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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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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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州发现我走近,从书卷上头抬了眼眸,支着腮帮朝我淡淡一笑,“你今天怎的还过来?”

我问他:“你要走了?”

沈卿州点头。

我怔了一会,干巴巴地道:“先生……不吃杯喜酒就走?”

沈卿州仍淡淡地,“赶不上了。”半晌,又笑了笑,“唔,你想要什么样的贺礼?”

我盯住他,“你非得这个时候走?”

他没答话。

过去的西席,走得没有一个善终的,走一个我尚且还高兴一回。可是现在,沈卿州要走,且是功成身退的走,却令我十分不快。

我站了站,甩袖就走。

不想走得匆忙,走错了路。我原是想往山下走,却板着脸向山上走了好一段。待回神,不得已,我又折回去。

沈卿州略带些疑惑地看过来。

我甩袖向山下去。

路过他的时候,袖子一拂,将他摆在读书台上的书拂到地上去了。

我爹不在府中。

我去问秦陆,他核实好一箱云锦,抽空走过来,说:“小姐,将军进宫去了。”

又一个箱子抬进来。

我拉住他:“怎的突然进宫去了?”

秦陆道是皇上口谕。

又是一箱进门。

忠靖王府送来的礼太多。两边的府人抬的抬、搬的搬,终于赶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府门一关,全入了进来。

我爹还没回来。

秦陆要备一桌席给沈卿州饯行,却被他客气地推辞了,说既是我爹不在府中,这般不合宜。

晚饭后,我又去读书台,一个人待了一会。

沈卿州在上将军府做西席三年,我从没去想他有一天也会走。

山间秋风飒飒,月过竹影徐徐。

临走时,我下到山腹的酒窖,转进去拎了一个酒壶匆匆地向涵院去。

白日一番迁怒,我得向他赔个不是。

一向不关的月门虚掩着,我一推推进去。

沈卿州坐在庭院中那一株老桃树下,一双乌沉沉的黑眸瞧过来,眸中一派的高深莫测。

我捧着酒壶走过去。

石桌上东倒西歪几个酒坛子。

沈卿州把着酒杯,想半天,只道了一声:“恭喜。”

我回敬他:“全是先生教导得好。”

沈卿州笑。

又一仰而尽。

喝到后头也不晓得每一杯是谁敬的谁,只是晓得越喝越愁,越愁越喝,越喝越纾解不开。

我呵呵道:“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个话果真是不错的。”

沈卿州放下杯子,“你却是哪里生出来的一副愁肠?”

我想了想,只是左脑仁儿突突的疼,想不利索,只得估摸着在心口上一比划,“这里。”

沈卿州托着腮,皱眉看着我半晌,突然站起身往厢房走。

我想也没想地一把握住他的袖子,却被他朝前的那一股力道带得踉跄两步,一撞撞到他身上。

几乎是同时便叫他汹涌地吻了下来。

第21章

宿醉的下场,是早上醒过来时连右脑仁儿也一并疼起来。

我奄奄一息地叫渴。

香灯像是守在床头,随即伸一个杯子凑到我唇边。

我喝足了翻个身,手上却摸到一方硬邦邦的胸膛。

这一下陡地酒醒。

沈卿州将枕在我颈下的一只臂膀移了移,又躺回到床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有情绪柔缓溢出眼角。

我叫他这般搂了半晌,竟然龌龊地泛起一丝高兴。

一丝昨日不曾造访的高兴。

只是稍纵即逝,下一忽儿,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惧席卷过来,我看向他,嘴唇哆嗦几番。

“我不好。”沈卿州抬手向我的脸,低声道:“是我不好。”

我一挡他的手,仰面盯着他床榻上的帐顶,勉勉强强心平气和地道:“昨天晚上,我一分半点也想不清。先生也没一分半点的不好。我想好个礼物,你……”

“想不清,”沈卿州突然翻个身,面无表情低下头在我嘴唇上一阵连吮带咬,一字一顿地道:“我便助你想一想。”

我颇识时务,觉得在这个情形下,着实不好再辩白哪怕一句,遂只得腾着脸讪讪道:“啊,想清了、想得很清。”

沈卿州笑了一阵忽然摇头,“今日出这门去,再见你怕就难了。”

我愣愣地问他:“你,你却还是要走的?”

沈卿州瞧了我半晌,“你不想我走?”

我手放到他肩上,看着他,“我不想你走,沈卿州。”

沈卿州低低笑了笑,亲了亲我额角道:“我知道了。”

他出去前,又回头朝我一笑。

一幅背影过处,日光穿廊风入绿。

沈卿州说的不错,他出了这个门,真的就再没回来过。

我向西苑去的路上,一支豹骑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

三年没遇着一个刺客,我一时不大适应叫人前呼后拥地走路,遂向他们摆手道:“我不过去喝个粥,不要跟着。”

领头的那个愁眉苦脸地又逼近一步。

十步外的一株桂树下,我爹负手站着,面色铁青,“把她关起来。”

思过堂中有一股阴凉的青砖味儿。

堂中的这个棉花垫子还是三年前那一个,只越发见烂。

我盘腿干坐在上头半日,又倒在上头半日,醒过来时饿得前胸贴后背。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声夜鸟叫。

我气急败坏地踹了一阵门,终是一分力气不剩,缩在墙角醒醒睡睡过了一夜。

又是一个白日。我歪在墙角,隐约听得一串钥匙响。

香灯三两步走过来,将我从墙角挖出来。

门口四个侍卫缩手缩脚地同她过了一番,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往地上倒去,我趴在香灯肩头,有气无力地挑了挑嘴角。

对于香灯闯入思过堂将我带走,我爹怒了一阵,命秦陆责她十杖,但终归没将我再扔到思过堂去,只是禁足在厢房。

香灯进来时,手上提了个木制食盒。

我看她步伐矫健,就不动声色支使她多走了几步,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步伐矫健。谁知被她识破。

香灯说:“的确是十杖,但秦管事让先欠着,没有下一杖的,小姐不要担心。”

我颔首,“这十杖欠得好秦陆做得不错沈卿州呢?”

香灯愣了半晌,下意识答道:“被赶走了啊。”

她一句话说完,突然回过神似的啊了一声,十分哀怨地将我望着。

虽然十分哀怨,却终归还是缓缓地道了出来。

说是东苑书房,有个巡视路过的侍卫目瞪口呆地见我爹疯了似的拔出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含光剑,向沈卿州刺去,又目瞪口呆地见沈卿州居然一闪不闪地任凭我爹挥剑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含光剑一偏,只刺入沈卿州的左肩。

再便是沈卿州浑身是血,叫两个侍卫捆着扔出府去。

香灯忧愁道:“沈先生本是请辞了的,这下被扔出府去,却也不走了,只不分日夜的站在府门前,肩上的剑伤也不晓得去请个大夫治治。”

我放下汤勺。

在我不进饮食的第四日上,我爹走了进来。

他站在床头,定定看住我半晌,红了一双眼圈。

我闭上眼。

床头陷下去一点,一勺吹得正好的药被送到我嘴边。

“他大你十四岁,是你的老师……” 捏勺子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我永不能原谅他。”

我气若游丝地躺着。

我爹沉默了一会,却讲起一条律法。

他说,大夏颁布的《刑统》规定,所有待嫁女子,有了婚书却反悔的,杖六十;虽无婚书,但受人聘财却又反悔的,也杖六十;若是因为另许他人而反悔,杖一百,与另许之人婚成的,徒一年半。

“这般看来,你少不得要挨个六十杖。”他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但你不吃不喝的这副样子,不要说六十杖,哪怕是一杖下去也过不去。”

我张嘴喝了药。

开始进食后的两天,我颓废地发现,即便是过去没遭这一趟罪的我,六十杖下去,能吊住一口气也就不错了。

同样是在这一日,聘礼连绵一路,又回到忠靖王府。

不多久,邰阳城的一百零八坊都晓得,忠靖王府与上将军府的一纸婚书,废了。消息走得略慢些的,于是知,忠靖王府与上将军府定了一纸婚书,眨眼工夫这一纸婚书就废了。

很多人说,这件事跟在上将军府门庭前站了七天七夜的那个青衫公子有关。

青衫公子是上将军给小姐请的西席。先生和女学生朝夕相处三年之久,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感情,还成功地将小姐引诱。

可怜忠靖王爷,为了这个小姐不惜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夺天子所爱,结果却沦为一则笑话。

有人才将这个极好的一桩八卦做了一番润色,隐晦地写进了戏文话本,坊间几大戏班子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这一出年度大戏。

街头巷尾的小孩子拍手唱:公子辞西席,公子就东床,公子公子不识东西。

第22章

沈卿州在门外站的七天,我爹上下朝,官轿就避开他绕将过去,视而不见。

一直到第八天,官轿进了府门,又跑出一个小仆,将他请进了府。

他已走得不稳。

我和沈卿州的婚事,定在半个多月后的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是个心胸宽广且大度的日子。之前宁怀珺定的婚期,也是挑的这个好日子。这一天无论是结合我和宁怀珺的八字,还是结合我和沈卿州的八字,都一样的好。

西苑厢房的雕花大床上,我从气若游丝地躺着,到容光焕发地躺着,统共过了四天,将养得颇不错。

下床的这一日,恰逢中秋节。

我在府中随处走了走,不时见有小仆捧着形状不一的月饼盒向香月堂去。香月堂也在东苑边上,同涵院离得不远,里面堆了不少我爹的部下或是同僚携着过府来的这个那个。

涵院上了锁。

我在门外转了转,又站了站,一个熬不住,想要去花山巷瞧瞧沈卿州。

花山巷是一条布衣巷,赁房不贵,沈卿州在那里租了一处小院居住。

我爹听我说要出府,凤目一沉,却没说什么。待他踱开步去,秦陆走过来,拢着一双手微笑着道:“马车颠簸,将军嘱咐小姐乘轿,未时末一定归。”

我连连点头。

前庭满地桐花,暗香盈袖。

待他和我爹走远,我又折去香月堂提了一盒天福号的云腿月饼,一路急走上了轿。

花山巷头上拐进去几步,一溜边辨不出门牌的旧墙房。轿子疑疑惑惑来回走了两遭,终是停了。

我掀开轿帘走出去。

庭院一株苍翠的香樟树,沈卿州坐在树下一个矮凳上,右手握了一卷书,我看了他一会,却瞧得他许久也不曾翻页。

一个不晓得哪里蹦出来的小孩拾了个本儿走到沈卿州旁边仰头看他,沈卿州淡淡地笑了笑,搁下书卷在他那个本儿上指了一指,又摸摸他的头。小孩裂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

又一个小孩嗖的从我后头冲进门去,“叔叔叔叔~我娘做的月饼给你一个吃!”

沈卿州抬头看过来,陡一僵。

我站在门边朝他一笑。

他缓缓站起身。

我抑制不住地笑得越发灿,快步走过去。

沈卿州伸手将我连着月饼盒抱了一抱,紧紧扣住我的腰。

“沈公子,这位姑娘可就是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一个老太太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我抖了一抖。

沈卿州低头看住我,似笑非笑,“她的确是在下未过门的小娘子。”

老太太一双雪亮的眼直勾勾看过来。

我讪讪地笑:“快了、快了。”

袖子不知叫谁扯着一动,我一瞟,只见四道目光眼巴巴地瞅着我怀中花里胡哨的月饼盒。

我看看沈卿州,又看看脚下,终是咬咬牙,同当中一个小孩和善一笑,道:“拿去罢,不过你娘做的这个得给我吃。”

他欢欢喜喜地接过去。

沈卿州叹了一叹,转身进了屋。

我呵呵地跟进去,咬了一口月饼在嘴里含糊道:“你这个邻里关系倒处得融洽……”

冷不丁地却叫他突然顿住脚步,电光火石间倾身在我唇上一吻。

我呆着脸,看被他叼走的那一小口月饼,半晌没说出话。

沈卿州一口尝完,“嗯,小枣的。”说着走到灶台跟前,取走火上烤着的一个圆盘。

我凑过去看,那热烘烘的圆盘上竟摆了一圈圆乎乎的软皮月饼。

沈卿州拿起一只端详。

我再凑过去一些:“哦,你做的?”

沈卿州继续端详:“什么馅的?猜对了给你吃。”

我嘿然笑道:“那方还剩了半碗桂花糖馅,几个小面团也是你做剩下的罢?定然是桂花馅的啊。”

沈卿州嗯了一声,将手上这只晾得不烫口了的桂花月饼放到我嘴边,我一咬,抬头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沉沉的目光。

我心中一咯噔,急急将这一口囫囵咽了。

沈卿州顿了顿,风轻云淡地道:“我不过是问你好不好吃。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真诚地将他望着:“咳,咽得急了,没尝出滋味,我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沈卿州握书卷用的右手,捏月饼也用的右手,但偶尔也使左手推个门、拭个台面。

他也瘦了一圈。

我靠在他右肩说了半天话,临走时,他将剩下的几坨小面团也一并烤了,放进纸袋让我带回去吃。

未时刚至,我留了这一个时辰去找房牙。

花山巷的那一处小院,统共只得内外两间,一进屋就挨得着物事,若两个人一处,转个身还得谦让一番,委实令人唏嘘。

成亲么,终归得要一处像样的婚房。

冬青阁是邰阳最好的房产中介,大夏的领土延伸至哪里,他们的分号就开得到哪里。

我爹的上将军府过去是我爷爷的骠骑将军府,后来朝廷分给他一套单独的府邸,在丰邑坊,但是我爹住惯了这个地方,从不在那边住,便请了冬青阁代为将丰邑坊的房子处理了。

我想租一处独立的院落,最好就在上将军府所在的来庭坊。

我平日疏于理财,钱财只够三个月的租金,但我无耻地相信,不出三个月,我爹定然看不下去了,定然不动声色买了送我。

冬青阁的房牙听了我的要求,十分感慨,说客官你运气委实好,有一位公子近来心中烦闷,去测了一字,说是此人房产太多,神气分散,若将来庭坊的一套以四十贯的价钱售掉,烦闷即消。

一面说一面搬来待售房屋的资料图文。

在邰阳买一套宅子一般从五百贯到一万贯不等。四十贯却是我备下的三个月的租金。

我发了一会儿愣,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一遍。

房牙再感慨一回,“冬青阁一向重诚信,此事千真万确。喏,就是这位公子。小姐不信,现下不妨一问。”

我顺着看去,不想正撞上一双笑得兴味的狭长眼眸。

冬青阁的贵宾席,云栖岸正靠在贵宾圈椅里,手上一把水墨折扇漫不经心地摇。

第23章

我道:“云公子。”

云栖岸从贵宾圈椅里走下来,一脸肃穆地走到我面前,深深地一揖:“小姐帮我。”

我回礼:“云公子请讲。”

云栖岸愁眉苦脸:“在下心中烦闷逾旬不消,药石罔效,本以为终此一生了无趣味,却不想上天垂怜,使在下得遇小姐。小姐恰有四十贯,又恰想买来庭坊的宅子。”喟叹一声,又道:“小姐真是有缘人。”

我问:“我用四十贯买你一套宅子,便就是帮了你?”

云栖岸连连点头。

我看向他,“云公子说笑了,来庭坊的宅子只卖四十贯,这等好事一旦贴出去,谁也得帮你一把。但,倘若云公子只是想做人情,我看就不必了。”

云栖岸瞧着我,忽而笑了笑,道:“却是小姐多虑,赵兴街云神庙东头上摆摊测字的赵老伯,可以作这个证。”又悠悠看向门外,“在下今日来此,并不知会遇着小姐。(W//RS//HU)冬青阁已接了这个买卖,在下也相信小姐说的,会有人帮在下一把的。”

这时候,一双男女前后进了冬青阁。

男的那个疑疑惑惑地拉住个房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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