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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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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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萧见她玉容花貌,双颊吹弹得破,小口润湿饱满,恰似嫩红水菱。一想起巨钟内的销魂滋味,顿觉嗓子干涩,想要抱住她轻怜蜜爱,可转念想到约定,又觉十分泄气。掉头说:“可巧,我也正口渴呢!”

    柳莺莺见他眼神古怪,一颗心砰砰乱跳,待见他掉过头去,又是微微作恼:“没胆的笨蛋,你真的抱我亲我,我就会怪罪么?再说,让你不许动手,你动嘴了,也不算违约……”想到这儿,身子火热,心儿扑扑乱跳,额上也渗出汗珠,不由自怨:“傻丫头,你发什么痴?”一时娇羞不胜,长吸了一口气,才移步随在梁萧身边。

    并肩绕过一座缓丘,到了一片山崖前,细泉从山崖上淙淙泻入一眼深潭,潭边绕树,半遮半掩,潭水宛转成溪,又汇入那条大江。柳莺莺取出干粮,与梁萧就着泉水分吃,又说:“这几日出了一身臭汗,我要沐浴更衣,你去江边,不许偷看。”自顾起身,在包袱中寻取衣物。

    梁萧见她背影纤秾合度,雪白的后颈宛若凝脂,一举一动,莫不妩媚动人,忙将眼闭上,可心头又浮现出铜钟内的旖旎风光,顿觉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柳莺莺不闻动静,嗔道:“你还不走?”

    梁萧只得忍住冲动,走到江边坐下,心中绮念丛生,久久难平。欲要潜回偷看,可誓约在身,又苦苦忍住,此中苦乐滋味,决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不多时,脚步声响,梁萧掉头一瞧,柳莺莺姗姗走来,新衣色如嫩柳,一窝青丝水光星闪,搭在浑圆的肩头上,更衬得肌肤如玉。柳莺莺见他盯着自己,目光好似一对钩子,不由嗔道:“小色鬼,又在想什么坏事?”梁萧冲口而出:“想你呀。”柳莺莺的双颊如染胭脂,骂道:“谁跟你有坏事了。”一边骂,一边挨着他坐下,少女新浴过后,薰泽微闻,梁萧只觉血沸心跳,几难自持。

    柳莺莺坐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你没偷看吧?”梁萧哼声道:“没看!”柳莺莺暗骂:“小笨蛋,没有半点胆子。”想着双颊又热,啐了一口,却不知啐的是梁萧,还是不忿自身。枯坐一阵,柳莺莺又笑:“小色鬼,趁着没人,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梁萧喜道:“好呀。”

    柳莺莺见他急切模样,嫣然一笑,对着滔滔江水展喉唱道:“牧草青青永驻留,走上千年不到头。海子连波大如天,子子孙孙喝不够。天上的白云全是羊,地上的山丘都是牛;一箭射下太阳来,放在床头省灯油。”

    这曲子十分俗野,经她的珠喉银嗓一唱,竟是说不出的婉转好听。梁萧从没听过这样的好歌喉,痴痴地在曲韵中回味了许久,问道:“这曲子是谁写的,也不怕吹破牛皮?”

    柳莺莺微微一笑,说道:“这曲子就叫大话歌,是天山脚下的穷牧人唱的。他们指望牧场青翠,广大无极。海子湖比天还大,永不干涸,这样就可以万代千秋地放牧,不受迁徙之苦。大多数的牧人都是帮人放牧,自己没有牛羊,于是看到白云就想到羊,看到山丘就想到牛。到得晚上,帐里没灯,又黑又冷,他们就想一箭射落太阳,放到帐篷里取暖照亮。”柳莺莺说到这里,笑容忽敛,轻轻叹了口气。

    梁萧想到穷牧人的惨淡光景,一时也笑不出来。见柳莺莺不开心,便说:“莺莺,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好不好?”柳莺莺冷冷道:“我又不是勾栏里的姑娘,为啥只我唱,你也要唱。”梁萧为难说:“可我不会唱。”柳莺莺笑道:“哪你会做什么?”梁萧想了想,说道:“我会数星星。”柳莺莺白他一眼说:“这也算本事?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傻子才不会数!”

    梁萧笑道:“我数得与别人不同。”他伸手指着天上:“你瞧,那四颗星星连起来像什么?”柳莺莺顺他手指瞧去,说道:“像石臼。”梁萧又指道:“上面三颗呢?”柳莺莺道:“像杵子。”梁萧笑道:“旁边那四颗星又像什么?”柳莺莺双目一亮,拍手笑道:“这个像人,这么一说,可不是一个人用杵子捣米么?”梁萧道:“不是捣米,是杵药。这些星星有个总名儿,叫做仙人杵药。”说罢又一一指着诸星,说道:“那八颗星连起来叫弧矢,如箭在弦;那个叫天船,那是天龟,那是轩辕,那是玉井,那是天刀,那是河鼓。嗯,那个么?是牛郎牵的牛,织女是那颗最亮的星子,身旁两颗小星星,是她的两个孩儿,是以光芒暗淡……”

第75章:梦() 
梁萧随意指画星空,柳莺莺随他指点,瞧得目不转睛,笑道:“真奇怪,以往看天,星星就是星星,没觉察到这么多牛马人物。”梁萧说:“这都是古人想出来的。”柳莺莺看他一眼,心想:“这小色鬼不自夸,不居功,倒也难得。”转眼望去,月射寒江,波光如练,澄空万里,星辉灿然。柳莺莺只觉此景此乐从所未有,不觉握住梁萧的手。梁萧却沉醉于天象,一时竟未察觉。

    二人携手并肩,仰望夜空,说着星斗轶事,聊到玉兔西斜,方才倦了起来。去潭边燃了一堆火,盖上柳莺莺携带的毡被,抵足而眠。

    睡到半夜,梁萧被一阵叫声惊醒,侧目望去,柳莺莺闭着眼,双手虚空乱抓,似要抓住什么,口里叫道:“师父,师父……”忽又扪住心口,面露痛楚,叫道,“师叔……别、别打了……”声音与先时不同,尖细稚嫩,好似女童声音,听着十分诡异。

    梁萧顾不得誓约,摇晃她道:“莺莺……”柳莺莺被他摇醒,但觉遍体冷汗,心子剧跳,似要破胸而出。想起梦中情形,不禁悲从中来,扑入梁萧怀里,哭道:“师父死了……再也不要莺莺了……”梁萧将她抱在怀里,软语说:“别哭,那都是梦。”

    柳莺莺连连摇头,哽咽说:“不是梦,师父真的死了,埋在土里,再也见不到了。”梁萧吃了一惊,心想柳莺莺达观乐天,嬉笑自若,想不到心里也有如许惨事。一刹那,他想到亲手掩埋父亲的情形,胸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只怕更惹少女伤感,只好强忍悲恸,劝道:“梦里不是还能见么?”

    柳莺莺狠狠将他推开,怒道:“梦里是梦里!画的饼儿能吃吗?镜里的花儿能采吗?”说着又哭起来。梁萧心想:“我怎么不懂?我还不是常常梦到爸妈。”他一转念头,勉强笑笑,说道:“画饼怎么不能吃,你画在纸上,我连纸一道吞下去。”柳莺莺哭笑不得,恨恨说:“我画在地上,你吃不吃泥巴?”

    梁萧道:“你画了,我便吃。”柳莺莺瞧他神色严肃,知他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不由叹了口气,低声说:“尽说大话。”

    她怔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我梦里都说了什么?”梁萧如实说了。柳莺莺叹道:“我这次来中原,本是要寻师叔的。”梁萧道:“投靠她?”柳莺莺摇头道:“不是,我要向她讨个公道。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师父。”梁萧大吃一惊,柳莺莺幽幽地道:“我不明白,那一天,师叔为何会变了一个人,一点也不像她……”梁萧不由问:“变成怎样了?”

    柳莺莺定定望着远处,缓声道:“那时我刚满五岁,师叔从山外回来,脸上瘦削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总会带给我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抱着我到处玩耍。可那一次,我扑上去叫她,她却没笑,不抱我,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低眉不语。

    梁萧想了想,说道:“也许她遇上了伤心事!”柳莺莺叹道:“是呀,我也这么猜。可师父至死也不对我说明原由,只说是一件大丑事,令师门蒙羞。”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时,我见师叔对我冷冰冰的,心里十分难过。吃过晚饭,闷闷地睡下,还没睡着,就听厅堂里传来争吵。我心中奇怪,走过去,躲在门边偷听。却听师父说:‘这一尸两命,太违天良了吧。’师叔却说:‘一尸三命又怎样?’师父气极了,喘着气说:‘好啊,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门中弟子了。’师叔冷笑说:‘不用你逐我出门,只要将《梭罗指法》和《辟阳手》两本秘笈给我,我转身便走。’师父说:‘传给你,你又去害人?还有,你出了门,武功得留下。’师叔笑道:‘师姐,你好狠心。’说罢,厅堂中便传来极快的风声。”梁萧问道:“她们打起来了?”

    柳莺莺道:“是啊,我从门缝偷看,师父与师叔身影飘飘,各使‘飘雪神掌’,斗得快极了。那时我似懂非懂,还当她们和平时一样拆解掌法。斗了一会儿,师父使出梭罗指,点了两下,师叔抵挡不住,咯的笑了一声,向我这方掠来,只一掌就震破房门,将我抓在手里。”梁萧叫道:“这厮好毒。”柳莺莺眉毛一扬,嗔道:“嚷什么?她再毒,也轮不到你来骂。”

    梁萧不知她为何生气,心里十分委屈。柳莺莺骂过这句,又托了腮,望着暗处发怔,眼里透出淡淡忧伤,半晌才说:“师叔抓着了我,又笑着说:‘师姐,你的梭罗指呢,怎么不用了?’师父怕伤了我,只好说:‘你放下她,有话好说。’师叔笑道:‘好,你先把秘笈拿出来。’师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但终究取出两本泛黄的小册子。师叔接过收好,笑道:‘师姐,对不住!’忽地出掌,打向师父胸口;口中边笑边说,‘你躲了,这一掌可就落到莺莺身上了。’师父本要躲的,一听这话,只好不躲不避,挨了这掌,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好个师徒情深,可惜太笨了。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柳莺莺又流下泪来。

    梁萧忍不住问:“后来呢?”柳莺莺抹了泪,苦笑说:“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他们玩闹。直瞧见师父的口角淌出鲜血,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天山。师父硬受了三掌,身负重伤,从此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发,一病不起……”说到这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梁萧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里只觉后怕:“那坏人还有点儿良心,听莺莺一叫就罢手了。”此时天光渐白,柳莺莺哭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这时地皮震动,跟着传来蹄声,梁萧起身一看,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柳莺莺也闻声醒来,怒道:“那些混蛋追上来了?”牵了梁萧,打灭篝火,藏在一块石头后面。

    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为首之人,竟是“醉也不归楼”见过的蓝袍汉子。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领着手下赶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梁萧听出是蒙古语:“大将军,没船过江。”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双眉一挑,以蒙古语沉声说:“上山坡,背水列阵。”大汉们哄然答应,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成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一动不动,好似一块苍黑的岩石。

    梁萧听他说话,似是为人追赶。念头还没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宋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看得分明,喝声:“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伏,将主人颠了下来。山丘上第一队大汉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射人,只听数声惨叫,落地的骑士躲闪不及,登时有了伤亡。

    两排大汉一进一退,法度谨严,射马射人,少有虚发。三轮箭射完,宋人骑士死伤二十多人,有人高叫:“贼子弓箭厉害,暂避锋芒。”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撤退,退让间又折了数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纷纷放下弓箭,拔出腰刀。蓝袍汉子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这箭比寻常的羽箭粗大一倍,去势也快了一倍,“嗖”地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的第二箭跟踪而来,“噌”地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这威势,齐齐发了一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箭镞应声而折,可箭杆去势不衰,直直没入他的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宋人大多胆寒。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发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挑飞,一眨眼奔到山坡下方。坡上的大汉齐叫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喝声:“滚开!”枪花一抖,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宋人见首领显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不理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雷奔电走,尽向他身后的宋人招呼。

第76章:私定终身() 
持枪者耳听身后的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人交锋。但眼前的壮汉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喝到第十三声,一群大汉尽被搠翻。他奔上浅丘,回头一瞧,不禁肝胆欲裂;只见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一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恍若电光石火,梁、柳二人远远瞧着,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的枪法箭术。不由对望一眼,均觉对方的掌心湿漉漉全是汗水。

    坡上两人对峙半晌,持枪者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叫:“鞑子,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他的容貌,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绰在手里,冷冷说:“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宋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老子没有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

    蓝袍汉子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才叫逍遥自在。”蓝袍汉子微微一笑,说道:“足下枪法高明,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生死之间,还敢游说自己,不觉哑然失笑,大声说:“好鞑子,废话少说,这山坡上,今天只能站着一个。”他丢开盾牌,短枪向地一插,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仰天喝酒,破绽百出,偏偏气势十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金枪长可齐肩,只因才杀过人,枪尖血光隐隐。枪缨也是金色,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喝罢酒,想起同伴尽死,悲从中来,葫芦一掷,缓缓说:“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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