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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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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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风一路奔波,连番恶战,本来只是凭着无上的毅力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来救叶雨荷。此刻一口鲜血吐出,内毒外伤陡然发作,浑身疲惫欲死,看来动弹都难,他眼中也露出绝望之意,因为他已认出来人是谁……

郑和!击伤他的人竟然是郑和!

如今大明天下,最深不可测的有两个人物,一个是姚广孝,另外一个就是郑和。姚广孝的神秘,在于没人能猜到姚广孝想什么,但郑和的神秘却在于没有人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这天底下,几乎少有郑和不能做的事情。

郑和虽是个太监,但自从跟随朱棣以后,他就展现出了极为杰出的才能。他能航海、能外交、能领军、可治国。他精琴棋书画,懂天文地志,涉猎之广,就算朝廷的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那些人见到他,都是自愧三分,不敢在郑和面前矜口自夸。

可郑和又是个很低调的人,素来不以这方面才华自矜,这些年来只专注航海。郑和很少出手,但很多人都知道,郑和不但是个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当年郑和路过锡兰,被当地国主亚烈苦奈儿欺骗,遭重兵围困,郑和不但凭身边千余官兵攻下了锡兰的国都,甚至孤胆入宫,在重重埋伏下,轻易地拿下国主亚烈苦奈儿。

若非有惊天的胆量、惊人的身手,焉能如此?

如今郑和甫一出手,就扭转局面,击伤秋长风,果然艺高绝顶,不负盛名。可他不是去伏牛山剿灭倭寇了吗,怎么会在此出现?

所有人甚至来不及困惑,只感觉秋长风再难闪开郑和那如怒海雄鹰般的一抓……

就在这时,哧的一声响,有道长长的电光划破苍穹,倏然向郑和击下。

众人一惊,蓦地发现那不是电光,而是剑光——剑是叶雨荷的剑。

叶雨荷出剑,叶雨荷竟然向郑和出剑!

这一剑如闪电横空、惊魂动魄。那剑虽不过是从孔正手中夺来的,远逊于纯钧,但此刻光华大盛,还胜过纯钧。

只因剑身中注入了使剑之人的热血激荡。

叶雨荷不管郑和多大的名头、多高的武功,只知道秋长风遇险——为她而遇险,若不是因为来救她,秋长风如何会陷入绝境?因此她必须出剑,她必须为秋长风抵挡危险,无论前方是火海,还是刀山。

这一剑的光辉,郑和似乎也不敢正撄其锋,本是挂云帆、济沧海般的身形蓦地一闪,如怒涛中的轻舟一样流离难定。

剑刺空。

可剑未刺老时,叶雨荷就已变剑,一刺五剑,如梅花五展。剑如梅、剑似雪,少了几分芳梅的洁白清香,却多了几分白雪的冷酷冰寒。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使出这般剑法,可她知道郑和的武功深不可测,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刺杀了郑和。

她只希望能拦郑和一拦,希望秋长风能借机逃遁。

这般锋芒,在场众人虽在旁侧,但也感觉到了杀气凛然。可郑和竟不再躲,他右手五指才一回缩,陡然探出,竟从那繁星点点中抓了过去。

只一抓,繁星尽灭。第二抓,就到了叶雨荷的喉间。众人看得心驰目眩,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利落高明的身手。郑和的第一抓,竟然扭断了叶雨荷的长剑剑尖,他出手之快,判断之准,出手之强悍,简直压过惊雷、快过闪电。

叶雨荷长剑锋锐陡失,只感觉寒气森然到了咽喉近处。临死关头,她不再反抗,只扭头向秋长风望去,只想再看他一眼。

雪停,风凝。叶雨荷甚至感觉到那五指的指甲就要划破她喉管时,那只手突然缩了回去。

众人一愣,才听到秋长风的喝声从风中虚弱地传来:“住手!”

郑和收手,雪中孤立,斜睨着秋长风,突然冷冷地道:“秋长风,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方才如怒海狂涛、势不可挡,但一收手,又恢复了平和之态,泯然众人。

郑和不得不收手。因为他已看到,秋长风的单刀就放在云梦公主的脖颈之处。他若一抓下去,只怕秋长风一刀也砍了下去。

叶雨荷为秋长风争取了片刻的时间,而秋长风利用这一闪即逝的时机做了一件事。他滚到了一旁,一刀制住了云梦公主。

秋长风一刀制住云梦公主,甚至不用发声,郑和就已发觉,因此住手。秋长风显然自知不敌,但他的判断神准不减,知道万物相生相克,而眼下唯一能克制住郑和的只有云梦公主的性命。

寒风吹舞,秋长风嘴角溢血,摇摇欲坠。

谁都看出来秋长风受伤极重,甚至寻常几个兵卫就能制住他。但众人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动手。

秋长风向叶雨荷招招手,叶雨荷心中百感交集,终于还是向秋长风走去。郑和不语,也没人出手拦阻叶雨荷。

叶雨荷缓缓走到了秋长风身边,竟不敢去看云梦公主。

云梦公主由始至终竟没有说一句话,可眼中的愤然失落之意谁都看得出来。她最信任的两个人竟然拿她做人质,让她怎么能不愤然失落?但她终究没有多说一句,或许她也无话可说。

秋长风这才回答郑和的问话:“郑大人,在下别无选择。”

郑和轻叹了一口气,凝望着秋长风道:“秋千户,我早知你的名字。”

秋长风似乎不知道郑和的言下之意,抿了一下还在流血的嘴唇,缓缓道:“在下也早听说过郑大人的身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郑和的神色平和依旧,但双眸中带分针芒般的锐利:“你从一个小小的校尉到了今天的位置,甚至能得上师的推荐、圣上的赏识,并不容易,很多人一生都难得到的机缘被你遇到,你应该珍惜的。”

秋长风涩然道:“我还有机会去珍惜吗?”

郑和斩钉截铁道:“有!”

众人一怔。孟贤听了更是错愕。局势瞬间百变,他根本不及反应的时候,结果已成,不过这正是孟贤所希望的。在孟贤看来,无论如何秋长风都没有回头路了,秋长风死也好、活也罢,总不能再骑在他的头上了。

劫持死囚、对抗锦衣卫、要挟公主、顶撞郑和、身为蓝玉后人,这些罪名无论哪个都可让秋长风翻不过身来。可郑和竟然说秋长风还有机会?

秋长风显然也未料到,错愕道:“我有机会?”

郑和缓缓点头道:“不错,你有。眼下只要你放了云梦公主,将叶雨荷交出来,我可保你不死。就算你身怀锦瑟刀、是蓝玉之子,我也可以查明真相,还你个公道。”

秋长风不等郑和说完就笑了起来,后来竟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郑和皱着眉,不解道:“你笑什么?”

秋长风不答,陡然顿住了笑声,切冰断雪般道:“做不到!”

郑和的脸色微变。众人望着秋长风,眼中均是露出惊诧之意。可他们显然不是惊奇秋长风拒绝郑和的建议,而是惊奇发生在秋长风身后的事情。

秋长风未动,但已感觉到有冰冷的剑刃抵在他的后脖颈处!

他身后只有一个叶雨荷,也只有叶雨荷才能在这种时候制住秋长风。可叶雨荷为何要这么做,她难道疯了,或者是怕秋长风背叛她,这才出剑?

秋长风身在剑刃之下,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只是道:“你做什么?”

叶雨荷神色凄楚,缓缓道:“秋长风,你放了公主。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置。”她听了郑和的提议怦然心动。若能以她的一条性命换得秋长风的生机,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此她立即出剑,看似要挟秋长风,心中却已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秋长风神色如冰一样的冷:“你若喜欢,就斩下去好了。”他说得平静,可其中的决断之意让所有人动容。

就算是云梦公主,听到秋长风这般说也不由得脸色改变,眼中愤然之意也少了几分。

叶雨荷柔肠寸断、粉泪暗垂,心道,秋长风呀秋长风,我如何会斩下这剑?可我若不死,你重伤之下怎么会有机会?陡然间脑海中有闪电划过,心中蓦地涌起一个念头,脸色煞白。

秋长风又道:“你也不用想死。你死了,我难道能活吗?”他说得还是平平淡淡,但叶雨荷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情深义重?她闻言内心激荡,几乎想扔了长剑,放声痛哭。

叶雨荷方才几乎打定主意,就想以自尽为秋长风争取机会。可到如今,她怎么能舍得下秋长风?

郑和见状,平和的脸上也带了分惋惜之意:“秋长风,你莫非真要执迷不悟?你的大好前程为了一女子而荒废,实在好笑。”

秋长风冷淡地道:“只因郑大人没有遇到这样的女子。”

众人一凛,均是脸色改变。郑和本是太监,秋长风这么说,无疑在揭郑和的短处。大家都以为郑和定会勃然大怒,不想郑和只是淡淡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秋长风站立久了,看起来脸色白里见灰,伤势只有更重:“我只求郑大人给在下两匹马,只要我等安然离去,自然放公主回来。”

孟贤忍不住叫道:“你这是做梦!”

郑和淡淡道:“他不是做梦。给他两匹马。”孟贤愕住,不敢质疑。郑和发话后不多时,就有人牵了两匹马前来。

秋长风在马缰绳到手后,精神微振。郑和神色惋惜道:“秋长风,你走吧。只可惜你今日一走,只怕日后都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通缉之中,你要想清楚了。”

秋长风冷哼一声,带着云梦公主上了马。叶雨荷见事情竟有转机,心中微喜,立即骑上另一匹马跟随秋长风离去。

孟贤、孔正等人虽想拦截,但见郑和并不发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秋长风、叶雨荷带着云梦公主离去。

姚三思望着秋长风离去,几次想要开口,终于强自忍住。

秋长风一走,孟贤故作焦急,孔正却是真的焦急,二人异口同声道:“郑大人,难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郑和望着暗处,眼中蓦地现出分锐利,喃喃道:“他逃不了的。”

孔正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道:“郑大人,你担忧公主安危,放秋长风离去没错。可秋长风已是亡命之徒,会不会对公主不利?”

郑和沉默半晌才道:“秋长风是个聪明人。杀了云梦公主对他而言并没有好处,带着云梦公主更是个累赘。”

孟贤自以为是地道:“因此,大人断定秋长风很快就会放了公主,和叶雨荷逃亡?我们只要跟过去,等见到公主后,立即可再次追击秋长风,将他们拿下?”他表功后不敢掠美,又带着讨好的意味道:“郑大人神机妙算,小人佩服。”

孔正暗皱眉头,心道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推测,怎么能算在郑大人的身上。你若是对纪纲这么说,只怕他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了。

不料想,郑和竟然点头道:“不错,这是稳妥救回公主的唯一方法。孟贤,你立即带高手顺着雪地里的蹄印追击秋长风,务求将公主平安救回,擒拿秋长风、叶雨荷两个叛逆。”

孟贤又喜又忧,喜的是秋长风终成叛逆,而这个郑大人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安排给他如斯重任,这事若是做成,他想不升官看来都难。忧的却是,这任务看起来并非那么好做,所幸的是他亲眼见到秋长风身受重伤,而剩下的叶雨荷毕竟是个女子,好对付很多,可郑和偏偏送给他们两匹马,让追踪徒增困难。

一想到这里,孟贤有些为难道:“可他们有马代步,只怕难以追上。”

郑和笑了笑:“他们虽有马,但绝跑不出二十里的。”

孟贤错愕,奇怪地道:“郑大人为何如此肯定?难道前方有埋伏?”

郑和摇摇头道:“方才我虽给了他们两匹马,但那两匹马都已用慢性麻针刺过。马儿跑十数里后麻药发作,不出二十里必定昏迷倒地。如果他们一路向西奔,妄想从海路逃遁,那里地势开阔,正是擒杀他们的好地方。”

孟贤又惊又喜,不想其中还有这般玄机,终于完全明白道:“原来大人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秋长风不知大人的妙计,一上马后必定催马狂奔,而他行了十数里,知道我等要追,为求马儿减负,必定放了公主。等他们再奔之时,不出多远,马儿就会倒下,秋长风重伤难行,叶雨荷孤掌难鸣,那才是我等搜寻擒杀他们的最好时机。大人一箭双雕,既能轻易救了公主,还能顺便擒下那叛逆,实在是高明得很。”

他一口气分析出这么多道理,一方面佩服郑和不动声色、运筹帷幄,一方面也感觉自己的睿智聪明亦与郑和相差不远。

郑和缓缓点头道:“你既然知晓分明,还不快带人手去追?”

孟贤精神一振道:“卑职遵命。”顿了下又道:“郑大人,秋长风若负隅顽抗呢?”

郑和冷冷回道:“只要公主平安,可对秋长风、叶雨荷当场格杀!”

孟贤精神一振,立即点了百余人手,翻身上马,向秋长风离去的方向追去。

郑和望着孟贤走远,随即对孔正吩咐道:“孔正,你立即飞鸽传书,传我命令,命招宝、蛟门一带的兵士扼守海路船只,严防秋长风从海路逃遁。”

孔正得令,迅速离去。郑和这才叹了口气,望着秋长风离去的方向,喃喃道:“秋长风,你想要逃走,并非容易的事情。”

秋长风不要说是逃,看起来走都有些困难。郑和那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打得他内毒外伤尽发,他若非经过多年地狱般的磨炼,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倒在地上、长睡不起了。

侥幸他还要了两匹马,这才能喘上口气。才一上马,他果然如郑和、孟贤所料,纵马狂奔。

三人两骑,一路上沉默无声,只闻马蹄声激荡,如同踏在人的心口一般。

叶雨荷紧跟秋长风的坐骑,心思激荡。不久前,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和秋长风一路逃亡。以后呢,她一样想不到如何发展,他们难道一直逃下去?

逃命的日子,有相濡以沫、相依相偎,就算逃到天涯,叶雨荷也不在乎。她不在乎什么捕头,不在乎是否逃命,她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可秋长风能逃到哪里?

秋长风中了青夜心,眼下算算,不过数十天的性命,就算他能逃得过郑和的追杀,又如何逃得过命运的安排。

一念及此,叶雨荷一阵惘然,全然不知路在何方。

陡然一声马嘶,惊醒了叶雨荷的沉思。见秋长风蓦地勒马,叶雨荷亦是止缰不前,意识到什么,看了云梦公主一眼,见她正在冷冷地望着自己,叶雨荷心中微愧,低下头去。

无论如何,云梦公主在其中,始终是最无辜的人。她叶雨荷利用了云梦公主的天真,怎能无愧?

秋长风脸色灰败,但还能用平静的声调道:“公主,今日之事……”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措辞,终于道:“你请回吧。”

云梦公主一言不发,翻身跳下马来,眼睛一直望着叶雨荷,其中竟带着说不出的愤恨之意,突然道:“秋长风,是她?”

她问得没头没尾,可秋长风却听懂了,点头道:“不错。”他知道云梦公主问的是叶雨荷是不是那块罗帕的主人。

云梦公主闻言一震,咬着红唇,只是死死地盯着叶雨荷道:“你早认识秋长风?”

叶雨荷无可回避,歉然道:“云梦,对不起。”

云梦公主陡然退后一步,嘶声喊道:“你不要说什么对不起,那只能让我更加恶心。叶雨荷,我恨你!”她说完这句后,霍然望向秋长风叫道:“秋长风,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英雄的!”

话毕,她再不看二人一眼,举步就向来路的方向跑去,片刻间就没入了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只有那寒风呜呜的从暗中吹来,如同哽咽。

秋长风、叶雨荷二人在马上望着云梦公主离去,一时无言。

云梦公主一路疾奔,不知跑了多久,脚下陡然一软,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她蓦地失足,也不惊呼,反倒伏地痛哭起来。

积雪冰寒,可她全然没有觉得,相反,她心中始终有股怒火熊熊燃烧。

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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