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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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 第6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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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妈妈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老身糊涂,老身糊涂,只为十娘她、她……有些糊涂,老身担心败了国公爷的兴致,因此准备了一壶迷春酒,姐妹们送十娘入洞房,贺她梳拢时,让她喝了两杯。”

登时有几个姐妹就神色尴尬,不自在起来,这种事情说着未免太那啥。

吉妈妈兀自不罢休,爬起来就将这几个拎出,一五一十地尽数交代了。

好在她还有几分眼色,没敢胡说杜嬍心头装着秦林,只说她年幼识浅,恐怕触怒了朱应桢,因此特意备下迷春酒。

向来青楼里规矩,清倌人梳拢入洞房,姐妹们都要来贺一杯喜酒,那些姐妹拥着杜嬍进了洞房,就拿迷春酒倒给她,杜嬍不知是计,又却不过姐妹情面,喝了两杯之后便人事不知,软倒在那牙床上头。

这番供词说完,里头唯一含糊的地方,众人已然明白得通通透透:清倌人总是要梳拢的,朱应桢年轻风流仪表堂堂,又是富贵已极的成国公,杜嬍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以至老鸨要用到迷春酒?不消说,只好着落在咱们这位秦督主身上。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狠狠把陆远志、牛大力盯了一眼,朱应桢尸骨未寒,咱们破案要紧,你们瞎起什么哄?

刘守有却品出供词里头的疏漏,询问吉妈妈,这迷春酒的药效有多久,是不是被迷的女子全然昏迷不醒。

“那哪能啊!”吉妈妈陪着笑,点头哈腰地道:“药效也就开始那会儿强些,后面慢慢就消退了,只是身子软绵提不起力,精神困倦迷糊罢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吧。”

迷春酒是用来对付那些不情愿的贞烈女子,但贵客也不会喜欢对着一具木头,所以迷药的效力和持续时间都是有限的,大约贵客得手之后不久,药效便慢慢消退了。

讯问群芳阁的龟奴和妓女,证实迷春酒的效力确实如吉妈妈所说。

“也就是说,并不能证明杜嬍在一个时辰里,始终失去知觉了?”刘守有冷笑,说罢瞥了瞥秦林。

杜嬍有些不解,睁大眼睛,哀恳地看着秦林:“但是奴家刚才确实酸软无力、神思昏迷,是听到冬梅惊叫,才慢慢醒来的呀!”

哼,不尽不实!刘守有眉头一剔,就待开口痛斥。

“且慢。”秦林出言阻止刘守有,皱着眉头略作思忖,记得刚到姽婳小筑的时候,杜嬍确实躺在床上,神情迷迷糊糊像刚醒来一样,后来搀扶她,也感觉身体软绵绵的不着力。

秦林眼睛一亮:“对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者进到房间,在杀死朱应桢之前,给即将恢复的杜嬍又灌了一杯迷春酒,让她始终处于昏迷之中——来人呐,检查那壶酒!”

第1096章 案情模拟

陆胖子屁颠屁颠地跑进房中,双手戴着茧绸手套,把盛着迷春酒的酒壶和酒杯拿了出来。

之前经询问,姐妹们去贺喜,都是自己持壶、杯去的,杜嬍房中的酒只有她自己喝——这也是青楼的规矩,清倌人房里这壶酒,只有她自己和新姑爷喝,不作兴给外人喝,唤作合欢酒。

倒是方便了秦林的调查工作,不过,就算没有这个规矩,姐妹们知道杜嬍房里这壶是迷春酒,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喝吧。

秦林眯着眼睛询问老鸨:“这壶酒是谁准备的?当时壶中酒液盛了多少?”

准备迷春酒的是个姓崔的龟奴,他交待是用新开的一瓶“透瓶香”灌进壶中,再添了迷药进去。

透瓶香是京师有名的曹家酒坊出品,每瓶正好一斤,秦林吩咐取瓶新的来。

然后将壶中原有酒液的高度做了标记,再把迷春酒倒进碗里,将新酒灌进壶中,斟了两杯出来。

酒液的液面还没有下降到原来的位置,又倒了一杯,才降到那儿。

秦林笑了:“姐妹们去道贺,只斟了两杯酒给杜嬍喝,可后来壶中却少了三杯酒的量,很明显,是后来又有人倒了迷春酒给杜嬍灌下,令她始终处于昏睡之中,方便他行凶杀人!”

刘守有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出。

几位群芳阁的姐妹则紧紧握住了杜嬍的手,受老鸨指使用迷春酒灌她,乃是青楼女子们觉得清倌人总要走这一步,并不代表她们愿意看着杜嬍蒙冤受屈,卷入成国公朱应桢死亡的惊天大案。

杜嬍贝齿紧紧咬住嘴唇,投向秦林的目光含着无尽的感激与崇拜。

见秦林断案势如破竹,张尊尧的脸上就闪过一丝慌乱,强辩道:“秦督主何以认定成国公是被害呢?也许是他为了从容自尽,给这小娘子又灌下一杯迷春酒。”

刘守有狠狠瞪了张尊尧一眼,哪怕对方是张鲸的侄儿,也说不得了。

张尊尧自知失言,讪笑道:“错,错了,成国公年纪轻轻春风得意,又是洞房花烛夜,怎么会上吊自尽?一定是被人谋害!”

还不放弃栽赃陷害的打算吗?秦林冷笑不迭,不过,也暗自感叹对方布局委实毒辣。

如果定性为自杀,恐怕会贻笑世人,堂堂成国公年轻有为,为何要自杀?秦林要是做出这样的结论,立刻就要引来无端的猜疑。

定性为他杀呢,秦林同样是第一嫌疑人,因为东厂督主在这里,东厂番役也在这里,秦林有神目如电之名,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害朱应桢?恐怕很多人会认为是他杀了朱应桢,然后贼喊捉贼——至少顾宪成、江东之一伙,铁定会朝这个方向大肆污蔑。

那么,万历会猜疑,勋贵会哗然,盟友会离心,秦林针对张鲸布设的天罗地网,当然成为无用之功。

“哼哼哼,任你奸猾凶毒,老子一样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秦林在心头暗暗发誓。

他从陆远志手中接过指纹刷和银粉,开始在酒壶和酒杯上细致的涂刷,这些哥窑百圾碎的瓷器,表面釉质非常细密光滑,甚至斜对着灯光就能隐约看到上面留着的指纹,要取到指纹并不难。

刘守有和张尊尧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底都有一丝难以明言的得意之色。

随着秦林的刷动,指纹一枚枚呈现出来。

陆远志胖脸笑得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在一起,胳膊肘拐了拐牛大力:“怎么样?秦哥出手,不费吹灰之力,那凶手拿迷春酒灌杜小娘子,倒给秦哥留下了更多的线索。”

牛大力点点头,取到指纹,对比身在现场附近的所有可疑人员,真凶自然无所遁形。

岂料秦林的神色并没有大案即将破获的那种兴奋,反倒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阴沉沉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指纹。

“秦哥,让兄弟来帮你!”陆远志热情高涨,要替秦林对比指纹。

“呃……好啊。”秦林答应着,竟自顾走到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哈哈,看胖爷大显神威!陆远志有意卖弄,将酒杯和酒壶上的指纹与有可能接触它的人一一对照,很快找到了曾经摸过它们的人:负责调制迷春酒的崔姓龟奴;一名持壶倒酒的妓女;还有另外两个端着酒杯向杜嬍劝酒的妓女。

在酒壶和酒杯上留下指纹的,一共就是这四个人,并没有那个预想中的凶手。

陆远志有点傻眼。

“对了!”胖子猛地一拍大腿,大声道:“凶手根本就是这四人之一!”

崔姓龟奴和三名妓女吓得浑身直哆嗦,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刘守有像看一场闹剧似的冷眼旁观,至此终于冷笑起来:“案发时,你们正在做什么,有没有别人看见?”

一句话提醒了快被吓傻的四个倒霉蛋,争先恐后地说在杜嬍和朱应桢进房之后的这一个时辰里,自己都有事情做,有人看见。

其中两名妓女在和另外的姐妹打马吊,还有一个妓女被嫖客搂在怀里,至于那崔姓龟奴,则始终在外面端茶倒水,很多人都看见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陆远志抓着头皮无计可施。

“你应该看看壶盖位置的几枚指纹,是不是有些模糊,像是被擦过一样?”秦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

果然如此,陆远志发现那里的几枚指纹确实比较模糊,他惊奇地道:“记得拿出来的时候,我没碰那个位置啊,后来倒酒来量,也是小心的抓着壶盖儿边缘,没有碰到过呢——呀,那凶手戴着手套!”

陆远志做了个斟酒的动作,一般人都会习惯右手持壶,左手扶着壶盖,避免酒壶倾斜时壶盖掉下来。

而壶盖上最后碰过它的四个人的指纹,有轻微被擦过的痕迹,这就代表着在他们之后,还有个戴手套的人碰过这只酒壶,并且做过倒酒的动作。

不消说,那个人就是给杜嬍灌下第三杯迷春酒,并且杀害了朱应桢的真凶!

“不必非得手套,用一方手帕包住手就行了。”秦林说罢,又看了看刘守有和张尊尧,意味深长地道:“凶手居然知道不要留下指纹,呵呵,似乎早就预料到本官会亲自查办此案呢。”

限于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技术,速度既慢,失真又大,就像秦林破案的种种法医技术,在街谈巷议中就变成了日断阳、夜审阴、开天眼、他心通等等神通,知道指纹鉴定的人,反而少得可怜。

凶手有意识的不留下指纹,在现代算不得什么,在明朝万历年间,那可真正当得上“反侦察能力强”这六个字。

凶手是从何得知?

刘守有和张尊尧假作不知,其实早已品出秦林话里揶揄的味道。

整件案情,已经被秦林剥茧抽丝,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个轮廓。

朱应桢身死,他邀来的文官们自然不会走,江东之、刘廷兰、魏允中等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夹杂着权阉、鹰犬等不好听的词儿,看着刘守有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敌意。

本来他们对张鲸一系和秦林一系都不待见,但现在,竟隐然透着点和秦林同仇敌忾的味道。

当然,只是面对刘守有时,才有那么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也许,也许是自尽呢?”张尊尧再次抛出了自尽说,即使确定朱应桢是自杀,也对秦林相当不利。

这次,刘守有没有再阻止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秦林摇摇头,直接带着第一个发现朱应桢死亡的冬梅,走到了案发现场那间屋门口。

“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形,成国公是怎样吊在梁上,椅子的位置又在哪里?”秦林尽量把语声放温柔些。

冬梅此前就吓得够呛,哆嗦着答道:“国公爷他、他直挺挺地挂在空中,脖子套在绳圈上,一把椅子歪倒在地上……另一把椅子,当时还放在小圆桌旁边。”

国公府家将很爽快地承认,是他们急着解救主人,将第二把椅子也搬了过来。

刘守有和张尊尧不明所以,秦林所问的,根本就是上吊自尽之后最寻常的场面吧,根本没有什么破绽啊。

秦林将一把椅子扶起来,自嘲的道:“我敢肯定,这上面还有小朱踩踏留下的脚印。罢了,曹少钦,你来装装死者。”

被点到名的曹少钦,身高正好和朱应桢相同,他按照秦林的命令站到椅子上,又把被割断的绳圈按原本的长度接续起来,最后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丝绳有些松垂。

“现在让我们看看,如果小朱把椅子踢开会怎么样?”秦林啪的一脚,把曹少钦踩着的椅子踢翻了。

众人呀的一声惊呼,绳索的长度并非刚好令曹少钦悬空,而是稍长了一尺,失去支撑之后他的身子迅速下坠,脖子上绞索猛地收紧。

却见曹少钦下坠一尺之后,绞索绷得笔直,脑袋也偏到一边像是被下坠之力扭断了颈椎。

“下来吧。”秦林拍了曹少钦一下。

这家伙嘿嘿讪笑着,轻轻松松就下来了,原来他用两只手撑在绳圈里头,并不曾勒住脖子。

众人还没有从惊讶中彻底回过神来,秦林又抛出了重磅炸弹:“如果朱应桢确实是自杀,他的脖子上怎么会留下那样的抓挠痕迹?”

第1097章 方向相反

机械性窒息会给受害者带来极大的痛苦,于是抓挠形的抵抗伤就极为常见。

在他杀案件中,如果行凶者用手掐受害者的脖子,那双罪恶的手,往往会留下被害者用指甲造成的伤痕,成为被捕后无可抵赖的罪证。

所以也有更精明的凶手,选择从背后用绳子来结束对方的生命,这时候受害者就会努力去抓脖子上越收越紧的绳索,从而在自己的皮肉上留下垂直于缢沟方向的抓伤。

上吊自杀同样会有类似的现象,即使选择死亡的意志非常坚定,自杀者在生命最后历程所承受的剧烈痛苦,仍然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抓挠那条夺命的绳索,把自己脖子抓出伤痕。

并且死相非常难看,面容扭曲狰狞,嘴微微张开,脖子被拽得不正常的歪斜,整个人就像挂起来的死鱼……

但是,上吊自杀者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抓挠伤痕的情况,在实践中并不多见,远远低于他杀。

原因在于,站在椅子上悬梁自尽,绳圈的长度如果正好与下颌齐平,自杀者要把脖子套进去就比较费力,甚至需要踮起脚尖,而站在椅子上这样做的时候又难以保持平衡,加上临死前的心情激荡,失败的概率很高。

秦林记得从前看过一个案例,有位倒霉蛋从凳子上摔下来四五次,才终于把脖子套上绳圈,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而他身上的摔伤擦伤被家属作为他杀的疑点提出来,并且不依不饶,使办案方面焦头烂额。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绞索和人站在垫脚物上的位置高度相比,都会长那么一尺半尺,这样死者在把它往脖子上套的时候,绞索是松垂着的,动手相当方便——并不需要刻意,自杀者踩着椅子凳子把绞索往房梁上搭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这么做。

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将被割断的丝绳复原之后,再选择和朱应桢身高相等的曹少钦站在同样一把椅子面,发现作为绞索的丝绳套上脖子,还有一尺左右多余的长度。

那么问题就来了,因为绞索长了一尺,套在朱应桢的脖子上呈松垂状态,当他踢翻垫脚的椅子时,身体也就往下坠落一尺,然后松垂的绞索才猛地绷紧,勒紧他的脖子,结束他的生命。

和想象中那种白衣飘飘,青丝披散,踮着脚尖把脑袋伸进绳圈,最后平静地挂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死法绝对不同,其实人的生理学特征决定了脖子并不能承受太大的重量,一尺的下坠高度形成的力量,瞬间就能阻断受刑者的颈部大动脉和椎骨动脉,导致大脑缺血死亡,甚至连受刑者的颈椎骨,都有可能在突然下坠的过程中被扯断。

这样的情况下,朱应桢怎么还可能去抓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在尸身乌青的缢沟附近,留下那些指甲抓挠的皮外伤呢?

在场诸人,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刘三刀等东厂番役,刘廷兰、宋应昌等受邀文官,要么从门口要么从窗户看到了曹少钦重演的案情,虽然他们不像秦林对人体结构了解得那么透彻,但也知道以这样下坠的情形,恐怕朱应桢在绞索绷紧的同时,就被下坠之力勒得昏迷濒死,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去抓挠脖子上的绞索。

“原来如此……”宋应昌思忖着自言自语:“难道脖子上的抓痕,其实是凶手留下来的?”

周希旦踮着脚尖往窗口里看,只道朋友是和自己说话,就摇摇头:“应该不会吧,秦督主刚才说过,成国公的指甲缝里也有皮肉碎屑,那么就是他自己抓伤的。”

得,秦林摸了摸鼻子,怎么有种现场推理秀的感觉啊?

也难怪,这个时代从来都是仵作勘验,官员在公堂上看着供词和尸格进行审断,从来没有现场重演这号戏码,在场众人既惊奇于这种形式,又急于知道成国公的死因,便齐刷刷地开动了脑筋,隐隐有成为秦督主粉丝的趋势。

刘守有和张尊尧的眼睛里,惊讶之色越发浓重,刘都督还好一点,张尊尧已忍不住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微微浸出的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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