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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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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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就出在这里。族长年事过高,终于因病辞世。继任他职务的那个,辈份虽长,却是个年轻人,曾因在家呆得烦闷而出门远游,还娶回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这样一个人掌家,自然不可能沿用上代的套路。在他的放任默许下,小辈人把房子彻底整饬一番,屋中陈设大肆汰旧换新。一夕之间,老宅面目全非。”
  “随后,便出了灵异之事?”
  “几日前,两位房家人坐在焕然一新的屋中饮茶,其中一个无意间抬头看向屋顶,诧异道:‘怎么回事?这屋子好像矮了。’另一个本不信,但一看之下,深有同感。可是,整修时又不曾动过梁柱基石,高度应该没有变化。丈量的结果,也与原先尺寸相同,但看上去,就是比以前矮了。他们正不知所措,几名兄弟堂兄弟跑来,问这间房有无异状。原来,那些亲戚也都遇到同样的事。最怪异的是,每次众人认真观察时,仿佛没有变化;而一旦不再挂心,去操劳其他事务,屋顶又隐约地矮下来……弄得大家十分慌乱,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是祖宗有灵,恼怒后辈破坏老屋的举动,于是降下灾祸。还说,如果不尽快让他们息怒,这房屋迟早会倾塌,把住在里头的人砸死在下面,一个不留。”
  “那么,我的任务,便是慰灵了?”
  离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开始绕着桌子缓慢走动,神情专注。苑儿知道她在思考,不敢打扰,安静地看她转圈子,心里默默数着:一圈、两圈……
  等数到“三”时,离春忽然仰面大笑起来,声音放纵却极富深意。如果让邻居听到了,恐怕明日又要生出乱神馆新奇闻——夜猫子不光会叫,还很会笑。
  “哈哈哈哈,这世事真是有趣,无巧不成书。刚刚才说一时想不到相似的事,现在眼前不就摆着一件?”
  “馆主是说,这事和那女鬼的经历,异曲同工?”
  “只是道理相仿。”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无论怎样,房顶也不能无故变矮呀。难道真是鬼魅作祟?”
  “房顶自己压下来,当然是不可思议;但如果只是看似如此呢?那岂不很容易?比如,你站到床上去仰望……”
  苑儿嗤笑:
  “我又不傻,怎会不知道那纯属错觉,是我站得高了的缘故?”
  “可这群房家人,偏偏就是不知道。他们把旧屋弄得仿佛新居,自然更换了以前的装饰家俱。原先使用的物事,还是我大唐初建国时的风格。那时读书饮宴,多使用条案,众人席地而坐;当今最为流行的,是从胡人那边传入的桌椅,椅面离地二尺上下。最初发现房顶的异状,不正是两人对坐饮茶之时?你想想,虽然同样是坐,但坐在地上与坐在胡椅上,所看到的屋顶,难道会一样高吗?后来,用心查看时与之前无异,既是全副心神去看,多半是站着的;一旦放松下来,自然坐到椅上,眼角余光无意扫到,又觉得不对了。”
  这苑儿跟在离春身边,已经有些时候,也一同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每次看到离春“显灵”时,还是惊讶不已:
  “你真是……短短不到一盏茶时间,居然就想到这些,我可是琢磨了一天都不明所以。但是,但是,你没亲眼所见,就能想到这些,而房家人终日与那些桌椅相对,为何反而察觉不到?”
  “这便是世人的通病:一双眼只盯着稀奇处看,越是不懂,越是盯死在上面,偏要看出个究竟。其实,奇谈怪事的成因,往往就在举手投足间,就在他们不屑一顾的平凡处。而且,这次翻新,他们改变的东西也着实太多,一时不能把目光专注到其中某件东西上。再说,我能聚精会神思索个中道理,只因本人根本不信鬼神,都把装神弄鬼当作日常活计了,还有什么不敢?而他们自小就被人教导,祖宗如何如何泉下有知,长大后可能偶尔想跟从时尚,却被严厉惩罚,心下可能痛恨,却不能一点不当真,所以出了事情,自然而然就往那上面想去。”
  “那,这事要怎样了结?你去说服他们世上无鬼神吗?”
  “这次不用我出马。明上门去,告诉他们,要恢复往日平静,无须作法,只要将老宅恢复原状,清除新鲜物事,把丢出去的旧东西一一归位,祖先自可安息。”
  “只把桌椅换回不就好了?”
  “那样,他们不就看出来了?还是要大动干戈,才能让真正出岔子的地方不引人注目。”
  离春眯着眼睛,神采飞扬又夹杂几分诡谲。看到苑儿摇头叹气时,这沾沾自喜的行骗者,瞬间如文人墨客般感伤起来:
  “也是因为,我到底是个念旧的人啊。真心欣赏留恋的,是初唐的事物。可现在如何?躺的是胡床,吃的是胡饼,穿胡服才是风尚。虽说如此,我还是喜欢宽袍大袖的老装束。有时想想,如果许多年前的人物,真的能够活转过来,看到这副今时不同往日的模样,怕不气得再死一次。就连我们的大唐——偌大一个国家——在不知不觉间,也不是往日的大唐了;何况是人?难道你还不相信,人是会变的吗?”
  离春说罢,慵懒地伸开懒腰:
  “现在总没什么事情了吧?时候真是不早了,回去睡吧。”
  苑儿看看灯芯的火焰,再转到暗影跳动的墙,然后偷眼睨向门,黑沉沉的寒气仿佛正透进来。
  “这……馆主啊,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在馆里就寝了,难得今天回来,就和我一起休息吧。您夜里口渴什么的,也有个照应。”
  离春见她神态,知道她害怕,也不点破,只点头表示可以。
  铺好床,吹熄灯,离春躺在枕上,睁眼瞪着黑暗,吩咐道:
  “苑儿,明日闭馆一天。你先去把房家的事情料理了,然后帮我详细打听,刚才那投井女鬼的故事,是何时开始流传的。”
  “知道了。”苑儿轻笑起来,“要是不闭馆,明日再撞进来三桩生意,馆主可要忙死了。”
  “你这鬼丫头,也知道心疼人了。”
  苑儿讪笑,咬着嘴唇“唔”了半天,方才开口:
  “馆主!”
  “嗯?”
  “你、你也与以前不同了呢。这一个月来,真是开朗随和了许多,不像过去那么冷冽严厉……”
  “是吗?我厉害的时候,也没见你多老实。”
  “但总是更听话了吧?因为,我喜欢现在的馆主胜于以往那个。可见,变化也未必不好,是吧?”
  苑儿把被子拉到脖颈处,头往枕里蹭蹭,蜷得更紧。 
第07章


  次日,离春再踏入封家大门时,不出所料,赵管事正等在那里。他手里攥着一叠纸张,踱步之间,忽见离春的身影,立时假装偶遇,迎上前来。 
  “离娘子,我就猜您今日仍会大驾光临,还想赶快忙完手边事情,好去招呼您。谁知道,在这里就碰见了,真是凑巧啊。”
  他的嗓音,光滑油腻不减昨日;离春似鬼的阴沉,也未见得就少了:
  “蒙您惦记,有心了。”
  赵管事站立时,总是半弯着腰,视线停落在对面人的胸腹间,自然立刻发现离春臂弯里斜躺着一件异物:状似仕女们所持的团扇,竹枝的手柄却较通常的长出几倍,衬得扇面显小了很多。普通的扇上,往往绣着些山水花鸟,而这一柄全无针线痕迹,两面颜色相异,一边纯白,一边墨黑。明明是单薄的一层布料,不知何故,光居然透不过,色彩毫不混杂,反而纯粹得冷厉。
  “这……这是何物?”
  离春伸手轻抚:
  “一件重要的法器。原本无名,后来用得多了,被主顾们送了个称号,叫做‘阴阳扇’。”
  “在下今日有幸得见这宝贝,真是开了眼界。”
  “有这样感触的,可不止您一人。”
  临出馆门之前,苑儿见到自己手持此物时,眼睛的边界也是“大开”:
  “怎么,馆主?你带它去作什么?难道此行有凶险?”
  “只是心中有些不安。昨日在井边,我凝神想着事情,丝毫没有提防时,莫成忽然出现在身旁,着实吓了我一跳;好在立刻扯平了——我一转脸,又吓了他一跳……”

  离春回味着正要大笑起来,苑儿柳眉倒竖:
  “现在是说正经事,你不要说笑!”
  “好。”笑容凝滞在脸上,只好诚实述说,眼神也逐渐悠远,“当时胸口‘砰砰’直跳,从心底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我想的竟然是:如果他方才出手,把我推到井里,一定可以一举成功,为这世上再添一条冤魂。”
  “原来,是没道理的惊悸吗?”听话音,苑儿稍稍松了口气。
  “也不是。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让某人知道我正在调查,并且已经有所怀疑,那就真正危险了。”
  “某人?难道,你已经……”
  “不错。若我推测正确,那人便是真凶了。”
  眼前本来正浮现着苑儿当时惊讶好奇的表情,一声声“离娘子”却将她远行的神智唤了回来,尖长瘦削的嘴脸便映入瞳孔中,一时反差过大,令离春眉头皱起。
  “您似乎心思不在这里?”
  “生意过于繁忙,有些精神恍惚,实在抱歉。”
  “离娘子不必道歉。对于事情繁多,奔波劳碌的辛苦,我也是深有体会。”
  离春听出这一句别有用心,顺势接道:
  “是啊。您是封家老爷倚重的人,他的生计家事,您样样都要费心,也难怪了。”
  “尤其是最近几天,夫人暴亡,老爷深感彷徨,我自然要较往日多关照些了。”赵管事蹑手蹑脚,凑上前来,将手中之物递到离春眼前,“这不是,今天早上,老爷思念夫人思念得厉害,就差我去夫人房里,去拿她生前抄写的诗词,好静静读来凭吊故人。您看,我正要给老爷送去呢。”
  离春接过那叠诗稿,一张张缓缓翻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仓促浏览一遍,离春随口评论道:
  “只有几首是当代诗人的新作……你家夫人还真是喜欢《诗经》啊。”
  “离娘子说得有理。不过,”管事更贴近些,嘴唇几乎碰到离春的耳朵,“这《子衿》和《采葛》都是表示相思的情诗,而《风雨》是最著名的淫词艳曲。作为一名已婚妇人,整日抄录这种东西,夫人的爱好着实令人费解。”
  说话间热气嘘来,离春急忙闪躲,站得稍远些:
  “我倒看不出古怪,只觉得夫人果然是位风雅女子。”
  说这话时,低头盯着纸张边角上的小幅丹青,描绘的是梅兰竹菊等花草,姿态生动却线条简单,显然是品鉴诗词之余随手画就,功力高深可见一斑。
  赵管事等得不耐,伸手过来:
  “离娘子,这些,我还要拿去交差呢。”
  离春一边递上诗稿,一边冷眼睨着他,不动声色问道:
  “你家老爷……外出了?”
  “没有啊。”管事表情错愕,莫名其妙,“您怎会这样想?”
  “既然他尚在家中,你要送夫人遗物给他,为何送到这门口来?”
  这一言冷锐透顶,刺得对面人无话可说。正在竭力寻找说法时,忽听后面一声呼唤:
  “请问这位爷,这里是封乘云府上吗?”
  转身一看,是一名身穿“驿”字装的年轻人。管事急于摆脱尴尬境地,赶忙迎出去:
  “正是,正是。这位小哥有什么事?”
  “哦,现在有他的一封信件。他在家的话,请出来接收一下。”
  “我是这家的管事,交给我就好。我会立刻将它转到老爷手上。”
  那年轻人点头,笑得纯净开朗,取出信来,正要递过去时,无意看到旁边脸上有块赤红胎记的女子,眼中顿时一亮,胡乱把信塞在管事手里,急奔两步,险些撞到离春身上:
  “您,您就是乱神馆离娘子吗?”
  “是。”
  “我对您的法力十分钦佩啊。长安人都说,您简直是神仙化身!”
  “神仙?我怎么觉得,大多数人说的是,我像——妖魔?”
  离春眉头微拧,似乎不堪其扰。但这一位热诚不减:
  “我身为驿工,终日走街串巷,您的故事听了不少。据说,您曾帮助一家姓郑的……”
  “好了,好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您不说我倒忘了。”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这个是宴宾楼一位姓孟的朋友,托我带去乱神馆的。谁知,居然在这里遇见您。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到贵馆参观一番呢,其实我送信时,也从馆门前经过不少次,就是没有进去过……”
  离春接过信多时了,那人还喋喋不休地表白着,说了一圈又绕回到孟白那里,开始称赞他如何如何仗义。被纠缠者正无计可施时,幸亏赵管事脸色阴郁地过来,扔下几文赏钱,终于把他意犹未尽地打发走了。
  “离娘子的大名,还真是人尽皆知啊。”
  听话听音,这一次倒不是他善于察言观色,而是不满那驿工厚此薄彼,对待二人态度过于悬殊。
  “这次,真是多谢您为我解围了。作为回报,我也帮您一个忙,替您为封家老爷送信去。”
  说着摊开手掌。只见管事沉吟许久,似乎万般犹豫,就再补上一句:
  “反正我正要去找他,顺路就捎过去了。如果您执意要自己送去,那我们正好同行,我也能亲眼看着您把这信,和‘老爷要的诗稿’一起,交到他手里。”
  管事双肩一缩,咽下一口口水,不情不愿却显得心甘情愿的样子:
  “既然离娘子有意为我分忧,我就不推辞了。”
  当那封信缓慢游移地伸过来时,离春的目光从管事的身旁擦过,瞄到房屋转角处,一条矮小的身影正向她点头招手,当即抿唇一笑:
  “多谢您信任。我可不敢耽误了事情,这就送去,先走了!”
  把两封信揣在怀里,抱好阴阳扇,转到那角落里,离春唤道:
  “亦然!”
  封亦然神情惊喜,立刻迎上来:
  “从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来了!”
  “呆在这里,虽然也能看见人进出,但你不嫌太远吗?怎么不到门口去?”
  亦然脸色一阴,摇头不答,许久才蹦出一句:
  “你,你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
  “哦!你躲在这里,就是不愿与他一起?”离春垂头,眼帘半掩,“昨日我就想问,你对红羽和颜悦色,莫成也视你为友人多过主人,可见,你并非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孩子。怎么独独对这赵管事,似有成见?”
  “这……”亦然背过身去,“我只觉得他巧舌如簧,不是可交之人,这才提出忠告的。望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相人的眼光倒是不俗。这些处世的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亦然听到夸奖,微微高兴起来:
  “除了夫子,就是娘经常训导。”
  “能把你养成这样,夫人她想必很是欣慰。”
  “也不是的。我生性贪玩,并不十分好学,有时也让娘失望,现在想来后悔,却也晚了。”亦然眼神又忧伤起来,“再说,你说的识人之能,也并非我所有。那些话,其实是娘说的。”
  “你刚才态度回避,似乎不愿坦承,现在怎么又说了?”
  “因为娘说那些话时,曾告诫我不要出去乱讲。她毕竟是名门淑女,总是不好道人是非的。我本想向你保密,可想想你有鬼神之能,大概瞒也瞒不住,索性说了。再者,想再见娘一面,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既然这样重要的事都托付给你,又怎能不信你呢?”
  “用人不疑?好!”离春点头赞许,“你能有如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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