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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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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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哭穷。

    他们这一哭穷,皇太子殿下也就不客气了,大笔一挥,定下规矩:盐厂只收纸币。

    既然要哭穷,那就让你们真穷!

    除非将大量白银存入银行,否则上哪里能搞到纸币?而且现在的情况是纸币紧缺,就算你要存。银行还不收呢!

    “黄堂总得想想办法,总不能看着百姓没有盐吃吧?”盐商们汇聚在郑元勋家的影园,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惶焦躁的模样。

    郑元勋是崇祯十七年的进士,两淮盐商之首,为了照顾母亲而建造的影园也让他留名后世。不过此刻,他虽有官身却无官职,虽然为众盐商推举却没有实权,是个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我也曾与府尊说过。府尊只是说无可奈何,我等又能奈之何?”郑元勋叹道:“现在我家也是守在盐厂大门外。零零散散收些盐皮罢了。”

    “皇太子不通经济民生,这样搞下去势必要出大事的!”有人狠狠道。

    郑元勋看了那人一眼,道:“此事还是急不得,且等一等。国初时候发行宝钞也是一样值钱。用不了多久,宝钞泛滥,自然价格就贱下来了。我看倒不用太过着急拿银子去换。”

    众人听了,纷纷道说:“终究是进士老爷有见识,如今钞厂日夜赶造纸币,票面越来越大,多半以后要成废纸一张。”

    郑元勋安慰了众人。正打算扯些闲篇,突然看到花厅外人影晃动,却是自己的儿子郑翰学在外面打探。他道了声得罪,快步走了出去。郑翰学见父亲出来,连忙上前就要说话,却被郑元勋拉住,一路走到后面书房方才放手。

    “大人,南京那边已经有了消息。”郑翰学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

    虽然南直隶已经分成了安徽、江苏两省,应天府也改了江宁府,但人们习惯上还是称江宁为南京。

    郑元勋悠悠道:“多大的事体,这般没有城府!”见儿子面露愧色,他才又道:“江宁那边怎么个说法?”

    “这回走到了江南镇守太监王之心的门路。他愿意出面为我家存五百万两的银子。不过,他要咱们家盐业公司一成的干股。”郑翰学道。

    郑元勋面色凝重,双眉紧蹙,道:“一成啊。”

    “大人,儿子以为还是上算的。”郑翰学道:“如今几大盐家都没有纸币在手,若是我们能有五百万两钞票进货,不说两淮盐,怕不是北直、山东盐都能吃下来?”

    “你道为父是舍不得银子么?”郑元勋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实在是担心跟内官勾结会招来忌讳。尤其是这盐业,天下谁都知道这是座吃用不尽的金山,却没看到这金山上刮的不是风,是刀子!”

    郑翰学并不觉得自家做得生意有太大风险,颇有些不以为然。

    郑元勋摇了摇头,心中暗恨:若不是我就这一个儿子,真恨不得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走门路,送好处,与人结交,这些都是小商小贩做的事。”郑元勋恨铁不成钢道:“要想做个豪商,眼光不能放在这上面!定要做得眼界通天,胸怀天下才是!”

    “大人,这回事体本就是皇太子不满咱们没给好处……”

    “放屁!”郑元勋重重吐出两个字:“你这眼界就跟那些庸才一样!”他说着指了指花厅方向,又道:“崇祯十六年以来,皇太子什么时候讨要过银子?他都是直接动手抢的!晋商在张家口**代人的积蓄,他说抢就抢了。咱们与晋商并举,世人称我‘内商’,还不如山陕的边商有势力呢,他为何不抢?”

    “大人不是说,一旦他抢了咱们,两淮会乱么?”郑翰学弱弱道。

    “他真怕乱么?”郑元勋反问:“真乱了咱们又有甚好处?这其实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事,自己心里有个底就行了,别真当拿住了人家。”

    “那大人的意思是……”郑翰学心下有些不耐烦。

    郑元勋靠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抬眼看着顶梁,思索良久方才道:“王之心的门路不要也罢,咱们看看皇太子是想让谁做盐业生意。”

    郑翰学心中颇有些委屈。南京那边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走通的门路,本以为拿到了这五百万两纸币,会得父亲刮目相看,谁知父亲并不领情,反倒还有些责怪。

    郑元勋不敢动,其他的人却未必不会这么谨慎。

    王之心既然能对郑家开口,自然也能对其他盐商开口。他也的确有开口的能力,因为皇太子已经内批了江南钞厂的项目,要在江宁寻址开厂。如此一来,钞票还不是滚滚而来?

    这种用纸换银子的事,换给谁不是换?银子上又不怕有盐卤味。

    郑元勋也有意无意地推动其他盐商先去试水,只要摸清了皇太子出牌的套路,日后有得是赚钱的机会。如今这点小小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很快,试水的人果然踩进泥淖之中。

    一支非边非内的奇怪公司横空出世,一共只有十万两注册资金,股东名册却比好几部大部头还要厚。任何一个有点阅历,都能看出这就是个“会”,全都是小户人家聚在一起。

    正是这个小户人家聚拢起来的小公司,从盐城盐厂拉走了新政实施以来最大的一笔食盐——三十万斤!

    朝廷下发的食盐出厂价是粗盐每斤八钱,精盐每斤二十二钱,合银二分二厘。三十万斤全算精盐也不过六千六百两,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家名为“安康”的盐业公司在盐城买了三十万斤,同时还在淮安府其他盐厂买了不下十万斤的盐。

    再后来,更有消息传说:安康盐业在浙江舟山也收了数十万斤盐。

    非但本钱雄厚,而且魄力极大,大有将东南盐市一口吞下的气势。

    郑翰学是资历尚浅,接掌的产业都是明面上的生意。郑元勋却是深知盐业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和气生财。整个大明,只有皇亲宗室、宦官外戚才有资格转卖盐引获利。下面的盐商如果只做正经生意,早就饿死了。

    所以走私是常态且不说,半道上劫盐偷盐、杀人灭口,这些事几乎贯穿了整条产业链。甚至专门有盐商豢养了一批亡命之徒,对于那些异地贩盐不守规矩的人,绝不姑息手软。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盐帮,其首领则为“盐枭”。

    唐末时的黄巢、元末时的张士诚,皆是此中人物。

    包括郑元勋在内的大盐商们,暗地里谁不是盐枭?就算明面上不敢跟安康一争长短,暗地里难道还不会使些手段么?尤其是大明运盐的几条官道、水路,对盐枭们来说简直与自家庭院一样熟悉。

    “盐车来了先不要急。等我举火为号,弟兄们再一起上!这回上头说了,不留活口,有多少盐都是咱们弟兄的跑腿钱!”脸上带着刀疤的亡命徒压着嗓音,目光似乎穿透了黎明的薄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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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二 南北驱驰报主情(5)

    “听说了么?前几日有人劫安康号的盐车。”

    “谁还不知道?早些日子就有人放风了,说安康的盐车过不来,盐价要大涨。”

    “啧啧,他们还真动手了。”

    “死了三十多个,还逃了两个。”

    “是啊,尸首排了一长地!”

    “咦,我看着安康号的盐车进城的呀,没被劫啊!”

    “被劫了……只是死的不是他们,是盐狗子……”

    ……

    崇祯二十一年七月中,两淮各盐厂都有不同程度的丰收。安康公司也随着一次次的“被劫”而名声鹊起,现在就算是再白痴的人都能看出这个公司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强硬了。换了别家盐号,怎么可能每次运盐都能碰巧遇到巡检司和精锐军巡查拉练、随同保护?

    郑翰学正襟危坐,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不得不为父亲的深谋远虑而折服,王之心那边果然出了事,其本人被捉拿回京,听说发配上林苑种菜去了。送给王之心股份的盐商则问了行贿罪,举族流放辽东,子子孙孙都别指望回来了。

    都察院的御史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说是郑家与王之心有关联,发票拘问。总算郑元勋是进士出身,不能用刑,又一口咬定是王之心索贿未遂,自己本分经营,不敢做出结交内侍的事来。御史实在查不出证据,才放过郑氏一族。

    郑翰学还来不及庆幸,父亲大人所说的“新盐商”就渐渐浮出了水面。仗着自家的底蕴,郑家总算找到了安康公司的大掌柜,柴雍。

    安康公司注册在徐州,总号自然也在徐州。作为曾经的重镇,现在徐州城外已经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旌旗。许多空出来的营房也都被官府收回安置流民。

    郑翰学在经过了四天的长途颠簸之后,终于见到了这位丝毫看不出雍容的柴雍柴掌柜。

    柴掌柜看起来年近三十,身子精瘦,除了一双大耳朵,看不出有半点福相。不过两厢见礼,却显露出柴掌柜的不俗来。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让人如沐春风。

    郑翰学不敢有丝毫轻视,在席间试探着提出了与安康合作做盐的意思。

    柴雍放下筷子,细声细语道:“我安康不过是新起之家,盐卖到各县本也是要找人经销的。”

    郑翰学颇有受了侮辱的感觉。堂堂郑家,竟然给人卖盐么?

    “我郑氏数代贩盐,却也百十年不曾零卖过了。”郑翰学压下怒气:“此番是有与贵号一同出资,盈利共担之意。”

    柴雍微笑道:“鄙号不缺钱。”

    这五个字呛得郑翰学几乎说不出话来。

    柴雍又微笑道:“鄙号缺人。”

    郑翰学这才松了口气:“我家门下多的正是掌柜、门徒,都是贩盐数十年的老人。既可靠又能干。”他见柴雍微笑不语,忍不住又道:“柴掌柜,南直,咳,安徽江苏两省人丁逾三千万,每人每年吃两斤盐,这就是二百万两的买卖,贵号一家吃得下么?”

    柴雍彻底掌握了交谈节奏。展了展衣袖,和蔼道:“这样。入股之事就不用说了。日后你知道了安康东家的来头,自然明了。不是柴某人夸口,如今能拿到盐的公司,不超过一只手。”

    郑翰学看着柴雍探出鸡爪一样的手掌,暗道:果然是个会抓钱的。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安康也希望有郑老板这样的懂行人帮着卖盐。”柴雍道:“如果郑老板的确有心。大可以从安康手里拿盐,分卖各地。其实跟以前买盐引并无不同。”

    郑翰学脑中一转,问道:“价钱几何?”

    “三十钱。”

    郑翰学连连摇头:“那到了我们手里岂不是得卖三十五一斤?谁吃得起如此之贵的盐?”

    “那也没法子,出厂价就是二十二钱。而且日后盐厂的粗盐要渐渐绝卖了。”柴雍信誓旦旦道。

    “那百姓岂不是连盐都没得吃?”郑翰学义愤填膺。

    “咱们之间,还是少提百姓吧。”柴雍笑道。

    郑翰学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脸笑道:“柴掌柜还是得少些,二十五如何?我们自去盐厂提盐。这转运的耗费也不小呢!”

    “二十八,否则我无法向东家交代。”柴雍也松了一口。

    郑翰学问道:“从安康拿盐之后,凡是我郑家卖盐的地方,安康是否就不卖了?”

    “不会卖得比你拿的价钱低。”柴雍道:“而且柴某人还能担保,别家从我安康拿盐,也绝不会比你家更低。”

    郑翰学微微迟疑,问道:“柴掌柜,为何不学纲引之纲?将两省划地专卖,各商家恪守本地,不能越界,如此岂不是正好?”

    “我安康没这么大的口气。”柴雍淡淡道:“天下又不是我一家能拿到盐,就算想这么做,也挡不住人家过来卖盐。你还能把人打跑不成?”

    ——也未尝不可啊。

    郑翰学暗道。

    “关键是要把牌子做起来。”柴雍道:“如今纸币不多,能拿到盐的人家还少。若是日后纸币多起来了,谁都能从盐厂拿盐,人家为何要买你家的?”

    “我家口碑一向上佳。”郑翰学吹嘘道。

    “那也得货好才行。”柴雍道:“我最近在想着,由安康与贵号这般经销商一同出资,再建一个新号,订立商标,将盐厂的精盐再精炼一道。虽然成本要上去些,但到底是好东西,不怕没人识货。”

    郑翰学心中一动,似乎摸到了这个柴掌柜的心思了。

    “这事可以做,掌柜的可有章程?”郑翰学问道。

    “待我九月间去了淮安,自有章程拿出来了。”柴雍看着郑翰学一笑:“到时候其他经销商多半也已经就位了。”

    郑翰学只好尴尬笑笑,却无可奈何。他从酒楼里出来,腹中一阵肠鸣。刚才一桌子的饭菜花了他三两多银子,可惜就只吃了两口。

    “嗝!”

    一个带着酒臭气的饱嗝在郑翰学耳边炸开,气得郑少爷差点回身就打了上去。打嗝这人是他的堂弟郑翰林,乃郑元勋派来防他借着公事的名义花天酒地,郑翰学才一转身,就只能硬生生收了手。

    郑元勋之所以选了这位堂侄,乃是因为他自幼就脑子不甚灵光,属于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人物,更不会说假话替人遮掩,实乃“御史”的最佳人选。

    “你看你,竟不顾我家体面。刚才大家说正事,就你一个劲地吃!”郑翰学抱怨道。

    郑翰林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就往嘴里塞,原来是牙缝里塞了肉丝,要去掏出来。

    郑翰学呲牙咧嘴避开一步:“你还能再肮脏些么!哪里像是我郑家的人!”

    “呸。”郑翰林吐出了嘴里的菜渣,又像是在回应堂兄的指责,更气得郑翰学急火攻心。

    一旁清客纷纷上来劝说。

    “又没甚事,不吃又待如何?”郑翰林不以为然,继续用舌尖剃着牙齿,吱吱作响。

    “没甚事!”郑翰学登时气得跳了起来:“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啊!若是卖不了盐,靠着几亩薄田喝西北风去么!”

    郑翰林不以为然,道:“那柴掌柜自己也厌了贩盐,必然是要找咱们家做的,怕什么?皇太子把钞票印出来,就是要叫天下人用的,等等总是有的,着急什么?”

    “着急什么?九月开始就是盐季,这几个月一等,咱们明年吃什么!”郑翰学脖颈青筋直冒,一甩衣袖,快步朝自己的四轮马车疾行而去,犹不解恨地大喊一声:“回扬州!”

    一旁清客又劝郑翰林上车,郑翰林却又发了痴性子,道:“我偏要在徐州玩两天,你们留架车子给我,且先回去吧。”

    郑翰林的父亲是郑元勋的亲弟,说话自然是作数的。一干人等纷纷上车,随着郑翰学的马车南返,留下郑翰林和他的小厮。

    “少爷,徐州有什么玩的啊?”小厮愁眉苦脸道。

    “我就是不乐意跟大兄一道走罢了。咱们逛逛青楼吃吃花酒混混工商署,笃悠悠回去,岂不惬意?”郑翰林哈哈一笑,负手而去。

    小厮一边发足狂奔追了上去,一边心里暗道:工商署是个什么地方?

    朝廷设工商总署统辖全国公司、商社、店号经营,以防奸商违法犯禁,简而言之便是“法人”的户口。其在各府设工商署,下辖各县的工商所,按照公司、商行的注册资本金分配等级管辖。

    安康公司注册资本金十万两,是有资格归徐州府工商署直管的。这就意味着安康公司明面上的消息,在徐州府工商署只要花五钱银子就能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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