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精擅中土符法的岳阳东来切磋技艺,合力之下推演,又多访遗迹,当真未发现任何怨灵迹象。此时说了出来,二十年间笼罩在平安宫上空的阴霾似乎终将散尽。
倭皇似对灵宝皇子也没有多少感情,最担心的答案没有出现,自是在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喜气,李岩看了厌恶不已。
藤原义平却是无暇想那么多,直接禀报:“日间刺客在臣下家中刺杀灵宝皇子,若非橘大师及时发现阻挡了一下,皇子此时早就有没有命了。刺客眼见暴露,就服下准备好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臣下见他死前似在吞咽什么物事,仔细搜索,从他腹中搜来此信,才确定了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帕,郑重打开,里面是一张团成一团之后又展开的书信,上面都是血迹,递给倭皇。倭皇听说是从人腹中剖出,不由得一阵恶心,赶忙道:“法皇代我一观即可。”旁边老者应是道虹法皇,从藤原义平手中接过书信,仔细端详,也不过是个字条而已,上面写着“既然行藏已经有暴露之相,须得谨慎小心,千万不要被抓住把柄,报完最后一次信息,迅速撤离,并将灵宝皇子”后面一截却是没有了。
道虹法皇看着字迹颇为熟悉,心中一凛,不敢多说,看向倭皇。倭皇不明所以,继续问道:“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直说便是。”
藤原义平哼了一声:“字迹明显就是源清嗣的。臣下也查了刺客的身份,确实是源氏一族之人,本名源朝义,十多年前改换姓名潜入臣下府邸,若非此番暴露,谁知道还会潜伏多久。”说着又呈上了一些物证,无非是刺客被挖出来的生平事迹以及各个时期的身份证明。
李岩却是有些怀疑,灵宝皇子刚遇刺不久,藤原义平就将刺客资料查得如此详细,若说他不是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还真难以相信。周边的道虹法皇与平晴明显然也想到此节,只是畏于藤原义平之势,不敢明说。
倭皇虽无能,却也不糊涂,仔细看了半天说道:“刺客是源氏之人不假,只是字条少了一部分,到底左大臣如何吩咐刺客行事却没有了下文,据此来让我做主惩治,只怕也有不妥吧。”
藤原义平怒道:“源朝义接到源清嗣书信在前,刺杀灵宝皇子在后,若说信上不是如此吩咐,又有谁能信?这么说王上是怀疑臣下蒙骗,刺杀之事子虚乌有了么?”他为摄政关白,威势素著,这么一来倭皇当真不敢说什么了。
平晴明见势不妙,赶忙道:“王上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太政大臣与左大臣都是股肱之臣,又分别是皇后与中宫的父亲,既是国事又是家事,自然要慎重一点。”他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藤原义平也不能倚老卖老,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倭皇,口中道:“王上再看此物。”纸张深有特色,楼明月等大老远一看,便知是那夜刺客给方晴羽的留书。
藤原纪平的书法倭皇自然是识得的,却不明白是何意。藤原义平解释道:“自打本多法师故去,小儿遇刺之后,来自于中土的几位贵客便一直操心此事。故刺客在前夜对几位贵客进行了刺杀,只是贵客武艺高强,此刻没有成功,才留下此书进行恐吓。贵客转而将此书交与臣下,不知陛下看了作何想法?”
倭皇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直直看着藤原纪平,说道:“这上面的字迹不是内大臣的么?虽然略有变化,但内里根骨朕是不会看错的。你们同殿为臣,又是兄弟,自行解决就是了,又何必对簿于朕面前?”
藤原纪平也是一愣,走到近前看了,又想起藤原义平方才所言,大吃一惊,忙道:“臣下绝未做过此事。”又对藤原义平说道:“平时我虽对清盛要求严格了点,也是奉兄长之命,即便清盛对我多有怨言,毕竟为骨肉至亲,我岂能下此毒手?还望兄长明察。”
藤原义平冷笑道:“我自然不会怀疑是纪平做的。此事对手设计得甚为巧妙,用了只有纪平才有的御赐宣纸,又做出纪平极力改了笔迹的模样。他知晓贵客在极力寻找凶手,字条留给他们必然会交到我手中。只是为了让我在盛怒之下不及细想,出手对付纪平,以到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他如此说,楼明月、李岩等人面面相觑,真是没有想到小小一张字条中隐藏了这么多东西,怪不得藤原义平对他们态度大变,说不定当时便是怀疑他们与幕后主使有勾结。这一下子什么都说得通了。
倭皇听他这么一说,也沉思起来。藤原义平接着说道:“臣下也不是凭空冤枉源清嗣。臣下年事已高,日后藤原氏就仰仗纪平、清盛为王上效命。纪平在九州巡狩时被盗贼袭击,在难波京又遭遇会使用‘阴阳法阵’的高手行刺;清盛更是死得莫名其妙;之后刺客又使计策离间,想让臣下出手对付纪平,他好坐收渔利;最后皇后所生的灵宝皇子又逢刺杀,刺客又是源氏一族之人。这一系列的举动,也就源氏有动机,也有实力来完成了。臣下岂能不怀疑源清嗣?”
倭皇终究不傻,心中已然明白,此间不但包含了臣属间权势之争,还包含了下一任天皇的继承权之争。他曾从中土获得过一定的帝皇御下之策,臣属之间只有互相争斗,才能给予帝王掌权之机。因此一面安慰藤原义平,一面说道:“太政大臣操劳国中之事,竟然还有人阴谋伤害。我这就仔细查证,不管是谁为幕后主使,定不会饶过他。”说着一招手,让人抬上黄金百斤、锦缎一匹、双耳秘瓷瓶一对赏赐给他,既示安慰,又示荣宠。李岩斜眼观之,无非是这一次商船运来的物事,不知怎么又变成贡品封于内库了。
藤原义平见状,叹了口气,躬身说道:“既然有王上做主,定能住持公道,为小儿报仇雪恨,臣下静候结果便是。臣下近日来身体有恙,这便先回去了,有事情王上只管吩咐纪平去做。”说着不顾倭皇再三挽留,自行下去了。
橘神武一直随着藤原义平,待出了宫门才道:“仅凭王上几句话,家主这便放过源氏了么?”旁边那名年老武者没有随藤原义平入宫,只是在宫门等候,闻听此言,也道:“向来听闻王上最喜平衡之道,他来管的话,只怕永远也不会有结果,顶多在哪方弱势的时候帮扶一把。”
藤原义平冷笑道:“我自有计较。有些事情,做的话只需要有个借口就是了,王上的态度并不重要。我来闹这么一下,将来不管做什么,国内之人不认为我是犯上作乱,那便足够了。”他此言可谓大逆不道,只是倭国向来如此,摄政关白所掌权势又哪里是仅仅靠着天照大神血裔登位的倭皇能比的。
二人瞬间明白怎么回事,老者肃然道:“既然家主之意已决,但有所命只管吩咐,天草狂四郎无有不从。”原来这名年老武者竟是有“扶桑剑圣”之称的天草狂四郎。藤原义平道:“不必着急,我今日入宫见驾,源氏肯定是全神戒备。待过几日松懈下来,咱们再根据情况而定。有天草先生与橘先生在,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困难。”天草狂四郎傲然道:“有橘先生在旁牵制,便是道虹法皇老夫也未必放在眼里,源氏再强,能有强过道虹的人在么?”三人一面讨论一面走远。
倭皇看藤原义平出去,又安慰了藤原纪平几句,才对楼明月说道:“早闻平安京来了些上国人物,一直想要见面却又无缘。早间岳道长说在外遇到李、方二位,一见之下,回来时说道绝非凡俗,孤欲要相见之心更是迫切。这才不顾唐突,去太政大臣府上邀了几位前来,还请勿怪。”
楼明月赶忙道:“若是使者的话早就该来拜访王上,可惜我等只是普通客商,来此间只是办些私事,能得到贵国太政大臣、内大臣悉心照料已是意外之喜,岂能再望其他。此番得见王上也是幸事,可惜如今已身无长物,欲要贡献也不可得了。王上若有什么需求是中土所有,只管吩咐,下次回返,自会带来。”倭皇闻言大喜,当即说了一些,无非是纸扇、铜镜、瓷器、绸缎之流,楼明月一一记下。
之后倭皇又问了些中土风物,几人一一道来。楼明月阅历丰富,十多年间行商足迹几乎遍及整个江南;李岩前些时日在卢先生处读了不少书,又多与言,见识也自不低;方晴羽博学,熟悉中土诗文典章。这几个人联合起来,将整个中土说得遍地锦绣一般。不过也是事实,即便中土今非昔比,其繁华也不是这个小小岛国可以比拟的。倭皇听了颇为沉醉,道虹法皇修为精深,但不断颤动的双眉也显示出神往之意。至于年轻一点的平晴明就更是不堪,不断仔细追问他们所描述的塞北黄沙、江南叠翠、中原雄浑,或者着衣家居细节、常用器物详情,间或方晴羽以诗文代替解答,倒是更让他倾神。
岳阳看着三人将殿中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赞叹,果然不愧是商人,仅这一点还怕货物卖不出去么?仔细一想,他们描述的确有独到之处,自己听了都有前往一观的想法,更何况这些化外之人了。
说到后来,又说起了饮食习惯等。藤原纪平是见识过九娘的技艺的,连连夸赞了中土饭菜、茶艺,说道有机会定要尝一尝九娘的手艺。倭皇大喜,说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天吧。申时将到,也是日间第二餐准备之时,就麻烦九娘整治一桌饭食,整个平安宫内涉及膳食之人都归她节制。楼明月很是大方,直接吩咐九娘前去准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二章 五行式神()
众人在殿内继续说话,到了后来,道虹法皇忽道:“听闻李公子在难波京偶遇高明的阴阳师布下‘阴阳法阵’相困,竟被你在极短时间之内破解,可有此事?”李岩上午就被岳阳问了一次,但岳阳毕竟同为中土武林一脉,是以他就如实相告。道虹法皇再问,便不能轻易说出了。毕竟互相之间不太了解,谁知日后是否会针锋相对。于是他说道:“只是侥幸而已,不足挂齿。”话虽如此,也算是承认了。
道虹法皇沉吟道:“当日小徒僧闻告知此事,我还有些不大相信,如今才知确有此事。这么一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今日要向公子讨教一番中土绝学,还请勿要推辞。”他以前辈之尊出此请求,李岩本可拒绝,但与这等高手对决的经验可遇不可求,岂能放过?当即说道:“如此,小子请前辈赐教。”道虹法皇见他双目神光湛然,毫无骄矜、畏惧之色,也是暗暗点头,正要应战,旁边平晴明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一场弟子先行上场,若是不行,师尊再出手不迟。”
不待道虹法皇答应,倭皇已笑道:“法皇退下吧,还是先看小辈们的争斗,你只需在后面压阵便是。”言中不无责备之意。道虹法皇已算倭国顶尖的人物了,与中土小辈争锋,莫说或输或平,即便是胜了也没有任何光彩可言。倭皇一口一个“上国”喊得亲切,内心中如何想谁又知道。
道虹却没想那么多,只觉若有人能轻易破解“阴阳法阵”,便已具备了与他一战的实力。但倭皇已然发话,不得不从,只好对平晴明道:“晴明,这位来自上国的高手非同小可,你定要小心了。”他心中却是知道的,若是对方只有克制阴阳师阵法的方法,或许平晴明比自己更适合做对手也说不定。
平晴明领命出列,对李岩拱手一礼说道:“请李兄赐教。”率先走到殿外,李岩跟上。岳阳知道阴阳师的法阵绝非凡俗,之前也只是听李岩说过如何破法,此时能亲见自是高兴,赶紧跟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倭皇的脚步走出殿外,见证二人对决。
李岩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平晴明,有一种面对着僧闻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僧闻或许阴阳法术的造诣不浅,但本身也只是身体康健,精通一些搏击之术而已。对上李岩这样的,只要是将他的法阵一破,李岩有把握几个照面间就能将他擒下,这也是大多数阴阳师的弱点。而平晴明则不然,虽不知他阴阳术如何,但能成为道虹法皇的弟子当然不会差劲,且身上隐隐透出的威压,也显示出本身武功不弱。
平晴明站定,持着手中折扇对李岩一礼道:“李公子请!”李岩一愣:“难道不需要先行布阵么?”平晴明淡然说道:“若是阴阳师布阵之时被人看到,那便不算是合格的阴阳师了。公子只管攻来。”
李岩不再说话,内力经督脉至阳穴而出,轻轻一弹,负在背上的“涛生云灭”铮然出鞘,日光映照下如一条玉龙般空中一旋,落在李岩伸出的右手中。武林人士内力精纯,也不过经有掌指、腿脚发力,鲜有凭借背脊穴道发力的道理,这一下足见李岩对全身内力、穴道的操控几入化境。其他人顶多觉得好看而已,懂行的岳阳大声叫好,完全不顾及是在宫城之内。方晴羽也是感叹李岩内功进境。
平晴明除了精擅阴阳术,他本身另有因缘,学得上等武功在身,自然懂得李岩这一手的难度,微微有些动容,折扇轻摇,两只纸鹤从袖中翩然飞出,飘向半空,同时身形一动,手中折扇折在一起,向李岩攻去。
眼见对方招式简单直接,虽劲力威猛,但变数不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原地静候蓄力,待敌至时全力反击。李岩却不作此想,施展轻功猱身而上,放着右手长剑不用,左手一招擒拿手夹着半招“时乘六龙”迎向平晴明的折扇。
平晴明劲力透过折扇而来,与李岩硬生生拼了一记内力,感受到对手掌指间的无俦巨力,忍不住退后一步。李岩借势后纵,头也不回,剑画浑圆,“涛生云灭”如同吞吐云气浪涛,向原本站立的空处卷去。
旁观众人讶异之间,剑光环绕之处冒出两名身高七尺左右的巨汉,一人手持薙刀,一人手持太刀,本准备出其不意向李岩攻去,岂料一出现便为剑气所围。两名巨汉浑然不惧,迎着剑锋直上,武器只管向李岩身上招呼。李岩理也不理二人,仍是直直看向前方,只是全力提防平晴明,同时剑气催发,光芒闪烁之处,将两名巨汉斩为数截。众人大声惊呼,却未曾见到内脏散乱、鲜血横流的画面,两名武士的尸首化为被剑气搅碎的纸片,看样子正是起始平晴明掷出的纸鹤。
只是这些纸片并未随风飞走,而是分成两团,在李岩身后十余步处停住,幻化为两面小旗,没入地下。同时平晴明微微一笑,袖中也飞出两面旗帜,落在自己身后,与前面两旗连起来,形成了一个数丈方圆的空间,正好将李岩与平晴明笼罩其间。
倭皇不明白什么意思,道虹法皇叹道:“晴明仅凭这一手布阵之术,在国内已经算是顶尖了。来日他的成就定然远超老夫。”岳阳所习技艺与法阵颇为相通,自然知道非是布阵诀窍这么简单,纸鹤明着幻化为式神攻击,能成则成,不成则另有伏笔,便是成为法阵的两面阵旗。无论是算计还是操纵式神的技巧,都已算得上出神入化。
阵外之人不知虚实,身在阵中的李岩觉得眼前一暗,瞬又复明,再看四周景物丝毫未变,但是对面的平晴明、四周观武之人皆已消失不见,整个平安宫似乎只剩下他一人。李岩暗叫一声“厉害”,单这一手,只怕比前两次碰到的法阵还是厉害许多。前两次一踏入阵中,仅凭黑白二色的空间便知晓身入对手埋伏之中。而此次这种进入阵中后四周一般无二的景致,当真具有迷惑性。若非早知周围有人,恐怕真以为步入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