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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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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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直接走水路。”

苏简走进屋。他今日难得一身短衣劲服,将长剑放在一旁,取了一壶酒。

“我这人俗气,每次为人送别,定要喝些酒才算礼数俱足。”

“我从前在山西的杏花汾酒。”穆情接过苏简递来的酒盏,笑道。

“怎样?”

“醇,且烈。”

苏简亦笑起来:“当年江少侠品酒,也只这两个字,一则醇,二则烈。仿佛一壶酒,只要够醇够烈便行了。”

“江公子是洒脱之人。”

“是可惜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找到阿绯。实在有负江少侠所托。”

“阿绯姑娘吉人天相,苏公子自可放心。”

“你呢?”苏简忽然抬眸,“这些年来,你又做什么了?我两年多前去过一次江南,流云庄的人却告诉我你一直没有回去。”

穆情笑了一下,看向桌上的香囊:“苏公子还收着?”

苏简拾起香囊,红梅冷香,似乎能洗却一整个盛夏的暑意。

“可惜香薰早就用完了,我也再找不到红袖添香人。”

聪明如穆情,怎可能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她只是淡淡道:“苏公子要添香薰,自可差人在城中铺子买些回来。”

“买些倒是不必。”苏简忽觉愤怒,又怒极反笑,“从前,有个叫做华商的江南大夫曾跟我提过香薰的制法。”

“苏公子认识梓……华商?”

苏简的笑意更深了。他和华商岂止认识?两年多前,他们还打过一场,二人两败俱伤,几乎都把性命赔进去。

“三小姐忘了?四年前,江少侠在飞鹰阁的比武会上昏晕过去,还是三小姐亲自请华大夫来为他诊治的。”

苏简说完这话,直直看入穆情的双眼。

仿佛心事被看穿一般,穆情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苏公子,我得走了。”

苏简蓦然捏紧酒杯,顿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小姐好走,那我就不送了。”

“好。”

他原以为可以激起穆情的怒气,谁知她只回了一个字,便拿起行囊离开了。

直到下午,穆情才走到河口。这年的夏日本是极热极旱的,江南夏汛过后,蜀地接连下了数天雨。此一时,长河水涨,船只如扁舟,在水中轻荡。

苏小山一见到穆情,连忙招手:“穆三小姐,就等你了——”

穆情听到小山的声音,不由诧异抬头望去。

木船中,有一青衫之人踞席而坐。苏简沏好两盏热茶,半是玩味半是固执。

“我只说了不送,但没说不一起走。”

第42章

“猴子,你说师傅会不会生气?”青竹斋外,唐绯有点紧张,“要是他问我怎么一下子变成你的媳妇儿了,我们怎么答?”

江展羿也没应付过这样的事儿,他挠挠头,握紧唐绯的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时日上竿头。晖色普照下,一袭粗布衫子被华商穿出清风皓月的意味。他推开木扉,目光落在江唐二人相握的手上,笑着招呼:“江公子,小师妹。”

“华大夫?”唐绯诧异的左顾右盼,“师傅人呢?”

“师傅下午便回来,小师妹的眼耳可大好了?”

“能瞧见东西了。”

“这便好。”华商说着,一边理好医囊,一边锁好木扉。

“华大夫这是要出门?”

“闲来无事,想去塘水镇看看。”与桃县一样,塘水镇也闹了瘟疫。如今疫病虽得到控制,仍然有人染病去世。华商想到这里,便问:“不如师妹和江公子也一起去?”

“可是师傅他……”

华商取出折扇,放在手心敲了敲:“见不见得着师傅,这不打紧。倒是他早上为了赶人走,与我说过一句要命的话。”华商故意一顿,一笑,“师傅说,他一会儿回来,见一个毒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塘水镇去杭州城远,离苏州城近。镇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云山寺,传说在此寺烧香许愿,十试九灵。不日后,华商三人便来到镇上,在镇中医馆挂了职,治病救人之余,日子过得静好而充实。

六月末,暑意变得温吞。江南一带洪水与瘟疫的阴影逐步褪去,几个受灾的地方又渐渐热闹起来。这便是生活,当劫难被时光磨平,又会转动着开始一场新轮回。

距流云庄只有十步遥,苏简顿住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三小姐保重。”

“苏公子保重。”

穆情的背影,如一枝白梅绽开满山绿叶中。苏简看了一阵,不觉笑起来。

下山路上,苏简与苏小山在一处茶肆歇脚。小山想起这一路来的动静,很是不解:“宫主,你这就让穆三小姐回去了?”

“不然呢?”

“唉宫主,你可别怪我说你。你这么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就是喜欢一个流云庄的三小姐吗?直接提亲就是,何必要憋着自己,委屈……”苏小山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对上苏简的目光,“宫、宫主,你怎么这、这么看我?”

苏简似笑非笑:“小山,你的钱袋子呢?”

“干、干嘛?”

“我突然想到,我今天出门前忘带银两了。”

“哎,就为这事儿啊。”苏小山松了口气,取出钱袋子撂到桌上。

苏简含笑喊了声“小二,结茶钱”,又转回头来问小山:“对了,苏净的消息准吗?”

“宫主放心,苏堂主说,那个人如今就藏在东崛门。”

苏简付了茶钱,将小山的钱袋子揣入怀中,起身往云上镇方向走去。

“我去东崛门探探情况,你三天后在塘水镇外的那个什么寺等我。”

“云山寺?”苏小山追着苏简的步子,“宫主,可是我的钱袋子你还没还给我。”

苏简略偏回头,满目玩味。

“自己想办法。”

等苏简走得很远了,苏小山才反应过来——这一天,他们下船后便直接将穆情送到了流云庄,何来“今天出门忘带银子”一说?

苍翠静谧的山间,忽然响起一声欲哭无泪的呐喊。

“宫主,我不就是说中了你对三小姐的心思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记仇啊啊啊啊——”

云山寺建在天岩山顶。山不高,只是山路十八弯。唐阿绯本是信誓旦旦地要爬到山顶,谁知到了山腰,又见千级石阶,身未动,腿先乏。江展羿无奈,只得陪她在山腰歇着。

下午未时,一声钟鼓悠悠令山间更寂静了几分。江展羿见唐绯斗志全无,在她身前蹲下:“老规矩,你上来,我背你。”

唐绯惊道:“这不行,我刚才说了今天要自己爬山的!”

江展羿回过头来看她:“你等爬上去,天都黑了。”

唐阿绯本想辩解,可转念一想,又觉江展羿所言不无道理。她正预备琢磨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山道上忽有一身披袈裟的少年走近。

“公子,姑娘,如若贫僧没有看错,二位是要来云山寺上香吧?”

江展羿站起身,目光落在少年未剃度的头发上:“这位小哥是?”

“公子切莫如此称呼,贫僧实乃云山寺俗家弟子,特奉住持之命,来邀公子与姑娘上山。”

唐绯一听这话,立即兴奋道:“你有法子让我不用爬这石阶,便能到山顶烧香去?”

少年一愣,回头看了眼绵延起伏的石阶,高深莫测:“非也非也,不过贫僧倒是有法子让姑娘爬山却不感疲累。”他说着,从香囊里摸出两个三角状的符纸,“只要姑娘在爬山时,将此符贴身收着,等到了山顶,再为我寺多添三炷香,定能疲劳尽除,神清气爽。”

唐绯很是纳闷,正要接过符纸来看看,那少年却将手一收:“只是,这护符难能可贵,贫僧一共只有两枚,姑娘你看——”

“多少银钱一个?”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江展羿忽然开口问道。

少年眨了眨眼,又作出一副恭谨样:“金银钱财并不重要但是——既然公子与姑娘诚信想要这护符,贫僧也不便推脱,就算一百个铜板一个,好为我寺添些香火钱……”

“一百个铜板一个?!你——”

唐绯话未说完,江展羿忽然放了一两碎银子在少年手里,“你拿着,不必打散找了。”

少年一看这碎银子,双眼即刻发直,恨不能把这一身儿偷来的袈裟也一并脱下来送给江展羿。

等到那少年离开,唐阿绯却气不过,嚷嚷道:“猴子,你明晓得那个人是骗钱的,怎么还送银子给他?!”

江展羿笑道:“寻常骗惯了钱的,哪有这么容易被人看穿。我看他是缺银子得紧,才狗急跳墙地使出了这个法子。”

唐绯又道:“那你也不用给他一两银钱啊!不就是爬山吗?我使轻功,也能一下窜上去!”

“哪有你这样拜佛的?”江展羿在唐绯面前蹲下,想了一下又笑起来,“而且刚才那小子的性情,跟云过山庄的好多兄弟倒是挺像的。”

江展羿说得没错,方才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被苏简拿了钱袋的苏小山。苏小山原是街头乞丐,骗术修为是半灌水,方才狗急跳墙出此劣招,乃是缺钱缺得紧了。

却说苏简上完香,刚出寺庙,便撞见蹲在庙门口啃包子的苏小山。

苏简一笑,揶揄道:“混得不错啊。”

苏小山回过头来,一脸凄风苦雨,“宫主,你总算来了。我饿了两天多,总算在山腰遇到一对傻夫妻。要不是我骗了他们地银钱买了个肉包子,小山只有先一步去地府候着宫主了……”

“也好,等你入了拔舌地狱,再托梦给我。”

苏小山欲抬袖拭泪:“宫主,你记仇……”

苏简又笑:“什么傻夫妻,竟会被你骗了银钱?”

“谁知道呢?”苏小山随意将手一挥,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过他们的名字也起得奇怪,好像叫什么猴子狐狸的……”

石阶所剩无几,云山寺就在眼前。唐绯趴在江展羿背上,与他絮絮叨叨:“猴子,你说这儿的菩萨灵不灵啊?”

“不知道。”

“那你想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江展羿脚步一顿,停在山间,苍苍山风吹来,他安静地道:“希望你们都好。”

唐绯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她重重点头:“好,那待会儿我们找个人问问,这寺庙里的香到底灵不灵。”

“灵不灵我不知道。”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不过在下方才许下的愿望,不过片刻,便心想事成了。”

第43章

苏简看到江展羿和唐绯,展颜得很清淡。一如三年多前,自己在一堆废墟中找到江展羿的青龙刀,就莫名笃定他一定会回来一般,此刻心中微澜,却毫无惊动。

江展羿大步跨上石阶,叫的是他的名字:“苏简!”

而苏简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江少侠。”

苏小山呆了,目光流连在这三个好看非凡的人身上,“宫主,你、你们认识?”

“小山,我让你扛来江南的青龙刀呢?”苏简不置可否。

“啊?”

“该物归原主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华商又安然踱回屋内,隔了方几挨穆情坐下。拿起刚才的药方子又看一遍,笑起来:“看来你的病根,果真生在心里。”

穆情的病是三年前落下的,一直未曾痊愈。华商的意思她听得明白,是在感慨这蜀地一行,竟能令她病去七分。

穆情避重就轻:“蜀地风光好。”

华商笑了,想问她是否爱屋及乌,可他知道,这样的问题穆情不会回答。

“这次武林英雄会,你要比试吗?”丫鬟换上新沏的热茶,屋内静了好半晌,还是穆情先开的口。

“比,怎么不比?名正言顺地跟苏简打一场,何乐而不为?”他答得干脆,淋漓尽致后见好就收,“不过这一回,想要胜出却没那么容易。”

“怎么?”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华商扫了穆情一眼,眸子里有光彩。难以胜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手太强,抛开流云庄的穆惟不说,青衫宫苏简,云过山庄江展羿,无一不是个中好手。而华商卖这个关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希望在历经千难得胜之后,自己在穆情眼里能有一席之地,哪怕他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穆情忽然放轻声音,“梓沉,过几日,陪我去塘水镇吧。”

江南的酒楼都有些相似。翘脚屋檐,临水而立,二楼的细竹帘微微一掀,再热的天都像染上寒山秋露气。倘若在半旧的木桌前坐下,与友人小酌一壶酒,情义便能悠悠。

苏简要的是喝惯了的杏花汾。酒过三巡,才想起来问:“江少侠和阿绯是何时成亲的?”

唐绯安寂了三年,与江展羿的重逢令她重新变得絮叨:“苏简,你不晓得要跟猴子成亲有多麻烦。我们本来想在苏州拜天地,可是猴子的爷爷嫌吵,后来打算去杭州吧,我师傅又嫌我们烦。之后我写信给安和小哥,想回云过山庄成亲,可是安和小哥又立马回信,说要来江南看我们,最后猴子的师傅又来掺和……”

唐阿绯说得兴致勃勃,江展羿始终沉着不迫。苏简抬眸看向他们,一个灵动,一个坚毅,令人歆羡到骨子里,于是调侃道:“阿绯可还记得我们五年前的约定?”

“什么约定?”

苏简的动作一顿,她竟忘了?又笑说:“忘了好。”

唐阿绯被苏简打了岔,晕了好半晌才找回话头:“苏简,我跟猴子拜天地那天,你一定要来。”

“好,一定去。”苏简端起酒盏,一诺千金般饮尽,“到那时,我可要喝光云过山庄的酒窖子。”

江展羿也笑起来,斩钉截铁:“不醉无归!”

兴致当头,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还来不及欣赏天边浓墨重彩的黄昏,暮色便四合。江展羿和唐绯都醉了,回到客栈,唐阿绯隐约喊了声“猴子”,江展羿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稳便地走上楼。

苏简没有醉。他沉默地看着这对璧人,忽觉这一路上缘劫双生,仿佛只为有情人能长相厮守。而自己呢,这么多年来,又何故裹足,何故徘徊?

月牙一弯挂在树梢头,这夜地月色格外清朗,苏简踱步走出客栈。

“宫主——”

身后有人喊他,不用回身也知道,这样欢快的调子一定是苏小山。小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宫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本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随心四处走走。可被他这么一问,脚步忽然有了方向。苏简头也不回地答:“云山寺。”

“去哪儿干什么?”苏小山惊疑,“宫主,你不会又抛下我吧——”

说是去云山寺,其实不然。绕过寺庙另有一条下山的路。沿路走左转,可见青竹精舍掩映在苍苍山间,安然如红尘之外的仙居。近三年前,苏简就是在这里与华商打过一场,那时候,华商眼里有波澜壮阔的愤怒,咬牙厉声:“你不如问问自己,问问萧家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好事?!”

这样的苛责来得太过莫名。苏简与萧家从来誓不两立,又怎会与之为伍?不过,当时的他也并无精力去弄清事实,满心满眼全是怒气,气那则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流言——流云庄的三小姐,跟江南神医华商私逃了。

夜深沉,月牙爬上中天,明晃得摇摇欲坠。苏简立在丈尺开外,望着那个精舍,忽然想弄明白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出东山,清清冷冷得格外喜人。穆情不知道苏简会来,她推门而出,只为看一眼月色,却不禁看到清俊如月的人。她讶异得手心都出了汗,问道:“你怎么来了?”

仿佛直到这时,才慢慢有酒意上头,醉的是人,微醺的是往事。苏简想起三年前,于是没头没尾地答:“那时候,我到处找你。”

“我知道。”穆情别过脸,轻声说。

“为什么,不见我?”

“苏简,不要问了。”

可是苏简却笑得惘然。淡泊随和如穆情,到底要下怎样的决心,才会对一个人避而不见?这样的困惑在心里蛰伏了太久,久到长出刺,他艰难地问:“你就……这么恨我?”

三个月的和睦相处忽然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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