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太极宫后,有资格跟进来的大臣便屈指可数,除了秦晋、魏方进、崔光远、陈希烈等数人,余者便只能各归各位。
太极宫内一切如常,每日都有宫人洒扫收拾,仿佛不曾大乱过一般,李亨携众人进入一处便殿,立时旧有内侍端来了铜炉填碳生火,不多时火光热气弥漫,殿内腾起融融暖意。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应对,秦使君可有详细说法?”
李亨现在是句句不离秦晋,仿佛只有此人才是唯一可堪用的官员。
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秦晋早就有了定计,是以面对询问,不及思索的答道:
“当务之急有二,一者须得殿下亲力亲为。”
李亨的身子于座榻上不由自主的前倾,当即允诺。
“李亨肩负重担,自然责无旁贷。”
“眼下城中皇族,离散者甚重,这些人都是高祖血脉绝不能任由失散,必须从速一一寻回。”
李亨正重点头。
“所言甚是!稍后我亲自带人去寻!”
“其二,乃为重中之重,便是城中防御。以臣预计,孙孝哲部最快当在明日入夜前进抵长安,所以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收拢禁军,划分防区。”
“攻防之战乃秦使君所长,李亨不通兵事不便建议,使君全权处置便是,不必事事请示于我!”
这一番对答基本定下了长安城内当务之所急的两桩大事,其余几位重臣竟都一句嘴都插不上。
第四百六十四章 :整军待贼来()
议定了两桩大事以后,魏方进和崔光远都都主动表示,愿协助秦晋处理军务。一直未曾表态的陈希烈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棉絮,不断的咳嗽气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才翻着三角眼看了一眼秦晋,然后冲李亨躬身道:
“,恐怕秦使君力有不逮,老臣愿保举二人,为之助力!”
李亨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愿闻其详!”
如此,陈希烈老神在在的又咳了一阵痰,才缓缓说道:
“散骑常侍韦济曾为京兆尹,任内颇有建树,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亨点头。
“此人也当得人才二字!”
陈希烈面露笑意,又道:
“还有一人便在殿下身边,忠贞无双,无人可及!翰林学士李泌是也!”
“断语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李泌确是对李亨一心不移!”
一连两个人选都得到了李亨的肯定,陈希烈只觉得自己这一招用对了。
然则,李亨又道:
“不过,老相公推荐二者虽然都是堪用之人,却都不通兵事,放在秦使君身边,反而会坏事!”
这句话把陈希烈所有的得意都噎了回去,噎的他咳嗽不止,憋的满面通红。
说罢,李亨又将目光转向秦晋。
“使君且放手去做,任何非议李亨替你去挡!”
至此,秦晋也不得不深为感慨,李亨比起一年前成熟多了,懂得在关键的时刻放权,算是成为有为君主的入门级别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不令殿下失望。”
关于守城,在经历过十数次大战之后,秦晋已经整理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就算长安比起以往所守之城大了十倍不止,终究万变不离其中。
此时,乌护怀忠在崔光远的配合下,已经紧密控制了长安各处城门,接下来就要选拔后备的生力军。守城拼的是消耗战,长安府库中的粮草足够城中数十万人口消耗半年之久,更何况长安人口已经逃散过半,如此时长可增一倍之数,便是一年。
有足够的粮草,这对比以往历次守城战,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一次。而且长安城中人口众多,精壮年亦比比皆是。秦晋的第一道军令,便通过崔光远以京兆府少尹的名义下发全城,从即日起为了应对叛贼的攻击,全城进入战时管制状态,一切人口物资由京兆府统一调配。
若再以往,秦晋都以神武军的名义下发布告。但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太极宫内又住着太子李亨,如果以神武军的名义下发布告难免会惹来非议。
然而,即便如此,崔光远还是面有难色。
“不是下吏推脱,此前大尹随天子西狩而走,下吏才得以用京兆府的名义安定全城。现在大尹回来了,使君不去找大尹,却偏偏让下吏做主,可是有违定制啊!”
京兆尹张清此前随李隆基西逃,这次以李亨亲信的身份返京,地位自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哪一个见着他不都得毕恭毕敬的?要知道张良娣可是李亨身边最受宠信的妃子,而且李亨自太子妃韦氏被废之后就再没有立太子妃,保不齐哪一天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呢!万一现在因为擅权而得罪了张清,对将来都是难以摆脱的祸患。
崔光远虽然是个直性子,也颇有些忧国忧民之心,但毕竟离不开官场,这些避忌仍旧需要遵从。
秦晋一拍脑袋,歉然道:
“少尹见谅,也是秦晋心急,便说与少尹了。”
他这么说反而让崔光远觉得很难为情。
“使君莫笑话下吏胆小怕事,下吏也实在是被逼的啊……”
这倒是句实诚话,秦晋在朝为官的半年里也是深有体会,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阴了一脚,随即又哈哈一笑。
“少尹的苦衷,秦某也领教过,不过君在少尹的位置上,显然大材小用,秦某这就向太子进言,做就做名副其实的京兆尹。”
秦晋的话差点没把崔光远的下巴惊掉,一把抓住秦晋的衣袖,失声道:
“使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张清高升,又岂能记恨于你?”
“高升?”
京兆尹再进一步,若能够得上高升的恐怕也就只有入政事堂为相了!然则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入相非有天子册封不可,这怎么可能逾制呢?
秦晋看着崔光远,直言道:
“君若信得过秦某,便依秦某所言行事!”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他选择相信秦晋,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的使君不但对天下有一分担当,也从无害人之心。这样的人,他愿意与之倾心。
果不其然,当日太子便令崔光远权知京兆府,且须积极配合秦晋行事。
战时管制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普通百姓恒产不多尚且好说,但城中权贵如云,真正执行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对此,秦晋并非使用一刀切的方法,而是选择了先易后难,先把那些恒产少的和无恒产者召入民营统一训练管理。然后再向权贵们摊牌人丁名额,以及粮食份额。这些人丁粮食,权贵们必须出。
神武军率先喊出了“保卫长安,人人有责”的口号,哪个若不出人出钱,就是妨害守城,不但会遭到非议,而且甚至有可能遭到太子的申斥。
当然,城中舆论风气的形成非一朝一夕可成,这都是后话。最眼前的成果是,崔光远在一夜之间竟为民营召集了十万百姓。这个数字就连秦晋都大为吃惊。
究其根源,竟是在此前的民乱中,不少有恒产的百姓居然都被洗劫一空。
秦晋不解,乱面若抢都会优先去抢贵戚富户之家,怎么会花费精力抢穷人之家呢?崔光远对此倒了解一二,原来,乱民不光是长安内外的无恒产者,与之恰恰相反,许多富户豪强也武装了家奴一面保护自家财产,一面抢劫那些根基不身的家族,仅仅一日功夫抢劫洗掠就成了规模,由此搂草打兔子许许多多小有恒产之家也纷纷丧失家财。
得知内情,秦晋大怒,有心要收拾这些为富不仁,趁火打劫的黑心豪强,但又深知眼下不是追究的时机,只能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头。
“明日日出之前,冯翊郡会有民营万余人赶来,届时这十万人便可成为守城的绝对主力。”
崔光远愣了,不是还有神武军吗,怎么要这些民营去守城?
其实,这也是秦晋的算计,神武军的战兵都是用来野战的,如果都消耗在守城战上,将来野战却又派谁去?派民营吗?当然不行!
直到子夜时分,秦晋也毫不见睡意,崔光远困的哈气连天,跟在着他跑前跑后。
好消息传到了秦晋这里,秦琰找到了军器监丞郑显礼以及秦府的一干上下。
天子逃难后,城中大乱,胜业坊首先受到冲击,幸亏郑显礼赶来的及时,与家老组织所有人奔出胜业坊,于长安城外五里处的一个村子避难,由此躲过了城内最乱的一天。
得知郑显礼被找到的消息,秦晋一拍大腿,难掩欣喜之色。
“恭喜使君,寻到了府中失散人等。”
崔光远也跟着高兴,出言相贺,秦晋却道:
“君以为秦某是因此而高兴?秦某高兴的是寻到了郑将军。”
“那个军器监丞?”
“别小看了此人,此人当初在安西追随封大夫九死一生,阵战无数……”
有了郑显礼的臂助,秦晋自然如虎添翼。
崔光远咋舌不已。
“如此悍勇之将,如何放在了军器监,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人有所长,亦有所短,大材小用不见得,但把郑将军放在军器监,的确是人不得其用。”
对此,崔光远也深有感触,到了天宝年间,用人的标准已经不是因才授官,反倒是那些有裙带关系的,有背景的,舍得花钱的,善于阿谀谄媚的,一个个飞黄腾达,高官厚禄。
剩下那些善做事儿不善做人的,空有一腔热血,任劳任怨,到头来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寒心不已。
唏嘘间,郑显礼被带了过来。
有了大半年做军器监的经历,郑显礼更显沉稳,此前的急性子也被磨平不少。郑显礼擅长野战,秦晋打算从民营中选出敢战之士尤其带领,在关键时刻可堪大用。
故人重逢,二人喜极而泣,经历了如许多波折,终于又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了。
……
秦晋忙着整备城防,太子李亨也没闲着,依秦晋所言于长安内外收拢皇族子弟。李隆基圈养成年皇子的十王宅也遭到了乱民的冲击,当李亨踏入十王宅坊门时,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是他曾经生活了数年的地方。
不少宅子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入眼处处残垣断壁,甚至有些地方火尚未熄灭,还烧的噼啪作响。
李泌跟在李亨身后,阴沉道:
“十王宅遭破坏甚巨,臣以为似有人故意为之!”
李亨愤怒伤心,但也顾不得追究其中的内情,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失散的兄弟和侄子们。
第四百六十五章 :后继岂无人()
秦晋将清虚子介绍给郑显礼认识,让他安排此人到军器监的作坊大规模制造火药。不过,郑显礼却多少有些为难。
“使君,军器监匠作逃散者十之七八,恐怕不能满足使君的要求。”
秦晋摆手道:
“能找到多少人就算多少人,总之尽现有所能,造的越多越好。”
这时,有随从入内禀报,太子召见崔光远。崔光远不敢耽搁,告退后匆匆离去。直到室内只剩下了秦晋与郑显礼二人之时,郑显礼忽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一桩极重要的事。
“险些忘了,在城外时,曾见不少皇族子弟离散,使君若坚守长安,就绝不能对这些人不管不顾。”
郑显礼的意见竟也与秦晋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凝聚人心万万少不得李唐皇族的支持。否则关中大族豪强无数,又有谁肯甘心听他这个毫无根基之人的号令呢?
即或是秦晋动用手段制服了这些人,恐怕也非短时间内可成的,然而孙孝哲的叛军就在眼前,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即刻抵达长安城下。他还哪有多余的经历放在自己人身上呢?
得到这个情况的消息,秦晋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郑兄弟可曾与他们接触过,具体有多少人,都是哪一支的?”
郑显礼摇摇头。
“也是做京官时日长了,认得一些皇族子弟,这一路逃难和返回都能看到不少熟面孔,多是拖家带口的,恐怕要追随天子到蜀中去呢!”
秦晋苦笑,这些人倘若做此打算,恐怕有八成的人得在路上冻饿而死,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沿途官府又逃的逃,散的散,兵荒马乱的,谁还会管这些落难又百无一用的的皇子皇孙呢?
然而,别人不管,他秦晋却不能不管,为了将大义的旗子牢牢树立在神武军中,就算做作样子也必须拿出点诚意来对待这些皇族子弟。
“事不宜迟,郑兄弟先别去军器监了,随我到城外去寻那些人。”
郑显礼道:
“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的,又兵荒马乱,使君连夜出城恐怕不妥!”
秦晋则道:
“也是咱们人手不足,现在所有人都有任务急待解决,也只有秦某人闲着,我不去让谁去?再说,那些低级将校都是军卒出身,怕是难以处置好皇亲国戚的关系。”
郑显礼点头,也是此理,历来都是皇族最麻烦,放眼神武军中也只有秦晋够资格镇得住那些人。
点了二百卫队,秦晋与郑显礼先后驰出长安城,沿途的确有许许多多逃难的百姓,秦晋西去和返回时早就见识过了,只不过一直没注意到其中经混杂着皇族子弟。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看似平静的黑夜,郑显礼提着马鞭一指那些虚空不见五指的地方。
“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藏着,只等看到势单力弱的车队就抢上一把。咱们这二百骑兵可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看呢!”
秦晋还真是不太了解城外百姓的情况,现在听郑显礼讲述,才骇然觉得震惊,失去了官府约束的百姓竟能在数日之间就成了结队行抢的盗匪。
忽然,前面有一片火光,眼尖的很快就发现竟是一群火把聚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人有是很么冲突。
“那一定是乱民盗匪在行抢,使君咱们去看看!”
就算郑显礼不说,秦晋也正有此意,于是催促胯下战马转弯加速,两百奇兵直奔火光处而去。
骑兵的到来果然引起了恐慌,聚成一团的火把光芒四下逃散,但秦晋带来的都是同罗部最精锐的骑兵,又怎么可能让盗匪轻易的逃走呢?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些人就像羊群一样又被成群结队驱赶回来。
这果然是啸聚在一起的乱民于夜色掩护下行不法抢劫之事。秦晋也不多问,命人拎出了几十个聚众的头目直接斩首,火光下血淋淋的场景将一众人都吓的瑟瑟发抖。
这些人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似恶狗一般,可一旦遇上了比之凶猛百倍千倍的军队,立时又变成了看起来可怜至极的绵羊。
郑显礼清点了一下一下被抢的百姓,有百人之多,而行抢的盗匪竟达千人以上,其中不少人衣衫都是锦帛质地,明显不是普通百姓之家,难怪引来了这么多盗匪。
“将军可是神武大将军秦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秦晋闻言一愣,他的确还挂着神武大将军的衔,但多数人仍以他冯翊郡太守的本官相称,后来又奉命以留后之名节度河东道兵马事,一些人亦亦节帅相称。
“正是秦某……”
秦晋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应答的同时又在人群中搜索着说话之人,最终,他把目光定格在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老夫乃宗正卿李璆!”
宗正卿李璆?秦晋的确听说过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其父乃是高宗李治第四子,也是李隆基父亲睿宗李旦的同父异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