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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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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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殿下撒娇晃着大柱国的袖口,哼哼了两声,灿烂笑道:“好啦好啦,看在徐伯伯的面子上,不跟那家伙一般见识!”

    这一日与隋珠公主吃过了三文钱一碗的杏仁豆腐,史书上记载这是北凉王徐骁最后一次进京与离京。

    依旧是一身富家翁装束的北凉王出城后,走下马车,双手插袖,望着巍峨城头。

    身旁站着黑衣病虎杨太岁。

    徐骁感慨道:“杨秃驴,今日一别,估摸着咱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吧?”

    国师老僧木讷点头。

    徐骁笑道:“谁后死,记得清明去坟头上酒。”

    杨太岁平静道:“贫僧很贫,买不起好酒,所以肯定先死,赚了。”

    徐骁伸手摸了摸这国师的那颗光头,道:“你啊,一辈子连小亏都不愿意吃,跟你做兄弟,亏了!”

    曾谈笑间倾覆八国的两人就此别过。

    黑衣老僧驻足原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摸了摸自己光头,最后低头双手合十。

    世间能让这位老僧心甘情愿低头的,唯有北凉徐骁一人而已!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恶谶

    武当三十六宫,以大莲花峰上太虚宫最高,翘檐被唤作大庚角,因悬挂一柄曾属仙人吕洞玄的佩剑而名动天下,此时身穿与武当道袍迥异的年轻道士,坐在吕剑仙佩剑附近,脚下是一架长梯,容颜清逸的道士拎着个木桶正在给掉漆斑驳的大庚角屋檐重新刷漆,赫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齐仙侠,张目望去,云雾翻滚,风起卷涛,武当七十二峰宛如海上仙岛,心旷神怡,耳畔是山上晨钟悠扬,齐仙侠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些日子在武当山上结茅而居,一心要胜过那骑青牛的武当掌教,动手次数很少,多是被迫与那胆小道士嘴皮子打架,无意间却也受益匪浅。听说大庚角要刷漆,想着这边挂了一柄从小便心驰神往的仙剑,就答应那姓洪的惫懒货来劳作,这些细枝末节,齐仙侠从不上心,不怕遭受天师府非议。想到这里,齐仙侠略微失神,这武当山与天师府当真不太一样,简直是与人无争与世无争过了头,偶有争执,尽是一些让齐仙侠不屑理睬的鸡毛蒜皮,对此,齐仙侠没有妄加评价,只是歪头瞥了眼吕洞玄佩剑,剑名无法考证,道统典籍中并无记载,只有一些街谈巷说遗闻佚事私下给这柄仙剑取了一些类似“斩龙”“青霄”的名头,听上去极有气势,齐仙侠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但这把仙人佩剑原本并无剑鞘确有其事,吕洞玄曾言“唯有天地,方可做此剑剑衣”,剑衣,即剑鞘。但此时古剑却有桃木剑鞘,粗鄙不堪,齐仙侠记起这一茬,实在哭笑不得,前段时间跟姓洪的掌教问起,那家伙扭扭捏捏说出真相,齐仙侠才知道是这姓洪的年幼时给仙剑做了剑鞘,至于缘由,年轻掌教打死都不肯说了。

    若是在天师府,吕真人遗物,早就被藏于大殿供奉起来,层层符箓加持,别说擅自加鞘,便是想要见上一面都难得,退一万步而言,真要给仙剑寻一剑室,起码也得蟒蛟皮筋才符合身份。

    这武当山,规矩太少了。

    齐仙侠低头看去,姓洪的正起手打拳,这位青年掌教身后跟着近百习拳的武当道士,老幼皆有,起先与骑牛的练拳的只是些觉着好玩的扫地小道童,久而久之,被几位老辈道士咂摸出古韵高风,每日晨钟暮鼓两次都自主来到太虚宫跟着练习,骑牛的这套拳起势平淡,纯任自然,总体而言,拳架是大圈套小圈,大圆环小圆,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断。

    齐仙侠从未见识过这套拳法,后来提起才知是姓洪的在山上常年观撞钟敲鼓而首创,齐仙侠虽自小习剑,但万川入海,自然识货,此拳绵里蓄千钧,拉大架如笼天罩地,入小势则芥子纳须弥,不说实战效果如何,贵在立意超然,齐仙侠说实话难免有些嫉妒这家伙的天赋根骨,这懒散家伙从不去刻苦习武修道,与自己一刻不敢懈怠南辕北辙。广场上,行云流水的年轻掌教缓缓收拳,其余道士动作如出一辙,已有两三分神似。

    一位老道士上前与掌教讨教,说着说着就称赞这拳练久了定可以临渊履冰却不动如山击水中流而心有八荒,年轻掌教听着不得意不脸红,呵呵笑着说哪里哪里,老道士忧心忡忡说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学,难保不会被山下闲杂外人偷学去啊。掌教摇头笑道不碍事,这套拳法胜在养生养神,多一人学去,武当就多一分功德。老道士笑了笑,不再杞人忧天,掌教年轻又何妨,这份胸襟气度,何曾输给那天师府了?

    洪洗象见齐仙侠拎着木桶走下梯子,跑过去帮忙接过木桶,一同下山并肩往小莲花峰走去,广场上一些个扫地道童见着,心里那叫一个自豪,瞅瞅,小天师咋了,还不是被咱们掌教给折服了?齐仙侠对这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下山途中,洪洗象牵了青牛,依然是牛角挂经的悠然,另外一只牛角,则悬上了木桶,摇摇晃晃,十分滑稽。他笑道:“打拳时,感到古剑与你一丝共鸣,你哪天离开武当与我说一声,我把剑送你,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借你好了。”

    齐仙侠不喜反怒,训斥道:“吕祖遗物,是你武当五百年镇山之器,怎可儿戏,说送便送?!”

    洪洗象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了嘛,借你的。”

    齐仙侠冷哼一声,“此事休再提起。”

    洪洗象感慨道:“还是世子殿下胆大,下山时若非小道死活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你就见不着这柄剑了。”

    齐仙侠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由衷慨然道:“匣外天地满,室内剑气长。吕祖当年风采,可见一斑。”

    洪洗象嘀咕道:“吕祖可是叮嘱过帝王自担气运,不可以内外丹法纷扰君主励精图治之道。古来方士酿祸,招来国难,皆因游仙入朝,为利一字去修法,这哪里是修真,修假还差不多。像你那位在京城布道师叔赵丹坪,参与宫中醮事,听说给天尊书写奏章,辞藻华丽,故而被京城百姓称作青词学士,这位大天师就不羞愧吗?因他一人得宠,不知多少道人方士想着靠这条路平步青云。未必不是给道统开启祸端。”

    齐仙侠约莫是为尊者讳,即便心中对龙虎天师赵丹坪此举颇有异议,仍是脸色平淡,不置可否。

    洪洗象带着齐仙侠来到了当初北凉世子练剑时住的茅屋,屋外菜圃绿意盎然,今年都是他在打理,摘了一根黄瓜,抹去细刺,放入嘴中啃咬,年轻掌教叹气再叹气,想起了那个背负上山的纤细女子,想起了她在大庚角下被小王师兄誉为有剑意的誓杀贴,对于世子殿下跟她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一个外人,总觉得雾里看花,若说世子殿下不在乎她,洪洗象打死都不信,为了那有些事上傲气到不可理喻的婢女,殿下吃瘪的次数不在少数,山下的女子是老母啊。洪洗象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这太平公主,活得实在不算太平。”

    齐仙侠站在菜园外,看着唉声叹气的青年掌教,问道:“打算何时下山?”

    洪洗象无奈道:“不敢。”

    齐仙侠平淡道:“都敢把吕祖佩剑送给外人,偏偏不敢下山?”

    洪洗象默不作声,一如既往的胆小退缩。

    齐仙侠冷笑道:“怕误了玄武当兴?怕愧对山上列祖与那些师兄?”

    洪洗象摇头道:“不是啊。”

    齐仙侠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这届龙虎山峰顶三教辩论,你去还是不去?”

    洪洗象低头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齐仙侠讥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苦自欺欺人。”

    脾气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年轻掌教轻声道:“放你的屁!”

    齐仙侠大笑而去。

    ————

    北凉边塞,巨镇重兵,铁骑勇悍。

    这一日沙暴骤起,堪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城头望去,便是满目尘土暴虐,透着股边塞独有的荒凉。但这等乱象,仍有一袭白衣出城而去,身边马上坐着一位面罩黑纱身段婀娜的女子,白衣牵马而行,架子摆得极低极低,真不知道边境六大雄镇谁当得起这份殊荣。女子气质出尘,怀抱一支“拨弹乐器首座”的琵琶,面对风暴,遥望而去,可以看到一条龙卷冲天,她坐于马上,嗓音清冷轻声道:“堂而皇之私纵北莽大敌出城,你就不怕北凉王对你这位义子心生间隙?”

    白衣男子依旧牵马缓行,不动声色。人马所至周围,风沙不得入。

    黑纱黑衣却穿了一双雪白绣花鞋的女子也跟着沉默起来。

    白衣终于开口:“陈芝豹只知北莽‘马上鼓’第一手樊白奴入城,不知北莽青鸾郡主出城。”

    黑衣白绣鞋的女子言语泛起笑意,“白奴怎敢称作第一手,荀子刚右手刚猛无匹,拨若铁骑突出,祖青山左手按弦通玄,大珠小珠落玉盘,才算得上琵琶大家。”

    男子淡笑道:“这两人善于拢捻不假,但格局单调,不如樊小姐自词自曲自弹自乐,融会贯通。”

    面纱遮掩看不清容颜的女子转头看着白衣男子,这位让她不惜亲身涉险入北凉境内的兵法巨擘,行事实在不可按常理论,她这一趟目的明确的北凉行竟硬生生被他拖入含糊不清的境地。一咬牙,她沉声道:“将军,白奴可以确保将来北莽有你一席之地,比起离阳王朝只高不低!”

    陈芝豹微微摇头道:“那就无趣了。”

    身份特殊的女子皱眉道:“将军确定北莽会输?将军能够再立下不逊春秋的功勋?北凉铁骑确实可当无敌一说,但有朝廷制肘,将近二十年都施展不开,但如果将军进入北莽执掌兵权,奴家可以保证将军可以无所顾忌,天底下难道还有比与北凉铁骑为敌更有趣的事情吗?一旦平靖北凉,将军再南下长驱直入,有顾剑棠,还有燕敕王广陵王,春秋战局再现,将军以一人之力颠倒乾坤,岂不快哉?需知我北莽皇帝雄心远胜你们赵家天子!”

    白衣陈芝豹似乎不为所动,微笑道:“樊小姐何时学会了画饼充饥。”

    女子先是嗔怒,继而大喜,却没有趁热打铁,低头伸手拢捻琵琶弦,顿时银瓶乍破如裂帛,音质铿锵,轻轻吟唱道:“少年十五马上飞,白发生头不得回。不得回!黄沙滚石卷单骑,平生意气今日颓,今日颓!铁衣如雪战鼓擂,白衣霸王何时归?何时归?”

    陈芝豹听在耳中,一笑置之。

    女子收起琵琶,金石鸣声敛去,笑道:“兴许此生都注定要将军敌我分明,但能与陈白衣阵前相望,奴家生逢其时。”

    陈芝豹点了点头,松开缰绳。

    女子也不作儿女情长姿态,柔声低眉道:“既然将军暂时不愿决断,那么奴家静等将军坐拥北凉三十万铁骑。”

    陈芝豹失笑道:“樊小姐想多了。”

    女子并未反驳,弯腰伸手似乎想要去抚摸陈白衣的脸颊。陈芝豹没有躲闪,但她没有触碰便缩回手,直腰不敢与他正视,撇过头苦涩道:“将军恕奴家无礼。”

    北莽琵琶圣手有三,荀子刚有右手,祖青山有左手,终究不低樊白奴双手。

    陈芝豹笑着拍了一下马臀,不再送行。

    骏马奔驰而去。

    心如止水的陈白衣转头眯眼遥望城头徐字王旗,怔怔出神。

    离阳龙,北凉蟒,北莽蛟,白衣或可一并斩。

    这大恶至极的谶语是谁说出口来着,黄龙士?

    殊不知满口胡诌泄露天机的黄三甲此时便在几十里外,逼着一个穷酸游侠追逐那道龙卷疯狂练剑。

    陈芝豹走回边城,面无表情。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西龙虎江东轩辕

    世人皆知剑州有“江西龙虎,江东轩辕”一说。

    剑州被歙江一劈为二,江西有龙虎,江东有轩辕。前者是道教祖庭,与天子同姓的道门赵家已是世袭道统六十余代,奉天承运奕世沿守一千六百年,方圆百里龙虎山是天师教肇基之山,以天师府为核心。峰峦对峙如龙虎相争,山丹水绿,紫气升腾,美不胜收。

    若是广义来说,龙虎山道区更是广袤,歙江以西,几乎一半都属于这座道家仙都。与北方那个出了一位至圣先师万世师表的张家并称“北张南赵”,北夫子南真人,交相辉映已千年。

    师徒二人走出一座龙虎山脚的破败道观,乘上竹筏漂流直下,持竿的邋遢老道士唾沫四溅,给趴在竹筏边上伸手捞鱼的憨傻徒弟介绍些有关剑州的风土人情,“不说咱们这龙虎山,那江东轩辕既然在剑州能与龙虎山并肩,也着实不简单,虽说不幸与咱这道教祖庭处于一州,数百年来仍只是略逊一筹,更难得是这个家族不入仕,乱世任你乱,太平任你平,我自独独修身齐家,岿然不动,说来奇怪,轩辕只在江湖上行江湖事,高手辈出,江西龙虎据称山底埋有一枚篆刻“奉天承运”的神仙玉玺,才得以成为百神千仙受职敕封之所,轩辕便立有一块古碑,上书独享陆地清福六字,是真是假,早已不可考据。不是为师故意偏袒,要诋毁那江东轩辕,反正为师年轻时候问过老祖宗山下到底有无玉玺,老祖宗也说天知地知就是他不知,我看悬,所以嘛,轩辕那块碑十有**也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这江东轩辕不是道门,却占据了大半座徽山,故而拥有洞天福地中第六福地的天姥岑,为师以前没事就去那边赏景,风光一点不差啊,尤其是主峰牯牛大岗纯是一块巨大青石,形似青牛顶天而静卧,山下有六叠姊妹瀑,每逢夏季,万千条鲤鱼溯流跳跃而上,啧啧,壮观得很,与你北凉王府的听潮湖万鲤出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因有潭底禁锢有一位龙王的说法,又称龙门或者天门,剑神李淳罡曾一剑让六条瀑布齐齐逆流,连建在牯牛大岗上的轩辕府邸大门都给大水冲塌,李淳罡为世人称道的一剑开天门,正是由此而来。”

    “这代轩辕家主武功应该不弱,如今是指玄是天象还真不好说,不过当年先后与人比剑比刀比内力,接连三场都输了,真是可悲可叹,没法子,算他运道差,跟正值峰顶的李淳罡比剑,能不输?后面更惨,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顾剑棠一路杀到牯牛大岗,弃剑入刀才十年的轩辕老头又输了一招半式,最后更可笑,老家伙干脆兵器都不要了,眼见着齐玄帧要羽化登仙,就不知死活来龙虎山跟齐玄帧比内力,起先齐玄帧没理睬,这家伙便纠缠不休,在山顶呆了半年,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嘛,活该他输得干净利落。不过老家伙活了一辈子倒霉了一辈子,结果愣是儿子孙子都出息得相当生猛,独苗的子孙两人,就是性子都太差,没半点仙气,性倨少礼,好面折辱人,不能容人之过,阴阳不济,武功再高,碰上道统大真人一流,也得乖乖俯首,呃,话说回来,如今道统青黄不接,真人也没几个。”

    “轩辕老头不愧是会享清福的,老不知羞,越活越回去,没事就与年轻到能给他当孙女曾孙女的女子双修,虎毒还不食子呢,老家伙倒好,家族里出挑的,大多被早早祸害了一遍,好的留下视作禁脔,稍差的,才送出去嫁人,真是可惜了轩辕家族女子天生貌美,那些迎娶轩辕女子的世族门阀,偏偏不怒反喜,这世道人心,为师看不懂啊,看不懂。”

    忘乎所以说到口渴,撑筏的老道士蹲下,捧水而饮,咦了一声,猛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徒弟在筏头那边撒尿,老道士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连忙吐出本该甘甜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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