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灯不但大,而且还奢华无比,十二角十二门,若是放在地上怕是足足有一人多高,灯上几乎每一寸角落都刻着繁复到了极致的道家符咒,密密麻麻,鲜红如血,在金灿灿的灯罩上显得格外刺眼。
灯中也有油盏,油盏大如海碗,盏上点着的灯芯也是王慎见过最粗的,其上燃着一团比他拳头还大几分的蓝色阴火。
金光伴着蓝火,让整座金灯看起来宝相庄严神圣无比,灯罩之中,盘绕着数也数不清的阴魂,一缕缕一道道,绕着蓝色阴火不断打转。
王慎能感觉到这些阴魂比常人的魂魄妖强大无数倍,其中一道尤其活跃的更是让他有几分熟悉的气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04 各分飞()
“贫道华真,乃秦州掌灯,此来收令师玄元道兄之魂。”
身材魁梧的老道人先开了口,对着王慎施了个道号。
王慎感受着金灯之中那团熟悉的魂魄,口中干涩无比,强定了几分神情后行礼道:“晚辈王慎,见过真人。”
身为一州之掌灯,能亲提引魂金灯来此,修为必然已到了真人境界。
华真道人点头道:“令师之事,贫道曾听敝门掌门师兄提及过。这引魂亭是你们师徒四人安身之所,我方才已经问了令师兄妹的意思,若你有意接令师点灯之职,贫道便可以做主让你们继续留在此地。你先无须着急下决定,三日之后等你们料理完令师后事贫道会再来,是去是留,全凭你们自己意愿。”
王慎再次行礼道:“晚辈知道了,有劳真人费心。”
华真道人没说话,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间屋子,轻叹一声,手轻轻一挥,身后悬着的那盏硕大金灯就跟着他一起离去。
眨眼功夫,一人一灯就消失在王慎视野之中。
推开虚掩的门,屋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味道,看着床上安详躺着的那个熟悉老人,王慎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但真的等到对方永远闭上眼的那一刻,自己依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
此时,床边还有另外两个人,一名神色冷峻严肃的男子束手静立在旁,看年纪要比王慎长上几岁,身上散发着一股极为逼人的气势,凌厉锋锐异常。另一人却是一名娇弱少女,原本已经快要平复的抽泣声在王慎进门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再度响了起来。
“小慎,师师父他”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话都说不完一句,神情悲痛至极。
身旁男子转过头来看了眼王慎,平静道:“你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无悲无喜,但从他僵硬的喉结和微微抽搐的嘴角来看,其心中悲伤丝毫不弱于另外两人。
“嗯,我回来了。”
王慎红着眼,生生挤出几个字,至此之后,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各自看着床上那张即将永别的面庞。
夜很沉很沉,女子的抽泣断断续续,此起彼伏,一直到天明。
遵师遗嘱,第二天清晨,遗体就被葬在了离引魂亭五里开外,东面的一座山头上。这是老人去世前就给自己选好的地方,谈不上什么好风水,只是他曾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天,然后说站在这里笔直往东看,能看到一座很高很高的大山,若自己有一天去了,就葬在这里,脑袋朝着那座山。
后来,王慎也在同一个地方站了很久,但是东边方向有无数的山,层层叠叠延绵不绝,也不知道他师父说的究竟是哪一座。他也没敢问,自打五年前被师父收留,对方从来没告诉过自己真实的来历和山门背景。
他只知道,师父的道号叫玄元,师兄叫云归,师姐叫云轩。他遇到三人的时候是在秦州,那时候他是秦州军营伙房里的一个小杂役。至于他为何会在秦州军营里做杂役,没有人知道,他似乎对自己十五岁前的一切事都记不起了,而将他带回秦州军营的那个老火头更是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叫王慎,因为发现昏迷在秦州城外的王慎时候,他身上衣服内衬上写着这两个字。
老火头倒是个好人,虽然平日里对王慎使唤来使唤去,但当第一眼看见玄元道人时候便知道这位面色暗沉似有内疾的老道士定是位了不得的世外高人,死活要将这个捡来的小子塞给对方当徒弟。而当时玄元道人粗看之下也觉得王慎根骨不错,便趁机收了下来,一路带到了三和乡引魂亭。
“跟着老神仙好好学本事,总比待在这鬼地方做牛马强,指不定哪天被那些西域胡子摘了脑袋。以后要是还路过这里,给老子买几壶酒来孝敬就行了。”
老火头赶走王慎后没半年就死了,据说是喝酒喝多了摔了一跤就没再醒过来,当王慎拎着酒回去的时候,只找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坟。
然后,三和乡引魂亭就成了王慎算是唯一有点归属感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
一个沉默寡言,咳嗽总是能咳出血的半条命师父,一个天一亮就带着师妹不见踪影,直到入夜才回来的师兄。于是王慎就成了亭中唯一干活的那个,天天收魂引魂,买酒买菜,另外还时不时找些草药回来给师父续命。
虽然三人从不告诉他来历,但他还是从那活泼多嘴又贪玩,年纪比他小,却非要他喊师姐的云轩口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位落难的师父曾是顶了天的高人,为了保护她,在北齐一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落下一身伤病。而那位比师父还要更加严肃刻板的师兄,每天带她去后山做的事就是练剑,天天练,日日练,似乎他生命中除了剑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但在云轩眼中,师兄的剑还是很厉害的,可就算师兄再怎么督促她练,她就是学不会,学不好,动不动就挨骂。她更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后山撒欢地玩,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弹琴。
云轩确实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就连王慎这样的门外汉看到这把琴的时候,也知道这东西一定很值钱很值钱,云轩也很爱这把琴,每次出门都要背在身上生怕一回头就找不见了,就像她师兄走到哪里背后都背着一把剑一样。
后来,王慎还知道云轩其实不姓云,她原来姓刘,叫刘轩,但师父帮她改了名,让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姓刘,就连王慎,也是与她认识了三年后才知道这个秘密。记得云轩当日郑重告诉他真姓名后,再三嘱咐不能说出去,那神情几乎和师父当时警告她不能泄露真名的时候一模一样。
说完这个秘密后,云轩就拉着王慎往后山跑,要他带自己钓鱼捕虾抓山鸡打野兔,每个月难得有一天她是可以休息不用去后山练剑的,这一天不玩到半夜被王慎催上十几遍是绝不肯回去的。
关于练剑的事,王慎跟着师父到三和乡引魂亭的第一天,师父就问他了,想不想学剑,王慎自然回答想。但这世上,学什么都要先学会运气,王慎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在玄元道人看来,其根骨不差,若勤奋一些也还能弥补不少晚学的劣势。
只可惜,这运气第一步入门的聚气,王慎就学了大半年都没学会,倒不是他笨,只是他体内状况异于常人。四年前,玄元道人发现王慎聚气进展极慢的情况后,给他检查了老半天,最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传了他另一门本事。
“这门法术叫镇灵术,你师兄不屑于练,云轩是女孩子也不适合。原本我想打算就带进棺材里去了,镇灵术虽然很旁门,但也是我门中传了几百年的法术,只不过贪多嚼不烂,我门中弟子现在不比往日,能专心学好剑术才是正道,就连我自己也没怎么研究过镇灵术。但你既然无法聚气,也就学不来我门中剑术,倒是这镇灵术我昨天又翻出来好好看了看,觉得挺适合你,你想学嘛?”
王慎那时候对修炼完全没概念,只觉得像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说的肯定都是对的,既然这个学不了,换一个能学的也一样,当下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
幸好这镇灵术对元气没有任何要求,从头到尾其实就一句口诀,一个施法方式,更多的就是要修炼自己的念力。对于这个念力该怎么修行,玄元道人其实也说不太上来,只是按照门中传授的经验,让王慎每天没事就盯着飞来飞去的虫子看。
“你要能只看一眼飞过你眼前的虫子,然后闭上眼睛也能追踪到它的位置就算是学有小成了。”
玄元道人如是说。
于是,师兄学剑,他学镇灵术,云轩游手好闲,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春去秋来就过了五年。
而今天,师父安静地躺在了土里,云归与云轩收拾好了行礼,准备与他告别。
可怜的云轩为师父哭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哑了,当听到师兄说要带着她离开这里,而且师弟不会与他们同行的消息后,再度失控大哭了起来。
王慎静静站在师父坟边,看着去意已决的云归和哭得不成人样的云轩,满心苦涩。
“你想好了么?”
云归最后问道。
王慎苦笑道:“我也没地方去,还是先留在这里吧,师父刚走才不到一天,总不能连个看家的都没有了。”
云归点头道:“也好,不过此地终不是长久之地,以后有机会离开就离开吧。男儿大丈夫,还是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和我们不一样,师父没正式收你入门,就算出去,别人也认不出来。”
王慎闻言看了眼楚楚可怜的云轩,想到师父身上可怕的伤,迟疑道:“你们出去是不是会很危险?”
“我自有掩藏办法,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绝没人能伤到云轩。”
“那就好,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嗯,你也一样。”
说完这句话,云归就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云轩走了,而王慎听着越来越远的云轩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一直目送两人消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05 终别离()
故去的故去,活着的人也终要相忘江湖。
这一刻,王慎突然间就觉得头顶这方天地显得格外压抑,他从来没觉得身后这间足够容纳几十人的引魂亭会显得如此狭隘窄小,一股如潮水般的窒息感仿佛即将要将他吞没。
王慎盘膝坐下,呆呆地看着没有尽头的东方,这时候他忽然想去看看那座师父口中很高很高的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座山,让这位看透尘世的师父至死都要向着它。
或许,师父他老人家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去那吧。
王慎自嘲笑笑,这时,一只飞虫突然从他眼前飞过,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当眼前一切都变得漆黑虚无的那一刻,王慎就会显得格外沉静,脑海中万物皆空,唯有耳边清晰的晨风穿林声,远处的虫鸟鸣叫声,以及附近格外清晰的飞虫振翅声。
这些复杂而又清晰的声音,在王慎脑海中重新构成一幅画面,尤其是那一只小飞虫,王慎似乎都能看清楚它的每一次振翅和转弯,这是一个虚构的却又比眼睛看到的更加真实的世界,虽然一开始王慎只是为了修行镇灵术而这么做,但到后来他每次有心事,就会将自己沉浸与这个只有声音的世界之中。
有一次,师父看到他闭着眼睛坐在山上发呆,就问他看到了什么,当王慎将自己的感觉说出时候,老道士浑浊无光的双眼中闪过几丝讶异和欣慰。
“小慎啊,你好好练,这镇灵术为师也没怎么学过,但听我师父说,这可是门了不得的法术,虽然我也没见他用过,咳咳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不能辱没了我师门威名,你和你师兄不一样,哎”
王慎这五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师父的叹气声,他知道这位几乎走遍天下名川大河的老道士来历非凡,如同他身上背负着不为人言的秘密一样,就连他身上的伤都是那么惊世骇俗。
两年前,王慎修行镇灵术有小成,他闭上眼就能看见旁人身上的三魂七魄,虽然模模糊糊不清楚,但至少能感受到其存在。当他看向自己师父的时候,发现他身上三魂已经黯淡地分辨不清,而身上七魄却只剩下了四魄。
可现在,那隆起的坟包里,连那几道熟悉的残魂都不见了。
“能让坐镇秦州府执阴司的掌灯道人亲自来收,看来师父你老人家的面子着实不小啊”
王慎睁开眼睛,对着孤坟喃喃自语道。
“哼,面子再大还不是连座像样的坟都没有?我看这师徒三人都没一个是好东西,老鬼刚死,两个小鬼就跑得比兔子还快,也就你老实,傻乎乎地守在这里。”
一只白色的漂亮小狐狸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慎身边,对着他冷言热语。
王慎瞥了她一眼,道:“你这模样倒是比前两天的老鼠顺眼多了。”
白毛小狐狸得意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展示着那一身如雪般地毛发,得意道:“这可是本姑娘跑了好几座山头才找到的皮囊,嘻嘻,喜欢嘛?”
王慎冷冷道:“你又不是见不得光,这些走兽虽然弱小,但好歹都是条命,能少造孽就少造孽。”
“哼,你带着你那亲亲小师姐上山抓野鸡野兔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些也都是生命?允许你那小师姐抓,就不允许本姑娘也玩玩?”
“那不一样,我那是抓了给我师父补身子,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吃的,而你是纯属一时贪玩就害它性命。”
“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害它们性命了?姓王的,你别不识好歹!那黑毛老鼠是为了替你师父取药而死的,关我什么事?真要算,这账也得算在你们头上!哼,活该那老不死的不待见你,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现在好了,白喊了五年师父,什么也没学到,是不是很后悔?”
白毛狐狸被王慎的话气地直跳脚,连连出言嘲弄。
王慎倒是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气,淡淡道:“谁说我什么也没学到了?我那镇灵术多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过。”
“镇灵术?用完之后就跟死猪一样瘫在地上那法术么?你知道你师兄在后山练的是什么嘛?那等剑术,我纵横江湖二十年也从没见过。”
“死猪?有本事你也去定一只红衣鬼凶试试?”
“不就一红衣鬼凶嘛!本姑娘这就去把他脑袋摘来给你看!”
说完,白毛狐狸真的转身就走,但走了没几步,却又一声不吭折返了回来。
“脑袋呢?”
王慎斜了她一眼,揶揄道。
白毛狐狸不服气道:“算了,看他修行也不易,躲在山里又没出去害人,本姑娘饶过他这一次。再说了,一团鬼物,哪来的脑袋可以摘。”
见王慎一脸不屑的模样,白毛狐狸犹豫半晌后又问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俩一起走?”
王慎沉默半晌,才叹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师父师兄的用心,师父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师兄又不让我跟着,就是怕我这种半吊子功夫出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仇家大卸了八块。我和我师兄不一样,他能修师门强大剑术,所以师父放心他带着云轩走,我不一样,我连聚气都没法聚,更别说练剑了,与其进不了门,还不如撇清关系,至少还能留条小命在这里待着混日子。”
“你倒是挺有几分自知之明嘛,但我很早之前就说了,不是你笨,是你找的师父不行。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我的建议,只要你按我说的练,别说什么聚气了,最多两年,保证甩你师兄几条街,而且按你的情况,简直就是百年,哦不,千年一遇”
“不练。”
小狐狸还没说完就被王慎斩钉截铁打断。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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