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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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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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月亮2(2)
没说什么。她应。
  不可能!你们谈恋爱怎么可能不说?
  谁跟他谈恋爱啦?她叫了起来。
  那你跟谁谈恋爱?
  我不跟谁谈恋爱!她说,乜了你一眼。你就一把将她抓住,捏她。她就哇哇大叫起来。恋爱的名分好像变得重要了起来。你们开始双双在公众场合走。在学校不敢,你们就到街上去。你们牵着手,买冰棒一块吃,你一口,她一口。路上人投来惊讶的目光,你们不在乎。你们让自己感觉你们在热恋,有那么点痴,不更世故,还有那么点走火入魔。只有这样你们才心安。有一次,也不知谁带的头,你们居然向他的家,区委宿舍走去。那门口还有看门的。
  那看门狗在看报纸,瞧见你们,就拦出来。干什么!
  找人!你说。
  找什么人!对方不信。你感到受了羞辱,真想扑过去拧下他狗头。突然,一旁的她报出了他的名字。你很吃惊。
  什么?可是对方仍问。她更大声说了一遍,还说出他爸,那个副区长。你瞧见她面不改色,你很感激。你也说了遍那副区长的名字。对方犹疑地盯你们半晌,终于进传达室打电话了。他在拿话筒。他在拨号。他的身影在玻璃窗上恍恍惚惚。你忽然有点慌张了,觉得马上就会有人冲出来,从那宿舍区哪个拐角,或他爸,或他妈,官太太,甚至是武警,把你们抓进去。你慌忙瞥了瞥她。可她却冲你无所谓笑了笑,死心塌地得像个女地下党。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你也朝她笑了笑,把手插在裤兜里,腿抖了起来,还吹起了口哨。哼的什么调,你自己也不知道。倒好像打气筒在打气,又嘘嘘漏着气。你们撑着,谁也不逃。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看吧,他就要出来了!你们好像在彼此说。简直在煎熬。当那门卫再次出来时,你觉得自己都已经死了。
  不在!门卫说。
  居然不在!
  一个人都不在?你问。
  都不在!对方说,不耐烦地。
  他妈的躲到哪里去啦!你忽然骂了起来。那门卫没有理睬你,就回传达室了。你冲过去:你他妈到底有没有给我打电话!
  你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他火了。老子就是不干净,怎么样?他噌地就要冲了出来。
  出来吧!出来吧!老子就是骂!有本事就出来!
  他真的冲了出来,抓住了你的领子。你就跟他打了起来。来吧,来吧!老子不怕你!你叫。你想揍他,可他却闪在你的身后,牢牢揪住你的后领。他反而抽出一只手抽你一个嘴巴。你觉得嘴上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尖叫一声猛扑上来,像一只母猴,又嚎又跳。她把尖尖的手指甲扎进他的手背肉里。他哇地大叫一声,松了手。你就趁势反揪住他,开拳就揍。看你怎么样!看你怎么样!你感觉揍的不是门卫,而是他。你们全来吧!老子不怕你们!你大声宣扬,简直骄傲地。
  
晒月亮3(1)
过后你们也捏了一把冷汗,奇怪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大胆。经过了这一场,你们平静了,好像大哭过一场,擤着鼻子,空气凄凄的。她用唾液为你洗伤口,又到医务室骗来红药水。她用红药水把你涂得小丑一般,你就骂,就追,就打。你朝她喊:快快滚到你老公那边去!你故意提起他,把他称做她老公。这样说时,你有一种残忍的满足。
  你以为我不敢去呀?她也反击,这就去!还煞有介事噔噔走两步,我成功了也不告诉你!她说。
  究竟“成功”指什么?她没说,你也不捅明。你们都在打哈哈。你们老开着这样的玩笑,一会儿说成功了怎样怎样,一会儿又打赌你不会成功,一会儿又发誓我一定要成功!成功……可是他只会约你看电影!你说。
  他总是约她看电影。看电影时,他总是自始至终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专心看电影。简直是傻子。你不知道他是傻子,对你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呢,还是可恨;是让你苟延残喘,还是一个障碍。学校操场边有块草地,你们窝在那里,就像老夫老妻窝在被褥上。已经是冬天。你嗅得到她红色风雪衣里的珍珠霜味道。你揪着草,嚼着草根。你们在密谋。我们要破坏他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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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怎样才能不让他看电影吗?你说。你卖关子。
  来点阴谋啦!她说。阴谋!这词让你们兴奋得发抖。我们在耍阴谋。阴谋这词让人想起篡党夺权,整人,杀人灭口,那些巨大的罪恶。阴谋这概念盖住了你们卑微的心理。对啦!你不会说你不能看电影,一看就头晕?你说。
  对呀!她叫。于是,看完电影出来,她就故意按太阳|穴,做出要呕吐的模样。怎么了?他问。头晕!她说,我一看电影就头晕。
  他果然信了。他去买后排的座位。他说这样就不会头晕了。她就说,后排也头晕,坐得再后也头晕。那,我们去逛商店吧!他说。
  商店有什么好逛的?又没东西好买!她应。
  那……我们去散步。
  散步干什么呀!脚走得酸死了!她说,再说,满街都是人的……你尽出馊主意!
  对不起……他说。
  他居然说对不起!她回来一说,你们哈哈大笑起来。让你说对不起!让你说对不起!你手舞树枝,抽打树干,喊,说!对不起!说!就抽就打。凶狠地打他。啪啪!你仿佛听到了他的求饶声。可他好像并不明白你为什么打他,仍然说对不起!这样的傻子!就因为他有一个当官的爸,当###区长的爸!你小子何仁何德能够得到她?一个傻子!太监!连胡子都不会长!你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巨人,威武强壮,毛发旺盛,巍然凌驾在那小子之上。你打,啪啪!
  你的下面昂扬起来,像一杆枪。你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你把她驮在肩上。她在你肩上软塌塌的,好像电影《红高粱》里的巩俐,你就是那个土匪头姜文。她的手垂下来,轻轻捶打着你的腰。你驮着她翻过学校围墙。你们学校后面是座山。上去,再上去……那里有最安全的地方。那晚的月光像水,月光泻下树缝,黑影稀疏。你把她放下。月光照着你们的脸。你们彼此明白,这里还是不行。好像你们要有什么大动作。你们又牵着手,往里走,走进深处。树越来越密,路越来越崎岖,你看不见她,她看不见你。只有你的手,她的手。她的手很小。神秘。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这样的好地方怎么就没有人占领?说不定已经被人占领了。说不定你一脚就会踩出人头来。你们下脚轻了,小心翼翼。
  可是没有。没有人。真是天赐给你们的好地方。
  也许上帝也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可是被上帝看着,你们也羞。
  你们往更深处走。突然你一个趔趄,她轻叫:小心呀!别跌着。你争辩:谁会跌了?是吓唬吓唬你呢!呀,你欺负人家!她就叫,撒娇地,抓你,打你。你得意叫道:欺负你又怎样!现在就是欺负死你也没人救你了!没有人会来,没有人会看得见,没有人……
  所以你就要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了?她说。
  当然罗!你一把将她放倒,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万事俱备。你气喘吁吁,疲惫不堪。越是疲惫你越亢奋。你冲锋!可是你突然被弹回来。你不能。
  再没有人看见,也不行。
  就是上帝蒙上眼睛也不行。
  你的枪没有用武之处。你汗流浃背。你蓦然感觉出去的路好漫长。为什么要进这么幽深的地方?这么辛苦有什么意义?
  你们一直只能拥抱,抚摸对方的身体。她身上的痣你能数得一个不漏,7+X。那X是一颗痣不像痣、胎记不像胎记的东西,就在那个洞的口上。可是那个洞,你就是不敢进去。
  有时你会侥幸地想,或许进去,不会把那个膜弄破。可以进得浅一点。可是到底怎样才算浅,你拿不准。你去窥探,可你看不见。你在一个父亲当医生的同学家里偷偷看了一本医学的书,也不甚了了。你又想,如果只放在口上,不会有事吧?可她说,这很难说,保不准就会滑进去……
  有时你会想,说不定她早已没有了Chu女膜。书上不是说剧烈运动、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就可以导致Chu女膜破裂吗?天知道是怎么破了的!可是这样想,又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对不起她。
  
晒月亮3(2)
有时候你会大笑一声:唉,管他个鸟呢!他不是个傻子吗?又知道什么?可是你又不敢肯定他就是个傻子。
  有时候她会没了耐心。那么傻的家伙,简直没办法!她绝望地叫。有一次她突然暴躁起来,向你喊:我不去了!再也不去啦!你就怪她娇气,不懂事,这样你们怎么能成功?女孩子真是没有用!她哭了。她说她再也不会不懂事了,我们要成功!你们的成功,其实就是让他搞了她,就是把她当祭品,献出去。她为什么要当祭品?因为她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做?非要进入?因为只有进入才能完全体现你的爱。我们的爱有多深?这么深!为了爱,你们去蒙受耻辱,千方百计让自己蒙受屈辱。你转到厕所,在洗手台镜子里照自己的脸。
  你突然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你决定,亲自出马。
  你在电影院门口等他们。他和她来了,可是你没有瞧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偏偏瞧不见他的脸了。你本来极想瞧瞧他的,看看他的傻脸,没有胡子,光溜溜像大白猪。可是你偏偏没能瞧清他。你只知道他块头还算不小(傻大个!)。你瞧见他向售票处走去。他要去买票。你捡起一块小石子。你要阻止他买成电影票!你要把他们赶进公园!
  你扔出小石子,扔在他前面。可是他稍微一闪,又向前去了。他的步伐一如既往。他买了票,抓在手里。你又捡起一颗石子,扔在他前面。他抬头。你仍然没有瞧见他的脸,像水粉画中远景人物的脸,没有五官。


  那没五官的人又在给她买零食。他指着什么,她摇头。又指别的,又摇头。她就是不吃他的东西。你又捡起一颗石头,是卵石。你没有想这石头会不会砸出人命。你只想奋力扔出去。他开步走了。她没走,一定是想给你留个时机。你团了团那卵石,还没扔,他忽然回头叫她。她只得跟了上去。你把卵石放下了。他们走进了检票口。他有个顺溜溜拉着的背,股部很富态,像女人。他们眼看要进去了。你心头一紧,又抡起手臂。但你又迟疑了。假如伤到她,怎么办?
  她被他掳进了电影院。她回过头来,目光幽怨。
  你猛地想到去买票。买张票,也进去!可你发现自己兜里没有钱。
  你在电影院外面焦急地乱转,像一只急得跳墙的狗。你把那卵石揣在口袋,攀着电影院厕所的花格砖墙,翻了进去。
  电影院里静悄悄。没有灯。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到处都是一对一对。只有你一个人,孤零零,像孤魂野鬼,游荡着。没有人理睬你,没有人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走啊,走啊。电影院像深不可测的海。你听见边上有对恋人在分吃着东西,男的塞女的嘴里。酸!女的说。真的?男的紧张地问。骗你,甜死了!女的吃吃地笑了。你忽然想到她也许也在吃着他的东西,虽然今天他没有买,但保不住他一直没有买。她不能不吃。她的嘴里不能不濡上他手的气味。腻甜?
  好几天,你都不吃她给你的零食。你甚至因此对她没有了欲望。你觉得是跟他共用一个牙杯。我很累,你说。
  你多么羡慕那些恋人,可以一起看电影,明目张胆。可以为所欲为,还可以到对方单位(他们总是有工作,有可以自己支配的钱)找对方,甚至,不,完全可以到对方家去,管对方的爸叫“爸”,管对方妈叫“妈”。然后,结婚,然后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理直气壮地把那个Chu女膜捅破了,还让女方腆起了肚子,生出孩子来。没有人说他们不应该,没有人找他们算账,人们还为他们祝贺,好像他们理所当然可以这样,耍流氓。
  为什么结婚了,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耍流氓?即使没有爱,即使她根本不爱他。
  你真羡慕他们可以耍流氓。
  可是,我不羡慕他。
  我决不羡慕他!
  
晒月亮4(1)
他们那种家庭,一切总是那么可笑。他们装饭的碗小小的。她说那是存心不让人吃饱。说是吃完了再装,可谁好意思一再装(好像她饭量很大似的)?
  他们的吃饭程序繁琐,每人面前放一个空小碗,那是用来自己装汤的。桌子中间放着一碗汤,上面还搁着一个大瓢,汤必须用这大瓢舀到自己小碗里,然后再用自己的调羹舀进自己嘴里。他们说是这样卫生。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可以避免她沾上他的唾液。
  你竭力攻击他们家的可笑之处。与其是不屑,毋宁装是妒忌。你家很穷。你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你们饭桌上的东西总是很简单,根本没什么好折腾的。你们家在旧棚屋区,破破烂烂。你扪心自问:你忍心让你爱的人住这样的房子,跟你过这样的生活吗?
  她最初就反抗她父亲的安排:我不喜欢!她说。
  什么是喜欢?她父亲说。有钱就会喜欢起来。
  那时候大家都很穷,总以为有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不喜欢!她仍然说。
  你喜欢的,能给你饭吃?她父亲说,喜欢能当饭吃?我喜欢有钱,钱能跑到我钱包里吗?还赔得裤子都没穿了!
  她父亲是做生意的,是那时代早期做生意的一批人,转卖化工材料。可是他赔了,债主追在屁股后面。如果我能像当官的那样,利用双轨制搞倒卖,我能到今天这地步?她父亲说。
  我就是不喜欢!可是她坚持说。她从来没有这样。她一直是乖乖女。
  她父亲惊愕地瞪着她。你,该不会有人了吧?他说。
  没有。她赶忙否认。
  没有?我可告诉你,你要弄出怎样来,我打死你!她父亲说。谁要二锅头?我就是不打死你,你自己也没脸活!你只能去死!
  去死就去死!她说。
  她真的想到了死。所以她那晚叫喊着死。即使不为了找个好婆家,也要被道德审判。那时代,金钱观放开了,道德秩序还守着。道德和金钱共同铸成了十字架。你们畏惧它,甚至,你们还相信着它。
  你明白她不属于你。当她的身体摆在你面前,你明白那只是个摆设。她是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她是个模特儿。这身材摆什么样的姿势都很美。你发明了好多姿势。能想象出的都演习过了。你们探索敏感区,快感点,你们摸索出了后来才知道的G点。你技巧圆熟。后来你成了工程师,你总会想起当年技术的高超,你甚至想到也许自己天生就有这素质。天生不是将才。她离你很近,又很远。有时你简直是在玩弄她。你折磨她,蹂躏她,咬她。你变得疯狂了。
  她毫不反抗。她总是竭力想奉献得多一些,再多一些。她什么姿势都愿意做。但这并不能抚慰你。那是假性的,没有实质性,一种将就,一种阉割。你们的热情被折腾得七零八落。她负罪地细细拭擦着你泄出的东西,流了泪。最后你们懊丧地瘫倒在地上,望着抹得一团黑的天空,暗淡,冷。你愤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算了!你真的发起了冲锋,可是到了那个口上,还是畏缩不前。


  他仍然只带她看电影。哪里也不去。没有去公园。
  春来了。那是别人的。雨季,清明。植树节。全国在植树。
  忽然有一次,他提到了公园!他说,在某个公园有他们植的树。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她猛地一跳。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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