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衙门里办案,岂能如此?”
“看见那些东西了吗?”陆毓衍伸出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刑具,“不认,也可以打到你认。”
“屈打成招?”金岳明的声音大了起来,咬着牙道,“还有没有王法?”
陆毓衍浑然不在乎金岳明的反应,道:“一个是侯府的公子,一个是伯府的世子,这案子拖不得,也马虎不得,你牵扯其中,真以为能靠一张嘴皮子就脱身了?各府里都还等着顺天府的结案文书,府尹大人手中的笔,才是真的。”
金岳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里似是有一团火焰,翻滚着燃烧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荒唐!枉读圣贤书!科举选官,怎么就选了这样的!”
杨府尹聪明人,听陆毓衍这一番话,已然晓得了他的打算。
陆毓衍是在激金岳明,金岳明对权贵官家如此不满,刺激之下,也许会口不择言。
摸了摸下巴,杨府尹道:“金岳明,你是凤阳府出身的,我若没记错,你当然还想考秀才的吧?当时我跟着凤阳知府做事,正好看过你的文章,啧啧,贻笑大方!也难怪你考了两回都没考中。”
金岳明的眸子骤然一紧,抬手指着杨府尹:“你!”
杨府尹哈哈大笑:“你我也是有缘,当日我审你文章,今日我审你案情。当日我能批你一个不中,今日,一样能断你一个有罪。”
金岳明闻言,气得几乎大跳起来。
两次乡试皆落榜,这是金岳明心中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虽出身贫苦,但仗着自个儿的本事,从小到大走的都是上坡路,出了小山村,成了商贾,可谓是顺风顺水,可却在这事情上摔了两个大跟斗,摔得鼻青脸肿。
金岳明从不认为自己的文章写得不好,定然是审卷的人没有眼光。
从前还不晓得那有眼无珠之人的身份,现在听杨府尹一席话,那人就在他的跟前坐着,这叫他不由怒发冲冠。
若不是杨府尹当时退了他的卷子,他如今,早就在guan chang平步青云,哪里还用受这份窝囊气!
如此一想,金岳明的眼中满满都是怒火,往地上啐了一口。
杨府尹的笑容顿住了,挥手道:“打,给我狠狠的打,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停。大伙儿出点力气,早点把案子结了,我们也好早些回家准备过年去。衙门里替小伯爷洗刷了罪名,过年时,安瑞伯府还能少了大伙儿的好处?”
话音一落,马福带着人,上前把金岳明推到在地上,板子扬起,眼瞅着就要打下去。
谢筝站在角落里,看着堂上动静,突然听得一声扑哧笑声,她看过去,发现是苏润卿。
苏润卿一直站在边上,他一个外行人,自然不掺合审案之事。
见谢筝看着他,他暗悄悄摆了摆手,垂着眼拼命忍笑。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可笑
谢筝见此,亦忍不住弯了唇角。
她还能没看出来,杨府尹是个一张嘴就能唱戏的。
杨府尹的官路不算亨通,外放摸爬滚打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但他从未去凤阳府做过事,更不可能看过金岳明的科考卷子。
全是胡说八道的。
金岳明对什么上火,杨府尹张口就说什么。
明明是个认真办案做事的父母官,却偏偏要摆出一副昏官模样,还替安瑞伯府的好处。
谢筝若是浑不知情,叫杨府尹骗过去,这会儿定然也是牙痒痒的,更别提被杨府尹点名道姓嘲笑的金岳明了。
金岳明都想把杨府尹给撕了:“昏官!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昏官!”
杨府尹摸着胡子,似笑非笑,只催着马福动手:“没听见他骂我吗?辱骂朝廷命官,打打打,使劲的打。”
马福最初有些懵,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半蹲着身子与金岳明道:“金老板,做人识相些,兄弟几个是为你着想,赶紧招了,免收皮肉之苦,真让我动手打了板子,啧,金老板的身子骨未必扛得住啊。
喏,那个廖普,讹钱讹到刘公子头上,还整日胡言乱语,叫我打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老实了,在大牢里哎呦哎呦待着呢。
他那五大三粗的,都受不了板子伤,也受不住大牢阴冷,金老板,你行不行啊?
别吃了亏,说兄弟不给你机会。”
金岳明的脸都黑成了焦炭:“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全他娘的不是好东西!会投胎了不起吗?托生到了公候伯府里,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也不看看一个个都是些什么东西!”
杨府尹抚掌大笑,金岳明越气愤,他就越高兴,只有金岳明气急了,这案子才好办了。
陆毓衍垂着眸子看金岳明,道:“投胎也是本事,你若不满意,衙门里送你上了路,下辈子也试试投个好胎。”
“呸!”金岳明的胸口不住起伏着。
陆毓衍又道:“乡野出身,能赚得这份家业,也算是你有本事了,不好好过你的富贵日子,非要去招惹小伯爷和刘公子。士农工商,你一个商人,要如何与官家打交道,心里没点数吗?旁的不看,也该看看汪如海,还有你那个同乡狄水杜,这两个,哪个都比你上道。”
狄水杜的名字彻底刺激到了金岳明,他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狗腿子一个!除了溜须拍马,他还会什么?与官家打交道?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们这种商人算什么?”
话一旦冲出口了,就收不住了。
金岳明是气愤的,无论他赚多少银子,吃穿用度再奢华,他也只是一个商人。
前些年,他是不甘心只做一个商贾的。
他念书科考,却是落榜收场,没有秀才功名,他连捐个官都不行。
金岳明进不了guan chang,依旧只能在商场沉浮。
在旧都那几年,金岳明靠着旁人引荐,认得了不少世家子弟。
表面上还算客气,可金岳明知道,没人看得起他,他在那些人眼中,是一个想拉拢关系往上爬的底层人。
别人对他呼来唤去,他却要时时刻刻赔笑脸,偏偏在金岳明看来,那些所谓的世家子弟,除了投胎比他厉害,根本样样都不如他。
这,简直可笑!
可笑到他半夜里都睡不着!
后来,金岳明算是想明白了,既然人家看不上他,他也不去费心思讨好了,那些人,不值得他放低姿态去“伺候”。
来了京城,金岳明不做官家生意,但也见识了更多的勋贵子弟,结识了几位想往上爬却上上下下的商人。
“汪如海为了讨好秦骏费了多少力气?结果呢?秦骏收了那么多好处,趾高气扬地给了那么一点甜头,汪如海就要拱手哈腰地接着,”金岳明气得不行,说话速度都快了许多,跟倒豆子一样的,“可笑至极!最最可笑的就是那旧都乌家,乌孟丛那蠢货,花银子捐了官,又有什么用?谁拿他当官老爷看了?
为了更进一步,还给他老子找了个续弦,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都能叫他们一家当菩萨给供着,我呸!难怪一辈子的奴才命!”
陆毓衍微怔。
乌家续弦老太太闻氏出身宫廷,这是事实,但也是不张扬的事实。
“这事情你怎么知道?”陆毓衍沉声问道。
金岳明撇了撇嘴:“不就是安广财的mei mei吗?安广财跟我吃酒的时候说的,那也是个短命鬼,大冬天的吃醉了酒倒在大街上,冻死了。”
老太太姓闻,并不姓安,也不是安广财的亲mei mei,只是借了这么个名头而已。
金岳明如此说,看来他对其中内情也不算一清二楚,但他已经比旁人知道得多了。
杨府尹听金岳明骂骂咧咧了许久,又问起了将军坊事情。
金岳明破罐子破摔,大笑道:“张丰自己蠢,难道也怪我?我不过暗示了两句,他就真的上钩了,蠢货,不过是蠢货罢了!”
有了这么一句话,这案子就算明白了。
主簿写了证据,抓着金岳明的手按了手印。
杨府尹将金岳明收监,与陆毓衍和苏润卿一道仔仔细细整理了案卷,落笔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明日将案卷递到御书房里,圣上定能满意,安瑞伯府和永安侯府,也没的闲话可说了。
至于那两家回头还要不要闹,那就跟他顺天衙门没什么关系了。
“总算能安安稳稳过个年了。”杨府尹眯着眼,笑了。
消息传得快,陆毓衍和谢筝刚出了顺天府,小伯爷就让丁七在外头候着了。
“原本我们爷是要亲自过来的,”丁七搓着手,笑着道,“也要给杨大人道声谢,只是,伤还没好呢,不好出来走动,只好请公子去府里一叙。”
陆毓衍颔首应了。
谢筝暗悄悄勾了勾唇。
小伯爷腿上的伤并不厉害,只破了皮肉,没有伤到筋骨,止了血休养几日就不碍事了。
让小伯爷只能闭门的是永安侯世子带人打的那几拳头,青一块紫一块,委实有碍观瞻。js3v3
第二百七十章 抱怨
安瑞伯府的园子与寻常公候伯府的不同。
安瑞伯爱好养鸟,他的园子,一切皆为了遛鸟方便而改建,旁人激a bao贝看重的贵重花木,在这里都没有几株。
布局亦是如此,不讲究风水,不讲究移步换景、柳暗花明,全依着安瑞伯的心思。
谢筝头一回来,见了这样的园子,不由新鲜,多张望了两眼。
丁七引着他们到了小伯爷的住处。
屋子里,地火龙烧得极旺,暖意扑面而来。
小伯爷一身便服,半躺在罗汉床上,中间放了几子,上头摆了几碟坚果,一壶杏仁露,又有一碟水晶肘子,一碟酱蹄子。
谢筝跟着陆毓衍进去时,小伯爷刚把啃完的蹄子扔到碟子里,拿出帕子正擦着手。
小伯爷浑然不在意有客,一面剥坚果,一面请陆毓衍坐下,道:“案子结了?我听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刘维安也是倒霉蛋,叫人给泼了脏水。”
廖张氏红杏出墙一事,刘维安的确是出了银子倒了霉,但归根结底,将军坊的事情出在金岳明的阴暗心思上。
正好张丰恨着刘维安,也正好,与刘维安的芦花鸡彼时的是小伯爷的黑羽大将军。
陆毓衍简单把事情一一言明。
小伯爷捻着花生的红衣,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道:“我会投胎,在他眼里也是过错了?”
偏颇之人,钻进了牛角尖,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旁人觉得好笑至极,他却义愤填膺。
正说着话,丁七在外头禀,说是内院里又送了些坚果来。
小伯爷瞥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几子,恼道:“这还有完没完了!
我跟你说,就我爹收的那个小的,为了讨好我爹,从我受伤那天起,一个劲儿的给我送坚果和肘子蹄子。
说什么肘子蹄子是以形补形,坚果质硬,强健骨头。
亏得我还算喜欢吃这些,但这么一顿顿连着送,我也吃不消了。”
谢筝抿着唇忍笑。
丁七把食盒里的东西都取出来,嘀咕道:“爷,好歹那位没说您这一脸的伤,也给您补一补的,要奴才说,脸上的伤也是要紧,离过年都没有十天了,这么一脸的伤,到时候还怎么进宫给圣上请安。”
小伯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脸上的伤,说重其实也不重,这几日下来,脸颊唇角都不痛了,也不影响说话吃东西,只是那淤青一直退不下去,看起来吓人。
“永安侯府那几个,下手可真狠!”小伯爷道。
这一下下都是冲着脸面打的,而且打得颇有章法和水平,不会让他受不住,就是丑得见不了人。
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他就在府中歇着,也不会出去见人。
偏偏是年节前,根本避不了人。
等进宫的时候,人人都会看到他这青紫的脸,不说当面大笑,背后肯定指指点点不客气。
圣上那儿,怕是一想起他这身伤是因着一只鸡来的,就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思及此处,小伯爷的脸色沉了下来,道:“陪了夫人又折兵,可怜我的黑羽大将军,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他教得所向披靡,结果,就这么死了。”
外头又传来动静,丁七出去看了一眼,拿着一盒子东西进来。
小伯爷愕然看着那盒子,唇角一抽:“她真是疯了不成?一盒接着一盒子,坚果铺子给她搬空了吗?”
丁七赶忙摆了摆手,道:“不是那位送来的,爷,这是曹知事送来的。”
“曹文祈?”小伯爷从丁七手中接过了帖子,看了两眼就丢到了一旁,又看了盒子里的东西。
装的是各色点心,且都合小伯爷的口味。
“不糟蹋东西。”小伯爷挥了挥手,让丁七把点心放下,示意陆毓衍和谢筝随意。
陆毓衍瞥了眼被丢在一旁的帖子,道:“小伯爷与曹知事常有走动?”
小伯爷咬着绿豆糕,笑了:“一脚不能踏两条船,会翻的,我反正是懒得应付曹文祈。”
算起来,曹文祈是贤妃娘娘曹氏娘家的侄儿,蒙荫在京卫指挥使司挂了个知事,三五不时点个卯,也不是正儿八经在做事的。
陆毓衍听了这话,道:“两条船?小伯爷分明是站在岸上的人。”
小伯爷哈哈大笑起来:“跟你说话就忒没意思,什么事情都非要弄个明明白白,我说句假话还一定要给我揪出来。
行了行了,我说实话。
曹文祈是什么样儿的,你难道不知道?
整日里角觝角觝的,大冬天还光着膀子跟人比试,我只喜欢让鸡斗让蛐蛐斗,对自个儿下场比试没兴趣。
他请我多少回,我都不去。
他前次说斗鸡难看,咯咯喳喳的一地鸡毛,我还想说角觝不雅呢,翻来滚去的一身泥巴!”
谢筝听得莞尔。
小伯爷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曹文祈几兄弟都不行,这要再有个金岳明,只怕把他们都一并捅了,说起来,还是曹家几个老爷子会做人,整日里乐呵呵的,更财神爷似的。”
那几个老爷子,指的是贤妃娘娘的叔伯。
曹家出身不显,在勋贵遍地的京城之中,极其普通,只因当年有个姑娘进了潜府,颇受喜欢,在圣上登基之后,又封了四妃,曹家才日渐显赫起来。
可真要论根基,曹家并不深厚。
日落之前,陆毓衍与谢筝出了安瑞伯府。
谢筝想着曹家事情,低声问道:“曹知事为何要拉拢小伯爷,安瑞伯两父子自在逍遥,可不是会搅混水的。”
陆毓衍想了想,道:“七殿下十二岁,十殿下八岁,上头的几个哥哥,才华出众的。”
“圣上还康健。”谢筝应道。
陆毓衍浅浅笑了笑,道:“贤妃娘娘却不年轻了。”
谢筝愣怔,但很快就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
花无百日红,贤妃从潜府之时就跟随圣上,她的年纪摆在那里,圣上身体安康,后宫新人一代接着一代。
以贤妃而言,巴不得再飞快过去几年,好叫她亲生的十殿下长大,好让抱养的七殿下有能力和本事辅佐弟弟,可她也怕时间的变化,圣上的几位殿下,都不是庸庸之辈。
第二百七十一章 讲究
曹家根基太浅,圣上又安康,京中的勋贵便是想要站位,也不会在此刻就相中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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