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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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 第4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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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晦明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表情非常古怪地看了看海瑞,半晌才苦笑道:“海青天,记得您说过,凡断案疑难原被告必屈其一,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

轻轻的一句话,却好似九天里炸响的惊雷,将海瑞震得魂飞魄散,他木木呆呆地僵立当场,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身形摇摇欲坠。

为了维护纲常礼义,为了保护兄友弟恭地道学教诲,海瑞早早定下了“与其屈叔,不如屈其侄,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的预设标准,以为这样做可以维护忠孝仁义,可以整肃世道人心。

可海瑞万万没想到,偏偏就是这预设标准,让顾晦明对他和他的弟子唐敬亭彻底失去了信心,做出了连害两条性命的血腥案件——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家丑不可外扬、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等等道学纲常,为这起血案推波助澜,达到了人伦惨变的顶点。

顾府血案的事实,已证明了预设标准的错误,海瑞竭力要维护的礼义纲常,恰恰被他自己亲手破坏!老先生只觉喉头一甜,身子直挺挺地倒下。

“老师,老师!”唐敬亭惊呼着,从旁扶住了海瑞,几个府衙随从替他掐人中,揉太阳穴,好半天才醒来。

悠悠醒转的海瑞,一个劲儿地看着秦林,嘴唇嗫嚅着还说不出话来,眼神焦急而愧疚。

秦林抓着海瑞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海老先生,你要说什么,我已明白了。断案者自己首先要严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才能秉公执法、不偏不倚;而所谓心存善念、意图把公正之外的其他东西塞进审判之中,以贫富、长幼、尊卑来预设立场,最终只会适得其反。”

海瑞费力地点点头,唐敬亭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这师徒俩并不是愚顽昏庸之辈,甚至要算得上同时代的好官,破除心中的执念壁障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

数日之后,琼州士林还没有从顾府血案的震动中恢复过来,预料之中、期待已久的诏令终于抵达:张四维、严清等联名上奏,朝廷将大清官海瑞起复,升授南京右都御史。

都御史乃是正二品大员,以海瑞声望之隆,朝廷恐怕还要进一步的重用,琼州士林中人齐齐奔向海瑞的居处,恭贺他步步高升,却被两名妾室婉言拒绝,挡在了门外。

“老师何必如此呢?”书房之中,唐敬亭苦笑不已。

海瑞运笔如飞写着奏章,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投笔而起,笑道:“老夫有何面目去做右都御史?当年江陵相公没说错,老夫是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堪为栋梁,唯秦林之才远胜老夫,若朝廷任用得当,真乃国之干城、诛戮奸邪之利器,老夫宁愿辞掉右都御史,也要保奏他起复原官!”

第844章 剑处匣中

最美莫过人间四月天,地处华北平原的京师一派春光融融,草帽胡同的秦林府邸之中,鲜花开得姹紫嫣红,春风吹拂着杨柳枝条婆娑起舞,水池上空一对燕儿双双飞。

徐辛夷用锦绣孔雀含珠抹额扎住头发,身穿绛纱宫装褙子,很没形象的伸开大长腿,大马金刀地坐在太湖石上,手中拈着枚白色棋子久久不曾落下,圆睁着杏核眼,瞧着水池上空那一对燕儿出神。

张紫萱捏着黑色棋子,敲了敲棋秤:“喂,该你下啦!”

昔日的相府千金一袭白色孝服,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越发衬得她丰神如玉、顾盼神飞——回到京师家中,和青黛、徐辛夷待在一起,她已渐渐从失去至亲的打击中缓过劲儿。

有时候伤痛会带来更加强大的力量,现在的张紫萱,笑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凝重沉毅之色,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她书房里的书籍,四书五经和宋明诸大儒的典籍,都被扔进了角落,每天挑灯夜读的书册单单报出名目,就能把那些浸淫在八股文和三纲五常里头的翰林先生们吓个半死:《长短经》、《鬼谷子》、《竹书纪年》、《吕氏春秋》……

这些隐秘相传的书籍,将那些被世人熟知的历史尽数颠覆,三代圣王尧舜禹之间并非温文尔雅的禅让,帝位的传承充斥着阴谋诡计;儒家推崇的圣贤人物周公旦,和王莽、曹操没有本质区别;战国七雄争霸,相互间无所不用其极……

徐辛夷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张紫萱再次敲了敲棋秤,她才恍然惊觉:“啊?该我下啦?呵呵,早晨为了去西山跑马放鹰,起来得太早了,有点走神。”

“恐怕不是因为起来太早,而是看到燕子成双成对,心中有所感悟吧?”张紫萱抿着嘴轻轻地笑。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微微一红,嘟着嘴唇道:“哼,难道你不想那家伙么?唉,也只有青黛那个小笨蛋才没心没肺的吧!”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水池对面传来,青黛正和阿沙踢毽子,甲乙丙丁排成人墙站在中间,鸡毛毽子在她们头顶飞来飞去。

青黛穿着蓝色绣花边小衫,满头青丝用一根筷子随意的挽在头顶,脸蛋儿粉嘟嘟红扑扑的,时不时的咯咯娇笑。

徐辛夷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被青黛听到了,她把毽子踢给小丁,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嘻嘻,有人背后说我的坏话哦!”

“喂,你真的不想你秦哥哥?”徐辛夷白了她一眼。

青黛咬了咬粉润的嘴唇,老老实实地道:“想啊,不过秦哥哥说了,让我们开开心心的在家等他,所以、所以我就算很想他,也要过得高高兴兴的呀!”

“你倒是听他的话。”徐辛夷撇撇嘴,忽然杏核眼滴溜溜一转,拉青黛在身边坐下,哄哄梭梭地道:“想不想出海,想不想看看南国风物,想不想去找你的秦哥哥?金妖精有船,你这个大妇出面说句话,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张紫萱莞尔一笑,徐大小姐还真是不安分啊。

青黛还没来得及做答,徐文长步履匆匆地走来,身后三名管家各抱着一个大盒子。

“三位夫人,秦长官托五峰海商寄来手信。”徐文长吩咐管家放下礼物,然后管家们垂手退下。

“什么东西呀?”青黛不脱天真烂漫的性子,好奇心最重,急忙就去揭开盒盖。

第一只盒子里面,是柄非常锋利的蛇形宝剑,徐辛夷杏核眼发亮,一把就抢在手里,随手虚劈两下,咝咝声尖锐骇人,再看盒子里简短的字条,说是南洋岛上土人以秘法炼制的蛇形剑。

第二只盒子打开,珍珠磨成的粉,黑漆漆的墨,这是送给张紫萱的东西,作画时可以增色不少。

直到打开第三只盒子,青黛才找到自己的礼物,那是些干的海马、海星、贝类和奇奇怪怪的热带植物。

“嘻嘻,也许将来青黛能写一本《海外本草拾遗》呢!”青黛吐了吐舌头,笑容非常可爱。

徐辛夷连忙鼓动她:“那就更应该去琼州了呀,听说琼州岛地气炎热,与中原迥异,说不定能找到很多稀有的药材呢。而且途经壕境,那里有大小佛郎机人,他们手上肯定有不少外洋的药物吧!”

“咳咳……”徐文长干咳两声,“如果是要去琼州会秦长官,那大可不必了,刚才张小公公从宫里递出来消息,有两道和秦长官相关的奏章,相继抵达了京师。”

哦?正在捻动珍珠粉的张紫萱,闻言就抬起头来,双眸中精芒一闪。

徐文长如实相告,第一道奏章是琼州百户所百户莫智高上的,弹劾秦林以被贬之身,兀自不思悔改,借着旧日君恩横行不法,公然服用御赐九龙玉带,有欺君罔上之罪;第二道奏章却是大明两百余年第一个清官,海瑞海笔架上的,辞去南京右都御史之职,同时保奏秦林官复原职。

青黛和徐辛夷听了就喜忧参半,两道奏章截然相反,海瑞名气当然比莫智高大得多,可朝中政局对秦林不利,不知事态到底如何发展?

张紫萱想也不想,就冷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莫智高小小百户也敢掺和进来,但凡张四维还没昏头,这道奏章一定在内阁就被驳回;倒是海笔架那里,不知秦兄使了什么法门,竟能骗得他宁肯辞官也要保奏,真真出乎意料了,不过张四维肯定会想别的法子,阻住秦兄复官回朝。”

厉害!徐文长叹服不已,他思前想后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得出和张紫萱完全相同的结论。

他目光和张紫萱无意中相撞,心中顿觉凛然:现在的张紫萱,就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刃,出必见血,见血封喉!

徐文长和张紫萱商议如何设法,态度甚至比面对秦林时更加恭谨,一言一行丝毫不敢端老前辈的架子。

青黛和徐辛夷听得大惑不解,暗道张四维那厮和夫君为敌,他岂肯阻住莫智高的奏章?

内阁首辅张四维的府中,这位新近蹿起的文臣魁首,正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满脸的不耐之色,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正襟危坐的顾宪成:“海笔架这道奏章……叔时,你怎么看?”

顾宪成拱拱手:“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张四维:“海笔架和张居正并非一党,甚至互相嫌恶,他宁肯辞官也要保举秦林,背后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

顾宪成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请大人明示。”

张四维思忖着道:“海笔架审案颇具声名,秦林也号称审阴断阳、神目如电,一定是秦林玩弄诡计,在这上头折服了海笔架,才有今天这道奏章!”

顾宪成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至于莫智高那道奏章,张四维和顾宪成连半个字都没提,以当今万历帝的脾性,是绝对不会为这个惩治秦林的,因为那条九龙玉带是万历亲自赐给秦林的,代表着帝王的权威,莫智高跪的不是秦林,而是九龙玉带,刚刚尝到权力滋味儿的万历,会反对自己的权威吗?

张四维和他新收录门墙的得意门生,两个人绞尽脑汁对付秦林,但征召海瑞这件事闹得太大,全天下都知道朝廷要起复重用大明朝的第一号清官海笔架,结果海瑞非常出人意料的辞官保举秦林,这就叫人大跌眼镜,打了张四维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咱给他来个疲于奔命?”顾宪成笑容中带着一丝阴狠。

哦?张四维眉头一挑,明白了顾宪成的意思。

大明朝,有时候升官也是整治人的办法,今天升云南曲靖知县,到任三个月又升北直隶蓟州通判,因为交通不发达,把人天南海北的折腾,往往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甚至有官员被政敌用这种方法整得自杀了事。

不过,把秦林安排到哪儿去比较好呢?这个家伙,就算在万里之外的琼州都能折腾出动静来,不好对付啊!

张四维正在思量,门房来报,说武清伯府送来一坛山西老陈醋。

武清伯李伟原籍山西,张四维是山西蒲州人,以同乡关系,双方经常馈赠礼物。

一坛醋不值得什么,张四维也没放在心上,但他突然就愣住了,接着就哈哈大笑:“真是越来越糊涂,竟没想到这个去处,哼,任凭秦某人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叫他折腾不起一片浪花!”

秦府,张紫萱抚着九霄环佩琴,一曲《十面埋伏》声调铿锵,带着浓重的杀伐之音,侍女们肃立久听,心神竟隐隐被琴声所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张四维啊张四维,今日你入我彀中,异日叫你自食其果!”张紫萱用力一拨琴弦,琴声铿然若剑鸣。

那坛山西老陈醋,是张紫萱请徐辛夷出面,让武清伯府送给张四维的……

第845章 采生遗毒

京师之中各派势力翻云覆雨,有要保秦林的,有要害秦林的,不过京师与琼州相隔万里,大明朝政中枢发出的指令,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超过半个月才能抵达琼州。

这段日子里,琼州士林闹得沸反盈天、一波三折,先是顾府人伦惨变,接着朝廷发来那道期盼已久却又势在必行的圣旨,将海青天起复重要,但谁也没想到,海瑞竟然自己辞官同时举荐贬谪到琼州的秦林!奏章上还说他远胜于己,乃是国之干城!

文武殊途,海瑞又性子刚硬,竟能对一介武夫做出这样高的评价,实在叫不知内情的人大惑不解。

众人瞩目之下,秦林也不去理会锦衣卫百户所那帮人了,反正算计着在琼州不会待太久,他每天就和白霜华、陆远志、牛大力到处游山玩水,甚至乘着五峰海商的大船,跑到琼州岛最南端的天涯海角去逛了一圈,渴了喝椰汁,饿了烤海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倒像是来到了世外桃源,就连白莲教主也敞开心怀,与沙鸥同乐于海天之间。

海瑞和唐敬亭被秦林折服,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提到三桥迷案,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请他出手解决这起疑难案件。

海瑞固执好名、唐敬亭做官心重,但并不是愚蠢无能之辈,他们也曾千方百计试图破案,比如派出暗探乔装打扮混迹市井收集线索,重金悬赏征求知情人,多次询问报案者,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甚至反复到案发现场勘验,试图找到前番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可这些努力,都像泥牛入海般落了空,那个神秘的杀手就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然后又重新钻回了地下深处,无影无踪。

海瑞反正辞官保举秦林,破案不过是为了保护桑梓,唐敬亭就着急上火了,他身为一方守牧,闹出顾府的人伦惨变,教化恩沐之责算是彻底毁了,三桥迷案又迟迟抓不到真凶,官场前景黯淡啊!

唐敬亭病急乱投医,还硬着头皮去找了一向不怎么待见的锦衣卫百户所,莫智高拍着胸脯说替他查找线索,开始唐敬亭还高兴了一下,可几天下来连个泡儿都没冒,他也就明白过来,人家纯粹是敷衍而已。

海瑞、唐敬亭师徒俩无计可施,也只好再转回去请秦林帮忙,不过顾家案子是秦林全力拿下的,三桥迷案更是发生在他抵达琼州之前一段时间,这两位也只能软语央告,希望秦林再度出手。

这不,他们又来了琼州府城秦林那座别院,缠着他软磨硬泡。

“海老先生宁肯辞官也要保举在下,这份高义秦某铭感五内,不过……”秦林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秦某是奉旨贬谪人员,发琼州锦衣卫百户所效力,而且案发在秦某抵达琼州之前,实在是没有理由插手啊!”

海瑞红着老脸,琼州是他家乡,这么久破不了三桥迷案,他海青天的老脸也有些端不住了,拱手道:“秦小友,那真凶尚未成擒,犹如猛虎在山,势必再伤人命,咱们岂能坐视不管?还望小友看在琼州百姓面上,彻查此案。”

“再伤人命?”秦林笑了,摸了摸下巴,话里有话地道:“好像那凶犯很久没有出来行凶了嘛,也许他畏惧海青天威名,已经逃离琼州了呢?”

好你个秦林!海瑞胡须一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虽然自己辞官保举秦林,但秦林这家伙嘴上仍旧不饶人,常和海青天开开玩笑,试问那凶手如果真的畏惧海瑞威名,又岂会在琼州接连做下三起采割生人的剧案?

唐敬亭却听出了几分味道,把海瑞扯了扯,低声道:“说来也怪,自从秦老弟抵达琼州,采割生人的案子就再没有发生过了。”

海瑞雪白的眉毛一扬,捋着胡须迟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唐敬亭所说,那三起案子都发生在秦林抵达之前,每起案子时间上相隔五六天、七八天左右,但秦林到了琼州之后,这都个把月了,竟然没有新的案件发生。

唐敬亭照顾老师的面子,其实师生俩心头都有点怀疑了,敢情那凶手不是畏惧海笔架海青天,而是畏惧神目如电的秦长官呢!

海瑞将信将疑,将宽大的衣袖抖了抖,沉声道:“秦小友真有把握,那凶徒不会再次犯案?”

“我想他应该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做吧!”秦林意味深长地回答。

海瑞眯着眼睛打量秦林的脸色,但对方脸上古井不波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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