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电话小洋楼,在哪里都算是出息了。
当然洋楼是租的,但等这一笔生意做完,他就可以买下来。到时候,就真要抽空好好装扮装扮。他也要过一过时髦绅士大老爷的日子。
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苏致远坐上火车,回青阳县忙他的大生意去了。
第175章 尘埃落定 4
丘八,奸商,官 府,三座大山似的压在青阳县,把青阳县的油脂都压出来,源源不断的流入个别人的腰包里。
老百姓手 里没枪没权没势没钱,给一口饭吃就只能乖乖听命,受尽剥削。
做人上人的滋味,自然是没的说。
苏七爷志得意满,嘴巴一张,肚皮一撑,吃饱。
这一趟回去,烟田里的花开的更茂盛,蒴果一批一批的成熟,几百个刀儿匠忙着割烟收烟,把深褐色的烟土源源不断的送到他手里。
不到十天,又是六千担烟土收齐。
这一回装了四辆车,六千担是师长和秘书先生的,一千五百担是他和唐先生以及各路连长排长的私帐,运回张家口。以前他靠师傅的老本贿赂收买,这一回索性拉大家入伙,一起分私帐。人人有份,私帐也变公帐了,明目张胆。
把公帐交了,他又押着车去汇自己的私帐。只要公帐不误,秘书先生也睁眼闭眼,装作不知。
烟馆老板早已经准备就绪,仓库弄好,师傅也在。一千五百担烟土卸下,连夜赶工熬制熟土。
这一趟路上熟了,他在车里困了一觉,精神还好。
自己的生意自己着心,他便留在仓库里看熬土。师傅们忙得汗流浃背,蒸腾出的水汽厌恶熏得人呛鼻。
腥臊难闻的生土经过水与火的熬炼慢慢变成绵软芬芳的熟土,装在细竹篾编织的小箩筐里,堆叠了整整二十只木箱。
这都是上等熟土,他三间大烟馆是吃不下的,太多了。
张家口是师长大人和秘书先生销烟之处,这里的生意他是不能做的,坏了规矩,伤了情分。但张家口四通八达,好烟土不愁卖,竟可以贩到外地。
头一次卖熟土,他也不计较什么价钱,快进快出,钱拿到手才是正理。
押车之前他就已经电话通知烟馆老板,老板也早已经联系好下家。熟土一弄好,就直接转手卖掉,白花花的银钱整整两箱。
烟馆老板很识大体,知道这一笔钱财是大老板们的私帐,轮不到他沾手,故而恭恭敬敬原封不动的交给苏致远。
苏致远从唐先生那里学会了使用银行和支票,转手就把钱交到外国银行,开好两个户头,唐先生和丘八们的钱都回到唐先生账上,让他们自己去分。另一个户头就是他自己的,唐先生说这天下美国最厉害,美国的钞票跟黄金一样值钱,所以他全部换成美金,存好。
想当初师傅从老六手里拿的金条也都换成美金,想来是不会错的。
师傅,你看,小叫花也越来越时髦文明了呢。
只要给他时间,他总可以长成她喜欢的样子。
这一趟他原以为可以早点回家,哪知东忙西忙又是十二天。
从银行出来,他在路边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接电话的是小四,这孩子平时活泼伶俐,不知怎么的一接电话就蒙头蒙脑,话都不会讲了。看来出身却是很重要,怯富怯官都要不得。
坐车回家,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小四竟也不出来开门。
怎么回事?
他掏出钥匙开门,屋里竟然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是住着四五个半大孩子。
“小四?阿发?人呢?”他走进去,皱着眉吆喝两声。
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纹丝不乱。
路过厨房,看到小四背对他站在灶边。
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他喊么?
上前一拍。
“做什么呢?耳朵聋了?”
灶前瘦条条的孩子就软绵绵往下倒,在地上翻出一副七窍流血的死样,正对心窝处是一摊血迹。
他大惊失色,伸手触他鼻息,一丝也没有。摸了摸孩子的脸,还热着,是刚死的。
怎么回事?
师傅?
他汗毛管竖起,浑身凉透。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往里面去,没几步就差点被绊倒。
低头一看,又是一具尸体。
一脚头踢翻,是阿发,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但心窝上没血迹,而是脖子上一倒深深的勒痕。
这妖怪!他就知道她要发难!
倒吸一口凉气,他转身上楼,直冲到底!
楼上小储藏室果然铁门开了,木门也开了。
他一脚头踢开门,却看到师傅老老实实坐在墙角。
她还在!他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师傅抬起头睁开眼,朝他一扑。
他吓得往后一退,但看到她脖子上的锁链项圈哐啷作响,完好无损,便定住脚步。
想到楼下那些尸体,他就怒上心头,又冲进去,一把抓住锁链,把她拖倒踩在脚下,怒吼。
“说,是不是你做的?!”
话音刚落,后脑勺上就一阵钝痛。
他浑身一颤,向前一扑,踩着她的脚踉跄一下。
师傅像猴子似的往旁边一滚,避开,顺手还把锁链从他手里一把夺过。
他看得真切,她纤纤十指包的跟萝卜一样,但每一根都是直的。
他张嘴,心里亮起来。
然而后脑勺又是一下重击,钝痛之下,他亮起来的心又暗下去。
倒地的刹那,在黑暗中他终于看清身后的人。
瘦伶伶的哑巴!
哈,他防了那么久,一直防着师傅发难。却万万没有想到,发难的是哑巴。
哑巴还是他自己找来的,真是自掘坟墓。
是啊,他真是昏头了。
这小戏子十来岁就会给自己的师兄弟下毒,谋害人命。
师傅手底下的人,哪一个是善茬!
第176章 尘埃落定 5
苏致远安安静静 的坐在客厅沙发里,旁边哑巴拿着一碗凉开水喂他,他也乖乖的张口咽下。只是因为喉咙上开了一个口子,倒是有半碗水都流出去,把胸口沾湿了一大片。
哑巴看得 仔细,见没有纸灰流出来,也就不管这些。
喝完了水,他就跟着哑巴去拖尸体。
小哑巴很厉害呢,一包老鼠药把他屋里四个孩子都毒了。
大概是因为药量不够,都没彻底毒死,所以这小兔子还废了一番手脚一个一个弄死。
老鼠药应该是小四买来毒老鼠的,到头来却害了自己。小四也是一个谨慎仔细的孩子,这种东西肯定不会乱摆。一定哑巴偷偷一点一点收集起来,难怪剂量不足。
可怜小四的谨慎落得自己惨死,七窍流血肚肠烂穿不够,还要心窝上扎刀。
小哑巴下手狠啊。
小四扎死,阿发勒死,另外两个孩子一个闷死,一个……是被咬掉了命根子,血流光而死。这种死法,大概血没流光之前,就被吓死了。
啧啧啧,小兔子厉害啊。勾引小孩子,用这种办法,人不可貌相。
把四具尸体都拖到楼上,拖进浴室里。
他直挺挺站在门口,听着楼下哑巴在厨房磨刀。
师傅呢?师傅在哪里?
他竖着耳朵听,转着眼珠看。然而失了一魂一魄,他的感觉总是迟钝。
磨好了刀,哑巴在脖子上挂了一条雪白的毛巾,拎着菜刀上来。
白生生的脸蛋,黑漆漆的眼睛,薄泛泛的嘴唇,秀里秀气的小戏子。
小戏子站在门口把一身衣服脱下,连鞋子一起摆在一边,然后光着身子跨进浴室。
蹲在浴缸前,他伸手把小四拎到脚边,然后抡起菜刀狠狠砍下去。
砍下去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手很稳。
菜刀砍在皮肉骨头上的声音,苏致远不是头一次听,但这么一下一下听下去,他也受不了。
哑巴长得秀气,心也细。一把菜刀握在手里,细细致致的当着他的面把小四拆成碎肉。
小四虽然瘦,但也有七十多斤的分量。连皮带骨,五脏六腑,堆了半个浴缸。
砍完小四,刀口都卷了。哑巴在洗手盆里放了一盆清水,兜头兜脸从头到脚把自己冲干净。然后抓了一块毛巾擦干,走出浴室,穿好衣裤,下楼磨刀。
如此来回四趟,从白天忙到天黑,小哑巴把他四个孩儿剁成一浴缸两脸盆的碎肉。当然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三脸盆的肉和下水,被哑巴冲进了马桶里。因为实在是装不下了。
期间哑巴还下楼在厨房做了一餐饭,竟然还有油汪汪的红烧肉。
吃饱喝足,把他和一浴缸的碎肉扔下,哑巴自顾自去睡觉休息。
他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里面血红的一缸碎肉。现在没人看着,他应该可以逃跑。
但他的脚提不起,心也安定的很,连跳都跳。
他明白逃也没用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浴缸里的碎肉虽死却不肯安分,在黑漆漆的夜里咕嘟咕嘟的翻腾冒泡。那是四个孩子的灵魂在作怪,因为死不瞑目,不肯离去。
冤有头债有主,孩子们当然应该去找哑巴算账。
但是恶鬼怕恶人,而这屋子里还有师傅这个凶神恶煞,孩子们又能做啥?也只能在他这个师傅面前诉苦伸冤。
可惜他也是死路一条,只不过魂魄被师傅一道纸符封在躯体里,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死不瞑目,死无全尸,这固然很惨。但等一会师傅想起他来了,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这是他一直害怕的事,然而真死了,他却一点也不怕了。
但是师傅却压根想不起他来。
哑巴睡了六个小时,天没亮就起来。把浴室里两脸盆的碎肉冲到马桶里,又舀了两脸盆的肉,散在前后院子里招猫引狗。
然后又在厨房做菜做饭,伺候师傅。
下午烟馆老板和秘书长打电话过来,哑巴用一块毛巾堵住他喉咙上的缺口,陪着他听电话讲电话。
他心里明白但嘴上糊涂,该怎么说都是哑巴指挥。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哑巴是可以讲话的,只是喉咙伤的厉害,非得贴到耳边才能听见,听见的也是刮沙纸一样的声音,难怪他从来不肯说话。
依着哑巴的指点把烟馆老板和秘书长都打发了,他也被领进浴室。
终于轮到他了么?碎尸万段,也不过如此。师傅,你就这样的手段而已?
然而并没有碎尸万段,哑巴让他脱了衣服裤子,躺在地上。拿一把菜刀把他肚皮剖开,取出五脏六腑。
才过了一天,他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怪味。四月里,天不够冷了。
把他的五脏六腑也剁碎,扔进鱼缸里。哑巴用白酒冲洗他的躯壳,然后填上棉花,用针缝好。把他炮制成一个人偶。
这应该是师傅的手段,看来他的苦难还在后头。
新鲜的人肉气味芬芳,四乡八里的野狗野猫都被引过来,饱餐一顿。
哑巴像一个饲养员一般,一日三餐连带夜宵的喂养这些野狗野猫,一日下来,浴缸就空了一半。
他这样招狗引猫马上引起邻居的反对,小哑巴作揖流泪的道歉,第二天就不再喂猫喂狗了,而是专心致志冲马桶。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日,浴缸里的肉只剩下不到一盆,他都舀出来,放在楼下厨房的大灶里炖。开热水把浴室冲得干干净净。
等楼下的水开了,肉香味飘出来的时候,久不露面的师傅出现了。
还穿着他买的那身衣裤,鹅黄嫩绿,鲜嫩之极。
她一眼也不看他,只是站在窗口看外面。
他想,师傅是要走了。在走之前,她应该会处置好自己。
真舍不得她呀,可愿赌服输,他也没办法。
哑巴还在屋子里忙东忙西,收拾了一只小皮箱出来,搁在师傅脚边。
他光溜溜站在浴室门口风干,哑巴把他领到卧室,拿出干净的衣裤给他穿好。穿好了还戴上帽子,口罩,围巾,手套,从头裹到脚。
怎么着?难道还要让他出去见人?
领着他下楼,跟师傅一起,哑巴又钻进厨房。
十分钟之后,哑巴出来,拎着皮箱,带着他,跟着师傅出门。
小戏子做事非常细致,关门关窗,仿佛这就是他的家,他还要回来。
但苏致远心里明白,这一趟走,是谁也不会回来了。
坐着黄包车到车站,哑巴拿着钱去买票。师傅比他大方,三个人就定一只包厢,绝不逃票。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他又一次被她带回了青阳县,带回了家。
第177章 尘埃落定 7
青阳县的宅子, 哑巴走后杀猪的歪嘴佬就偷偷帮忙看着。
歪嘴佬打 着什么主意,哑巴心里很明白。但在师傅跟前,他不敢放肆,把歪嘴佬打发走了,就扶着师傅上楼去休息。
苏致远依然站在厨房挺尸。
师傅上楼之后一直没有下来过,他很想她。在火车上,同处一个包厢里,她也对他一眼不看,毫不理会。
如今在厨房当吊烧肉一个礼拜,他似乎渐渐明白,师傅对他的处置,就是彻底不管。
但他还在她的屋子里,她就不能不管他。
以前他怕她的处置,现在却盼着她来处置。
三天前,他的眼珠烂掉了,直接从眼眶里掉出去。哑巴用扫把扫出去,眼珠子就被野狗拖走了。
但他现在看东西并不需要眼睛,成了鬼,没有眼睛也看得一清二楚。
楼上这几天总是翻箱倒柜,他起先以为师傅在发脾气,但现在想想,师傅应该是在戒烟。
他一直以为师傅怕疼吃不了苦,但其实师傅很能忍。那十个手指头已经长死了,她还不是一根一根扳断,重新接过。现在,她又要剥皮重生,把烟戒了。
这一回,她是真要重新做人,而他是再也捉不住她了。
他在厨房里慢慢风干,成了一条又高又长的腊肉。因为皮肉都风干萎缩,他已经再也不能动了。
他不见了,秘书先生,烟馆老板,唐先生一定都急死了。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多钱,他很舍不得。前程似锦,想不到竟是镜花水月。他都没过瘾,就成了空。
看来他的命不好,天生发不了财,不能出人头地。
现在是四月底了,天是一天热过一天。然而这个厨房始终很冷,阴气森森。因为有太多的冤魂厉鬼,在这里盘旋不走。
他的孩儿们,一路从张家口跟着他,坐着火车也回来了。
它们报不了仇,只好跟着他,缠着他。
如果有可能,他也想缠着师傅,跟着师傅,心甘情愿当一个冤魂厉鬼。
可惜,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终于,一天半夜,哑巴把他从厨房挂钩上摘下,用一把闸刀闸成五段,装在面粉口袋里拎到前院。
小小的院子已经变了面貌,为他准备好了一个深坑。
坑底铺着一层混过狗血的朱砂,腥臭难闻。他被放进去,魂魄煎熬,痛楚难当。
在坑底他不甘心的爬出来,想要看一看师傅。
如果这就是他最后的下场,至少她应该来看一看。
但只有哑巴和一个歪嘴佬,没有师傅。
腊肉也会作怪,歪嘴佬吓了一跳。但哑巴见怪不怪,一脚就把它踢下去,哇哇叫着让歪嘴佬填土。
一铲一铲的土,也是拌了朱砂的,镇鬼锁鬼。
腊肉在面粉口袋里挣扎,想要爬出来。
埋了半坑土,又把画着符的石板退下去,压住。
这一下,腊肉就动不了了。
继续往坑里填土,然后种上一株槐树。槐树属阴,木中之鬼。即便腊肉能从朱砂狗血里脱身,也要被它缚住。
将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它是永世不得超生。
在师傅手里,死反而是解脱,永不超生才是惩罚。
第178章 相忘于江湖 1
前院种下的槐树 活了,在春光里抽出点点嫩芽,仿佛是预示着新的开始。
哑巴在厨 房烧好了一锅粥,擦干净手上楼去叫师傅起床。
师傅早已经醒了,睁着眼看窗棱透进来的太阳光。他索性把窗户大开,阳光扑进来,大好春光。
已经是五月初了,可她还裹着棉被,因为怕冷。
她戒了吗啡,脱了一层皮,相当于是又死去活来了一番。
往常她活过来,总是饿,总是困。吃着睡着,从野兽变成人。可这一次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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