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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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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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帮总甲田七爷也被带来了,和秦林初次见到时的风光大不相同,他现在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乌青,衣服被撕破了,明显受过拷打。

一见秦林,田七爷就跪下哭诉:“秦将军替在下辩诬啊,在下实在冤枉,五十万白银,漕帮怎么赔得起哟……”

秦林眉头皱了起来。

陈王谟毕竟有愧,避开了秦林探询的目光,而他身边的那位白师爷始终面无表情,即使面对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爷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陈王谟这样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讯逼供栽赃陷害,是秦林最厌恶的行为,所以他走到田七爷身边,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本官知道漕银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爷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白师爷在陈王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这位平江伯就不乐意了,朝着秦林一甩袖子:“秦将军,你不来参见,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远地叫来,念在你是锦衣刘都督委的办案官儿,本官倒也不计较这点礼节,但你要是一味阻挠本官向漕帮追比赃款,徇私袒护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脸无情,要上奏参革于你!”

“何必,何必呢?都是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黄公公赶紧软语相劝。

随着案件迟迟未能破获,陈王谟的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来说首要的任务就是追回漕银,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边,前面对秦林态度极好,只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银,现在态度完全改变,则是对追赃失去了信心,转而想硬逼着漕帮赔补亏空。

“秦世兄!”张懋修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热情的朝秦林挥着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后,急匆匆地走着。

“秦兄好久不见啊,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么?”张懋修边走边说,喜笑颜开地道:“小弟又可以大饱眼福,这些曲折离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贞王老先生说说,替你编成戏文来传唱才好玩哩。”

陈王谟见了这一幕,心头吃惊,脸色微变……作为武勋贵族,他并不怎么畏惧张居正的权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丢失了漕银,料想京师中已有无数的御史言官上本弹劾,听说因为涉及到一条鞭法以银子抵充实物税的做法,张居正非常不满,要是再得罪他的亲信,那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运总兵官竟心头忐忑起来,后悔刚才不该得罪秦林,甚至寻思从什么方面弥补一下才好。

张敬修和张紫萱兄妹也走过来了,三人像众星捧月一样把秦林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一别多日,耳闻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风光,愚兄弟都羡慕得紧呢!”张敬修话不多,说到这份上已是非常亲近的表示。

张紫萱则笑盈盈地望着秦林,距离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女儿幽香:“秦兄,银两消失之谜,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开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地道:“别的不敢保证,白莲教所用的手段,绝对是你们闻所未闻的。”

陈王谟、李肱等人惊讶非常,秦林说话并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意,看样子他并非张居正心腹下属的地位,而是与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论交呢!甚至,张家三位对他还颇有几分敬慕之意!

说不定这秦副千户还真有点门道……人人都这么想着。

见人们到齐,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装漕银那艘大船下游的河底捞一捞!”

我倒!众官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从漕银失踪,人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白莲教用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把银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么滚钩铁爪、细竹爪篱打捞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说河底都被翻遍了,责任最大的陈王谟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请了水鬼来摸过河底,都一无所获。

现在秦林又要捞河底,岂不是愚蠢至极?

白师爷撇撇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陈王谟说:“东翁恕学生愚昧,这河底已捞了无数次,秦将军这次又能捞出什么来?以学生愚见,还是回去审问漕帮总甲田某人,及早追比账银,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啊,白夫子说的有道理……”漕运总督李肱也点头赞同,他的责任比陈王谟小,但要是能逼着漕帮退银子,这场天大的祸事就算过去了,官场上平安无事就好嘛。

田七爷哭丧着一张脸,漕帮虽然有钱,可五十万两银子已是大明朝国库大半年的结余数目,怕不把漕帮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摊派给所有漕工?再说了,银子好赔,罪谁来认?抄家杀头啊!

秦林仍是那么笃定,朝众人笑笑:“少安毋躁,一会儿就有结果。”

牛大力划着小艇来到大漕船下游一点儿的位置,把铁爪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伸进河里,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噗的一下,白师爷笑喷了,朝陈王谟拱拱手:“学生愚见,东翁现在可以回扬州城了。”

“好臭,好臭!”张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连扇直扇。

张紫萱睁着迷人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故作不解地问道:“三哥,你扇什么呢?”

张懋修挤眉弄眼做出恶心的样子,指了指白师爷:“刚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岂不臭得厉害?”

张紫萱掩着小嘴,咯咯直笑。

白师爷登时闹了个面红耳赤,陈王谟也不说要走了,别的人本来想笑话秦林,赶紧把马上要出口的话,又给吞回了肚子里。

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让陆胖子端出准备好的铁锅、锅铲、煤炭等物,就在地面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锅里,点火熬煮。

白师爷的神色变了几变,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

别的人敬畏张家权势,漕运总督李肱却是万历新政的反对者,并不介意张家公子小姐的态度,呵呵冷笑道:“难道秦长官还要从污泥中炒出银子来?非是本官自夸,也曾博览群书,从没看见有化银为泥之法!除非白莲教真能遣神驱鬼,否则泥中断不至于炼出银子。”

李肱所说的确有道理,只可惜无人敢冒着得罪张居正的风险来附和他,一番话说完众人鸦雀无声,叫他好生没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铁锅底下点起大火,陆胖子添柴、牛大力扇风,时值隆冬,熬得锅里水汽蒸腾,渐渐熬干成了一锅干沙泥。

秦林抄起锅铲就上去炒了起来,翻动一阵,热得满脸通红汗珠子直冒,他干脆把飞鱼服敞开了,看看张紫萱盯着锅里出神,这家伙没脸没皮的唱了起来:“一呀炒,炒得河沙喷喷香,二呀吵,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来是个嘴馋妹,盯着哥的桂花栗……”

张紫萱粉面发红,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两眼,不去看他。

张懋修朝秦林做了个鄙视你的手势,正想帮妹子骂秦林几句,忽然就惊讶的揉了揉眼睛,大声叫起来:“天哪,没看错吧?河沙里面炒出银子来啦!”

众位官员再也顾不得朝廷命官的威仪,在好奇心驱使下一窝蜂的朝前涌,伸长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锅。

只见失去水分变得灰白的干沙泥之中,一些银闪闪亮晶晶的金属颗粒滚来滚去,起初还只有散碎的几颗,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会儿,融化的金属颗粒就结成了手指头那么大的块儿。

难道这就是丢失的漕银?

秦林熄了火,用火钳把那金属块儿夹起来。

陈王谟喜不自胜,冲上去就想抢过来看,秦林却把火钳一转,没让他拿到。

“你!”陈王谟急得眼睛都红了。

“伯爷不怕烫手?”秦林话里有话的戏谑着,把金属块儿浸到旁边的雪堆里,刺啦一声水雾冒起来,这才递给陈王谟。

顾不得许多,陈王谟把那白亮亮的东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惶恐,莫名其妙。

“这不是银子……”秦林轻而易举的从呆怔的陈王谟手中取回了金属块,“实际上这只是锡而已,和银子比起来就太便宜啦。”

张紫萱也不计较秦林口花花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闪闪的:“秦兄,这样说来是白莲教用锡替换了银子,然后在此间把锡扔在河底?”

“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打了个响指。

四名把总开箱检查银锭并不会一锭一锭去咬,甚至连摸都不被允许,只是开箱粗略看看,而装运漕银的密舱光线又非常的昏暗,锡和银都有着银白色光泽,便能鱼目混珠了。

可锡锭的大小是和银锭一样的,否则很容易在开箱查看时被识破,那么它是怎么通过泻洞或者舷窗离开密舱的呢?又为什么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第182章 锡疫

“明白了!哈哈哈哈……”陆远志忽然大笑起来,不假思索地道:“锡只要略为烧热便会熔化,施把总在舱中烧火,把锡熔化之后,通过泻洞倒进河里的!”

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秦林则是暗自哂笑,胖子所说当然也有点道理,纯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多摄氏度,而锡的熔点仅仅是二百三十多度……家里炒菜把油烧到七八成热就有这个温度,所以刚才能用锅把锡从干沙泥中“炒”出来。

相对于熔点高的银,锡只需略为加热便能熔化,确实很容易从泻洞排出去,可胖子的结论有一处关键却说不通啊!

张紫萱是众人之中反应最快的,立刻提出了质疑:“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啊,确实锡只要略为加热就会熔化,便能从泻洞中排出,但密舱之中并无烟火的痕迹,咱们且不论哪儿来的木材煤炭,只说他们在仅有两只小通风窗的密舱中烧火,不怕把自己熏死?”

胖子费劲儿的抓着头发,忽然想到之前通过明察暗访了解到的情况,像连珠炮似的解释道:“原来如此!起夜的听到官兵听到密舱中有人咳嗽,便是被烟火熏的加热锡锭的燃料,其实是崔司仓暗中运到舱里面的烈酒,而老军看到鱼跃龙门,因为熔化的锡倒进河底,鱼才惊得跳出了水面!”

陆胖子只觉分析丝丝入扣,得意的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我这么聪明啊……秦哥,这次我没说错吧?”

咳咳,秦林笑着摸了摸胖子的头,“孩子,能把错误的推断说的和事实一样,你亮了!仔细想想,要多大个酒葫芦装的酒,才能燃烧把整整五十万两锡锭熔化,这些熔化的锡,一入河中就又结成了坨,怎么会打捞不到,而化于淤泥之中?”

胖子把脖子一缩,嘿嘿干笑两声,知道自己推理的方向错了。

“锡疫,秦兄,一定是锡疫吧?”张紫萱流光溢彩的双眸看着秦林,不知是北风吹的,还是因为找到答案之后的兴奋,漂亮的鹅蛋脸上泛着诱人的红晕。

秦林点点头,这才是正确的答案,锡锭在舱中的消失,并非因为高温加热,而是和扬州近日罕见的严寒息息相关。

锡元素有白锡、灰锡、脆锡三种同素异形体。在不同环境下,锡可以有不同的结晶状态。在室温和高于室温的条件下,最稳定的形态是白锡,白锡是一种可锻金属,常被人们用来制作锡器,酒壶、茶叶罐什么的,唐僧的九环锡杖也是这玩意儿。

当温度低至摄氏零下十三度时,锡的结晶点阵就会重新排列,原子之间的空隙就会加大,形成一种新的结晶形态,即灰锡。灰锡在不同结晶点阵之间的,接触处发生的内应力使它碎裂成粉末。

银白色的好端端的锡器,在低温下失去光泽变成暗灰色,碎裂成为粉末,这种锡的“瘟疫”还会传染给其他“健康”的锡器,一块锡锭变成灰粉,把灰粉撒到还没有转变的锡锭上面,很快就全都变成灰粉了,好像疫病传染似的,人们观察到这种现象,便称之为锡疫。

锡疫在北方寒冷地区是经常见到的,但扬州地方暖和,人们极少见到,所以人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岂知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猫注:扬州天气温和,但也有一九一八年摄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记录,比产生锡疫的零下十三度还冷)

在场的南方人还不大明白,有北方寒冷地区生活经验的则一下子明白了,黄公公啧啧赞叹道:“的确如此,咱家早年在御用监办事,见京师宫里头的锡器铸造时都要加铜加铅,还不明白为何如此,想来定是避免用纯锡在冬天发生锡疫了!”

张紫萱仍有不解之处,她料定秦林一定知道原委,便只问他:“以扬州的天气,锡疫发生不会太快,怎么能在一夜之间,让五十万两银子统统变成灰粉?”

秦林笑而不答,让牛大力用木筷子夹着刚才炒得的锡块,站在风口子底下,又叫陆胖子把红盐溶在烈酒之中,往锡块上浇淋。

不一会儿,只见那锡块渐渐变灰,失去了金属光泽,忽然就变得粉碎,牛大力夹不住,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灰粉。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红盐和烈酒相混合,可以让锡疫发生得比平时更快。

秦林笑笑,红盐、烈酒相混,正是锡疫的催化剂呢!

现在温度没有低到锡疫发生的零下十三度,但酒精挥发会带走热量使物体温度降低到气温之下,牛大力夹着锡块站在风口,浇着酒精降温,又有催化剂,锡疫不发生才怪了。

回到“漕银”消失的那天晚上,气温极低,达到了锡疫的发生条件,施把总又带着亲兵往锡锭上浇酒精混合红盐的催化剂,再把锡锭变成的灰粉撒到每只箱子里去……于是,没花多少工夫,所有的锡锭都变成了灰粉,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泻洞排出去啦!

这样一来,所有的奇怪现象都有了完美的解释,船舱中有人咳嗽,是因为不小心吸入了灰粉;而鱼跃龙门,则是锡粉排到河中,河水受到污染,鱼儿的鳃被粉末堵住,痛苦的跳出了水面!

为什么历次打捞都没有发现异状呢?

若是锡锭、银锭,早就被捞起来了,可锡锭变成了乌灰色的粉末,和运河河底的淤泥混在一处,谁能看出来?不是秦林通过推理找到了原因,特意捞了淤泥来炒炼,就是再过五百年,人们也不会发觉河底沉着锡粉啊!

白莲教这件案子几乎做的天衣无缝,但正如秦林所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他们留下的唯一破绽就藏在河底淤泥之中:

灰锡的密度是五点七五克每立方厘米,是河水的五倍多,所以锡粉排入水之后并不会被冲走,而是沉积于河底淤泥之中,只要有心人识破了奸计,挖出淤泥进行炒炼,顿时就真相大白!

第183章 赃银下落

在场众官员全都惊讶地看着秦林,以锡锭替换银锭,再利用锡疫将锡锭变成灰粉排入河中,这种机巧诡诈的作案手段,换作他们就算抓穿了脑袋也破解不来的,难为这秦副千户年纪轻轻,智谋竟如此了得!

秦林便把案情详细说了一遍:白莲教不知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施把总和崔司仓两人,或者这两人本来就是白莲教潜伏在官府中的教徒,便利用他们职务之便,定下了窃取漕银的计策。

崔司仓虽掌着镇江府库,但库银最多的时候也就秋征所得的几万两,对于白莲教的造反大业而言未免有点杯水车薪,于是他们设计在冬解时,抓住浙江全省和苏、松、常三府解往京师太仓库的漕银集中在一起、并且途经镇江的机会,用锡锭调包的办法把这一省四府五十万漕银一网打尽!

和银相比锡锭十分便宜,根本无足挂齿。

利用锡疫的办法让锡锭消失在河底,这个办法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漕船往京师走,越走越往北,气温就越来越低,总有一天能够达到锡疫发生的条件,施把总就能动手把锡锭化为灰粉了……白莲教怎么知道红盐加烈酒能催化锡疫呢?多半是他们炼制丹药时无意间发现的吧!

白莲教唯一没有算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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