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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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春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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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1章:嫡女

    打了胜仗的士兵正排着队,眉飞色舞急不可耐地谈论着营帐里的尤物,原是来自临安落败官侯之家的嫡女千金,他们的统领却提着裤子阔步走了出来,就地啐了一口,“真他娘晦气!老子还没干呢人就死了!”

    “真他娘晦气!老子还没干呢人就死了!”沈连城耳边萦绕着这句粗言秽语,渐渐地便只觉自己堕入到黑暗的深渊,整个人都在下沉,一直下沉,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人中处一下刺痛。

    身体不再下坠了,突然没了动静,好似漂浮着。周围还是黑暗的,但却乍现着光亮。恍惚之间,她又觉得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只是这床,嗯,比那冰凉的木板舒服多了。

    “阿蛮?你醒了阿蛮?”是父亲在轻唤自己的闺名?

    好不容易弹开眼皮,沈连城当真看到了他的父亲沈忠书。

    “阿父!”眼泪霎满盈眶,她坐起身,一把抱住父亲,激动得心中直骂娘,半晌才呜咽道:“早知到了九泉之下还能相见,我就不会苦苦撑到这时候了……”

    “阿蛮你说什么胡话?什么九泉之下?”沈忠书听了女儿的胡话甚是疼惜,旋即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何大夫说了,只要醒过来就算捡回一条命了。”

    沈连城方才发觉不对,也方才注意到,屋子里还立着继母黄氏、和善堂的何大夫,还有自己的贴身奴子青菱与玉荷,再往门廊处看,更是有不少的丫鬟仆妇随时听候主子差遣。她们的年纪,分明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而她身处之地,正是自己生时的闺房。

    她错愕万分,不自觉松开了搂着父亲的双手,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声音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拉住父亲,不可置信地问:“死了还能住生时的房子?”

    沈忠书光想着女儿捡回来一条命已是谢天谢地的高兴。听女儿这么问,他不由得发笑,拍拍她的臂弯,“我沈忠书的心头肉,岂是这么容易就被人害死的?活着!我的阿蛮可不还活得好好的!?”

    忽而他又冷了脸,气恨道:“待我找出那恶毒之人,我定要剥其皮剔其骨,叫他不得好死!”

    “待我找出那恶毒之人,我定要剥其皮剔其骨,叫他不得好死!”

    十四岁那年,沈连城中了蛊毒,得救后醒来,父亲说的正是这句话。

    “夫君说得极是。”继母黄氏上前,亦是咬牙切齿的决心,“待抓到那歹毒之人,定不要他好死!老天保佑,幸得阿蛮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若她真的没了,我这做母亲的可还怎么活下去……”说罢眼圈一红,眼里便泛起了一层水雾。

    她的假意慈爱,不也跟那年那天一模一样么?天知道给沈连城施以蛊毒的,正是她这个继母?

    正是这个继母的作为,毁了她一生。

    沈连城望着黄氏的神情,满是恨意。

    黄氏触及她这样的目光,心里一下咯噔:这丫头知道了什么不成?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她忙向沈忠书靠了靠,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低声言语了几句,随后将何大夫招至跟前,嘱咐他再给沈连城好好瞧瞧。

    沈连城不知道父亲和继母,以及何大夫说了些什么,她的思绪乱极了,内心甚至是惊恐的,脑子里满是一个念头:死而复生?回到从前!

    这样的邪事倒听说书的讲过,但竟是真的?竟还发生在她身上了……可为何偏偏是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她一生的噩梦,正是从继母的蛊毒开始的。

    如果没有继母下的蛊毒,作为晋阳公沈忠书原配正妻唯一的嫡女,她的身份何其尊贵!尽管她的父亲生性自由,未在朝中谋得官职,只得了个晋阳公的虚爵,落府临安城,但她的祖父沈括,是辅佐过大周三代帝王的忠君老臣,战时骁勇有谋,不战时辅弼天子,文治国家,官拜正九命太傅,权倾一时。她的伯父和叔父们,更是个个封侯拜将。她外祖王家,亦是京都的高门大户,根基深厚,她的姨母,还是宫里将天子养大成人的太妃殿下。

    而她,自幼常伴祖父身边,十年中有七年在祖父家,阅卷无数,耳濡目染了祖父的正义和谋略,素常被夸赞称“有男儿气概”。她甚至熟读兵书,常与祖父讨论边关战事和兵法,时有惊人之语,令祖父茅塞顿开。因姨母的关系,她还常到宫中走动,结识了皇帝和几位公主。从京都到临安,认得她的人都会尊她一声“女公子”。

    名门嫡女,皇亲国戚,身边尽是宠她爱她护她之人,她本可轻而易举就能嫁得一户好人家,当一家主母,儿孙满堂,受人敬重。可正因了继母的蛊毒,死没死成,却患上了淫丨欲之症,一天也离不得男人。

    这一病就是两年!两年后病愈又如何?糟粕之身,什么希望都没了。嫁人?喜欢的,她不配,不喜欢的,她不愿。为此,再是爱她宠她的亲人,也只能将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小心翼翼地庇护。

    斗转星移,二十六岁那年冬,三叔开罪荣亲王,为其党羽所害,落了个叛国之罪,株连九族,世间便不再有人庇护得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满腔的悲痛、愤恨,都化作眼泪和颤栗,呈现在人前。

    “阿蛮,你这是怎么了?”沈忠书见状双手抓住她的臂弯,一边责问和善堂的何大夫:“你不是说我家阿蛮没事了?”

    沈连城心跳得厉害,她想把心中的惊恐告诉父亲,但嘴张了张神智陡然清醒:现在多说一句,都会被当成是疯的吧?

    她终于平复了心绪,“阿父,我没事。我只是……以为我死了。”

    “你没死,你怎么会死呢?”沈忠书心疼不已,好生地宽慰了她一番。

    沈连城连连点头,一边擦净眼泪,一边躺回到床上,“阿父,我乏得很,想歇着。”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些饿,想吃些好的。”

    原本她说乏了,沈忠书还有些不放心,但听她说想吃东西了,他又放心了。让何大夫仔细再诊了脉,确定无有大碍,再叮嘱几句房里的奴子们,他便带着黄氏等人出去了。

    “女公子,您真没事了?”青菱同玉荷一起放下帷帐,一边担忧地问沈连城。

    “没事。”沈连城侧身躺着,隔着帷帐神情有些呆滞地看青菱和玉荷。

    她这两个近身的奴子,最是衷心,也最是心疼主子的。她们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受过教养,长得也水灵,主子又是晋阳公府的嫡长女,将来若不跟着主子陪嫁,也能做一房世家子的妾室,若不挑剔门第,下嫁给寒门子弟为妻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就在那一天,被污通敌叛国,父辈及有官阶的兄弟皆被处斩,其余男丁充军,女眷尽数被卖为奴为妓。沈连城更是被卖为营妓,她的这两个奴子,被卖到何处去落了个什么下场也无从得知……

    那一切,不是梦境!她重活了!她相信自己是重活了。老天爷给她重活的机会,定是要她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沈氏一族的命运吧。

第002章:行动

    隔着帷帐看主子静躺于床塌不言不语神情怪异的样子,青菱和玉荷相顾看一眼面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玉荷年纪比沈连城小半岁,还多有几分孩子气,平日里又受沈连城活脱的性子影响,在沈连城跟前说话也便直率。

    见沈连城这副样子,她便忍不住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女公子,可要奴即刻去把几位小娘子请来,任凭女公子盘问一番?看看可是她们几个做的手脚,害得女公子您这次险些丢了性命!依奴看,六娘子是嫌疑最大的,再就是三娘子和五娘子,还有八娘子……”

    “不是她们。”

    “女公子知道是谁?”玉荷吃惊,更是屈了身将帷帐掀开一条缝看沈连城。

    沈连城面无颜色,见玉荷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禁伸手,久违而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玉荷吃疼,“嗷””一声放下帷幔,直起了身。

    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再没有惊恐和不安了,唯有庆幸。沈连城笑了一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要想想。”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女公子好生歇会儿。”青菱忙有些嗔怒地拉了冒失的玉荷往外屋走了去。

    玉荷揉着脑门,顾步回头心有不甘。

    瞅她可爱而真切的模样,沈连城嘴角弯弯,如鼓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了。

    玉荷与青菱为自己被人害了醒来还这般平静感到奇怪是正常的。依她的脾性……上一世被下蛊毒从阎王殿转了一圈醒来,她气不过自己竟遭了暗算,下床就带人把府上翻了个底朝天,只不过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罢了。

    继母黄氏做得那样隐秘,哪里会给她留下什么线索?若不是到了沈家被抄家那日,黄氏整个人崩溃再无求生的意志,因为一丝歉疚哭着向沈连城道出了真相,沈连城再活一世也恐怕不知道真正害自己的人是她啊!毕竟在她看来,继母从头到尾,真的待她极好。

    原来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这笔账,她是要算的。只不过当务之急,当是找出那造蛊之人,真正而彻底地解了体内蛊毒。

    这一世,她可不想像上一世那样活在世人的笑话里。

    “你身上的蛊毒,是我让陈嬷嬷从苗疆人那里找来,放在蔡姬为你做的香叶豆腐里的。陈嬷嬷说,蛊毒侵身,昏死七日悄然而逝,半点痛苦也不会有……没想到和善堂的何大夫对巫蛊之术恰有研习,倒救了你一命……不,命是救了,却也害了你。他的救治之方,让毒蛊转成了欲蛊,从此你就……阿母也很后悔,可一切都晚了……”

    细细回想上一世继母黄氏最后道出真相时的那些话,沈连城心里已拿定主意。

    离毒蛊转为欲蛊,大发淫丨欲之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愿在此之前,还有转圜的机会。

    她打起精神起身下床,四下环顾了一番,手指摸着房里熟悉的物什,心中不免又涌出激动来。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是前所未有的喜欢和珍惜——上一世,还处于这个年纪的她尚且遗憾自己不是男儿身,一度对自己精致美丽的容貌是有几分嫌弃之心的。

    她唤一声青菱和玉荷,心情不错道:“帮我梳妆。”

    “女公子您怎么起来了?”青菱玉荷上前,有些担忧,但比起看她那样躺在床上,她起来了,她们又觉得放心了些。

    玉荷更是鬼灵精发问:“女公子可是想好了,要去逮那害您之人?”说话间竟有些兴奋。

    青菱知主子心情不错,便不管玉荷的聒噪,只安静地为沈连城梳妆。她倒也想听听,主子接下来到底作何打算。

    “我要出门,玉荷你去拿套胡服来。”

    玉荷应声便跑开了。

    听沈连城如是吩咐,本要给她梳女儿发髻的青菱立马做了更改,要给她束冠扎马尾,一边关心道:“女公子刚好些就去外头,可要当心些。既是有人对女公子下毒手没能得逞,恐怕还会有下步动作,女公子可大意不得。”

    “此次出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的。”沈连城从铜镜中看了一眼青菱,“此事关系重大,待会就你一人随同。”

    听言“关系重大”,青菱手上的动作滞了滞,不消多想也便明白,此事不宜张扬。玉荷正好拿了衣裳来,她更是没有多问。

    沈连城又吩咐玉荷:“衣服放着,你再去一趟落霞苑,请我阿母带陈嬷嬷即刻到城东的彩云巷巷口,让她们在那儿等我,我随后就到。”

    “女公子去城东彩云巷做什么?”玉荷听了吩咐并不即刻去办,而是不解问询。

    “彩云巷是苗疆人聚集生活之地。”青菱随口说了一句,算是提醒玉荷,也省得她纠缠沈连城。

    经了青菱一提醒,玉荷立马认定沈连城是要去找苗疆人算账。她想了想觉得不妥,忙道:“女公子,蛊毒跟苗疆人脱不了干系不难想到,但关键还是谁把苗疆人的蛊毒用在了女公子身上啊。女公子平素接触的吃食用度,可都是内宅安排好的,女公子出行,也未曾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依奴看,害您之人,定在内宅……”

    玉荷年纪虽小,却是个自恃聪敏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见沈连城认同,她倒有些急了,“女公子,您倒是想想,奴说的到底在不在理嘛?”

    “在理在理,当然在理。”沈连城笑着应了她。

    玉荷心里还是觉得郁闷,“那既然在理,女公子何必舍近求远,以身犯险呢?奴可听说了,苗疆人个个心怀鬼胎,那害人的手法……”她啧了啧舌,不无恫吓接着道,“被害的人都不知何时中招的!”

    “没那么吓人。”沈连城笑了笑,“你快去落霞苑传话吧!”

    “可是……”

    “玉荷,女公子宽和你就不知深浅了!”青菱瞥了玉荷一眼,低声喝斥了一句,“让你去请夫人,哪来这许多闲话?”

    沈连城抿嘴而笑,没有吱声,算是莫允了青菱的训诫之言。

    玉荷见状吐了吐舌,方才出门去办事。而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则是被青菱听到了心坎里。

    青菱不停手上为沈连城打扮的动作,劝问道:“女公子,彩云巷非去不可吗?”

    沈连城点头,“非去不可。”

    上一世,家府十几名护卫就是在今日盘查到彩云巷苗疆人那里去的,结果不知怎地都被蛊毒所害,纵蛊之人逃之夭夭了。人们都说苗疆人惹不得,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决意去彩云巷,一是不想那苗疆人跑了,二也不想家府十几条人命白白丧生,三来……呵呵,她无凭无据的,不能在父亲面前把黄氏给收拾了,却是有法子,让她吃些苦头。

第003章:不瞒

    不消多时,沈连城在青菱的打扮之下,展现出了一个清爽利落、精神倍致的面貌。

    开襟胡服,马靴、束冠,不遮掩自己是女儿身,却又扮出男儿的风姿与英气。这是沈连城外出时惯有的装扮。

    这个民族融合的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子这么装扮并不会惹人非议,只不过,穿衣打扮也挑人的,并非所有的女儿家这般装扮都能像沈连城一样得体而不凡。

    沈连城毕竟是美男子沈忠书的女儿啊。沈忠书的美名,临安城人尽皆知。他的儿女,自然没有哪一个在长相上落后的。沈连城更是得他“真传”,貌美倾城,便是一身胡服装扮走在外头,也会有不少人顾步回头,瞻仰其色!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忆起那些被人欣羡的时光,沈连城更是在心里暗暗催促自己:找到彻底化解蛊毒的方子,做一辈子让人仰慕的人。

    而就在她带着青菱正欲出门的时候,下房做好菜肴送来了。

    结束上一世的生命之前,沈连城从临安一直到塞外,三个多月的路途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到死嘴里也没沾上一点油沫子。这下精致美味当前,她肚子不饿,嘴上也馋了。于是,她决意小吃几口再出门。

    尝着美味,想着上一世的苦,好几次差点掉下泪来。

    最后那三个多月前往军营充当营妓的路途,她是对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抱有一线希望才勉强苟活的。

    他说会想办法带她离开,可直到她被带到了军营,他也没能赶来。她知道,定是他的家人将他拦下了,所以她不怪他,只从容地选择在供奉士兵之前割断自己的咽喉,结束一切,一了百了。

    现下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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