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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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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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娇妻轻轻拍了一下宋弘业,打断道:“民间野议已经不是你该管的了。”她又道:“我听说要建立步军统领,你知道么?”

    “我也略有耳闻,”宋弘业道,“从职司上看,倒是五城兵马司一般。不过那是统辖满、蒙、汉八旗步军营,以及九门官兵,好像还要兼管巡捕二营事务。我不是旗下人,肯定是混不上的。”

    “这样啊……”宋弘业那娇妻抿了抿嘴,幽幽道:“如此看来,旗人还是比汉人要高出一头。”

    “何止一头……”宋弘业重重摇头:“咱们汉人已经是亡国之奴,光是这顶父母所赐的头发都未必能够保全!”

    那娇妻脸色也变得惨白,只是在昏暗之中看不出来。她抚胸道:“我见满洲女人倒是留着头发,只是她们在鼻孔、眉骨上穿环,如同鬼魅牲畜,实在让人看得毛骨悚然。我先说好,若是日后真要扮作她们那个模样,我就是拼着被皇太子殿下责罚也要回去的!”

    宋弘业揶揄道:“当日也不知道谁说的:但为皇明复恢弘,粉身碎骨也等闲!”

    那娇妻脸上复又一红,嘴犟道:“那要你剃发呢?你也肯剃?”

    宋弘业也觉得胸中犯堵,仰了仰头,取过一张蒲扇,用力扇了两扇,终于道:“剃!等殿下中兴大明,我这头发还能长出来!”

    “若是万一……”

    “我就不做人了,出家当和尚去!”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墙里传来咚咚之声。

    原来宋弘业在改建这宅子的时候,特意命人将门外廊下的砖块都是空心,里面又埋了空心铜管,一直通到床里侧的墙中。只要有人走过,这里便能听到放大了的脚步声。那些工匠后来都去了山东,故而他不担心有人知道这宅子的秘密。

    “老爷,奶奶,有个满洲人在外要见老爷。”门外传来贴身丫鬟稚嫩的声音。

    这丫鬟虽然是山东带来的可靠人,但宋弘业也从不让她知道任何情报。他掀开帘幕下了床,脱下汗湿了的衣服,道:“请他吃茶稍待,我换了衣服就去。”

    宋家奶奶也下了床,抹去额头的汗,穿上绣鞋,道:“我明日便去东岳庙。”

    宋弘业点了点头,麻利地换了家常便服,往外去了。他如今的地位已经无法与市井小民过多联络,派外人又不放心,平常的消息传递就全靠“娇妻”去庙里进香、算卦,与道长“聊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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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粉身碎骨浑不怕(九)

    此时满洲人刚刚入关,眼前是前所未见的花花世界。许多在辽东就已经仰慕汉家文化的满洲权贵,立刻如鱼得水一般,在大肆享受之余,还要“抬举”几个知情识趣的汉官,学习明人风流。

    宋弘业原本是书吏出身,在大明的朝堂上属于半文盲,但在满清这边可是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何况他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而是个市井老手,哪里好吃好玩,了如指掌。因这两条,他在满清贵戚中也算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没几日便交往了好些个满洲“挚友”。

    今日来者,正是宋弘业满洲挚友中最为显贵的一位,爱星阿。

    这位爱星阿三十余岁年纪,本人才能庸庸,在八旗中属于不上不下的新生代。宋弘业虽然是三品官,但满人重爵位,对于官品并不似明人那般看重。所以这位爱星阿肯折节下交,还是因为宋弘业实乃北京城里的大玩家,说起吃喝玩乐来简直无所不知。

    宋弘业肯在他身上下功夫,着力应酬,正是因为此人出身显赫。

    爱星阿虽然不是爱新觉罗宗室,但也是正黄旗满洲,舒穆禄氏。他祖父便是努尔哈赤的额驸扬古利。扬古利初从努尔哈赤,后来又跟着黄台吉四方征战,从军四十四年,大小百余战,功业绝特,持身谨慎,死后追封武勋王。

    扬古利有两个儿子,长子阿丹哈,次子塔瞻。

    塔瞻袭超品公,为内大臣。松山之战时,小曹将军曹变蛟乘夜突袭黄台吉御营,一度攻入营中。塔瞻不能抵御。因此得罪,降为一等公。

    这位爱星阿就是塔瞻的儿子。

    宋弘业正要见礼,爱星阿已经上前拉住他道:“快,我有事与你说。”爱星阿的汉语说得还算流畅,但总带着奇怪的口音,让人听不真切。

    不等宋弘业答复。爱星阿已经道:“摄政王要设立步军统领统管整个燕京城,我想当这个统领,你们汉人最有主意,快说个来听听。”

    宋弘业苦笑:因为黄台吉、多尔衮都喜欢任用汉臣,以至于许多满洲权贵都有种“汉人性狡诈、擅权术”的印象。爱星阿除了宋弘业也不认识几个汉人,尤其听说宋弘业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自然跑来找宋弘业商量。

    宋弘业微微转了一转脖子,心中暗道:这正是瞌睡了就来送枕头,我固然得不到这个职位。但是让这二傻子得了,却也与我自己得了没什么区别。

    他问道:“少爵爷,这消息可靠么?”

    “岂止可靠!”爱星阿急道:“我前两日出城狩猎,回来才听说这事,已经有不少人把礼物都送到了启心郎索尼那里了!”

    ——你是晚了,连我家“娘子”都知道的消息,你现在才来。

    宋弘业心中略有遗憾。

    “唔……启心郎索尼……”宋弘业微微摇头:“那可是摄政王座前的红人啊。”

    “快,快想个法子出来!”爱星阿急促催道:“你若是想出来了。我定会给你大大的好处!”

    宋弘业来回踱步,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想起皇太子当日给他的那本间谍工作的小册子来。他高声笑道:“有了!”

    “快说!”

    “你可知道步军统领是干嘛的?”宋弘业问道。

    “是整肃城内盗贼乱民的,你没听说?”爱星阿连忙道。

    宋弘业哈哈大笑,笑得高深莫测,直等爱星阿耐心几乎耗尽,方才道:“从职司上来看,这步军统领更像是明朝的五城兵马司。这衙门非但要整肃城内乱民。还要规整城防,缉捕盗贼,巡查火铺诸如此类。权力极大,油水极厚,哈哈。小人我之前也在那衙门里呆过。”

    “这些我都知道,快想想怎么能让我得了这步军统领之职!”爱星阿不悦道。

    “正因为事务繁杂,所以并非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干。”宋弘业笑道:“摄政王是个看重办实事的人,你若是能将这衙门里每司要用几个人,耗多少粮饷,专责哪些事务,可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如此种种都一一写清楚,若是让摄政王看了,还会不用你么?”

    爱星阿怒道:“我怎么知道……咦,你刚才说你也干过这差事?”

    “小人祖上就一直干这差事,其中关节窍门一清二楚。”宋弘业笑道:“想必不会让摄政王失望。”

    爱星阿紧紧抓住宋弘业的双臂,大笑道:“好好好!你快写下来给我!”

    宋弘业嘿嘿一笑,道:“少爵爷,不过有一事小人想说在前头。”

    “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爱星阿知道汉人的习性,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当下大方道。

    “小人祖上就是吃这碗饭的,”宋弘业陪笑道,“如今家里许多子侄也没其他手艺,若是少爵爷得了这差事,能否赏口饭……”

    “哈哈哈哈!”爱星阿大笑起来:“还当什么事呢!这事包在爷身上,爷若是当了这统领,另外再给你赏赐!”

    “多谢少爵爷!”宋弘业长长一揖,将爱星阿请到书房,紧闭门窗,铺纸研墨,暗暗回忆皇太子所赐《手册》的格式,套入兵马司的工作内容,一条条写了下来。他边写边讲,果然是毫不藏私,比教自己自家子侄还要耐心,生怕爱星阿拿不到这个职位。

    爱星阿也果然听得大开眼界,跃跃欲试。他不得不承认,在刚进门找宋弘业问策的时候,只是单纯希冀从这步军统领的差事上得些好处。等听了宋弘业讲解其中门道,方才是真正爱上了这份首都警察局长的事业。

    两人在书房里捣鼓了足足两个时辰,爱星阿总算心满意足地告辞了。剩下的事就是回去找个笔帖式,仔细誊抄干净,录成启本。

    “啊呀呀,糟了!”走到门口的爱星阿突然站住脚步,整张脸凑成了一团。

    “何事?”

    “我该怎么给摄政王上启本?若是让索尼或是那些得了贿赂的人拦下来,那该如何是好?”爱星阿警惕道。

    宋弘业一愣,旋即笑道:“这事好办!小人听说令祖还有个弟弟,正是谭泰公爷。”

    “老公爷是我玛法的从弟。”爱星阿自豪道。

    “正要贺喜少爵爷。”宋弘业笑道:“老公爷此番受命追击李自成,在庆都大败顺贼,阵斩顺贼伪蕲侯谷英!随后老公爷又一路南追,破真定城,杀得顺贼逃入太行山中。小人在兵部,有幸早知道了两日。等老公爷回来,定然又是一番奖赏!”

    听闻同族长辈又立新功,爱星阿也是喜得手舞足蹈。

    “照我们汉人说起来,老公爷是少爵爷您叔祖父。摄政王对他老人家的信任不在索尼之下,由他代传这启本,断断不会有事!”宋弘业笑道。

    爱星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就等我好消息!让你那些亲戚也都拾掇拾掇,改日带来我府上。”

    “多谢少爵爷!”宋弘业恭送爱星阿上马而去,转身便命心腹小厮去四海当铺投了一份死当。

    那正是宋弘业与徐惇的联络暗号。当天夜里,扮作商贾的徐惇便带了两车瓷器,到了宋弘业的府上。

    徐惇这般上门送货也只能偶尔为之,他听了宋弘业的消息,顿觉今日没有白跑。当即答应选派可靠手下冒充宋家亲戚前来投靠。这些人都是些市井中的老油子,原本就常与衙门、兵马司打交道,混事做人定然没问题。

    “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宋弘业关照道。

    “放心,”徐惇道,“我让你族里长辈来求你,你只要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就是了。至于日后情报,直接走我这条线,不用你过问。”

    ——我族里?!

    宋弘业面无余色,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兴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也不知道这“圆明”是说漏了嘴,还是在敲打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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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

    有时候,当一个娇滴滴的官宦人家小姐拒绝了肤白貌美的进士书生,只是因为他殿试排名靠后,无法选入翰林院成为清贵。然而当她被旋即而来又黑又丑又矮又猥琐的歹徒强暴之后,也只能就此屈就一生。

    这个悲惨的故事足以表达北京百姓当下的心理。

    当他们在大街小巷为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而兴奋时,在宫门上题写“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时,他们凭空相信只要闯王一来,连年的兵灾就会消停。只要朱明一走,谁都不用整日为了打仗死人而心烦意乱,谁都可以大大吐一口粮食涨价的恶气……结果闯王如期而至,的确没有打扰小民的生活,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的时候撕下了温柔的面纱,就像是暴露了本来面目的猪八戒。

    随之而来的是发型诡异的东虏大兵。

    当年都人花银子买袁崇焕的肉吃,对他恨之入骨,不就是因为袁崇焕抗金不力么?不就是因为袁崇焕的关宁铁骑跟在建奴大军之后追而不击么?不就是因为东虏杀掠得京畿百姓家家戴孝,户户披麻么?

    才不过十五年,当日许多受害者仍旧在世,却没人想到要报此血仇,只要东虏能够留下他们的头发和脑袋就可以安心当良民。

    是因为健忘么?

    不,只是因为洪承畴点破的四个字:民心思安。

    无论谁当皇帝,只要民众能够安生过日子就行。

    所以,无论是闯王还是东虏,既然已经占据了北京,那就好好过吧。总不见得比“重征”皇帝还要糟糕吧?

    事实则是:更糟糕。

    多尔衮颁布了圈地令。

    朱慈烺的蝴蝶翅膀终于在崇祯十七年的六月,刮起了一阵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旋风。

    这其中的环节是这样的:

    第一环:因为及时的鼠疫防疫政策。离京前的“藏富于民”,以及正一道士们的有心渲染,在京师产生了一种太微星君信仰,供奉的是皇太子下凡之前的法身——集合了岳王和关帝特征的中年神祇。这很快就引起了满洲贵族的担心,越来越倾向于厉行“剃头令”,从外而内控制百姓思想。

    第二环:有了这样的压力。京畿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往南出逃。无论是先去山东寻得庇护,还是直接去南直隶,总比留在京畿剃发强许多。

    人口对于满洲人而言就是生产资料,两条腿的财产。无论是哪一旗的旗主,都不可能坐视自己口袋里的财产逃掉。于是缉捕逃人法也被搬上了议程,之所以没有立刻施行,是因为中间还少了一个环节——定名止分。

    只有确定了财产和主人的对应关系,才能确定“逃人”的身份,追回来的逃人也才能够归还其主人。

    于是有了第三环:

    满清政府绝不愿意像朱慈烺那样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编户齐民。他们的法子更加简单高效:跑马圈地。

    多尔衮在诏令中说,因为连年战乱,京畿无主荒地甚多,故而允许八旗圈占。

    然而这圈地令一出,下面的人可不在乎是不是有主。他们大多连汉语都听不懂,哪里有耐心去看汉字?各旗无不是冲着良田美地而去,只要赶在其他旗下手之前打下界牌,便算是本旗土地。

    开始时有的旗还算客气。只是将土地上的百姓赶走。后来大家抢红了眼,索性连人带地一块端了。地为旗下之产。人也成了旗下之奴。华夏自战国起便开始将农奴解放为自耕农,提高生产力。如今在满清的铁蹄之下,百姓又变回了农奴。

    ……

    “文泉兄!好事!大好事!”黄德素步下生风,快步进张荏的屋舍。

    张荏放下手里的书,麻木地抬起头道:“如今这世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东宫要征发罪轻文官两百名,去青、济、兖、东四府充任县官!考满有功者可以赦免前罪。仍旧升迁!”黄德素高兴地搓着手道:“我已经打听了,所谓罪轻者,只要不是苦役班里的就成!”

    张荏站起身,脚下颇为虚浮,眼泡肿胀。却道:“从安兄,你怎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黄德素颇有些意外,道:“莫非还有什么要务我没听说?”

    张荏大大摇头,道:“山东一省六府,除了登、莱,其他四府哪个不是位处南北交通要道?尤其是东昌府,乃是要害中的要害,又是烟柳繁华之地,东宫不以嫡系前去,反倒征募犯官,这还不明显么?正是借刀杀人之计啊!”

    “不至于吧……”黄德素微微皱眉。

    “我只问一句,东虏兵至,该如何抵挡?降耶?走耶?”张荏剑眉一竖,满脸溢满悲苦之色:“东宫是不想担上残虐士子的恶名,这才出此毒计啊!”

    黄德素一腔振奋瞬息被扑灭,道:“我总觉得不至于如此……不过文泉兄说的也有道理,且再看看吧。”

    “从安兄,”张荏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东宫软禁皇父,有操莽之心……”

    “嘘!”黄德素连忙压下声音:“慎言,慎言啊!”

    ……

    “任何政策,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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