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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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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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就是那个把我害了的房地产!我就是买了房地产股。我恨它。尽管那上市公司跟她没有关系。房地产好啊,可以炒,大炒特炒,炒得一方倾家荡产,一方吃得肥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我不想住口。不是吗?我反问。 
  是吧。她承认。她抵赖不了,就像她像海绵一样的身体隐藏不住她吸取的本相一样。 
  你还可以再吃呀!我说。 
  为什么?她说。 
  为什么不?我说。 
  为什么要? 
  还可以吃得更多呀! 
  我已经吃这么多了。她说。又瞥瞥自己。我已经这么肥了。她蓦然说。 
  我一愣。感觉一拳砸过去,被她的肥肉弹回来。可我仍不善罢甘休。我说,你这样怎么了?可以去锻炼呀!可以把车子卖掉去走路锻炼呀,把钱分给穷人,保证你得瘦下来! 
  说得对。她说,语气软了下来。 
  我离不开车了。她又说,声音喑哑。好像是贴在我耳边说的。我猝然被触动了一下。 
  我也是。我也说。我也离不开车。这些天我的大奔坏了,我就几乎寸步难行了。 
  她笑了。你没有大奔。她说。 
  我脑袋猛地蒙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这么说。 
  你不需要大奔,这个棺材。她又说。你还能走动,身强体壮,你不需要棺材。她捶着方向盘。喇叭响了起来。我们都一惊。没有交警。赶紧加大油门跑。 
  这哪里是棺材?你看它还会叫。我说。也许正因为她把自己的车称做棺材,我的屈辱被抵消了。 
  她笑了。 
  你看它还跑得这么快。我又说。 
  你可真会说话。她说。听说过那个新闻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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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的。一个肥胖的人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最后沙发也垮了,他就躺到了地上,直到死,人们无法将他抬出门来,只得把门拆了。 
  我似乎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是不是这一件,我弄不清。这样的故事总是很多,肥胖是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话题。有人甚至设想:假如哪一天世界上都充斥着肥胖的人,地球就要受不了了。 
  其实胖也没什么。我安慰她。 
  那换给你?她说。 
  好啊。我说。我无所谓啦。 
  你是无所谓。她说。男人胖一点也无所谓。 
  只要没病。我说。你没病吧? 
  这很重要吗?她反问。 
  当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只要没病,身体好…… 
  口是心非吗? 
  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我说。 
  男人不要女人的钱。她说。男人只要女人漂亮。 
  我一惊。这倒是。无论人类如何进化,世界格局如何改变,这似乎是不变的。我问,你结婚了吗?也许我问得太冒昧。 
  结过了。 
  结过了? 
  对,又离了。 
  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说。她盯着我,几乎是挑衅地。我很惶惑。为什么……我问得很含糊。 
  因为他受不了。她说。 
  哦。 
  因为他不要女人的钱。他宁可一分钱也不要,走了。那时候我已经有钱了,公司发展得越来越红火,人也发展得越来越胖。发展,对女人是个悖论。 
  她说。我一愣。 
  不是吗? 
  是吧。我想。 
  永远扯不平。她说。除非死了。 
  她忽然加大油门。我大吃一惊。她神情冷酷,好像就要去赴死似的。我感觉自己也飞了起来,到了临界状态。虽然我是赛车手出身,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是别人掌握着方向盘的缘故,而且是她掌握着。我想去抓她。我感觉我们被绑在了一起。那感觉有点玄妙。
  
又见小芳4(1)
我一连几天都在想着她。可是她再没有在NetMeeting上出现了。或者是她改了ID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怪自己怎么没有向她要电话,或者是QQ号什么的。 
  那种玄妙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也许是因为它跟死联系在了一起。它触动了人最根本的隐痛。谁没有死的时候?其实我们时刻都在准备着死,无论是惧怕,还是奔赴;无论我们对生活是希望还是绝望。 


  死把我们连接在了一起。或者说,是死亡的话题。那是一种超越在现实之上的话题。人跟人,一旦谈到了这话题,就共同拥有了一个玄妙的世界,就好像一起从阴间走一遭回来的旅伴。 
  她终于又在NetMeeting上出现,是在一个礼拜后。我呼她。我责问她这段时间都跑哪里去了,好像是她失约了似的,好像她本就应该属于我。 
  她说,公司忙。 
  噢,她有公司。我这才记起来。她的主要角色是公司的老板。她要忙活的是她的公司,而不是我。 
  你忙吧。我说,我下了。 
  不不,她说,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才找我? 
  她笑了。现在即使有事也不管它了。她说,那些事真是烦死了。 
  老板都是这么说。我说,可是你们又不肯放弃生意,关门大吉,去睡觉,去玩。只是希望休闲休闲。就这么没治。 
  说得好。她说。我今天就放弃了,去喝酒吗?她说。 
  我们找了衡山路一家酒吧。酒吧非常吵,有乐队表演节目。说话都困难。服务生跟她说着什么,她听不见。我也听不见,只瞧见服务生摊着大巴掌。她就给他一叠钱。她可真有钱。服务生点着钱,走掉了。 
  酒来了。其实她不该喝酒。书上说,酒也能使人发胖。但是她喝了。她还点了萝卜干,都说腌菜能减脂肪,也许这就是她保持着理智的地方。可是她就不怕腌菜致癌吗? 
  碰杯,喝。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孩在歇斯底里唱着。她忽然对我说话。我听不见。她就凑近我。我闻到了她嘴巴的味道。 
  我凑她耳朵回话时,我闻到了她香水味。 
  太吵的地方,只适合于喝酒、疯,不适合交谈。或者把心交给了那唱歌的男孩。他在唱猫王的《Dont Be Cruel》。大家身体随着歌声晃动着,让那歌声牵着走,让那歌声占领自己的心,把自己变成空心人。 
  音乐终于柔和了,有人去跳舞。跳吗?她问。 
  我不会。我说。 
  我真的不会跳。在这种场合,你会发现,不会跳舞真是个遗憾。 
  浪费了好身材。她也说。 
  我反问,我身材好吗? 
  当然,一看就是个运动员。 
  她还真有眼力。你错了。我却说,我只是个车夫。 
  这我知道。她说。现在是司机,过去是运动员。 
  她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我说得对吧?她问。 
  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的胳膊,多健美。她说。 
  原来如此。我承认了。我曾经是个赛车手。我说。 
  令人羡慕。她说。 
  羡慕什么?只是劳累。我说。 
  那叫锻炼。 


  哈,是锻炼。我讨厌锻炼。我说。当年训练完全是被逼的。因为要出成绩,要有出路,就好像传说中的欧洲公主穿上红舞鞋就只得跳个不停,直到死。结果还是没有出路,只能给人打工,还这么穷。 
  讨厌的,往往是有益的。她说。这就是宿命。就像富裕了,就不可避免地胖起来一样。 
  她又提起了肥胖。哈,我连忙说,又来了,什么关系嘛。 
  什么什么关系?她反问。没关系吗?你以为你是老板了就没有关系了吗? 
  我不能说。 
  是的,你是老板。她说。你可以进入各种各样的场合,你参加招商会,人家说,这是个女的呢。你做得很出色,人家会说,这女人厉害,她长得什么样? 
  我一愣。是啊,我倒没有注意到。也许这就是女人不能逃脱的宿命。 
  长得什么样?她说,自嘲地。就是这个样。你再成功也没有用。你越成功,越吸引人家的眼球,就越让人看到你是这、个、样!没有一个女人不在长相上被人议论的。你逃不了。你想逃也逃不了。有一次我给一个农村小学捐资,一千万。我拿着写着一千万的红纸板在台上,学生给我献花,我腾出一只手去接花,那沉重的红纸板就拿不住了。边上的节目男主持人就连忙帮我扶住一头。他不停地夸我。男的。她说。 
  我点头。我理解她为什么要特地点出主持人是男的。 
  我好开心哪。她继续说。我感觉到自己是这世界上最骄傲的人了。这世界是多么的美啊。我去亲那个给我献花的男孩子,不料那男孩忽然鼻涕流了下来。我的脸颊沾上了,热乎乎,黏乎乎的。我笑了。我不觉得脏,我拿手帮他擤掉了。那男孩说,姨,你的手真香。 
  她那手?我瞥了瞥她的手。 
  真的吗?我更笑了。她说。姨,你的手真好看。那男孩又说。我看看自己的手。我的手真的很好看吗?也许是因为小孩的眼光吧。当然更因为我现在的角色,我是个献爱心者。或者也可以说,我是个给钱的。有钱真是好啊。就这只手是一只普渡众生的观音手呢。观音不是也挺胖的吗?如果让我再捐一千万,我还愿意。 
  
又见小芳4(2)
……男主持人要我讲话。我说,我唱一首歌吧,《爱的奉献》。大家就鼓起掌来。我就开始唱了。我站在台的中央,拿着麦,有音乐伴奏。所有的人都听着我唱。我唱啊,我觉得自己就是韦唯了。我感动了,眼泪花花了,我都被自己陶醉了。忽然,我听到了台下一个声音。像泼在琴弦上的水。什么声音?我听不清。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者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愿意承认。 
  ……其实那只是一声嘀咕。我没有必要去听。但是我又非听不可。我要知道他讲什么。 
  ……那声音在说:你瞧你长得什么样! 
  ……心好像被一根棍棒一杵,杵到了深底。 
  我一惊。那家伙怎么能这么说?简直太刻薄了!担心她感觉我在意那句话,我轻松地笑了一下。 
  你笑了。她说。 
  不不,不是……我慌忙辩解。我怎么会呢? 
  你会的。她说。你也是个男人。 
  也许……我也是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不在乎女人的相貌的,一个丑女人,是永远的输者。 
  她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萨克斯,低回,旋下去,旋下去,旋到了底。她的嘴唇溺在酒中。酒杯玻璃后面她的脸,溺在了水里。 
  我伸手拿开她的杯子。你会醉的。我说。 
  醉了不好吗?她反问。醉了,就分不清现实和梦了。一辈子都没有醉过的人好可怜。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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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小芳5(1)
出来时,她已经醉了。摇摇晃晃。秋天了,夜已很深。 
  她没有去开她的车。看来她脑子还清醒。就是身体不听使唤,醉酒的人都这样。她把我推到驾驶座上,说她家住在很远的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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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着她的车。过了公交终点停靠站,我意识到回头必须自己花钱打出租车了。我当然不可能再把她的车开回来。我在心里盘算着兜里的钱,毕竟我没有什么钱。 
  她的家到了。一幢很漂亮的洋式楼房,三层楼。她说,你进来坐坐吧。 
  我说,不了。 
  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她又说,连一口水都没有让你喝,不行,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 
  我也想看看富人的房子,就答应了。 
  很宽敞的房间,富丽堂皇。墙是用皮革包裹着的,给人殷实的感觉。我闻到了皮革的味道,那是豪华的味道。我老板的车内,就充满着这味道。那味道有时候会令人窒息,让人受罪的,好像在考验你是不是承受得了这种豪华,你是不是这个命。 
  这家里没有别人。我记起来了,她离婚了。墙上的皮革绷得紧紧的,我的心也绷紧了。没有别人。房间就显得更加空荡荡的了。你看,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她说。 
  你住得过来啊。我说。 
  有帮我住的。她说。 
  谁? 
  她笑了笑。她带我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考究的麻将桌。电动的。她说。关上了门。还有它们帮我住。她又打开了另一个房门。这是一个大房间,满是运动器械,像个机房。沉重。看了都累得慌。这么多。我说。 
  可是没有用。她说。 
  什么没用? 
  减肥呀。她说。 
  噢。我说。 
  绝食也没用,她又说。还晕倒了。 
  我知道。 
  她好像忽然不甘心起来,又走向跑步机,登上去,按下电门,跑了起来。她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了。可是那机器还拽着她跑。我蓦然想起我每天骑着自行车长途跋涉,上坡下坡,赶去上班,为人卖命。她却无端地让自己疲于奔命。人跟人真是大不一样。穷人肉还吃不够,而富人却要吃萝卜干蔬菜了。 
  我要帮她按灭按钮,可是她不肯。她再也跑不动了,好像马上就要死了。她终于脸色惨白地败退了下来。可是她并不坐下来,也不站住,而是走动着。她说不能停下来。这我知道。剧烈运动完猝然停下来,会造成猝死。心脏受不了。必须继续走。走!走!体能锻炼时,我们教练就总是这么朝我们喊。越累越要走。生命的秘密在于运动。简直可怜…… 
  她终于缓过气来了,又恢复了常态。她的常态是什么呢?就是胖。她好像意识到了这点,又开始动了起来。她又钻进了一台大型机器中。那机器模样有点狰狞,像刑具,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说是最新研究出来的。研究者一定是在恶毒的心态下研究出来的,发狠,没有这种狠,是难以有此创造的。 
  她把两个手臂伸进两个长筒里。是皮长筒。长筒猛地一拧。她颤栗了一下。但是她没有退缩,闭了闭眼睛,坚持住了。然后她的双腿也被铐住了。机器运行了起来。发着狰狞的声音。她整个人被吊了起来,又横下。现在,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任机器宰割。她应该不是第一次体验到,她不会不知道这结局。她是自己情愿送上去受刑的。 
  我从她的神色看得出,她的手和腿在经受着强烈的挤压。她却迎接似的吸了一口气。莫不是迎接痛苦才能抵消痛苦? 
  那些皮长筒松懈了些,可是它马上又旋转了起来。我瞧不见它了,只感觉一阵刷刷的风。她的全身也筛糠似的颤抖了起来,好像遭受了电击似的。 
  由于她的抖缩,她肚子上的衣服被撩起来了。那肚皮真的惨不忍睹。 
  突然,一条什么东西抽向她的肚皮。啪!还没等我看清,那东西已经把她的肚皮紧紧圈住。是一条皮带。她的肚皮在皮带下抽搐,可是当皮带离它而去,它又好像迷恋似的要跟着皮带上去。皮带不顾,兀自远离。待到肚皮失望地搭拉下来,它又猛一回头,回抽一下。原来是一种欲擒故纵的阴谋。那肚皮缩住了,缩得很深,几乎要贴到脊梁上了。让人看到了它瘦下去的希望。 
  她惨然笑了。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沁出来。 
  那腰间也满是汗珠,涔涔的。她说,这下体重一定轻了! 
  我怀疑。 
  出汗减肥嘛。她又说。她爬了下来,站到边上的磅秤上去。轻了,你看。她说。 
  我看不出来,我不知道她原来有多重。为了安慰她,我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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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喝口水又重了。她却又说。 
  怎么会?我说。 
  问题在脂肪。她说。怎样才能把它揉出来,排出来!她说得咬牙切齿。只有动手术! 
  手术? 
  吸脂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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