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做过的终究不能抹去。有些事情已经做下了,便要承受起。杜昀,已经是不可能的人选,余下的也就是那个冯徽了。一个父母双亡,出于贫寒的人如何才能真正打入尘埃之中?
自然是将他一切能够脱颖而出的机会掐灭。
看着眼前激动的顾蘅,章荣觉得心中仿佛一时虚空起来,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恍惚:“我想对他作甚么?我能对他做些什么?你以为这数千士人举子,他就真的能出类拔萃,真的就是能考中?莫忘了,有些斑白的半百老人也不定能考中。若是没了一条,你以为颜夫人顾大人真的就会如了你的意?”
“这是我的事。”不是不担心,但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了,还能计较什么呢?顾蘅看着眼前这个英朗的男子,原本憎恨厌弃的心情又是翻涌而上:“不论嫁不嫁,不论嫁与谁,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一切,与你无关!”
章荣听到这里,古怪地笑了起来,眼里透着一丝冷然:“是吗?清芷,只盼着你早日醒一醒,有些事情,原也不是你说得就算的。你能不顾自个,难道连自家都是不顾了?”
这自家都不顾。透着一丝不吉利,顾蘅心中一凛,张口想要询问,却见着那章荣扫落尘埃,自顾自转身离去。
“姑娘……”一侧的苏合看着自家姑娘只顾拿话刺激人,好半天后,却只得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头也是一跳,轻声道:“这事儿听着不对,该是怎么办?”
知道现在的顾家虽然暂时得了一点安稳,但官场上的事情。原是说不准的事儿。这章荣三番两次都是能到这内宅之中,可见是爹爹那里倚靠他,连一些本不应该放行的事,都是放松了。
顾蘅心里头有些苦涩,正是想要回头,抬头却瞧见那边的花树下露出个人影来,只是隐隐绰绰的,看得不大分明。
“谁在那里!”顾蘅吃了一惊,那边苏合瞧着她脸色变化,顺着视线往那里一瞧,就忙忙赶上来呵斥道:“什么人在那里窥视,还不快出来!”
花树微微动了动,好半天过去,慢慢走出两个人影来。顾蘅与苏合两个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浅黄衫子沉绿裙,一个在身后隐隐露出些秋香色来。待得完全露出脸面来的时候,顾蘅的脸上越发得难看起来。
这不是旁人,正是那顾芊与随身的丫鬟素蕊。
“二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蘅神色淡淡的,目光却透着些冷然:这也是怪了,自己两次遇到那章荣,顾芊总在一侧看着,难道真是这么巧了不成?每每都是遇得见的?
顾芊低着头,在离着顾蘅大约十来步的地方站定了,才是微微抬起头飞快地掠了顾蘅一眼:“大姐姐,我也是来寻你说话的,便按着小丫鬟说得地方过来了。没想得,章公子他也在这里。”
唇角微微颤了颤,顾蘅看着顾芊那低眉垂眼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半日过去了,也就轻轻咳嗽了两声:“什么事儿,须的你找到这里来?说罢,若是小事儿,我就现在说个通透,若是大事儿,你还是随着我到屋子里去。”
顾芊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顺着话头轻声道:“大姐姐,你的身子骨不大好,这已经在外头站了好一会了,还是先回屋子里再说话吧。”
看着顾芊神色举止不同于先前一般,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热切,顾蘅想了想还是放开心神,点头道:“也罢,这时候,也正是要吃药的时辰了。再者,在外头说话,风里来风里去的,若是女孩儿的私密,到底不大好说出来。”
说完这个,她也没有再和顾芊说什么,转过身咳嗽了几声,搭着苏合的手慢慢走回了自个的屋子。
那顾芊看在眼里,本是想要扶一把的,但见着顾蘅神色冷淡,看向她的目光尤其淡漠,心里一颤,到时将那些心思略微放了一下。这一耽搁,便不好再上去搀扶,只得跟在后头,一并走入顾蘅的屋子里。
还没到里头,那香绫青缎都是迎了上来:“姑娘可是回来了,这药都是煎好了,再等一会子,怕是要冷了呢。”说着这话,那端水的端水,打扇的打扇,一准将顾蘅伺候得妥妥当当了,她们才是回过神来,与顾芊行了礼,又端上香茶细糕。
顾蘅吃了药,嘴中喊着一块松子糖,慢慢地咀嚼了半日,原本因为药苦而皱起的眉头才平缓下来,脸上也微微露出些笑容:“这药越发得难喝了,好在有松子糖在,不然,我可是喝不下那东西,这都比黄连还难喝。”
第二十二章 花园
第二十三章 惊心
第二十三章 惊心
说完这个,顾蘅便随口讲几个丫鬟拿着事儿一一打发了。又瞧着顾芊令素蕊在外头候着,便抿了抿唇角,端茶吃了一口:“究竟什么事儿,你就照直说吧。”
顾芊右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腰上系着的丝绦,手指头如同痉挛了一般,微微有些发颤,听到这话后,她沉默了一回,才是抬起头轻声道:“大姐姐,我原是想与你道一声歉的,只是半路听到了章公子的话……难道,他真是预备着要做些什么不成?”
说到这里,她唇角动了动,半日后才是低声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事了,不然,大姐姐你也不会这般厌弃他,更不会那么拿话刺激,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顾蘅先是目光一凝,唇角微动,但听到后面。她手指一颤,手上的茶盏不曾拿住,竟是猛不丁泼洒出来,烫得她翻了茶盏。好在她仍旧是坐在那里吃茶的,这茶盏不曾落地,只洒落洇湿了一块纱被而已。
“大姐姐!”顾芊瞅着这变动,也是脸色一变,忙就站起身跑将过来,一面拿起纱被抖落,一面细细打量着顾蘅,见着没什么大碍,方是松了一口气,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在没事儿,这茶汤还烫着呢,若是烫出个什么疤痕,就不好了。”
看着顾芊紧张的神色,顾蘅心里一暖,只将那纱被往一边推了过去,拉着她坐了下来:“没事,不过一时没注意罢了。你光想着我怎么样,自己要小心些才是正道。明知道那茶汤烫着,把那扔了也就是了,还拿手去抓,小心烫出泡来。”
说完话,顾蘅取来一块藕荷色的纱帕轻轻地帮顾芊擦拭了一下手,打量着没什么问题,才是又露出些满意的笑容来:“好在瞧着没什么事。以后就算要帮一把手,也要小心着自个些,知道不?”
“大姐姐……”顾芊轻轻握住手上的纱帕,脸上泛出些微红色,呐呐吐出这一声,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总觉得浑身都是有些舒爽起来了。
顾蘅看着她脸颊微红,神情柔和,原本疏离冰冷的心也略微缓了一点儿,当下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与那章公子却是有些事情,但这个,乃我生平最厌憎的一件,我实在说不出口。旁的事儿,你也想到了几分,我不瞒你,爹爹那里,的确靠的是章家援力。若是旁的人,我或许也捏着鼻子忍了,任凭爹爹娘她们安排,横竖也就这么一回事。纵然。纵然,我有对不住有一个人。可章荣那样的人……”
轻轻嗤笑了一声,顾蘅的脸上露出似怒非怒的诡异神色,目光如同寒冰一般,透着一股子冷飕飕的味道:“这辈子,我也绝不可能的,若真的要我嫁给他,那还真不如一刀刺死自个,一了百了。”
“大姐姐,家中也不及如此吧。”顾芊看着顾蘅忽然间有些恍惚的神色,想了想后,终于吞吞吐吐着道:“大姐姐不再家中几个月,有些事儿都没听见,依我想来,纵然父亲仕途有些妨碍,但顶多也就是贬职而已。我们顾家是江南的清贵之家,素来也不曾担当过什么大任,只是文名卓著而已。父亲素来也是个不爱钻营冒险行事的,自然没什么投机的地方,咱们家又没甚么权势,姻亲却颇有些能耐。再怎么样,也总归是略微颓一些,旁的,却是无碍的。”
这话说得竟不像是个寻常的女子,顾蘅听得吃了一惊,抬头看向顾芊道:“这些话儿都是你想的?还是在哪里听来的?”
“有一些是听来的,有些事自个慢慢磨出来的。我瞧着几个常相聚的姐妹说起我们家,都是神色淡淡的,讲什么东西也都是往清贵两字上来说。没一点权势的味道,又赞我们家闲散,姻亲出名儿。前些日子,詹致姐姐还未出阁,那时候也说了些,叹自个的命没咱们家女孩的好,很是说了一番。”看顾蘅仿佛听进了几分,顾芊也说不得心里是什么滋味。若说欢喜吧,也有一点儿,毕竟,这一来顺了自家姐姐的心,二来也为章荣娶亲设了个障碍;可若是说悲伤,却又有一点儿,章荣这样情深意重,姐姐日后必定也会意动,自个不说这些,或许他们两个会是好好度日的,纵然开头会有些闹腾……
顾蘅一时也有些愣怔,她虽然是个有眼界的人,但于仕途之类的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人。官场上的往来之类,她也就是略微通晓几分俗常的道理,别的什么都不清楚。只是先前自家大哥提起爹爹仕途艰难。后又听了三四次,加上章荣刻意做出的样子,她想着树倒猢狲散的事儿并不少见,又有盛筵必散这一句俗话在,满以为自家也有些不妥当。
没想着,这日日悬心,夜夜惊心的事儿,竟有些是自个吓着自个了。
也是,若真到了那地步,以爹爹对自个的疼爱,也不会真的顺了她的意思。慢慢等着候着,还想着一二三四的,哪怕是小轿抬过去当个妾,怕也都是许的。只是事不及此,他也想着顾家百年的名声,方是按捺下来。
若真是如此,那倒也罢了。
顾蘅脸上微微露出些微的笑容,看着顾芊的神色越发的柔和:“二妹妹,若不是有你这一番话,我还真是得日日焦心。既是这般,我也松了一口气,以后也就有了几分把握。”
见她这样,顾芊脸色微微发红,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只是这气氛正好的时候,不好说些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就轻声道:“说起来,詹致姐姐那日还说过,眼下她刚刚出阁,苏琬姐姐与严嫣姐姐也出阁了,这见面的日子就少了,哪一日还得选个空闲与姐姐好生聚一聚的。前些日子又打发人来问了,只是姐姐身子不好,娘那里也不知道说了没。”
顾蘅听来的心里一暖,这三人是她的闺中密友,只是隔着有些远,又一个个都出阁了,新婚之时,婆家那里要做的妥当,便没有多少来的机会,只是这些日子她也没少收到各种各样的赠礼。
来的那日有,这几日病了,也有殷勤劝慰之词附送来。选得东西都是她素日喜欢的,这也是近来她觉得日子过得意味的原因之一。
“她们都是刚刚出阁的,自然不好亲自过来,这新婚、回门。又得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学着接手管家理事,怎么能抽得出时日来?不过东西倒都是几日送来一些,累得我还得回礼,写了信过去劝也不中用。”顾蘅满脸都是笑笑容,眉梢眼角间透着一股子笑意盈盈,看着就是极为欢喜的样子。
顾芊见着她如此,便也笑了笑,又说了些话,便带着满肚子的迟疑矛盾,默默地转过身回到自个的屋子里。
外头的丫鬟等了许久,见着她出来了,只素蕊一个过来搀扶,另外几个笑着行了礼,又打发几个小丫鬟送了一路,便都是回到屋子里伺候顾蘅去了。
“姑娘瞧着心境好了些,可是二姑娘说了什么好听的话?”香绫笑着将那纱帕塞到丝绦里,将一个食盒放下,又端出些吃食来:“这听了好话儿,就得吃点好吃的东西,这就是什么心宽脾胃开之类的……”
“可不只是吃的,这喝的都上头了。”一边的苏合笑着凑了一句,将手边那纱被卷了卷拿了出去,令小丫鬟交给浆洗上的人浆洗,自个回头笑着道:“瞧瞧,这茶都是喝到被子上了,也不晓得手烫着了没。”
一边的青缎听了,忙就拉起顾蘅的手瞧了瞧,才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笑容来:“还好还好,这手没什么烫着的地方,就是红了一点,我去拿新的什么玉露膏来,前些日子听绿松那丫鬟说那极好用,冰冰凉凉的,正是合适。”
“怪道都说女人话多,瞧着你们,多了三个活像是多了三百只鸭子,咯咯叽叽的,没得歇停。”顾蘅笑着说了一会,任凭她们闹了一会子,又吃了一点东西,便躺下来静静地闭上眼。
可这双眼闭合,她却是死活睡不着。今日,她的心事虽然去了一样,但另外一样说不出的,却是更重了几分。
子隽那里,虽然哥哥他们说得好,连余杭这里也有些名声了。可这盛名不一定是好的,而且那章荣当初能将她掠走做出那等事情,必定也不是什么甘心等着事情顺利发展的人。毕竟,子隽若是真的科考得中,自己若是坚持己见,这新科得中嫁女入寒门的,也不算少见待得。
那章荣会不会,干脆掠了子隽,或是压着他不能准时科考,或者弄出旁的事情来?毕竟,除了这一道外,旁的途径怎么比得上科考顺当?或许……
想了半日,顾蘅越是想着,脸色越发得苍白。好半日过去了,她才觉得昏昏沉沉,渐渐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临睡前的想念,她终究放不下,又说不得,这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整个人睡得不大安稳。
第二十三章 惊心
第二十四章 幽囚
第二十四章 幽囚
顾蘅这边睡得不大安稳。冯徽这里,却也是有些惊险。
自从来了这京都,他除却一定要去的一些聚会外,便安心在家细细做着学问,平日里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在那件事之后,不论出去还是回来,他身侧总是有一个两个人在边上的。
毕竟,那信笺会有人来偷,说不准什么时候,干脆将他这个人也做出些事情来,让自个免了科考,这不是更合了对方的心意?
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冯徽也是日日小心,夜里更是等闲不出去的。纵然闹得那几个相交的人嘲笑拖拉,也都是陪着笑,行事却没有一丁点改变。好在与他相交的人,也都是稳妥的多,平素也不爱弄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偶尔登门说些课业上的事儿,讲讲近来的新文,便也罢了。
不巧,近来有个二品大员忽而得了闲情逸致。要开个雅宴,请了不少文坛上说得出名声的文人雅士,又发了不少帖子与新近略微出挑的科考仕子,冯徽与两个交得来的友伴也都得了。
三人两厢估摸了一回,便也觉得这宴会确实得走一趟,当下各自梳理着装不说。待得午晌过了后,便约好一并去了。
这一去,就是闹到了夕阳西下。那二品大员也是素来好客的,瞧着时辰不早,竟不散场,反倒是在家中大举开了宴,又是招呼着各位吃了酒,对月吟诗,笑谈到了月中时辰,方才意犹未尽地送了客。
冯徽三人虽然是稳妥又不善酒的,但左一个敬酒吃一杯,右一个敬酒吃一点酒,久了便也吃了不少,兼着他们都不是爱酒能吃酒的,待得散场之时,便也都是有些醉醺醺起来。
好在外头早就候着不少脚夫,三个人说了些话,便也各自散了。兼着冯徽住的不过一条巷子的路程,加之人多车少,他说了两句话,就自个搭上三两个人前前后后跟着一并往住着的地方走去。
身边也就清茗一个扶着,略有些晃荡的往前走。
全没察觉。就在他的身后掠过的一条巷子忽而走出三四个壮年男子,直径往他们两个扑了过去。
那清茗到底是没喝酒的,察觉到不对,刚想喊出什么,就有人蒙住他的嘴,一个手刀下去,两个人都成了瘫软的鱼。那四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拖走冯徽主仆自然不费力,半盏茶不到,他们就都被拖到一处深巷子里。
“那位大爷可是吩咐了的,说不能伤了性命,横竖,就是让他躺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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