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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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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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车夫逼下崖去。她心里这么判断以后,便将黑三叫到面前,问道:“这山里可有强盗?”
黑三惶然不解地:“出了什么事?”
玉娇龙指着崖下的车轮和雪槽,又指了指印进谷里去的那些蹄印,说道:“昨天方二太太乘坐的那辆马车驶到这垭口被劫。车被赶下崖,人被抢进山里去了。”
黑三十分惊诧,自语般地说道:“黑山熊也出来抢人来了?!”
玉娇龙:“黑山熊?!黑山熊是什么人?”
黑三:“黑山熊本姓冯,他手下的弟兄多是猎户。几十年来,这几百里祁连山中大大小小十八家寨子,都得听他号令,真算得上是祁连山的总霸主了。”
玉娇龙:“他可是强盗?”
黑三:“又是,又不是。”
玉娇龙:“这话怎讲?黑三:”要说他是,他却又从不抢人,并且还和这凉州各州府的官家都有来往:要说他不是,可这山里的强盗又谁都得给他分赃上寿,谁都得看他脸色行事。不过,这黑山熊却也兴了个规矩:他从不准手下那班弟兄在这凉州道上抢劫,要抢就到关外或山那边抢去。所以多年来这条道上还不曾出过事。“玉娇龙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又问道:”那黑山熊住在何处?我准备进山找他去。“
黑三连连摆手道:“小娘子,这谈何容易!这祁连山方圆几百里,黑山熊到处有洞寨,谁知他今天在哪洞,明天又住何寨?就是平时进山也难找到他,何况眼下又是大雪封山,哪还有路。”
玉娇龙看着通向谷里那条雪径上的那些蹄印,想到正带着方太太、秦妈和自己的儿子向谷里走去的那帮人马,她的心又焦灼起来。玉娇龙一咬唇,指着那些蹄印说:“他们能去,我就能去。”
黑三还想劝阻她,可他话还未出口,玉娇龙毅然返身回到大黑马身旁,探手从囊里取出一小锭黄金,抛到黑三面前,对他说道:“这锭黄金可兑纹银一百余两,你拿去将赌债偿清,从此安分守法,好好做人。你自己回店去吧!”她说完便踏镫上鞍,勒马向山谷走去。
黑三忙抢步上前,抓住辔头苦苦劝道:“小娘子,这谷名叫鬼见愁:路太险:你不能去!”
玉娇龙:“比这更险的谷我也会过的。你放手!”
黑三仍然紧紧拉住辔口,说道:“再说,他们人多,就是赶上他们,你也要吃亏的。”
玉娇龙冷冷一笑:“我岂惧这些鼠辈!”
黑三还是一味苦求,不肯放手。玉娇龙恼了,厉音喝道:“你休误我事!”随即将缰绳用力一带,大黑马猛一摆头,将黑三甩在地上,径向谷里跑去。
黑三坐在地上,仍在一声声呼劝着。玉娇龙跑出数十步外,又在马上回过头来说道:“今日之事,你休对外人说去。”
玉娇龙策马踏着那些蹄印行了约十来里路,来到一处丛林,林边有一较为宽阔的雪地,雪地上除了蹄印外,还显露出许多零乱的脚迹。玉娇龙下马俯身仔细察看那些脚迹,从那零乱的迹象来看,似有人曾在此发生过激烈的争斗。雪地边上也留下两行清晰的脚迹,那两行脚迹较小,一望而知是女人的迹印。雪径沿着丛林边通向谷里,另有一条小径向丛林中伸去。玉娇龙眼前出现了两条小路,两条小路所通的方向不同,两条小路上又都出现了蹄印。玉娇龙通过仔细辨察,心里已经作了判断:一伙人将抢的人财带到此地,兴许由于分赃不平,兴许出于意见不合,曾在此发生争斗,然后就分道扬镳了。可这两条小路之中,究竟哪条才是带走自己儿子的小路?玉娇龙感到为难了。她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心里又急又怒,她无可奈何,只好求助于天,以问卜来决定去向。玉娇龙主意已定,便双手台掌,仰首望天,默默祈祷上苍,恳求过往神灵,为她指示寻子的方向。
她默祷已毕,便从头上拔下金钗,默卜道:“阳进谷,阴入林。”随即将金钗向空抛去。
金钗落地了,她伏身一看乃是阳。玉娇龙拾起金钗,跨上马背,毫不迟疑地策马向谷里驰去。走了一段路程,却又见地上那些蹄印离开了雪径向山上走去。蹄印上了一段山坡,因坡势较陡,蹄印不见,就只留下一些雪槽了。玉娇龙抬头望去,只见那陡斜的山坡,接连山岭,高耸入云:岭后有岭,岭旁有峰,峰岭环连,茫茫皑皑,不辨所终。玉娇龙呆坐马上,心头也如眼前景象一般,只感一片荡荡茫茫。她虽仍想跟踪奋进,可已力不从心,突然一阵昏眩,竟差点跌下马去。玉娇龙赶紧伏下身子,抱住鞍鞒,过了许久,才又仰起面来望着那皑皑群山,眼里泻下两行悲凄的泪水。
玉娇龙只觉自己正在渐渐衰弱下去,以致连自己的身子都已无法支撑,哪还有余力踏遍那接地连云的群山去寻找自己的儿子!但她又焉能半途而废置自己失去的血肉于不顾!她立马坡前,进退维谷。大黑马刨了一阵蹄,见无动静,却果似通灵一般,竟不待主人号令,转过头来,沿着来时旧路,碎蹄快步,稳稳向各口跑去。
玉娇龙回到垭口,她挣扎着直起身来,埋头望望地上那些蹄印,又抬头望望谷里群山,心头暗暗立誓道:“等我身体复元后,定来踏遍群山,搜遍洞寨,不寻回自己的儿子,死不干休!”她正欲策马前行,怀里那孩子又呱呱啼哭起来。她不由感到一阵厌恶,自己积在心头的满腔怨愤,竟一下迁嫁在孩子身上。她立即翻身下马,解下兜肚,将孩子弃置地上,恨恨地说道:“你要怨,怨你那无心肝的亲生娘去!”然后咬唇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西驰去。
玉娇龙策马跑出一箭之地,后面又传来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在静静的山野里,更加显得凄楚,更加叩人心扉。玉娇龙咬紧唇、狠下心只顾放马行去。
她已经跑出一里多路了,孩子的哭声仍时断时续地从身后传来,凄凄切切,索回四野,散漫空际,愁了长云,黯了白雪。玉娇龙不禁停下马来,悚然心动。高先生所教的圣人之言,和着孩子的哭声又人耳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不觉回头望去,见远远雪地上那耀眼的襁褓似乎正在拼命蠕动。她自己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那蠕动而扑腾。正在这时,玉娇龙忽见一只秃鹰从山峰上飞来,盘旋空中,意在孩子,势将俯击。
玉娇龙不由一声惊呼,迅即勒转马头,飞一般地向孩子驰去。那秃鹰也真刁残,亦已收起了双翅,侧着身子向孩子俯冲下来。玉娇龙急了,忙从身边取出弯弓,就在那秃鹰的利爪已快攫住孩子时,扣弦一箭,正中秃鹰心窝。只见那秃鹰猛一上冲,接着便翻旋着身子坠到崖下去了。玉娇龙冲到孩子面前,还不等马蹄停稳,使一跃下马,抱起孩子,紧紧贴在胸怀,心里激起一阵难言的内疚和由衷的欣慰。她埋下头来注视着孩子,见她那润红的脸蛋上,五官匀称,清秀异常,一张小口正在不停地空吮着。吮了一阵,又张开小眼看看,啼了几声,又吮动着小嘴,那样子看去可怜已极。玉娇龙心想:她一定是饿了。可是给她吃什么呢?
这时,随着孩子小嘴不停地吮动,她突然感到自己胸前那对奶子也胀了起来。她不由伸手去揉,孩子也转过小脸,摆动着头在她胸前寻来寻去。一丝酥麻伴着一缕蜜意透进玉娇龙的心怀。她不由感到一阵甜甜的羞涩,心跳了,脸也飞上了红晕。她四顾无人,索性解开衣襟,探出奶头,将它轻轻凑进孩子的嘴里。那孩子一口衔住奶头,便拼出全力吸吮着。玉娇龙似觉那奶头牵连全身,不由一阵颤动,顿感心酥意融般地迷醉起来。
她闭着眼,埋头喂着孩子,静静倾听着她那均匀的吞咽声。雪地上虽然寒气逼人,玉娇龙心里却充满了温暖,她清楚地感到孩子吮吞下肚的那口口奶水,都是从自己心窝里流浸出来的血汁。孩子的嘴一吮一送,她的奶头也随着一伸一缩,吮的是爱,伸的是怜;送的是感恩,缩的是柔情。玉娇龙就在这默默的伸缩中,向孩子敞开了心,装进了满胸的爱。
孩子吃饱了,仍衔着奶头不舍,却已甜甜地睡熟了。
玉娇龙嘴边浮起迷人的笑容,轻轻抚拍着孩子。她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对自己也激起一阵怨怒。她从喂奶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觉这孩子已是自己的了。就是方二太太后悔了,赶来要换回孩子,自己也决不应允。自己就将被她换去的儿子夺回,连这孩子一起带回西疆去。
玉娇龙在给孩子换片时,裹在襁褓中的那只小银瓶又滚落出来。她心头一动,想道:孩子得取个名,就给她取名“雪瓶”吧。
她主意已定,便俯身亲亲孩子,悄悄叫了一声“雪瓶”,又祝念道:“雪瓶,雪瓶,福禄无尽,吉利一生!”
玉娇龙将雪瓶兜系怀中,收拾停当,便攀鞍上马,已觉惫意半消,使又催动大黑马向肃州驰去。
凉州古道,险隘得飞鸟惊心,荒凉得行人断肠。玉龙娇忍饥耐乏,一路行来,直至天色已晚,方才到达肃州。她见城门未关,便策马径至西门附近的小街,准备寻觅一家清静客店投宿。她一连看了几家都不合意,最后来到一处巷口,见一家门前悬按一只灯笼,上面书有“故人来客店”几字。她见这招牌取得雅致,心里也觉适意了几分;又见这巷口附近多是住户人家,看去也不杂闹,便决定在这店里住下。玉娇龙牵着马刚刚走到客店门前,便见一老头微佝着背从店里迎了出来。他操着河北口音问道:“请问小嫂是来寻人,还是投店?”
玉娇龙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她忙借着昏暗的灯光侧目瞬去,心里不禁猛吃一惊:原来这老头不是别人,却是香姑的舅父何招来。她不由在心里闪起一问:“他怎的混到这里来了?”玉娇龙不容多想,立即镇下神来,说道:“投店。给我找间上房。”随即将缰绳甩到何招来手里,迈步向店里走去。
何招来接过缰绳,又向店里高声喊道:“来了位女客,要上房。”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年约三十四五的妇人从内堂迎了出来。那妇人堆着满脸笑容,十分亲热地招呼道:“一路辛苦。”她对着玉娇龙略一打量,又问道:“你可带有行李?”
玉娇龙:“行囊尚在马上,烦你派人给我取来。”
那妇人一面招呼小二去取行囊,一面陪送着玉龙娇向内堂走去。
玉娇龙:“给我找间清静点的上房,我可以加倍付你房银。”
那妇人笑了笑:“各房都有明价,不敢多收。内堂例有一间清静上房,只是稍稍偏僻了点。”
玉娇龙正合心意,便要了那间上房。她进房刚一坐定,突感一阵冷从心发,胸前闷胀欲呕,全身也不禁颤抖起来。她不觉低低呻吟了声。那妇人正在剪烘,听到她那声呻吟,回头一看,见她满面绯红,吃了一惊,忙去摸着她额鬓,不觉失声惊呼道:“天,你头烧得这般烫手,准是病了!”“玉娇龙只觉眼前发黑,灯光人影一片模糊,她已无力应声,只紧护着雪瓶挣扎上床,随即便昏迷过去。这一来可急坏了接她进房来的那位掌柜娘子,又是请医,又是熬药,还得代她照料孩子。掌柜娘子不分昼夜的守护在她身边,一直守护了她两天两夜,玉娇龙才又渐渐苏醒过来。当她刚一睁开眼睛,坐在她身旁的那位掌柜娘子竟高兴得掉下泪来,她一面抹泪,一面却又笑着对玉娇龙说:”菩萨保佑,你到底醒过来了。“随即指着正酣睡在她身边的雪瓶说:”快看看你这孩子,我给你照料得乖乖的,一点也没冻饿着她。“玉娇龙心里涌起一股真诚的感激,忙俯下脸来望着雪瓶。
她感到自己正是为了她才从阴曹地府挣扎回来的。
掌柜娘子滔滔不绝地把这两天来她请了谁来给她看病,又怎么喂那孩子,如何为她焦急担心等情况,一一告诉了玉娇龙。
玉娇龙满怀感激地听着。她觉得在这样一个平常妇人身上,有着一种她过去在京城那些宦门妇女身上不曾感到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她蓦然又想起那个令人厌恶的何招来。她向那妇人再三称谢后,问道:“你是这店里什么人?我该怎样称呼你?”
掌柜娘坦然地笑了笑:“这叫我咋说呢!客人都叫我何掌柜娘;店里的伙计们又都叫我刘掌柜,街坊上又叫我林二嫂,你随便怎么叫我都行。”
玉龙娇如坠五里雾中,弄不清她怎会有着这多不同的称呼。
想再问个明白,又不知从何问起。那妇人似已看出玉娇龙那团惑的神情来,又坦率地说道:“你别见怪,我是个吃的一家饭却嫁了二道汉的苦命人。”接着她就把她自己的身世在玉娇龙面前和盘托了出来:原来她本姓刘,后来嫁给林二,夫妻二人开了这家“故人来”客店。凭着林二的诚恳勤劳和她的热心周到,生意日益兴隆,夫妻和顺过日。
不料四年前林二因病身故,膝下又无儿女,客店就由她一人支撑。常言道:“寡酒难饮,寡妇难当。”亲族的觊觎,街正的敲索,加上一些恶棍无赖经常来店牯吃霸赊,弄得她穷于应付,只有饮泣吞声。恰好去年初冬,河北押送一批流犯去西疆,过此投宿,其中有个叫何招来的流犯,因在途中患了重病,到此已是气息奄奄,命在旦夕。押解官儿认定他已无生望,嫌他碍事,便将他丢弃店里,带着其余一干流犯顾自上路去了。她见他可怜,出于一片善心,请来郎中给他医病,又叫店小二多方照料,终于使他起死回生,又慢慢康复起来。她得知何招来在河北也是无儿无女,又无妻室,眼下已是有家难归,便将他留在店里,帮着照料一下。不料时间一久,便引来一些闲言杂语,那些一直觊觎着客店的亲族,更是兴风作浪,造谣中伤。她见何招来能写会算,照料店里生意也很尽心,一气之下,索性招他上门,正式改嫁给他。因此,来店投宿的客人,认定何招来是店里掌柜,称她为何掌柜娘,店里那些伙计又认定她才是店主,都以刘掌柜称他;街坊上多是林二旧相好,不肯改口,仍一直叫她林二嫂。
那妇人说了自己这段身世后,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你见笑,就从大家对我这三个不同的称呼上,也可见做人难啊!”
玉娇龙心里最关注的还是何招来。她俯首沉吟,将她这三个称呼仔细斟酌一番之后,说道:“刘大姐,何招来可曾对你说过他充军是犯了何罪?”
那妇人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说道:“‘刘大姐’?好,还没人这样称呼过我呢!
这样叫亲热。“她乐了阵之后,才又说道:”你问那何招来因何被充军之事,他说冤,我说也不算冤。只因他有个名叫香姑的外甥女,在京城九门提督玉大人府里给玉小姐当丫头。后来,香姑和一个姓春的后生私奔了,一道前去看望他。香姑当然没说她是私奔。
可他心里犯了疑,便到京城玉府去打探。他对我说他只是想弄清底细,我看他多半是想趁此敲点钱。玉府开始推说香姑病了,不让他见。他死乞活赖要见,后来玉府干脆告诉他说,香姑私奔了,府里正在寻拿她,好心的少夫人还给了何招来百两银子,将他打发出府。不想他竟因此露了馅。他前脚刚回家,玉府派来暗跟他的人后脚就到,一下就把香姑和那姓春的后生捆押回府去了。可怜那香姑,也不知是死是活。想来,都是他这个舅舅害了她的。玉府派来捉香姑的人临走时说要他去作证,将他也带到京城,却把他关进提督衙署牢房里。关了他两月,又糊里糊涂的定了他个拐骗窝藏罪,就把他充到我这儿来了。“玉娇龙心里明白了,知道父亲是怕何招来走漏风声,为了堵口,才这样作的。因此,她听了后,并未对何招来的不当其罪而感到不幸与同情,却只因父亲为她的行径所费的思虑苦心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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