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第78部分

　　　　阿姨还是偏心的，这坐下才几分钟，菜就纷纷上了个齐全。

　　　　何佳念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突然有想说真话的冲动。可话到嘴边，她却猛然觉得这菜的摆放竟都跟当年那样相似，不由得叹道：“还是这几道菜呢。”

　　　　“嗨，吃什么有什么区别啊。不过最后都变成屎了嘛！”齐冉已然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嚼起拉条子，完全没注意到何佳念在旁边瞬间石化的表情。

　　　　行吧，既然气氛已如此欢乐。何佳念也露一手，她十分利落地用刀叉把大盘鸡里的一枚鸡爪子剔了骨，几乎是一点组织也没有留下。这扎实的医学基本功让齐冉瞠目结舌，喝了好几口茶才止住了赞叹。

第184章　是幸福吗（二）（）　
几年未见，两人都大有进展，各自改变，可两颗心竟依旧是澄澈，依旧属于两个执着热烈的孩子。

　　　　“齐冉，我想跟你说件事儿，可能有点长。你有时间听么？”何佳念不知从哪儿来的信心，纵使她之前还犹豫着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一秒，有正午阳光的核验，她突然觉得可以相信来自童年的真心。

　　　　“说！我这不下班儿了么！有的是时间听！”齐冉大手一挥，还是那样大包大揽。

　　　　“我怀孕了。”

　　　　“？？”齐冉这些年不知经历过什么，他说是机密封档了不能提，但从他脸上生出的坚毅和眼神中那一抹风霜看来，不说九死一生，应也是大风大雨走过来的。可何佳念这几个字，却让他突然没了该有的稳重，眼珠子瞪得老大，“你结婚了？没戴戒指啊！”

　　　　“没有。”

　　　　“爸爸是？”

　　　　“张沐远。”

　　　　“噢！吓我一跳，那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说得忧心忡忡的。”齐冉长舒一口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一颗星星在心里悄然落幕。

　　　　“他结婚了。”

　　　　“what？？那小子找死呢是么？！我抽丫的去！”嗯？星星先别走。

　　　　“你别急，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两人从客人纷纷扬扬地落座再离场，聊到大堂午休空无一人，最后又迎来了晚场，出来的时候已是又有星星邀了月亮。

　　　　“姐，你别怕。这不我回来了么，张沐远那边儿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你想养，我们都帮着你养，你不想养，这孩子就是我的了。”

　　　　“你说什么呢。我也还有点混乱，只是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跟你说了。”

　　　　“那就对了！我是谁啊？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齐冉突然想起来还有卜爱文这些个人物呢，自夸了一半又刹住了闸，“那反正也必须得跟我说。”

　　　　“嗯，我知道。”

　　　　“你放宽心，好好休息好好吃东西，你还住家里么？要不干脆搬出来吧？”

　　　　“不用，其实也巧了，我爸妈可能最近一年多都要住在我姥爷家了，我舅舅他们外派出国了。”

　　　　“那感情好！我回头就联系卜爱文他们去，我们轮流去你家陪你住！哈哈哈，房费我们是不交的啊！”

　　　　“嗯而且还管吃呢！”何佳念被他这过家家般的安排逗乐了，这样走在秋月之下，竟也丝毫不觉得清寒了，“不过你还是先别跟他们说吧，我到时候自己告诉他们。”

　　　　“行，都听你的！”

　　　　博二还没开学，学校里何佳念虽还留着宿舍，但却不怎么去住了，一则是父母不常在家，二则是她担心自己的妊娠反应会过分明显，她并不打算把私事和学校混在一起。她只打算之后几个月休学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巧，她爸妈竟然这一年都不在家呢，可见上天还是帮她的。待她料理好一切，她就还是那个成长得坚强茁壮的美女子。

　　　　只是自从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她这几天不知是精神作用还是真就是孕激素飙升使然，协助了导师的出诊后，在傍晚回家时，看着街灯亮起，一阵期盼和落寞常常交汇而至，她突然就想有个自己的家。虽然她知道，这个愿望可能终究就是个梦了。

　　　　只是世事无常，不一定偏要向深渊凝望。

　　　　张沐远抱着两个大纸箱子外加一个28寸的旅行箱，在星期六早晨突然出现在何佳念门口。

　　　　何佳念出去倒垃圾，一开门吓了一跳。

　　　　他正坐在楼道里，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你在家啊？我给你打手机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啊？我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你怎么过来了？”何佳念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我嘛我无家可归了，何小姐要不要收留我一下啊？卜爱文说你这儿有地儿，我借宿几天可好？”张沐远语气里是何佳念久违的调皮。

　　　　“什么？你逗我呢？”何佳念下意识地向后退，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欢欣与热情。

　　　　“才没有。你看我行李都搬来了，反正我爸妈是把我赶出来了。”张沐远努努嘴，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大旅行箱，是了，从美国回来的行李条还在那上面呢。

　　　　“你该去去靳希家”何佳念狠狠按住自己突然狂跳的心，她用所有的理智讲出这句正确的话。

　　　　“我也去不了了”

　　　　“？”

　　　　“我我要跟她分开了，美国那边我也休学了。因为这样，我才被我爸妈赶出来的。”张沐远说得轻描淡写，但何佳念听得全是虎啸龙吟。

　　　　“你不该你不能只因为”可她说不出来，她觉得小腹里有个力量在拽自己，不许她再说。她可以无私退让，她的孩子似乎并不这么想，虽然它甚至都未成形，但何佳念竟似拗不过它。

　　　　“我不是因为你以为的原因。念念，我跟他们解释了快一个月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别让我再跟你解释了。我真的好累啊。”果然，那阵轻松和调皮的状态只是一股坚持，张沐远往墙上靠了靠，语气里只剩下疲惫。

　　　　“哦你进来吧。箱子自己搬啊。”对于身体，何佳念还是万分小心。

　　　　“嗯！”张沐远可意识不到她的异常，只因为驻地突然有了着落，头都兴奋得晕了一下，只赶忙答应了便罢。

第185章　是幸福吗（三）（）　
张沐远竟然就这样住进了何佳念的家里，听起来天方夜谭，看起来堂而皇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剧情的发展已然无止境地加速，像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向着不可控的方向飞驰，不知悲喜。

　　　　白天的时候何佳念需要去学校或是门诊帮忙，有的时候要去盯学弟学妹们的实验，忙的时候还要跟丁老师的手术，其实很少在家。

　　　　倒是张沐远，因为学也休了，家也回不去了，突然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所以家里竟大多数是他在照顾了。从买菜做饭，到洗衣维修，他似乎无不插手。

　　　　何佳念从未问过，也不敢痴心去想他二人的关系，因为她总记着张沐远刚来的那天说的话“我借宿几天”，是啊几天而已嘛，终归还是要离开的。这让她常常暗自咽了心酸，而且两人现在实属尴尬，如今万不得已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还是应该划清一点界限才好。所以她常常要去拦，可张沐远并不理会，只还是自顾自地做各种事情，何佳念实在不肯的时候，他便会说：“房租水电你也都没要我的，就当我用劳动换房租好了。”

　　　　其实哪止房租水电，吃的用的，何佳念哪一样想过要跟他计算吗？她不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是爱着张沐远的，对于自己爱的人，把全世界都拿来和他分享都不够，怎么还会计较分毫。

　　　　不过可能真是一孕傻三年，何佳念发现自己的嘴皮子越发不利落了，这样三言两语竟也被张沐远打发了，再有什么拗不过的话也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任他各种不惜劳力，各种添置物件。

　　　　张沐远呢，自从那天在门口说了只言片语，就再未向何佳念解释过他出走的来龙去脉，也没说过自己将来的计划。他想说，但他觉得自己还没从只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里复原归来，所以万一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再次伤了何佳念，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他不能确定何佳念如今的心思，这些年她似乎成长得太过耀目，举手投足间竟有些让自己迷乱而不得轻易看清了。

　　　　有时这样一边拖地一边想着，张沐远竟不由得嘴角也要向上翘一翘罢了。

　　　　这天何佳念从学校回来，今天的工作很多，妊娠反应从来不明显的她竟然也觉得头晕目眩，并且十分想要干呕。

　　　　张沐远不明情由，偏做了红烧排骨这样的硬菜，何佳念刚看了一眼，就冲进洗手间一阵狂吐。吓得张沐远饭都不敢盛了。

　　　　“念念，你没事吧？”这些天他也不是觉不出尴尬的，他什么都不说，如何让何佳念不尴尬呢。所以他站得老远，但眼神却是藏不住的焦急。

　　　　“我没事”何佳念答得有气无力。

　　　　“你是没吃好么？还是你又喝奶了？”张沐远回想最近都是自己在做饭，似乎不应该出什么差错才对。

　　　　“都没有，我没事。”何佳念漱过口，从洗手间扶着墙走了出来。

　　　　“那你喝点汤？”

　　　　“我喝不下去。”

　　　　“你好歹吃点儿？”

　　　　“我说了我不吃。”何佳念的态度是少有的生硬，她好难受，她从不知道竟然会这么难受。可这才两个月不到啊，她怎么熬过整个孕期，如今还要在张沐远的跟前若无其事，在这最脆弱和需要别人关怀的时候若无其事。刹那，她有说不出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自我否定。

　　　　“好那你先歇歇。”张沐远本来今天觉得自己好点了，欢天喜地地做了一桌子菜，想着吃饭的时候能少少地跟何佳念说一点自己的心事，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但他看到眼前的情形，就是有话也全都咽了下去。他不知道何佳念怎么了，他不敢多问，也没立场多问。

　　　　就这样两人各自在房间沉默了许久，何佳念似乎缓过来一点，推门出来。看着张沐远委屈巴巴地独自吃饭，却把所有菜都整齐地留了一半在旁边，心里突然一酸，情绪似乎更加不受控制。

　　　　“你干嘛要留给我？”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说话带了哭腔。

　　　　“你出来了？你想吃了么？”张沐远问得小心翼翼。

　　　　“我不想吃！”看，哭腔又带了怒气，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怒从何来。

　　　　“哦”更是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我们系的人今天都说要打hpv疫苗呢，我还能不能打？”何佳念十分突兀的问题，加上语气十分骄横，吓了张沐远一跳，他嘴里的饭不敢多嚼，慌忙咽下去。

　　　　“不用不用！不是，我是说你能打。”张沐远辩白得太急，简直要乱了逻辑，“我和你之前从来没和别人我发誓！”

　　　　“哦”何佳念心里突然有什么柔柔地一落，她那些无可名状的委屈和愤怒，好像一时又被平息，她看了眼锅里的汤，默默地去盛了一碗，坐在了桌前。

　　　　“你就是因为这事儿发脾气啊？”张沐远问得依然小心。

　　　　“不是。”

　　　　“哦。”

　　　　“我能吃碗饭么？”

　　　　“哦，可以可以，我去热一下。”

　　　　看着张沐远清矍的背影，何佳念突然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可笑，她是太怕失去他了，她如今虽然每一天都暗自里无比幸福，可每一天也都过得战战兢兢。她觉得自己悄悄地舔舐那幸福，像一条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怜虫，她怨恨这样的自己，可她偏偏戒不掉这样卑微的索取。她想潇洒利落地结束，可她一天比一天更加做不到。

第186章　是幸福吗（四）（）　
话说齐冉能活着回来又进了交管局真是上天垂怜，他那天怎么信誓旦旦地答应何佳念来着，嗯嗯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结果呢，就像生活里我们拜托别人保守的那些从未被保守过的秘密一样，没两天他就忍不住跑去联系卜爱文，旧还没叙上两句呢，三言两语把何佳念有了张沐远的孩子这件事全都说了出去。卜爱文当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用力托了几次，才勉强合上嘴巴。

　　　　这可不得了了，卜爱文以光速跑到何佳念家里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却刚好碰上买菜归来的张沐远。？？

　　　　以卜爱文火爆的性子，她哪儿管什么前因后果，进门噼里啪啦就给张沐远数落了一顿。什么有事不跟朋友说啊，什么不顾何佳念的身体啊，诸如此类。

　　　　张沐远静静地听着，他只觉得眼前有一束金光猛地照到他脸上，手上，直照到了他心里，照亮了所有的角落。紧接着，是一场如酥春雨绵绵地浇在他身上，他从未品尝过此等温暖。要不是卜爱文叽叽喳喳地要他作答，他只想顷刻向命运顶礼膜拜。人生若错时是何等纠缠，何等隔了万水千山，可对时万事一秒归正，幸福有时来得太突然。

　　　　“你想什么呢？你说话啊？”卜爱文看着对面这个人微微带笑的脸，十分恼火。

　　　　“哦我说。你说念念亲口跟齐冉说的，她还爱我的，对么？”张沐远却目光灼灼，他不敢相信，他只想再次确认。

　　　　“张大博士，现在这是重点吗？”卜爱文的白眼儿都要翻出来了。

　　　　“当然！哦不你说你说，重点是？”

　　　　“感情我说了半天对牛弹琴呢是吧？念念怀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生下来我们养啊。”

　　　　“是是。你们养。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是已婚吧？”

　　　　“我是。但是我和小希，我们”张沐远还是顾念靳希的颜面，他觉得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讲太多给朋友听，所以他有些支吾。

　　　　“张沐远，你的婚姻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承认，当时我知道你和念念之间全是误会造成的时候，我是希望你们重新在一起。但后来，我冷静地想了想，你先迈出的那一步，也许就真的退不回来了。所以我希望念念也重新开始更幸福的生活，比如这几年你不在，高岑就很好。只是再后来你们我真是半点都不知道，要不是齐冉跑来跟我说。念念居然一定要这个孩子，居然就打算这么着一个人扛了。张沐远，现在无论你走了多远，你都得回来了。可我要你跟我保证，无论你做什么都绝对不会再让念念伤心。”

　　　　“你放心，我保证。”

　　　　“做不到我真的会追杀你的！美签我去年也有了！”

　　　　“哦呵呵呵，你还没去过呢吧。”张沐远看着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笑了场。

　　　　“跟你说正经的呢！不许笑！”

　　　　“哦是是。全听卜大侠安排行吧。”

　　　　“这还差不多。”

　　　　卜爱文还像是真懂似的，又嘱咐了张沐远好多，才不放心地离开。

　　　　她倒是走了，说也说痛快了，留下张沐远一个，在光线渐渐暗淡的屋子里百感交集。

　　　　他默默地准备着晚饭，但思绪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地飞转。他想着要如何告诉何佳念自己知道了一切，才能不吓着她，也让她明白自己的心，让她安心。

　　　　他想了几个开场白，之后又通通都否了。他担心说多了自己的事会增加她的负担，又担心说不清自己的想法让她依旧悬心。他想起那晚她突然的情绪波动，想起她呕吐时的难受，心里也是跟着一揪。他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个像样的计划，但他觉得此刻所有的头疼都是幸福的疼痛，他愿意这样一直疼着。

　　　　末了，张沐远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何佳念想问哪条细节，他便一五一十地与她说来，如果她不问，他也留待后日再说。毕竟一个怀孕的女子能承受多少信息的压力，他实在是没把握。

　　　　灯光橙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