐于是便沉默了,他没有立场去确保墨竹的清白,因为他认识她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不知道她的任何事,只知道她是凤涅阳送来陪他解闷的玩伴,如此而已。
墨竹看着他说不清神色的目光,拉拉他的衣袖,认真道:“阿梨,我不是。”
她不是什么细作,也不是什么心腹大患,这两个词她都不甚明白,又岂会是呢?
长乐淡淡笑了下,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抬眼看向清虞,“一个小孩子,说什么心腹大患。”
墨竹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忽然间就想,师父老说她没有心,可是阿梨,似乎比她还要没有心,她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也猜不透他那苍白美丽的淡笑下,是因何而让其他人对他如此敬畏。
无尘长老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老夫听闻,蓬莱岛上最近……”
“这个丫头,是我带回来的。”凉凉的声音打断无尘的话,凤涅阳眼尾一挑,似是没看到无尘有些难看的脸色,“是我将她从花楼里赎了身,也是我将她带回蓬莱坞的,长老若要追究,第一个追究的怕应当是我了。”
一句话给声讨墨竹的九阁长老扣上了一顶硕大的帽子,众人顿时便不说话了,无尘长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老夫惶恐。”
也就是在凤涅阳二人的极力护短之下,墨竹浑然不觉众长老那苦大仇深虎视眈眈的眼神,欢天喜地地拉着长乐回去永乐宫了,在吞了蓬莱至宝之后,居然奇迹般毫发无伤地走出了凝思阁,两道身影撑着同一把伞,慢慢消失在浩瀚雨帘中。
滂沱大雨中,凤涅阳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树下,望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沉思,雨水夹杂着米分白色的桃花瓣落在伞面上,细看过去,苍白得几近病态的手指握着伞柄,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黑如曜石,润泽生辉。
漫天米分白花雨席卷成一道人影凝聚,他身后出现一名薄纱遮面的女子,低眸恭敬问道:“坞主为何要放了那姑娘?没了九璃盏,如何能制造得出这些傀人?”
“我想过了,九璃盏自动认主,这绝不是偶然,也不是任何人为可以控制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天意如此。”凤涅阳微不可察地长叹一声,“更何况如今九璃盏一分为二,她吞噬的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真正的九璃珠已经被凤连城抢回了蓬莱岛,那丫头能够吞噬九璃盏,必然也可以吞噬九璃珠,说不定,她会是结束这场闹剧的人。”
女子沉默不语,凤涅阳轻轻叹息,只是那丫头身上还有诸多他参不破的秘密,一开始和那丫头相处会觉得她只是一个烦人的小丫头片子,可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她会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会跟他说如果他死了她就不用还钱了,会用脚踢着他叫他不要缠着她,那根本不是童言无忌,淡然无畏得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又岂会是无心之人呢?
他思索良久未果,只能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转身缓步离开,徒留树下女子沉默屹立,最终从衣角处一寸寸消散透明,幻化成无数米分白桃花瓣随风而舞,落英缤纷,花雨飒沓。
心生芥蒂()
夜色如墨,星海浩瀚,漫天星空帷幕之下,两道身影迤逦而来,一高一矮,如梨花般纤细脆弱的少年拉着小小的丫头朝永乐宫走去,空气中还有微湿的清香,大片白色透明的花朵在夜风中扑朔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墨竹低着头揪揪自己的衣摆,抬头认错道:“阿梨,我错了。”
长乐低下眼看她,目光沉静如海,“错了?”
她点点头,“我不该把你的药打翻的。”
阿梨从凝思阁出来一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仍是拉着她的手,但她感觉到他是生气了,按她的理解就是,因为她打翻了他的药,所以他才会不理她。
长乐顿住脚步,停留在大片白色花田中,看她捏着耳朵低头认错的模样,眼色复杂道:“竹儿,你知道你刚刚逃过了什么吗?”
墨竹一脸茫然地摇头。
“如若不是师兄极力护你,你早就被清虞长老剖腹取珠了。”长乐不否认自己心里有一丝淡淡的薄怒,他那般担心她的安危,她竟然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哦。”墨竹低下头,小小的脚尖在石卵小路上画圈圈。
如果不是那家伙,她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师父身边呢,不过他刚刚为她说话,她还是很感激啦。
小小的下巴被人轻轻捏住,她不得不抬头看他,长乐淡淡地低眸,“竹儿,告诉我,师兄从哪里将你带回来的?”
“那个……那个……醉仙坊。”她努力想了一会,才想起那家花楼的名字。
“花楼?”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嗯。”
“你为什么会在花楼?”
“这个……”她抓抓头,为什么呢,因为她用鱼刺卡住了公子翌,然后被师父关禁闭,她从狗洞中钻出来被逮到,情急之下进了花楼?
唉,说来说去,都怪公子翌,回去之后一定和秉烛一起把他打一顿。
长乐见她不说话,拿着她下巴的手指不觉地用力,那手指看似纤细,力道却是不小。
墨竹低低地痛呼一声,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在生气,她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不会说还是……说不出来?”长乐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却将情绪掩饰得很好,表情仍是淡淡的,“竹儿,你知不知道,你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来历,和跟随我的心意。”
“哦。”她低下目光看着那捏着她下巴的手,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纤细脆弱的手指,会有那么大的力道。
长乐眼神复杂,“你一点都不生气?”
墨竹倒是奇怪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怀疑你,甚至迁怒于你,即使这样,你就一点也不生气?”他不明白自己心头的薄怒为何一下子烟消云散,松开拿着她下巴的手指,看那下巴很快微微红肿起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抓抓头发,有些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师父不让我出门的时候,那才叫人生气呢。。”
他又没有打她,又没有罚她抄书,又没有关她禁闭,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的师父?”长乐低眸,曾经听她杂杂碎碎说过一点,以前只当是一个啰嗦又操心的老头子,现在看来是他太不放在心上了。
“嗯,师父是个活了很久的千年老不死哦。”墨竹抬脸笑,露出一排洁白如皓玉的小乳牙。
此刻,正在九歌天机阁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墨离,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谁在背后说他坏话?
“你师父是神仙?”看到她干净纯粹的笑容,长乐也笑了,如梨花般美丽透明。
“可能是神仙,不过也不排除是妖怪来着……”虽然她家师父从来都白衣飘飘仙姿飒然,但想起她惹她家师父生气的时候,师父大人的那种笑,腹黑程度绝对不亚于话本子里的妖怪。
长乐笑起来,纤细手指掩唇轻咳,墨竹疑惑地看着他,这人好生奇怪,刚刚还在生气,一转眼就笑起来了。
他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纤细五指收拢,“竹儿,我们走吧。”
关于她身上的秘密,他终会找到答案,不过在那之前,他不介意有一个小东西陪他解闷。
前尘噩梦()
长夜漫漫,刚下过一场雨的空气中带着湿润清香,清冷月辉洒进殿内,微冷夜风吹进来,层层纱帐狂乱纷飞,殿内波光粼粼水光潋滟,像极了海底龙宫,层层遮挡的床帐里面,传出声声迷离痛苦的呢喃。
墨竹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痛苦地颤抖着,纤细手指揪紧了被褥,额头已被汗湿,在睡梦中极不安分地低喃。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做了梦。
她从来不知道,做梦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漫天纷飞的血色梨花下,铺天盖地的全是血的气息,她抱着绝世的美人在梨花树下哭得肝肠寸断,血流了一地,向四周无边际地蔓延开去。
然后,她看见了师父。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师父那般冷漠绝情的眼神,漫无边际的血色浓雾中,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如同地狱修罗一般,脸色是森森可怖的白,她拼命后退,哭着求他放过她,可他眼底的绝情让她死心,连挣扎也一并放弃。
他只是说,从今往后,师父会好好照顾你。
血如泼墨红梅般溅在雪白的裙摆上,流遍满地,痛哭嘶喊一片,腥稠血色一片……
她浑身僵硬地躺在血池里,全身被血染红,痛得抽搐不能,满脸斑斑血泪看起来可怖又可悲,她拼命想要抓住那一抹遥远缥缈的淡蓝色,却只看见他绝情离去的背影,她的悲伤留不住他的一丝心疼,她的哭喊唤不回他的淡漠一瞥。
她就这样死在梨花树下,洁白的梨花染了血,漫天飞舞翩跹,她的尸体在树下嘤嘤哭泣。
师父、师父……
一声声悲泣呼唤缥缈遥远到只剩下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日日夜夜,断断续续。
……
“师父……”
墨竹浑身颤抖着抱紧了被子,冷汗湿透了衣裳,下唇被咬破出了血,像是染了血的苍白花瓣。
“竹儿?”试探关心的声音响起,长乐拨开层层纱帐走了进去,坐到床沿上,手放在墨竹汗湿的额头上,不烫,反而冷得吓人。
长乐心一紧,连忙将她摇醒,“竹儿,你哪里不舒服?”
墨竹睁开眼睛,被汗湿的睫毛黑亮,她呆怔的目光流转,最后停留在坐在床边上的长乐,孩子学语一般喃喃道:“阿梨?”
长乐见她醒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竹儿,你做噩梦了吗?”
“梦?”她还尚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个词,有些迷茫地动动眼珠,忽然梦中的场景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她怕得赶紧扑进长乐怀里,“阿梨,救救我。”
“不怕了,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长乐拍拍她的背,温言安慰道,看来今天的事情还是把她吓到了,也是,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孩子,是他莽撞了。
看着她身上被完全汗湿的衣服,长乐担心她着凉,暗自念了个咒将她身上弄干净,又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饶是如此,她的手还是冷得冰凉。
“睡吧,没事的,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可是阿梨,我不敢睡觉了。”原来做梦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她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做可怕的梦了。
长乐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乖,不睡觉明天怎么会有精神呢?”
“阿梨,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她想起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师父总是会给她讲故事听,虽然永远都是庄周梦蝶嫦娥奔月的老故事,可哄她睡觉很管用。
“我不会讲故事。”长乐有些为难地摸摸鼻尖,看着她失落的表情又笑了,“我给你唱歌吧。”
于是,那个月光清冷的夜晚,微冷夜风送出缥缈柔和的歌声,温润中带着微微低沉,没有词谱,只是用那动人的声音,哼唱着一曲旋律美丽忧伤的歌谣,曲儿悠悠,月儿弯弯。
长乐淡笑地轻拍着她的背,一直唱到她熟睡了为止,手指温存地抚过她娴静的睡颜,温润如丝绸一般的触感,几欲将他胸中那块寒封千年的坚冰慢慢融化。
即使到了多年以后再回首,他仍是会想,那个他第一次为一个人唱歌的晚上,是他此生中最宁静美好的时光。
他拿着她的手腕放进被子里,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暗芒,纤细手指把上她的脉搏,过了半晌后放下,低眸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苦笑。
竹儿,若你只是简简单单的竹儿,该有多好。
美人妒心()
未央宫。
“你说九璃盏被墨竹那丫头吞掉了?”昏暗红烛跳动着,高高挂起的巨大帷帐中,舞未央只穿了一件单衣靠在床头,满头青丝解了下来,少了一分跋扈,多了一分妩媚,此刻正一脸诧异地看着那翠绿罗裳的小丫鬟,“此话当真?”
“小姐,奴婢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的。”那小丫鬟看上去年岁尚小,眼底却闪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精明,“九璃盏是我们蓬莱至宝,五十年来就是靠着它制造出成千上万的傀人,才让咱们从蓬莱岛彻底分离出来,如今九璃盏被人吞去了,坞主和长老们定是不敢声张,此事一旦传出去,蓬莱坞必将人心大乱。”
“爹爹也真是的,若是我在场,定是直接将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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