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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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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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知道那是姚姑娘的吧……”

    师兄低头一笑:“自然是知道的,一看见她的脸我就认出来了的……”

    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还装作不认识?虽然她已经嫁人了,但是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她对你……”

    师兄摇摇头,打断道:“你还是年纪太小,看着像是什么都懂了似的,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我“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你少看不起人!我早长大了——我明年就要成年了!”

    师兄接道:“什么叫做‘成长’?所谓‘成长’,就是原本不懂的事情懂得了;什么叫做‘成人’?所谓‘成人’,就是已经懂得了却不说出来——你想想,这两点你哪一点做到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长大’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觉得有点儿道理,只得服软道:“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的确是还没‘长大’,许多事情还不懂,那你倒是教我啊……”

    师兄叹口气,轻声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认姚姑娘吗?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对我……嗯,你明白的……”

    我奇道:“啊?这跟她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看着我年纪小就敷衍我啊……”

    师兄狠狠敲了下我的头,怒道:“这有什么难懂的!说得简单点儿吧,就像你和小黄鹂,你愿意让她看见你被人当街痛打的狼狈样儿吗?真是没有慧根!”

    我捂着头,心里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对于世间的芸芸众生来说,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个梦,也许美丽,也许邪恶。严酷的现实如冰霜般凛凛地刺在他们的脸上,无法逃避,亦躲不过。唯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某一瞬,才有可能卸下心上硬硬的壳,如野兽拭伤一样轻轻擦拭那段深藏的往事。

    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惟独不能没有这个“梦”。

    任谁看得出来,姚姑娘婚后过得并不好,也许她还放不下师兄,但一切木已成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为她留一点余地,留下那个朦胧的、皎洁的梦呢?

    师兄双手枕在脑后,翘着双腿凝望着辉煌的明月,声音轻柔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笑我‘自恋’,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想,谁都不愿被别人见到自己的窘境吧,更别提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了。她一开始大概只是惊讶而已,待会儿反应过来必然后悔不已。与其让她一辈子遗憾,倒不如我干脆就装作没认出她,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的难过到底要比事后发觉委婉得多——就让她以为,在我的心里,她仍然美丽依旧吧……”说完又是叹了口气。

    我亦是叹惋,不由得抬头看向师兄,只觉得在皎皎的月光下,他的脸变得格外清晰,像是救人于水火的佛陀,手托着莲叶形状的渡舟,将世人缓缓送入未知的迷茫海域,清冷而怜悯,平静而慈悲。

    这一夜过后,虽然师兄始终没有再说过什么,但到底还是受了凉,从第二日开始就病倒了,发着高烧,一夜一夜地说着胡话。

    我想,师兄曾经大概也是喜欢过姚姑娘的吧。时隔太久,虽然早就走出来了,但见她如今这个样子,心里还是不忍的……

    有玄一的照顾,师兄的病当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再加上孔玫和圆子的忙前忙后,没几天就好利索了。病愈之后的师兄很快就把那段插曲放在了脑后,一切如旧,只是在之后的时间里,每遇到下山卖菜的日子,师兄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绕过美食街罢了。

    我十分担心师兄,心想总归得想点儿事情转一下注意力。日子就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七月初,我不觉来了主意——

    中元节就要到了。

第五十章 回山(1)中元() 
中元节,又称“七月节”,为三大鬼节之一。

    ——“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

    相传这一天地狱大门会大开,阴间的鬼魂会被放阴差放出来串门。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就可以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只好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所以人们纷纷在七月,举行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布施活动,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

    ——不拘于什么节日,所谓“过节”,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啦。之前山上只有我、师父和小黄鹂,无聊得要长出蘑菇来,哪怕就算是遇上过节也只能改善改善伙食糊弄过去了,从来也没有真正庆祝过。现在来了玄一他们,人口数量增多,所以虽然是赶上了这么个阴骘日子,但该玩还是得玩起来的。

    师父倚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烧酒,听我为小黄鹂和圆子普及中元节知识,眼看着终于喝完了最后一滴酒,突然一摔杯:“徒弟!你讲的不对啊!”

    我们这边一愣,随即又淡定下来,估计是师父又喝多了,正准备耍酒疯呢……

    师父见我们没反应,不由气结,不得已又加了一句:“什么‘中元节’!明明就是盂兰盆会!”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言论颇有些欺师灭祖的成分——这“中元节”呢,是道家的说法,按照我们佛家来说,是应该叫做“盂兰盆会”的。

    于是我本着知错就改的基本方针,对师父鞠躬道:“是,是,我说错了,我重说!你们俩记住了啊,是‘盂兰盆会’,不是‘中元节’!咱们和那帮牛鼻子老道不一样!”

    圆子撇撇嘴:“切,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招鬼嘛,搞那么多门门道道的顶个屁用!”

    我见师父一瞪眼,忙阻拦道:“哎?注意措辞!文明授课啊……”

    小黄鹂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举手提问道:“那么这两个名称有什么区别吗?”

    我对小黄鹂报以微笑,心说还是我们家小黄鹂懂规矩,圆子那家伙还是太粗鲁!

    于是解释道:“当然有区别啦!依照佛家的说法,到了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我们会举行‘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于是这一天也被称为‘孝亲节’。所以中元节这天……啊呸,是盂兰盆会!这一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与他们臭道士那边只知道杀鬼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小黄鹂一脸崇拜地“哇”了一声,随即又叹道:“唉……可惜我见不到我的父母,不能尽尽孝道,没办法真正地过这个节。”

    师父擦擦嘴,拍了拍她的肩,感概道:“还是和谐懂事……这样吧,晚上你给你的父母烧几张纸钱,权当孝敬了他们吧……”

    我额头突现三根黑线,补充道:“那不是捎给死人的吗,可是小黄鹂的父母还在世啊……”

    师父老脸一红,强撑着自圆其说,道:“诶……那就对着月亮摆几碟供果吧!这个……天涯共此时嘛!天涯共此时……”

    小黄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样子像是在盘算着到对面偷供果呢……

    普及完了基本知识,我们这边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布置。

    按照习俗,在七月初一日子时开始,各家各户都要点起“普渡公灯”,意为普渡公与众家好兄弟指引方向,享用香火。

    师父想在灯的两旁贴两张字,但是鉴于知识水平比较低,于是大大咧咧地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咧,虽然认的字比师父多那么一点点,但是笔迹实在是惨不忍睹,只好跑到对面去求助师兄。

    我进道观的时候,师兄他们正在做河灯。这种河灯由粉红色的硬纸折成莲花的形状,顶上留一个开口,以方便放置蜡烛,然后再将莲花紧紧固定在乌龟状的底座上就完成了。

    河灯也叫〃荷花灯〃,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中元夜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流。放河灯的目的,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灯这件事是件善事。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是没有忘记的。

    师兄的手很快,三下两下就做成了。我走过去,拿起一只河灯把玩了一会儿,疑惑道:“放河灯不是我们佛家的习惯么,你们道家也可以玩吗?”

    师兄手下一停,刚要回答,却被一旁的孔玫截了过来:“谁说只有佛门弟子才可以放灯啦?民间也有这个习俗好不好!我们可不像某些人那么狭隘……”说着撇撇嘴。

    我讪讪地踱过去,见孔玫也手脚麻利地插好了莲花灯,正在往灯上写字,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上了“庆赞中元”、“冥辉普照”等字。我见她写的字格外的清秀,隐约还有种清俊硬朗的风骨,想是有名家指点过的,不由得就非常羡慕。

    师兄看见我藏在背后的长纸条,朝孔玫努了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去求孔玫,但是平时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很好,就这么贸贸然地去求人八成好不了。

    我原本打算回去准备准备再来,哪怕摘朵花做礼也行。结果刚一转身,就被孔玫抓了个正着。怪只怪她眼神太好,老早就猜出了我的意思。我没办法,只好陪着笑脸把长纸条交给她。

    孔玫拿起笔想了一想,道:“这两条字要贴在普渡公灯上的吧?”

    我点点头,道:“但是我是第一次过节,所以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孔玫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没文化……看着!好好学着点儿!”说着在纸条上流畅地写了字,一气呵成。

    我凑过去看,发现写的是一副对联——

    金莲灯前闻泣夜,盂兰会上救升天。

    我忙拍手叫好,心说看不出来啊,平时娘娘腔的,关键时候还是蛮有用处的么……

    孔玫白了我一眼,道:“瞎叫唤什么!这明明只是中元节的常用对联好吧……”

    我略微有些尴尬,看着师兄死命憋笑的样子更是无地自容,忙草草道了谢跑了回去。

    师父正在破屋里准备祭品和纸钱,见我回来便随手检查了一下,对对联上的字迹赞不绝口。我没敢应声,悄悄跑到佛堂里准备晚课。

    ——忘了说了,为了缩小与对面道观的生活差距,趁着我们这几次下山的空档,师父居然独自完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释迦佛像!可惜水平有限,沾水掉色不说,口歪眼斜都算是轻的。总之,你只要领会我们累得要死回到家,突然看见黑暗之中多出了一个堆成一坨的土堆是多么的震惊就好了……

    我跪在佛像前面闭着眼念经,正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感觉师父走了进来,忙张开眼睛。

    师父提着糕点,一步一蹭地进来道:“额……那个,徒弟啊!刚刚你师兄来送了过节礼,你说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该还个什么好呢……”

    我大为惊异:“诶?还要还礼?师父,你不是说要与他们保持距离的吗?”

    师父老脸一红:“这……万事皆有例外么……今天是中元节,实在是不太安全!咱们门口那棵榕树,可是阴气很重啊……”

    我不以为意:“这也没有什么,往年我们不也是独自过,害怕的话呆在佛堂里就好!有佛的地方佛光普照,一般的孤魂野鬼一定不敢进来的啦……”

    师父狠狠敲了敲我的光头,怒道:“大傻瓜!就是有了佛堂才要害怕!佛家的主旨在于‘普度众生’,那就是不分身份、不分种族的‘普度’!从前我们只要早早睡觉就能避过去,现在不同了,战乱一年胜过一年,孤魂野鬼多得是!我们要还是像往年一样呆在这里,不知道明天早上还能不能完整地走出去咧!”

    我挠挠头,心说真是麻烦,看不出来师父原来还是很惜命的呢……

    师父见我听进去了,便怂恿我:“我看你跟那边关系还算不错,要不你去交涉交涉,让他们带着我们一起过节得了,人多还更热闹呢!”

    我皱了皱眉,觉得这事难办的很。平时师父老是高贵冷艳地冷着一张脸,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现在反倒要去求助人家,倒有种“非奸即盗”的嫌疑。但若是不答应的话,师父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磨来磨去也着实闹人……

    正纠结着,忽见圆子拎着两只莲花灯跌跌撞撞跑进来,见了我们嚷道:“喂!怎么还傻呆在这里呢!对面的招呼我们一起去河边放花灯呢!”

第五十一章 回山(2)花灯() 
我一愣,不由得看向师父看去,果然见他立刻一脸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迫不及待地抢走了一只莲花灯。

    圆子不满道:“喂喂喂!谁说过要给你了?我这是给姐姐姐夫的!”

    师父倒没注意她口中的“姐姐”“姐夫”,不满道:“这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的就是爹的!你看,你师兄都没的话说!”说完还十分用力地看了我一眼。

    我无奈叹口气:“嗯,是啊是啊,真是天助你也……话说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新徒弟啊?”

    师父一扬头:“刚才啊!”

    圆子却很不买账:“哼!那只是缓兵之计!我可没说一直答应啊!”

    我摸不着头脑,问圆子道:“怎么了!你怎么屈服的?”

    圆子撅着小嘴道:“我……我不告诉你!”说着一扭头跑了。

    我看向师父,却见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师父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对我道:“这个么,人多口杂,有机会再给你讲!为师现在最关注的是应该为新弟子取什么法号……”

    我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和’字辈的字多了去了!”想到我们师兄弟的奇葩法号,随口道:“那就叫‘和睦’吧,预示着我们与对门的生活的平安和顺,挺好!”

    师父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一锤定音。

    夜幕降临,我们一群人人手一只花灯聚集在小河边。

    闭关多时的玄一道长也来了,因为这次活动是他们道家组织的,而他又是那边辈分最高的人,于是照例由他来讲开场白。

    话说玄一真不愧为一代尊师,讲个话都深奥非常,整篇演讲下来我只听懂了一句“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须四时而适寒暑,和息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实则邪僻不至,长生久视。”

    ——个人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是好极了!跟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差不多。

    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师父在一旁嘀咕道:“这讲的都是啥鸟语啊……”

    我叹口气,第一次对师父的无知感到羞愧……

    最后,放河灯活动就在玄一的“预祝大家玩得高兴、玩得开心、玩得痛快”的总结中欢乐地拉开了大幕。

    我是第一次玩这种金贵的花灯,而小黄鹂就更不用说。我悄悄跑到暗处,看见师兄面色沉静地推出一只灯去,还合掌默念着什么。

    ——我想师兄他一定是在思念已故的亲人们。

    从前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师兄变成道士这件事,现在想来,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有哪个人愿意走这条路啊。由此看来,我猜想师兄家里大概再没有别人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伤感起来,只觉得我与师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了亲人,我也没有,这么多年我简直都忘记父母的长相了……说来也很是不孝。

    想起面目模糊的父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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