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要开到什么地方,现在我知道了,那客车的终点是这山谷中。”
秦歌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跟大家一道,都沉浸在又一段凄美的爱情之中。想不到客车上的这一拔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故事,开始时大家自我介绍时,都隐藏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正是被隐藏的这些内容,让这两起谋杀笼上了层迷离的色彩。
“昨天傍晚,你终于等到了机会,而且,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童昊带到了祭台上。现在又有点想不通了,我想不出你放过童昊的理由。”
“理由非常简单。”雷鸣这时满脸都是沮丧,“你有过一拳抡空的感觉吗?而且,那是你蓄力已久的一拳。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喜欢看武侠小说,古龙笔下有个叫傅红雪的刀客,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充满,他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杀死仇人为父报仇。而最后,当他千辛万苦终于将仇人击倒,却发现了身世的秘密,被他击倒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仇人。仇恨不存在了,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最后,他只能拖着残疾的腿带着无鞘的刀独自悄然离开。”
“你的意思是你也发现童昊不是你的仇人?”秦歌问。
“在那祭台上,我殴打了童昊,他一点都没有反抗,反而一个劲问我她是怎么死的。我更加愤怒了,我不想杀死一个不反抗的人。我告诉他,她是被我杀死的。这回,他愤怒了,像一头狮子样像我冲了过来。但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轻易地将他制服,并解下他的皮带捆住他的双手。到了那时,他仍然好像一点都不惧怕的样子,还是一个劲追问我她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了他,我告诉他我看到她在商厦里搭着他肩膀时的亲热,我还告诉他,如果那天我找到了他们,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我说着话的时候,童昊眼泪不住流了出来,他大声叫我的名字,还骂我是个混蛋。他说,我的妻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虽然他喜欢她,但是她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弟弟,当作了一个孩子。”
这样的结局又是大家没有想到的,冬儿在边上已是泪光盈盈了。
“我必须相信童昊的话,他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再编谎话来骗我,而且,他那悲愤的神色根本就不是能装得出来的。他的话像大锤,一下就把我砸晕了。我想斥责他骗我,但我又怎么会希望我的妻子背判我呢?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错怪了妻子,也错怪了童昊。真正杀死妻子的人是我,如果这里有一个人要死去,那也只能是我。但是,妻子死后,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惟一动力,现在,仇恨没有了目标,我一下子觉得整个天地都坍塌,我觉得我自己就像风雪中的傅红雪,活着对我已经成了件非常痛苦的事。而且,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被我绑住的童昊,我不知道是该继续杀死他,还是向他道歉。”
“你到底杀死了他还是放了他?”冬儿迫不及待地插嘴问。
“我没有杀死他,也没有放了他,我撒腿跑了。”雷鸣懊悔地道,“我想凶手杀死童昊肯定是在我离开之后的事,如果我当时能放了他,那么,童昊必定不会死。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现在,你们全知道了。当然你们也可以把我当作凶手,因为确实是我害了童昊。”
众人不语,都把目光投到了秦歌身上。
秦歌稍作沉吟,缓缓道:“我现在相信雷鸣确实不是杀死童昊的凶手。”
“可是那祭台只有你们俩人上去过,别人根本不知道。”说话的是张松。
“祭台的问题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但我还想再卖一个关子,先说一下我排除雷鸣嫌疑的原因。刚才我说过,今天早晨我斟查过现场,不仅发现了童昊手中的照片,还发现了现场遗留的皮带和两份报纸。报纸不可能是雷鸣留下的,否则他刚才也不可能上我的当,主动说出自己的事。”
张松说不出话来。
冬儿这时道:“但这样一来,到底谁是凶手,难道凶手不在我们这些人中?”
“他就在我们中间!”秦歌斩钉截铁地道,“我跟大家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说了我是想知道另外一些事情,现在,该到了凶手现身的时候了。”
大家全都紧张起来,最轻松的当然就是冬儿和那几个模特小姑娘了,他们左右环顾,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黄涛雷鸣和张松身上。
“现在大家是不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秦歌凝重地道,“我想真正的凶手比大家更着急。现在天已经晚了,戏该收场了,真正的主角如果还不上场,会令所有人都失望的。
他蓦然前冲一步,厉声道:“真正的凶手就是他!”
他的手指直指一个人,那人的脸色“涮”一下变得煞白,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开始轻颤,他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是凶手。”
秦歌手指的人赫然就是木讷呆板的张松。
“你就是凶手!”秦歌大声喝道,“你纵然隐藏得再深,但还是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下午的时候我就想到你会是凶手,如果不是为了弄清其它一些事情,我根本不会让你在这里安稳地坐到现在。”
“不是我,我跟童昊跟赵清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张松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动。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他现在的样子未免太懦弱了些,适才当秦歌盘问黄涛与雷鸣的时候,他们的嫌疑几乎无可解脱,但他们都没有像这样慌张过。
“你刚才说知道那祭台位置的人只有我跟雷鸣,你的这句话更让我坚定了你就是凶手的猜测。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晨,高桥派人来告诉我们在祭台上找到了童昊的尸体,我们三个。”他指了指苏河,“我们三个一起往祭台去。当我们前面有三条小道的时候,我便回想那晚我跟雷鸣是从哪条路上下来的,而这时,你跟苏河已经越到了我的前面,你们选择的那条小路,正是通往祭台的那条。如果你不知道祭台的所在,怎么会这样不加思索?”
张松哑口无言。
“还有刚才我在提到赵清的房门锁上,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因此断定,除非有钥匙,否则不可能打开房门。但是,那些钥匙就在外面大厅的服务台后面,任何人都能轻易得到。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但你却不可能没有发现。昨晚你一个人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那么长时间,取下钥匙进入赵清的房中并掐死他,对你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那些钥匙谁都有机会拿到。”张松虚弱地道。
“别人要拿那些钥匙,必定要到大厅里,这样怎能躲过你的视线?”
张松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去过祭台,可以拿到赵清房门钥匙,这些都不是直接证据,在法庭上也许法官不会凭此便判定你有罪。”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我现在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这阿丝镇上有很多诡异的事情,而其中最让我不解的是这些报纸究竟是谁为我们准备的。报纸上的新闻确实非常诡异,它记录的都是些曾经真实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但最后的死亡又让我们不能接受。明明我们都还活着,我们怎么会死呢?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祭台,我要想的事情有很多,但想着想着,我忽然想到了这些报纸,我也突然记起了跟其中一份报纸刊载的新闻有关的一件事。”
张松还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在我们海城,六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一起案件,一名凶手处心积虑布置了一场完美的谋杀,将他的仇人从楼上推了下去。偏偏那人摔下楼砸到了一个行人的头上,结果,那被砸的行人成了植物人,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年。”
秦歌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张松的事了。
“我当年没有参加这起案件的侦破,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刊有张松死亡消息的那张报纸显示那个后来成为植物人的行人就是张松,他自己也默认了。事情和我脑中依稀的印象非常吻合,所以我当时也根本没仔细去想。但今天下午在祭台上,我忽然想起来那场事故中成为植物人的行人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在办公室里听同事们议论过这件事。八九岁的孩子经过六年时间,就算长得再快也不会变成一个中年人吧。所以,我立刻认定那张报纸骗了我们,张松也跟我们大家撒了谎。这两件事如果分开本来没有什么,但联系在一块儿,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报纸在替张松圆谎,张松也撒谎配合了报纸上的内容,这说明张松跟这些报纸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报纸肯定是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为我们准备的,也就是说,张松跟背后的人是串通好的,他是混中我们中间的奸细。”冬儿接着秦歌的话说。
秦歌点头,到她跟前摸摸她的脑袋以示鼓励。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秦歌问钟震宇与雷鸣,“我们在小楼前发现第一具倒毙的尸体,是张松提醒我们搜查死者的口袋,我们才发现了第一份报纸。现在回想,那时,他必定已经知道尸体身上有这样一份报纸存在。还有,这一路上,他跟我们讲了很多少数民族的习俗,现在想来,他的就是为了配合那些复活的尸体,还有报纸上提及的我们的死亡,来制造一种诡异的氛围,让我们深陷其中。”
钟震宇与雷鸣点头。“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总想着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煞费苦心把我们一帮人弄到这山谷中来,他要是想伤害我们,根本不用费这么大的事。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目的,或者根本就是要杀死我们。”
这句话出口,不单冬儿与那些模特小姑娘们花容失色,就连绝望沮丧的钟震宇和万念俱灰的雷鸣都悚然一惊,甚至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后面的高桥脸上都变了颜色。
“十四个人十三根石柱,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真像雷鸣说的那样,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去,那个人就是张松。”秦歌重重地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一些事情,但有了现在这些结论,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张松就是凶手吗?”
张松颤动的身子这时居然稳住了,他摘下眼镜,面上尽是痛苦的神情:“不错,童昊和赵清都是我杀死的,但是你有一点错了,如果我们这些人里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那人绝不会是我。”
“不是你那会是谁?”秦歌厉声喝问。
张松摇了摇头,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也许根本就没人能离开这里,我们十四个人,十四条命,也许就要全部丢在这座死亡城镇里了。”
第三部分:灭神
第21章 瘟疫
“六年前成为植物人的其实是我儿子,你们都是没有孩子的人,你们现在根本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我还记得那天早晨,孩子赖在床上不肯起床,是我硬将他从被窝里给拖了起来。我还告诉他,懒惰的孩子将来肯定做不成大事。做不做得成大事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后来在医院里,我的孩子静静躺在床上,呼吸还很平稳,但他却始终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深爱着他的爸爸和妈妈。我那时心都要碎了,我想,如果我不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而是放纵他一次,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而且,那天是个星期天,孩子根本不用去上学。”
张松满脸都是涕泪:“我们全家人这么些年惟一的心愿,就是孩子能够醒来,但他在医院里一躺就是五年,后来医生说,如果孩子再不能醒来的话,他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将丧失,也许,他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了,我必须为我的孩子做点什么,我必须让他尽快醒来。他成为植物人这些年,等他醒来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如果他死了,我们这个家将从此再无生气。”
“连医生都帮不了他,你能做些什么呢?”冬儿悄声问。
“我本来是个作家,但我后来几乎放弃了写作转而研究起历史和民俗,我的改变就是孩子出事之后的事。前两天我跟你们说过,在民间有种灵肉分离的说法,人睡觉其实就是魂游太虚,如果灵魂永远离开了肉体,那就是死亡。而灵魂离体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动走失,一种是暂时离体,而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能把丢失的魂灵给找回来,那么,这个人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我的孩子还有呼吸,但却长期昏迷,这应该是典型的魂灵走失现象了。我查阅了大量民俗资料,发现川滇一带的少数民族普遍具有招魂的习俗,而且,它们都有数百年乃至上午年的传统。那时,我不敢确信这些招魂是否真的有效,但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只身来到了川滇地区,一方面寻访各族巫师,一方面对民间的招魂系俗做具体的考证。”
“经过将近半年的考察,我发现各部族虽然招魂的方式不同,但大家却几乎有一个共同的观念,那就是诸多的失魂都是被动的,都是由于外力对游走的灵魂加以阻挠、损伤、捕捉引起的,民间认为,这就是各种疾病与灾难的来源。这些观点以独龙族的最具代表性,他们把疾病和灾难都归结为形形色色的厉鬼,而这世上厉鬼繁多,可分为天鬼类、山林地鬼类、水鬼类、病灾鬼类、巫鬼类等。触犯了鬼,他们便加害人的魂灵,使人遭灾得病。在其中,还有一种状况,就是这些厉鬼如果扣押了人的魂灵,那么,就会出现像我孩子一样的状况,活着,但却不能醒来。一些部族巫师给我的建议就是一定要将孩子的魂灵从厉鬼手中招回,我的孩子才能醒来。”
秦歌盯着悲伤的张松,觉得已经找到了他杀死童昊与赵清的动机。张松以前还说过,有些部族至今还保留以人为祭牲的祭祀习俗,他杀死童昊与赵清,是否就是他向那些传说中的厉鬼献上的祭牲?
张松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请教了很多巫师,他们说,长期不醒的人,他的灵魂必遭恶鬼所拘,而从恶鬼手中招魂,是件极为复杂的事,惟一的办法就是以魂易魂,用别人的魂灵从恶鬼手中换回我儿子的魂灵。”
“这就是你杀死童昊和赵清的原因?”秦歌心里有些替张松悲哀,明明是现代社会中的人,却愚昧到相信这些民间的迷信活动,从而使自己走火入魔,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孽。但谁能知道,在他所犯的罪恶背后,竟然潜伏着对子女深深的爱。这世上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最无私,它不掺杂任何功利的目的,因而也最真挚最纯粹,有时也会更盲目。
爱。秦歌心中一动,祭台上十三根石柱又在脑海中浮现。他长吁了一口气,到这时,他心中关于祭台的郁结已经全部解开了。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凶手就是我,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但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完最后我要做的一件事。”张松擦干涕泪,“那样,就算我现在死了,我也死而无憾。”
“可是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秦歌犹豫着道。
“难道你连一个父亲要为长眠不醒的儿子做最后一件事的机会都不给我?”张松胸口起伏,喘息声也大了许多,他的神情竟在这一刻变得激动起来。
“让我做完我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全告诉你。”
秦歌还在犹豫,边上的冬儿却轻声道:“让他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