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何氏也是目光凝视着陆北,不知此子有何用意。
    陆北自怀中取出那张薄薄婚书,沉声道:“小侄一路从蜀地,千里迢迢来此。除了将家父不幸遭遇妖祸的事情,告知伯父外。还有一事相请。”
    何度正襟危坐,疑惑道:“何事。”
    “小侄请求与何家解除婚约。”
    陆北目光注视着何度,一字一顿地道。
    何度豁然站起,凝声道:“陆贤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解除就解除,还以为谁稀罕你是的。”
    一声娇哼突然自诚水堂外传来。
    继而一个身形玲珑的粉衣少女,扬着细长的雪腻脖颈,步入其间。
    最后迈着盈盈的步伐,站在了正自一脸惊讶难言的何氏身旁。
    何香此时可谓气愤不已,咬牙切齿。
    她自陆北所居之地,东院的抱厦厅出来后。一路心绪不宁地跑回掩荷斋,耳边始终回旋着少年宛若重击的话语。
    无耻之徒。
    他怎么可以说那种话,他怎么可以……
    何香虽然是天仙大能转世,但宿慧未开,真灵尚在醒昧两可之间。
    心性骄傲,尚少了强者应有的那一分坚韧。
    说到底此女这时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闺阁少女罢了。
    待到何香受红玉传唤,终于来到诚水堂。就听到陆北的退婚之言,
    心中更是震惊不已。
    这无耻之徒,当时竟然是说真的。
    何香先是惊怒交加,她如何不知自己被人退婚意味着什么。
    但转念一想,就是狂喜,心中自以为从此就可逃脱樊笼,无忧无虑。
    然而,再待见到陆北对其弃若敝履的冷傲态度,心中怒意又是难以抑制地涌现,冷哼之言,脱口而出。
    何度目光微冷,好似没看到何香进来,对于何香的话语更是恍若未闻。
    只是紧紧盯着那双陆北平静如水的眼眸,冷声道:“陆贤侄,你可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陆北拱了拱手,沉声道:“小侄家道中落,为防拖累了香儿小姐,还望何伯父应允此事。”
    闻听此言。
    何度冷意凛然的目光稍暖了些许。
    解释道:“你无需介怀,说句自矜的话,我何家有万贯家财。当初与你陆家结为姻亲,也没贪图你陆家什么。”
    陆北知道何度这是实话。
    不过仍是清咳一声,婉拒道:“小侄寒疾缠身,实非香儿小姐的良配。”
    何度此时望了望陆北惨白的脸色,知道陆北当是所言不虚。
    眉头皱起,沉吟道:“贤侄不必担忧,我何府可为你遍寻名医,不至于让你被病症所困。”
    陆北眉头皱起,心道,自己话都说到这步上,怎么……
    陆北清咳数声,语气决然道:“伯父,贤侄实在不适合作何家的女婿,再说我与香儿小姐,脾气性情也不相合。”
    说着,往此时正作一脸咬牙切齿状的何香看去。
    何香果然冷哼一声,高傲修长的脖颈,扭向一旁。
    陆北心中暗喜。
    心道,这神助攻。
    何度夫妇二人也是见到了这一幕,眼中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显然对于先前红玉禀告的,何香和韩湘子到抱厦厅的事情经过,已经是有所猜测。
    何度沉声道:“贤侄,你的顾虑,我也有些猜测。至于香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她自己做主。”
    何香神色急切道:“爹……”
    陆北凝声道:“何伯父……”
    “哼……”
    何香玉容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还是冷哼一声。
    见到这一幕,何度眼中玩味之色浮起,微笑打断道:“我与汝父是多年的好友。汝父早逝,我自然有看顾你的责任。”
    见陆北沉默不语,何度正色道:“况且,我何度若出言同意你推掉婚事之议,又让外人如何看我何家。你年纪尚小,不知其中厉害。我念你出于一番好意,就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了。”
    何度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是以长辈敲打晚辈的口吻态度了。
    见陆北神情淡淡,若有所思。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苦口婆心的话放在心上。
    何度就是疾言厉声道:“退婚之议,汝莫要再提。”
    何氏这时忙出言劝解道:“老爷。”
    何度微微点头,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
    陆北无力坐下。
    他能说什么,他精心准备的理由一一列出,皆是被何度条条驳回。
    难道,此时他要当面无比中二地来一句,我要修仙,长生不死。
    恩。
    他现在好像正是在中二的年纪。
    ……说这话,也不算丢人。
    当然极有可能是会被何度厉声训斥一顿。
    何度与前身之父,相交莫逆。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有资格训斥自己的。
    自取其辱么。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与其翻脸。
    哪怕何度涵养再好,自己摆出一副不讲不顾的混不吝性子。别人还能厚着脸皮,哭着喊着,将自家女儿嫁给自己不成。
    但这样,自己又成什么人了。
    不过,这婚事还是要退的。纵然不成,自己也可以不告而别。
    只是纠缠的因果……
    越是这样,他反而怀念起那个无牵无挂的前世来。
    人多了牵挂,便多了羁绊。快刀斩乱麻,谈何容易。
    若是,今日何度言语之间有半分虚情假意,他都会毫不客气地与其撕破脸皮。
    但可惜别人对他以礼相待,殷殷关切。
    见陆北沉默不语。何度看了看外间天色,朗声笑道:“且不说这个了,我们先用膳吧。”
    说着,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这时,香风袭来,陆北转脸望去,发现正是何香突然走到自己后面,娇哼道:“你就欲擒故纵吧。”
    陆北眸光微眯,心中冷哂。
    这种娇蛮少女,白送给他,他都不要。
第99章 莫名喜相逢() 
城西。
    刘府。
    汉钟离与铁拐李步入其中。
    正待找个桌子坐下,饱餐一顿之时。
    倏然,远处一队乐坊班子,依次进来,登上了院中搭起的一座高台。
    汉钟离摇起的芭蕉扇微顿,神色凝重道:“道兄,你且看那人。”
    铁拐李顺着汉钟离的目光所指,远远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葛布长衫的少年,手持洞箫,在高台上低声吹奏。
    铁拐李与汉钟离对视一眼,目光交汇,心领神会。
    同道之间,风云际会。如何不生出感应。
    二人压下心中的不断涌起的狂喜,暂且去找张桌子坐下用些酒菜。
    不过都是不约而同地暗中以神念关注着韩湘子的一举一动。
    夜幕降临。
    喧嚣的刘府也渐渐开始宁静起来。不过仍有挂着红通通的喜字灯笼,将院中照亮的如同白昼。
    屋檐之上。
    钟李二人隐在一片黑暗中,乘着凉风,望下方看去。
    刘府老管家,掩口打着哈欠,与信乐坊班子的艳丽妇人说话。
    “林班主,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们且收好,再与某写个字据。。”
    刘府老管家和气地笑道。
    他年纪大了,劳累了一天,正是困意上涌之时。
    话语之间,早有一个伙计,封着二十两雪花纹银,递给艳丽妇人。
    艳丽妇人一边接过纹银,笑道:“那好。”
    说着接过毛笔,写了字据,递给老管家。
    老管家看了看,见没什么大问题。
    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不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青年仆役。
    见门前还有很多人,神色犹豫了下,趴伏到老管家耳边,耳语了几句。
    老管家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瞪了起来。
    “真有此事。”
    那伙计激动道:“真的,老爷正到处找你问话呢。”
    闻听此言,老管家转过脸笑道:“各位,老朽还有事,字据没什么问题。陈班主,我就不送你们了。”
    未及陈姓艳丽妇人反应下来。
    老管家脚步匆匆地向刘府而去。
    原来,就在刘老爷正待洞房之时,一斛金珠突然出现在刘老爷屋内的角落里。
    说来也奇,一只老鼠突然从房梁中跳下,新娘子慌乱之下,弄倒了橱柜,墙角里现出纤细如毛的毫光来。
    新娘子眼尖,上前用荆钗戳几下,竟然发现满满的一斛金珠……
    汉钟离笑道:“道兄,还真是说到做到呢。这金珠说一斛,就一斛。”
    铁拐李高深莫测的一笑,也不多言。
    这金珠也不是他给的,其实本来就是刘府祖上之物,藏在墙体之内,后来渐渐遗忘。
    他只不过是借花献佛,锦上添花罢了。
    二人风轻云淡地揭过此事,朝下方正离开的信月坊班子看去。
    确切地说,是往独自一人离去,归家的韩湘子看去。
    韩湘子身单影只地走在路上,心情沮丧不已。
    他此时仍是不断咀嚼着艳丽妇人先前的话语。
    他韩湘子何德何能,有资格配上何府小姐呢。
    尤其是,尽管何香未曾告诉那少年是谁,但他在离开何府之时,找了一个婢女暗自打听,已经是得知了其人身份。
    那按剑而立,气度不凡的少年,正是何香以前无奈提及的未婚夫。
    想到这里,韩湘子心里,就是一紧。
    他与何府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虽然对何香心生爱慕之意,但这一切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
    而且二人的来往,都是在何香之父的眼皮底下进行的。
    何香虽然对自己是一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
    但自己是能感知到,她是不讨厌自己的。
    或许甚至有些不同旁人的意味,他依稀记得与何香每一次的目光交汇,他们的心灵应该是相通的。
    他能感受得到……
    而今何香的未婚夫来了,自己那唯一的一丝渺小机会都没有了。
    秋风袭来,韩湘子忽然忆起陆北近乎无视的眼神。
    心中莫名地有了怒意。
    此人竟然敢无视我。
    不过转而心中自卑之意盈满。
    喃喃道:“韩湘子啊,韩湘子啊,你莫要痴心妄想了,何府小姐岂是你配得上的。”
    韩湘子心中堵的厉害,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块儿棉花。
    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
    “公子福缘深厚,又能配不上谁呢。”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这声音虽轻,但好似是一个温柔的大手,将韩湘子生命中的阴霾,给轻轻拨开了。
    韩湘子,那一颗套上枷锁的心灵,若拂去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明亮透彻起来。
    不知为何,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腰间的那根碧玉洞箫。
    嗡嗡……
    本不该出现的箫声响起。
    韩湘子心底惊讶,但仍是抬起头来,望向说话之人。
    只见,灯火之下,一个拄着扁拐的老者,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身旁不远之地,站着一个摇着芭蕉扇的同样笑意不减的老者。
    “道友,何来。”
    又是不知为何,韩湘子脱口而出问道。
    问完,他更是惊讶无比。
    他都不知道,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铁拐李眼眸微微愕然,继而也不以为意,朗声笑道:“为渡你而来。”
    铁拐李的笑容中透着一股爽朗和明亮之意。
    这是陆北从未见过的笑容。
    咦,为什么突然提到了陆北呢……
    好吧,回归正题。
    明月渐升,三人也不说话。
    但却有一种,不约而同的欢喜之意,浮上了心头。
    长夜漫漫,多少人无心睡眠。
    陆北起码是这样的。
    推窗而开,一轮久违的明月,悬挂在湘南大地的上空。
    披衣而起。
    拔剑而出。
    剑光泠然,刻骨寒意四溢。倏然,一道电光飞快地向一处虚影所在刺去。
    呜呜……
    剑入青墙一尺,剑柄兀自颤鸣不已。
    风信子悄然地绽放着幽香,彼时,一缕发丝无声落地。
    冷清月光之下,望着吓得一脸惨白之色的何香,陆北冷笑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何香强行镇定心绪,走上前来,涩声道:“陆北,我来告诉你……”
    “住口……再敢多言,我明日就休了你。”
    陆北上前一步,大手握着何香宛若天鹅修长白腻的脖颈,眼眸邪恶冷酷之意,十分骇人。
    何香觉得一阵窒息和恐惧之感,袭上心头。
    “你放开……我要……死了。”
    何香这般说着,周身一股圣洁和恐怖的气息突然升起,眼眸迷离,继而转寒,直至明灭不定。
    似乎某种强大的存在已经忍耐不住,将要冲出来一般。
    呼……
    陆北倏然松手。
    脸上满是迷茫之色,心有余悸。
    我为何……
    差点杀了何香。
    不,或许……根本杀不了她。
    他刚才分明主体意识尚存,但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暴虐和毁灭一切的心思,支配着他做出凶戾之事。
    既是本意,又非本心。
    咳咳……
    咳咳……
    同样都是两声剧烈咳嗽响起。
    不同之处在于,其中一人是粉衣少女发出,少女涨红了脸,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陆北。
    但若仔细瞧去,尚能看出眼底那微不可察的一抹忌惮和恐惧。
    何香就这么瞪着陆北,抿唇不语。
    陆北同样也不说话,从其身边走过。
    蹭……
    长剑拔起,切口光滑如镜。隐约有着一丝锋锐气息流露。
    恩,罡气么。
    倒是因祸得福了。
    陆北神色无悲无喜,纵然内家拳已然到了罡劲层次,他此时也没有多少激动之意。
    做完这些,陆北旁若无人的走回,途径何香身旁,身形微顿。
    冷声道:“明日,我会再次提出退婚之事。何府……我同样会尽快离去。”
    说完,再不发一言,无声离去。
    “你……”
    何香望着不远处坚毅的瘦弱身影,目中复杂之色涌起。
    此人,可恨……
    陆北回到抱厦厅,表示此时心情还不错。
    明日,不管结局怎样。
    无论如何都要快速决断了……已经有人不满意了。
第100章 。。。。。() 
翌日。
    天微微有些阴沉。
    陆北洗漱收拾一番。取出那枚风钗和那张薄薄婚书,端详片刻,揣进怀中。
    目光沉毅,出了抱厦厅。
    诚水堂。
    何度夫妇二人正在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品着清茶,低声微笑叙着闲话。
    见到陆北抬步进来。
    何度儒雅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笑意道:“贤侄来了,昨夜可住的还习惯么。”
    陆北行了一礼,凝声道:“多谢何伯父关心,小侄还算习惯。”
    见何度这副热情不减的样子,陆北心中微微一松。
    知道当是昨夜自己对何香的冷酷之举,何度并不知情。
    此女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没有告诉父母。
    陆北心中一奇,转而仍残留着一丝失望。
    何度见陆北一袭简素文士长衫,虽然面容仍有些惨白,但一双若星辰的眸子神采熠熠,心下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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