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蘅回过神来，忙起身整了整衣衫，伸出手动了动发髻，觉得没甚么差池，便回道：“大哥，我已经起身了，你进来吧。”
这话落地，小丫鬟自然过去开了门，请顾祈进来说话儿。而顾蘅也亲自上前来迎了几步，又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道：“大哥，已经快到地方了？怎么你现下就过来了？”
笑着接过茶，顾祈吃了几口后，就放下来。抬头看向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的顾蘅，轻声道：“确实快要到了地方。阿蘅，此次不必往常，又是事关你终生幸福，万事你都要思虑周全了，缓缓图之。”
听是这么一番话，顾蘅倒是露出笑容来：“大哥怎么也跟我说起这些来。难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最是个咬定就不放松的人，不管父亲母亲如何说，我心底自然会有主意，不会听着他们怎么说了，就怎么做去的。”
“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性子。”顾祈脸上露出些微苦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顾蘅的发髻，声音极轻：“我担心的不是你轻而易举就动摇了，而是怕你太过执拗，没能熬过多少时日，倒让自己的身子吃亏受累。万事压过来，都有大哥在，断然不会让你不如意遂心的。你呀，自小就喜欢压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我旁的不怕。就怕你闷出病来，这却不好了。”
这絮絮叨叨的话，竟不像是个大男人，反倒是个老婆子一般，说的也与田珑差不多，顾蘅心里暗暗记下，脸上却露出浅浅的笑容，柔声嗔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我哪是那样的？再如何，我都会顾及自个的身子的，你且放心吧。不论如何，我也做不得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瞧着顾蘅举起手握成拳头，很是有些斗志昂扬呃味道，顾祈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细细嘱咐了一番，直到外头的小厮回话说，余杭业已到了，方才收罗整肃起来。
此时日光也越发得明灿灿起来，金色的光线在碧波粼粼的江面上肆意地跳跃着，是不是一片浮萍游过，船越来越接近渡口，边上的芦苇丛中，偶尔还惊起几只水鸟儿，或者三两条大头鱼，仿佛受不住水中的憋闷，也是跳起拉露个面儿。
船上的人越走越少，再过一会子，竟是没了人，此时顾蘅才是戴上面纱。令几个丫鬟将自己的细软提着，与顾祈一并走出了大船，上了堤岸。
“阿蘅！”就在顾蘅低着头上了岸，那边就有个极为熟稔的女声对着她喊出一句来。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去，来人身着海棠色缠枝牡丹对襟褙子，发髻上一只点翠含珠彩凤正熠熠生辉，此时双眼含着泪，瞧了瞧旁人后，就只顾着静静凝视着自个。
这不是别个，正是自个的亲娘颜婉。
“娘，你且小心些在那里头等一等，我过去就行。”瞅着这地方难走，顾蘅自然也不愿意让自个亲娘受罪，忙就是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些微笑容。
颜婉满脸都是泪，整个人当很是颤巍巍的，听到这两声话后，她顿了顿，伸手将顾蘅搂在怀里，一边满身满脸的摩挲，一边也定了定神，故意拿着话轻声道：“好了。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的？自然也是同一般女子不同，最是个知道进退，晓得事理的人儿。来，这会子娘亲自过来了，你还不快些随我过来。”
轻声应了一句，顾蘅扶着颜婉说了好些话后，顾祈也赶上来了插了一句：“娘，阿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人来人往的颇为不便。还是先回屋子，我们再说话儿，可好？”
颜婉只含着泪点头，她也是个三四十的人了，平生最为疼宠不过顾蘅这一个女儿，原先听说这人一时没找不得，差点就是要哭闹着失了平素的端庄来。
在没想到，自己心中存了的那些以防万一的念头，竟是真的成真了。可真是老天爷特特保佑！
心里想着这些，颜婉嘴上却是连一丝一毫都不提及，坐在车轿里，也就询问顾蘅进来的吃食、医药、穿着等细枝末节上的事情，旁的深一层的，竟是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提及。
自然，颜婉并不是丝毫不在乎顾蘅如何消失，这段日子又是如何过的，只是在车轿里说及这些，并不算十分地妥当，好不好，外头人听见了，也不是个道理。
顾蘅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是只是世情道理的，正怕颜婉细细问起各项事情，自己在这儿不好说话，没想着自个亲娘细细问的都是这样的话，当下一面回话儿，一面心中惭愧，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来。
“怎么了？好半日总说不得什么话来着。”颜婉问了好些话后，终究能控制住自己几分，看着顾蘅总低着头回话，便笑着搂住她，一手拍着背，一手轻轻帮她抿了抿发髻，柔声道。
顾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所有事情的人，先前虽然对颜婉的举动有些激动而失神了，可也没忘记。在上车轿子时，自己亲娘颜婉瞧见了章荣，竟笑着问一声安好，又说了两句贴己的话与他。另外的杜昀与顾家素来来往较多，都不曾有这般待遇。章荣竟是能做到。
可见这一次，自个的事情，却是十分艰难了。
“你这丫头，是不是觉得只我一个人过来，觉得心里难过？”颜婉脸上带着笑，自以为猜得女儿的心思，登时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放心吧，你还不晓得你父亲是什么性子的？他最是好面子，虽然担心你，却总不愿露出几分来。反而将其他的人都留下来，或想着自个是陪着他们一般——现下，都还在家中候着你大驾光临呢。”
顾蘅只听着顾祈说及父亲近来大为不堪，不想着此时听来，竟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严肃里遮不住疼爱之心的。心里也有些感动，便轻声应道：“娘，我知道的，你莫要担心，我还不知道家里人的性子？”
“你心里有数就好。”颜婉说起家中的人，眉头不经意间微微皱了皱，但看着顾蘅那略微瘦削苍白的脸颊，也没有再提及什么不好的，只顺着话说些玩笑，一时间倒也是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候，车轿停了下来，外头顾祈略微打起帘子，回话道：“娘，阿蘅，我们已经到了家中。阿蘅，你且小心些下来吧。”说着话，他就伸出手想要扶住顾蘅，帮着她下得车来。
顾蘅轻声应了一句，打起杭绸帘子，只扶着顾祈的手臂，就利落之极地下了车，又伸出手扶着颜婉下车来：“娘，您且小心些。”
两人都是下车站定，抬头看去，只见几个兄妹都是迎了出来——顾家家族子嗣不胜，但这一代却是繁盛了不少，慢说顾蘅有两个嫡亲的兄长，就是庶出的兄长也有一个，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也算开枝散叶，子嗣不少了。
“二哥，你们怎么就在这里等着，虽说是清晨，这日头可也有些太热些，小心中暑了。”顾蘅微微露出笑容，先行了一个礼，这才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打量着说出一番话来。
顾祯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白晃晃的牙齿很是显眼：“大哥寻了你这么些时日，娘也亲自过去接你了，我们在这里略微站一会子怎么了？都是自家兄妹，何必计较这些。”
听了这话，顾蘅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的庶出妹子顾芊忽而低低地哼了一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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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略微改得迟了些，打字打着抖头昏脑胀，竟然睡了过去。
第五十章 归乡
第一章 疏异
第一章 疏异
顾蘅微微侧过脸。看向顾芊，只见眼圈儿红肿不堪，面色苍白，竟是连胭脂水粉都掩饰不住，一身桃红线绣石榴花开纹的褙子映衬下，越发现出红颜憔悴的味道来。而此时，她瞧见顾蘅的侧眼看来，竟是抿紧了唇角，仰起头带着一丝狠厉猛然瞪视而来。
脚下微微一顿，顾蘅有些诧异：她与顾芊、顾芬两个庶出的妹妹情分虽说算不得十分，但也是有些手足情谊的，毕竟这十来年，她们姊妹日常针黹女红，下棋作画，闲玩散谈等都是在一道的。就算是没骨肉血缘的丫鬟，也会多看重几分，何况她们。
可现在看来，顾芊似是对她有些芥蒂，这些日子，究竟又出了什么事情，闹到她这么个模样的？
顾蘅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依旧，眼睛却是往一侧的顾芬瞧去——她也穿着一身相通的衣衫，只是上面绣着浅黄玉兰花，此时正是脸色焦急，一会看顾芊，一会看自己，真与自己对面而视时，却又是猛然低下头去了。
“阿蘅，这些日子苦了你。”顾蘅在心里中暗暗纳闷，一边她的亲娘颜婉却是搭着她的手，柔声细语的说着些话儿：“这好端端在哪里顽耍，怎么就落入水肿了？你也忒是好顽！好在虽然潮涨水急，将你冲到远处，可也是苍天有眼，竟是让你遇到亲戚家的了。不然，你可让娘怎么活？瞧瞧，就算修养了这么些日子，瞧着怎么还是一把骨头似的？”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哭了出来。
“娘。”顾蘅见她这么个模样，立时将心里头的那些思虑压到心里头，忙就是搂着颜婉低声的劝慰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是啊，娘，阿蘅能回来原是喜事儿，您莫要哭了，仔细伤着自个儿不说，倒让阿蘅的喜庆气也冲去了。”一边的顾祈笑着劝了两句，他是个精明的。自然知道怎么说方才能让自己亲娘颜婉停下来。
颜婉此时最是担心顾蘅，听了这话后，立时放下心头的那些事情，先就是啐了一口：“瞧你还是个做哥哥的，说的什么话儿？罢了，罢了，我就知道，这家里也就我一个人疼她，认她是个亲的……”
“娘，瞧您说的，难不成我和哥哥这么些日子就白耽搁了去不成？”顾祯听了这话后，顿时失笑，立时摇了摇头，笑着上前来搀扶住颜婉，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道：“您总不能就瞧着女儿忘了儿子吧？要我说，阿蘅这么些日子艰难，我们也是一般熬着啊，您就不能分一点点心在儿子身上？”
伸出手指头在自个二儿子额上一顶，颜婉的目光在顾祉、顾芬、顾芊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细细打量了顾芊几眼，才是已有所指地轻声道：“这有没有心。你们自个是知道的？还来问我什么？真是有，自然上天瞧着，真的没有，也就当阿蘅白瞎了一场。”
这话一说，不说顾蘅，就算素来没心没肺的顾祯也是顿了顿，好半晌才是咧开嘴笑着圆和场面：“娘真是偏心眼到底了。罢罢罢，阿蘅才回来，我也不和您闹，呃，爹，您来了。”顾祯才是说到一半，就猛不丁瞧到一侧的花树后头来了个人，瞧着衣衫，不是旁人，正是自个亲爹顾雍。
顾雍被二儿子叫破行踪，心里也有些微的不自在与尴尬。只是现在这会，他总不能继续藏着掖着，便板起脸慢慢走出来：“阿蘅，你回来了啊。”
“爹。”顾蘅停下脚步，侧过身前行两步先行了个敛衽之礼，才低着头轻声唤出一句来。待得她这么做完，另外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忙转过身，各自行礼不迭。
“官人，你来了。”颜婉脸上带出一丝笑意，只恭谨笑了笑，就是温声细语地说道起来：“我正是想着让阿蘅来见见那，只怕这时候不方便，正在做大事儿。没想到。你也是心里担忧着，竟是自个过来了。”
顾雍板着的脸这时候也是松缓了不少，他素来就是看中顾蘅，不说其余两个庶女得靠后，就算是那两个嫡子也得靠边一点儿。这其中的缘由也是繁杂的。固然顾蘅是他第一个女儿，还是个嫡女，生出来后玉雪可爱，使得他越发得喜欢，但最重要的是，这女儿，有旺家有福的运道。
生出顾蘅来的时候，没多久，他就迁官了，还是顶替一向极得上司喜欢，升职算得板上钉钉的同僚升的。而后，更是年年顺利，一路风帆而上，比之前些年在官场只得一个清名，行事总被压着的日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瞧瞧，自家女儿才离家没多久，他就受了弹劾，生生被折腾了一番。竟是将往日的脸面都给陪尽了。也是自家女儿有了个信，忽而那章荣就登门求亲，继而百事也顺遂了不少。
这里头的事情，还真是不信，也得信啊！
顾雍心里头有些灼热，看向顾蘅的时候，眼里越发透出慈心怜惜出来：“好了好了，自家人没事行什么礼？阿蘅，你过来让爹瞧一瞧，果真是受了伤，竟生生瘦了一圈儿。女儿家的身子骨重要。夫人，你可得好好地与她补一补。”说着话，他一边摩挲着顾蘅的发髻，十分怜惜的样子，让瞧着的人也是愣了愣。
虽然顾雍素来待顾蘅颇有些不同之处，但今番顾蘅在外头的时日多了，多少有些闲言碎语在府里府外传开的。旁人不知道，他们哪里不知道，顾蘅这哪是在亲戚家住的，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户人家罢了。
因此，纵然是颜婉，也对顾蘅的某些事，隐隐有些担忧。而也是因为这种担忧，她知道，顾蘅的婚事不论如何，少不得要低一层儿，只得尽力尽心地想补偿一二。
可顾雍怎么就比往日更疼爱怜惜了起来？瞧着这一段时日纳妾纵欲，也不像是为女儿有多少担心啊？
颜婉心里腹诽疑惑，但面上却没显露出一分一毫来，反而也跟着过去，一面搂着女儿，一面与顾雍叹气道：“这事儿，妾身自然知道的。官人你就放心吧，自个的女儿，我比你还要疼几分呢。”
这时候，顾雍也觉得有些讪讪起来。他素日虽然待顾蘅最是疼爱，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来，此时便觉得过了：“也是。好了，阿蘅身子骨弱，夫人你这些日子也是谁不安稳，就不必做那些礼数上的事，好好梳洗一番，吃些可心的东西，再睡一觉。莫要煎熬过头，小心自个的身子方好。”
这话说得温情脉脉，顾蘅听了，固然是低着头只能应是。连颜婉心里也是有些合契，只当顾雍此时回过神来，知道当日自个做了什么来：“妾身都晓得的，官人也得保重些。”
顾雍点了点头，又瞧了顾蘅半晌，方挥了挥袖子，径自离开了。
颜婉见了，便也伸出手摸了摸顾蘅的脸，抬头与顾祈等一干人道：“也是我忘了，阿蘅才回来，一路风霜的，身子骨又娇弱，怎么受得住？横竖也是家里人，倒用不着大操大办的，只做个家宴，也就罢了。你们也是日日见面的兄弟姊妹，也不必着急，日后有的见面说话的时候。这会子，就让阿蘅好生歇息一会吧。”
顾祈等人听了，倒也乖觉，连声都应许下来，只顾芊一个人，心里存着一番事情，略微缓了缓，倒显出几分迟疑不妥当来。
见着她这样，顾蘅还只是往她那里多瞧了几眼，心里纳闷，颜婉却是知道她心里事的，当下间又觉得恼怒，又有些闷闷的，便瞧了顾芊好几眼，才低低地哼了一声，吩咐两句话，就拉着顾蘅回到她原先的屋子里。
顾祈与顾祯见着这般，也就各自笑一笑散了。而顾祉顾芬并顾芊三个，后者心里头焚烧般灼着心头，前两人又担忧顾芊，倒都是呆立在那边，不曾散去。
“芊儿，万事你且放一放，这天底下有缘无分的也多了，并非只有你一个。”顾祉等了半日，虽然心里头也知道顾芊难受，但到底是个男子，不知道女儿家在这样的事上的想头，先就是说出一段话来。
被这话一激，顾芊猛然从自怨自艾中醒过神来，她抬头看向顾祉，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得可怕：“什么有缘无分！什么并非只我一个！难道这天底下遇到这事的人多了，我连伤心都是错了不成！哥哥，你是我亲哥，你怎么也想着她说话！”
“二姐！”本还觉得顾祈说话有些不大合适，没想到顾芊一番话说来，竟是比这个还要戳心戮肺些，顾芬的脸色也有些变了：“三哥纵然说得不大合适，可你也不必挑这个来说啊。好不好，大哥、二哥也没甚么地方待你不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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