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误会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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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深处的误会 作者:傅国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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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纳粹专制高压之下,德国的部分知识分子作出这些选择并不值得吃
希特勒是如何上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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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有些人甚至会觉得可以体谅他们的处境,不必加以指责。甚至还会有 人暗地里笑话那些没有经历过纳粹黑暗的人们,不能换位思考,理解那些 在专制碾子下的知识分子处境。这样做无异是为人类精神史上耻辱的一页 辩护。长期以来,我们缺少真诚的忏悔,缺少真正的反省,总是在自我原 谅中一次次、一代代地放弃自己作为人应尽的责任,卑微的灵魂总在污泥 油水中打滚。
面对德国知识分子当年在纳粹暴政下的屈从和助纣为虐,我们应该永 远铭记这句颠扑不破的箴言:
“凡是忘掉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桑塔亚那)
历史深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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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
“知识分子”
俄罗斯原是一个落后国家,俄罗斯文明形成的时间 也并不久远,但俄罗斯人几乎完全依靠本民族的创造力, 对世界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18世纪以来的短短300年 中,这一民族产生了罗蒙诺索夫、普希金、果戈里、契诃 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别林斯基、赫尔 岑、陀思妥耶夫斯基、萨哈罗夫等一大批具有世界影响的 文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和科学家。波尔朱诺夫比瓦特 早21年发明了蒸汽机,彼得洛夫1802年独自发明了电 解和电弧;茹科夫斯基和齐奥尔科夫斯基奠定了现代宇 航理论的基础,门捷列夫发明了元素周期表,还有第一 颗人造卫星、第一个宇航员等。世界上没有几个民族像俄 罗斯民族那样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状态中独自创造出如此
辉煌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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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俄罗斯民族的独特性 则更加突出。俄罗斯人生活在辽阔宽广、一望无际、无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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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拦的欧亚大平原、西伯利亚大平原,从波罗的海到太平洋,其间没有不 可逾越的山川、沙漠和丛林等天然屏障。独特的地理环境为俄罗斯人提供 了其他任何民族都没有的生活空间,使俄罗斯人视野开阔、目光长远,富 于想象力和开拓性,逻辑思维严密。在与寒冷的气候和艰苦的自然环境斗 争中,逐渐形成了博大、浑厚、悲沉的哲学。当然这个民族也有它自身的 缺点,有着独特的俄罗斯情结。
俄罗斯地处欧亚两大洲之间,自彼得一世以来就深受西方文明的巨大 影响,一大批俄罗斯民族的优秀人物都曾在德、法、英等西欧国家学习和 生活过。彼得一世(1672? 725)掌权后,竭力学习西欧,1697年曾亲自 化名参加250人组成的大使团到荷兰、英国(光荣革命后不久)考察,随 后开展了全面学习西欧的改革。罗曼诺夫王朝统治的300年中掀起过5次 学习西欧的浪潮。叶卡特林娜二世自称是“共和主义者”,她与法国启蒙 思想家伏尔泰、狄德罗、孟德斯鸠等有良好的关系,甚至允许自由主义在 俄国传播(当然这种“自由”是必须得到她的恩准的“自由”)。同时,由 于俄罗斯处于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受到东、西两种不同文明的深刻影 响,俄罗斯汲取了许多其他民族的文化成就,融合成独特的俄罗斯文明。
经过100多年的努力,到19世纪20年代以后,俄罗斯在数学、化学、 物理学和生物学等方面都出现了世界上第一流的科学家,在文学、艺术等 方面也如此。难怪19世纪伟大的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要骄傲地说俄 罗斯民族是“一个真正伟大的民族! ”正是这个民族1812年战胜了纵横欧 洲、势不可挡的拿破仑,1945年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希特勒,这是一个巨人 般的民族。
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在短短300多年中骄傲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和 它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知识分子群体分不开的,他们是俄罗斯民族的精神 支柱。他们热爱思考,并深爱着那片广袤的大地。他们和那片土地上的苦 难人民共命运、同呼吸。虽然知识分子中也有西欧派和斯拉夫派之分,彼 此间还有着激烈的论争,但对人民、对那片土地的深情是一致的。
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是思想者、行动者、牺牲者,俄罗斯的民族性在他 们身上表现得最为彻底。茫茫无际的西伯利亚哺育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 精神无比强壮。无论是流放西伯利亚,还是古拉格群岛的苦役,他们的头 领都是螅鹤诺摹K且员烀跞说那榛彻刈⒆拍瞧蟮睾退娜嗣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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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流亡国外——赫尔岑、蒲宁、布罗茨基,还有索尔仁尼琴等,他们都
是俄罗斯精神的象征。
当然,还有那些可敬可爱的女性。今天当我们重读《门槛》,当我们 透过历史的尘埃望见——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那些出身名门望族、受过良 好教育的女子,不辞屈辱,颠沛流离,跟随被流放的丈夫到风雪弥漫的西 伯利亚去,怎么能不肃然起敬呢?
一个没有精神支柱的民族是不可能站立起来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的 “要是没有内部的光辉,宇宙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知识分子就是这种 “内部的光辉”的发源地。事实上,“知识分子”这个词本身对于有着深厚 人文主义传统的俄罗斯民族来说,就是一个具有特定意义的词。在俄罗斯 哲学家别尔嘉耶夫的定义里,“知识分子”这个词是由于这样一句话而产 生的:
当18世纪一个俄罗斯作家拉吉舍夫写道:“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灵魂 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就在这一瞬间,俄罗斯“知识分子”诞生了,“知 识分子”这个名词注定了它与人类的道义责任紧密相连。如果缺乏肩负起 他人苦难的道义责任,读书再多、再有知识和技能的人,也不能叫做“知 识分子”。
正是有了这样的知识分子,有了这样的精神支柱,即使是20世纪30 年代的过激做法也未能扼杀俄罗斯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这个传统就是知 识分子和人民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几百年来,尤其是19世纪以来,从托 尔斯泰到萨哈罗夫、索尔仁尼琴,他们都苦恋着那片广袤、深厚的大地, 事实上他们已经成为人民精神的守护者和传承者。
巨人的暮年
托尔斯泰代表了 19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和俄罗斯知识 分子的追求与梦想,是俄罗斯精神活的化身。透过他的秘书瓦。费?布尔 加科夫留下的日记《垂暮之年》,我们发现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 都没有停止过对理想的探索,他为自己的理想而痛苦,他的精神和创造力 依然没有枯竭。虽然他属于贵族特权阶层,但他始终坚定地站在底层社会 的立场,为千千万万无权无势的平民说话,毫不含糊地谴责沙皇、谴责既
俄罗斯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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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社会秩序。他的思想、他的作品、他的喜怒哀乐都浸透着他对俄罗斯 这片大地和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苦难人民的挚爱,惟独没有的是他对统治 者、对他所处的特权集团的留恋与赞美。这些因素甚至成了他和亲人之间
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人类而言,尤其是对俄罗斯这个苦难民族而言,托尔斯泰的意义不

仅仅是文学上的。诚然他为人类写作了《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 卡列尼娜》这样的巨著,但他一生都为千百万俄国农民的悲惨命运而痛 苦、而忧虑。他深切关注底层人民的命运,把他们的苦难当作自己的苦难, 他的整个精神追求也由此而来。所以他的一生都在思考俄国当时极端不合 理的社会制度。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是颠倒反常、荒唐可笑的,有权有势 者把巨额的钱财耗费在无聊的演出、庆典、宴会上,同时又有多少人食不 果腹、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无休止的战争、屠杀,强迫人们拋下和平的 劳动,去为那些无意义的争斗毁灭自己的生命。一面是花天酒地、骄奢淫 逸,一面是饥饿与贫困,是奴役和压迫,这是一个不合乎道德的世界。在 这样荒谬的制度下,极少数人占有了全部的财富,享受着一切科学与文明 的成果,而大多数人们过着非人的生活,精神和肉体都备受奴役。他把这 种不平等的状态称为人类的“疯狂状 态”。他以整个生命,以他无与伦比的 文学天才,以宗教的虔诚说出真相,
谴责罪恶,虽然罪恶依旧,虽然他主 张不以恶抗恶。他是个和平主义者,
毕生信奉非暴力主义,天然地反对一 切暴力,但他从来没有停止他的反 抗,他的呼吁,他的关怀。他所身体 力行的“勿以暴力抗恶”的思想,并 不是要人们苟且偷生、逆来顺受,等 待青天和救世主。终其一生,他都没 有停止批判不公正的社会制度,揭露 不合理的社会关系,抨击沙皇所犯下 的一切罪行。在他发表过的许多论 文、书信、日记中,他都向这一 “极
尔泰像
他有着伟大的人格和贡献,从而成为俄 罗斯民族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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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罪恶”提出了抗议,发出了《我不能沉默》的声音。
基督的博爱、孔子的仁义、老子的无为,东西方的宗教和哲人的思考 最后都被他融汇在“勿以暴力抗恶”的学说中,有人称之为“托尔斯泰主 义”。我以为这不过是托尔斯泰生活的准则,而不是什么高不可攀、深不 可测的“主义”。他主张正视生活,而不是回避生活,他一辈子都没有和 邪恶妥协。他的呼声中包含了对“整个生活骇人的不合理、对个人心灵和 全人类制度之罪恶的掲露”(柯罗连科)。对一切遭到暴政镇压的优秀分 子,他几乎都陚予了无比的同情,并伸出了他温暖的援手,他曾为挽救苏 菲亚年轻的生命而不惜向沙皇乞求。
柯罗连科的政论杰作《司空见惯的现象》一发表,就引起了托尔斯泰 的强烈共鸣,他立即给作者写信:“我刚刚听完朗读您的那篇论死刑的文 章,在朗读的时候我虽然竭力克制自己,但是仍然不能自持,——不是眼 泪,而是放声大哭。”他说从文章中读出了 “善和真的理想”,认为“应该 反复阅读它,并且上万份地散发”。这位声望卓著的垂暮老人甚至向青年 作家表示tt无以言喻的感激和爱戴之情”。这封信的发表给予柯罗连科巨 大的道义支持。托尔斯泰眼光深邃、远大,内心充满光明,当正在流放之 中的秘书尼?尼?古谢夫读完柯罗连科的文章之后写信告诉他:“如果这 种可怕的情况还要不断重复,就不值得再活下去。”老人坚定地回答:“依 我看,正好相反,如果你知道了这些可怕的事情,那就更要希望活下去, 因为你将看到那个你为它能够活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1910年,是托尔斯泰生命的终点。这位82岁的老人终于离家出走, 与那个“被疯狂包围”的世界彻底决裂。这是他与一个建筑在谎言和广大 民众的贫困、痛苦基础之上的世界,与已经成为他的“心灵牢狱”的家庭, 与上流社会穷奢极侈的生活方式、仆人、马车……的决裂。面对为饥饿、 贫穷、愚昧和奴役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农民,他为自己享有的特权感到痛心 和耻辱,这位精神巨人因此“心如火焚,几成灰烬”。他最后的出走不是 一种偶然,早在1884年他就曾出走,虽然中途返回,但离家的念头多年来 一直折磨着他、苦恼着他。一想到他的信徒、学生身陷囹圄,或在流放中 颠沛流离,而他却安然无恙,他就痛苦不堪。因此他才无数次地希求被流 放、监禁、“喂臭虫”,甚至上绞架,做一个像基督一样流血的殉道者。他 终于离开了他所憎恨的“老爷们的王国”,离开了 “把他当作卢布估价的人
们”,带着到民间去,到庄稼汉的茅舍中去的最后渴望。虽然出走缩短了 他的肉体生命,一个阴冷的秋夜,他孤独地死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站上, 但他的灵魂永存于一切文明人类的心中。
后世的人们也许很难想象人类曾经存在过托尔斯泰这样一个伟大人 物。他是伯爵,是贵族,是既得利益者,他完全可以在自己豪华美丽的庄 园里过着富足的生活,和无数功成名就的人一样享受盛名、崇拜、鲜花和 掌声,享受统治者赐予的荣耀,然后把这一荣耀传给后人。但是他不,他 所求的不是世俗所梦寐以求的安富尊荣,他有他的精神世界、道德追求, 他以自己执著的身体力行捍卫了人的尊严,不断地完善着他伟大的人格, 从而成为俄罗斯民族的良心,也把人类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更螅牟愦巍K〉乃啦皇侵战幔唤龆砺匏梗鋈死喽冀蛭泄卸固┒械桨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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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冻”文学的启示
数百年来,俄罗斯民族奉献给人类的远不止一个托尔斯泰,而是包括 了普希金、屠格涅夫、赫尔岑、果戈里、契诃夫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等在内 的一大批具有世界影响的文学巨人,从而形成了博大深厚、绵延不绝的文 学传统。他们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俄罗斯的文学史,而且深刻地影响了东西 方文学,特别是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20世纪的现代文学就深受陀 斯妥耶夫斯基的影响,这也是世界文学史上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从当时 俄罗斯的社会物质文明、文化教育等情况看,我们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19 世纪的俄罗斯民族能产生出如此伟大的文学。
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真正伟大的文学是能够超越语言、国界,超越 经济生活水平的。有了一个这样深厚的文学传统,即使在十月革命之后, 热情讴歌、呼唤革命“海燕”的高尔基还写下了一系列充满人道主义情怀 和人性色彩的“不合时宜的思想”。虽然不少作家踏上了流亡之路,有的 甚至选择了自杀,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苏联仍然产生了马雅科夫斯 基、叶赛宁、蒲宁、康定斯基这样的优秀诗人和作家,当然还有帕斯捷尔 纳克、爱伦堡这些旧时代残存下来的作家。
就是早期的苏联文化部长卢那察尔斯基也有很高的文学造诣,他的文
学评论至今读来仍有活力。那个年代还产生过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 这样伟大的作品。对那段苦难的岁月,作家们所作的挣扎和所受的残酷迫 害,以及他们誓死保存的对于真正的文学、真正的生活的追求,在爱伦堡
的回忆录《人、岁月、生活》中得到了最生动、最真实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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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在苏联,真正的人的文学一直没有完全中断,所以斯大林的谢 世就为文学带来了一次新的转机,给这片寒冷封锁的大地带来了一个以 “解冻”为名的新时代。
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作了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之后不 久,爱伦堡发表中篇小说《解冻》,“解冻”随之成 为一个时代的名词,涌现出一大批优秀作家和大量 可以传世的文学作品,这个时代的文学也被称为解 冻文学。其中如帕斯捷尔纳克1957年在意大利发
表的小说《日瓦戈医生》,索尔仁尼琴1962年在国 内发表的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等都有 很高的文学价值。此后这两位作家也分别获得了诺 贝尔文学奖。他们的作品以最平凡的语言记录了那 个年代里一些最平凡的事情,然而就是在那些最平 常的生活中,人们看到了那个社会许多无人性的一 面,看到了普普通通的人们世世代代对美好生活的
索尔仁尼琴像
迅面对黑暗的方式是“与黑暗捣乱”,索尔 尼琴却不仅仅是这样。
追求,和一个强制性社会对人性本身的扭曲。他们 正是通过对这个社会的日常生活、最平凡的行动的 描述,使我们看到了无人性的一面。无人性不仅仅 是表现在儿子打死父亲、妻子揭发丈夫,更多地表 现在那些表面上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任何波澜的日常生活中。
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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