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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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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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拍掌笑了:“真不愧为惊才绝艳的世子殿下,果然是个天下无双的好主意!来人呀!”启门叫道,“马上弄一大缸强硝水来,要快!”

刺鼻的淡黄的硝水,盛在一口口径为二尺二寸的影青加褐彩莲瓣大瓷缸中。白色的缸、黄色的水、令人无法睁眼的气味,抬缸进来的四名青壮家仆,被缸中强烈的酸味冲得双泪交流。待将缸放稳在赵长安手旁的一张紫檀茶几上,家仆退出,柳随风闩好门,然后负手,施施然踱到赵长安面前,却见他也闭上了双眼。

柳随风笑道:“怎么?尊贵的世子殿下,现在……您总算也会害怕了?”阖着双目的赵长安悠然一笑,答道:“非也,非也,我只是……在回想!回想当日,曾两次,有一个人跪在我面前,对我说,大恩不敢言谢!”

饶是柳随风这等人性泯灭的角色,这时俊脸上竟也微微泛红。他怒哼一声。道:“哼!赵长安,这个好法子可是您刚刚才教给小弟的,现在我这个做小弟的,就来伺候殿下,尝一尝这硝水的滋味吧!”他一把抓起赵长安的右手,往缸中慢慢放落,“什么时候挨不下去了,就赶快支应一声,小弟自会把您的手拎出来!”

眼望那疹人的硝水,耳听那真挚关切的话声,杜雄、安同诚浑身发冷,不约而同地将脸扭向一边,真想把耳朵也堵住,免得待会儿听到那令人散魂落魄的惨嚎声。

看着手被放落,赵长安好像也害怕了,怕得手指尖都颤抖起来。可他眼中却偏偏连一丁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相反,倒藏了一丝笑意在里面。可惜,柳随风只顾盯着那只慢慢落下的手,没有留意一下他的眼睛。

在指尖就要触到硝水的一刻,赵长安忽然嘶声大喊:“别……别……我说,我把藏缘灭剑和传世玉章的地方都说出来!”

三人都暗松了口气,笑了:“唉,真是的,殿下,您要是早点儿松口,又何至于我们对您这么失礼?”

赵长安无奈地道:“我不是不愿把东西交出来,只是,这两件东西,现在我的确是没带在身上。”三人知他所言非虚,因他们方才已非常仔细地把他的全身都捋过一遍了。

柳随风急忙问道:“殿下把那两样物事藏哪儿了?”

赵长安答非所问:“要换了柳少侠是我,会把那两件好东西藏哪儿?”柳随风在地上转悠了半天,然后眼一亮,与杜、安二人脱口而出:“宸王宫?”

赵长安点头微笑:“孺子可教也!”

“那……”柳随风拿出丝巾,为赵长安轻柔地拭去额上的汗水,“世子殿下可否起驾东京,让小弟们伺候您回宫?”

第三十章 诳语戏昭阳

暮秋扬州,绮丽繁华,别有一番江南的轩朗风光。城外三里的汇义楼因厨艺精湛、馔具精洁,故而食客如云。正忙得热火朝天之际,眼尖的伙计见从路东头驰来一辆大车,车到楼门前停下,下来四人,其中一人,是被另外三人脚不沾地地架进来的。

但见那个被搀着的人,着一袭素净无华的布袍,人长得虽还算可以,可面色蜡黄,一望而知是身染重病。扶着他左臂的,是个百里挑一的少年,生得俊美风流,只看人才,倒比他搀着的病人更夺目出众。而扶着病人右臂的另外两人虽人到中年,但气度不凡,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出身簪缨世家。

可三个体面人,却毕恭毕敬地搀着这个寒酸的布衣病人。四人拣了楼西的一副座头,病人坐首座,独对楼槛外绝佳的景色,而衣饰最华贵讲究的中年胖子却敬陪末座。这三人,自然就是赵长安和柳随风一行。点过菜后,伙计手脚麻利,不过半盏茶工夫,所有菜都端上了桌。

柳随风衣袖轻拂,已解开了赵长安左手被封的穴道:“卿公子,用饭吧。”赵长安袖手,堂皇高坐,却没动静。柳随风咬牙,低声喝促,赵长安淡然一笑:“我又不是左撇子,从没试过用左手吃饭。”柳随风无可奈何,只得又解开他右手的穴道,却见他仍是不动,柳随风不耐烦地道:“怎么,莫非等着我来喂你?”赵长安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柳少侠说对了,我还真是在等着你来喂我。”

安同诚早就一肚子的鬼火,一拍桌跳起身来,刚要发火,却被杜雄一把拖住胳膊,强捺椅上,道:“安兄,卿公子重病缠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要让他三分才是。”连连施与眼色。安同诚无奈,只得在心底切齿咒骂:姓赵的,等东西到手,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若让你个狗娘养的三天里就死了,就算老子无能!一仰脖,将一盅酒灌进喉咙。

柳随风满面堆欢,刚开口道:“卿公子……”赵长安便截住话头:“本公子打一出世,就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自己动筷子吃饭的活儿,还从来没试过!”

听了这蛮横傲慢的话,其他客人全暗暗皱眉:这痨病鬼什么来头?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即便是当今皇上,一日三餐只怕也不须让人喂吧?这痨病鬼又不缺胳膊少腿,却如此役使下人,也太过分了。

柳随风眼珠转动,笑道:“好吧,下人伺候主子,原是分内之事。”舀了满满一勺虾仁焖青笋。可赵长安望着槛外的漫山枫叶和江边的一个渡口,浑未理会那只递到唇边的瓷勺。

安同诚两眼鼓突,喝道:“吃呀!”赵长安嗤鼻,不屑一顾:“这种猪狗食,怎能入口?”柳随风却笑得越发欢畅了,抬手招来一名伙计:“我家公子嫌你们的菜不可口,要你们重新再做几样。”

伙计满脸堆笑道:“成,成,敢问这位大爷要点什么菜?”

其时楼槛外秋风漫卷,秋雨绵绵,万物萧瑟。眼望此景,赵长安黯然神伤,口中慢慢说道:“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川风雨下西楼。”说完,看了柳随风和伙计一眼,又道,“想你们这儿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来,就先把这二十道菜做了,让本公子看看,另……再召一班乐工来,还要二八佳人,持象牙檀板,浅吟低唱柳耆卿的《雨霖铃》,那这席饭,本公子才能咽得下去。”

“啊?”伙计傻了,“亲娘哎,敢情这位爷刚才谝的那一串一串的,是二十道菜的菜名呀!什么老鸽饴苣解腥粥,烘薏青蒜水鸡肉,肉末酒杏仁鱼圆,馒串凤鱼虾戏油?”他一时僵在那里,没法转身,更没法去厨房中传报菜名。

而楼中有识文断字的,看赵长安如此刁难下人及伙计,俱感不忿。这时众人举箸的心思都没了,只竖直两耳,倒要听听今天的这出好戏会怎生唱下去。就在柳、杜、安气得发昏,却又碍于身周情势而无可奈何之际,忽听楼梯声响,随即楼上下来了几个人。

为首一个少年公子,面如秋月、色若春花,身着粉蓝云气宝相花长衫,腰系缠金嵌玉带,悬绿丝缘双凤玉璧,手中轻摇一柄檀香折扇,款款沿阶而下。一阵风过,他的数层衣袂飘扬,令人看了直疑是仙人下凡。少年身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虽粗布灰衣,但龙行虎步,顾盼生威,无人敢随意小觑。

一见这少年公子,赵长安大惊,急忙转头,只盼少年公子千万莫要看见他,更万万莫要往他们这张桌来。但少年公子一下楼,偏偏就往他们这张桌来:“是谁要吃‘劳歌一曲解行舟’啊?还要二八的佳人伴唱?多大的派势,就敢天老二、我老大的瞎折腾?”说话间就看见了扭向一边的赵长安的小半张侧脸,不禁一怔,随即笑了,然后一瞄柳随风三人,脸却拉下去了,“嗯?”

柳随风三人不知他什么来路,忙赔笑:“没有没有,这位公子听岔了,我家公子不曾折腾我们,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伺候不周,惹恼了我家公子。”

少年公子的一双美目,骨碌碌地只在赵长安脸上打转:“哼!你们几个没长眼的下作东西,才刚做下的好事,敢马上就不认?你家公子被你们作践得如此之惨,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且这楼中的人还没死绝,方才又有谁没听到、看见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敢一转眼就赖了个干干净净,倒还反诬你家公子的不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人被骂了个天晕地旋,不辨东西南北,半晌才回过神来:敢情这臭小子竟是来找我们三人麻烦的!

赵长安眼望槛外,亦是暗暗叹气: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方才明明是自己百般戏弄三人,可这少年公子却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愣编排说是三人欺负自己,这么不讲理的人,天底下却上哪儿找第二个去?众食客更大眼瞪小眼,如堕云雾。

安同诚本就已后槽牙根发痒,这时见又来了个寻畔生事的,一腔子闷火不敢拿赵长安出,难道还不能撒在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上?他“啪”地一击桌子,整个人蹿起了八丈高:“呸!哪来的臭小子?老子爱怎么伺候主子是老子自个的事,倒和你有狗屁相干?”

“哼!难怪你家主子会被你们三个踩头勒脖的,做奴才竟能做出这么大的脾气来!哼哼哼,定是你家主子心软性善,纵容得你们太狠了,现下倒连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都拎不清爽,反了你们了!今天,且让本公子教教你们三个下流坯,这做奴才下人的规矩!”

柳随风等三人自出生便衣绫罗、食珍馐,出来进去,何时不是奴仆如云、前呼后拥?三人为了传世玉章及缘灭剑,不得不做低服小,随赵长安如何笑骂,都只当那些讥嘲之言是清心顺气的丸药,一闭眼便硬吞了下去。不料,现在一个不知打哪旮旯缝里蹦出来的臭小子,居然也欺上来了!他那夹枪带棒的一通臭骂,立时将三人心里的闷火都浇上了油!

“宰了他!”一声怒喝,三人同时出手。安同诚的“九天十地搜魄手”已炉火纯青,一伸手,掌缘发青,疾切对方右颈,竟是一招就要取他性命。而柳随风的长剑凌空一挥,疾刺少一年公子的前胸、软胁及左肘。剑身晶光耀眼,剑招快似流星,剑锋上发出的杀气,直割得一旁的伙计面皮生疼。

杜雄看似三人中最庸懦猥琐的,但此时衣袖一动,寒光闪处,两枚长逾一尺的透骨钢刺,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一左一右,分刺少年公子的后腰和下腹。招式毒辣,方位下流,竟是三人中武功最高、出手也最狠的一个人!

少年公子眯缝双眼,看着那惊鸿般疾射而来的剑光,稳如泰山。难道,才二十出头的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忽听一人大喝一声:“娘的个头,敢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召公子?欠揍!”与此同时,“呼!”安同诚眼前白光一闪。

安同诚大惊,惶急中五指侧翻,变切为拍。但一拍上去,立觉不对,这“刀锋”滑溜溜、湿腻腻的,而且还奇烫无比!

一大煲三鲜肉圆羹半空转弯,被他拍得向柳随风飞去。柳随风剑才刺出,便有一物事兜头砸来,他变招奇速,剑刃横削,只听“砰嘹”大响,立刻半空中开了一朵羹汁花,这朵大花不由分说全扣在了他的俊脸上,烫得他杀猪样惨嚎。

而透骨钢刺才触到召公子的长衫,杜雄眼前一花,对手已倏忽不见了。紧接着“哧哧”两声闷响,就见一片红光在自己眼前闪烁,未待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觉自己的面皮、胸口一阵剧痛,而且还夹杂着胡须、皮肉、衣服焦糊的怪味,然后双腿后弯被人一扫,“啪”地掼在了地下。他无法睁眼,但反应过来了:是汤煲下小铜炉中的火炭,就在这一瞬间被人全泼在了自己的脸上、身上。

安同诚一掌拍飞汤煲,尚在怔忡,便见老者的牛眼瞪着自己:“敢打翻爷爷请你喝的肉汤?敬汤不吃,就吃罚汤!”安同诚吸一口气,双掌齐出,只听风声,便知他这一式“八方呼应”有多么了得,但双掌才到中途,就是“啪”的一下,不知怎么,双掌便被对方薅住了。

远避一旁观战的召公子跳脚拍手:“章伯伯,弄一碗最美味的汤给他喝!”四下里一扫,跑向一张桌,“这碗好,刚端上来,又烫又鲜!”端起一大碗青花白玉汤,一边疾步向打得落花流水的这桌走来,一边口中还呼呼吹气,显然汤碗很烫手,“章伯伯,给!揪着他的耳朵给我灌!”

安同诚猛力一挣,不道老者却突然松开他的手,道:“想自己端着喝?好,给你!”随着话声,一只大碗已塞在了他手里。安同诚这时已领教了对方的腕力,知道老者是要将这碗汤盖在自己脸上。事实上,他抢在汤被浇来之前便双掌用劲,要把汤反泼在老者脸上。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力道不可谓不强,而他的反应也不可谓不急,但他的那式“惊风骤雨”,却仍落在老者的“铺天盖地”之后了。

爽朗的长笑声中,老者一拗他双腕,往里一掰,紧接着轻一托他双肘下一寸处,“嗷!”那一大碗烫死人的汤,便结结实实地,全由安同诚双手端着,罩在了自己脸上。

仅兔起鹘落的一瞬间,三人俱脸红皮肿。而最惨的还是杜雄,他脸上除了像柳随风、安同诚一样起了几个鼓突的大水泡外,前胸衣襟还被燎出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已焦黑的皮肉。三人见势头不对,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逃出门,抢上马车,疾挥鞭,已往来路飞驰而去。

老者也不追赶,回头,神色古怪地盯视如坐针毡的赵长安。而召公子眼睛像小刷子一样在赵长安脸上刷来刷去,神情亦非常奇异,像是要笑,又在用力忍住。

老者上下左右、来来回回地打量赵长安,问道:“这位……咳咳……少爷,怎么老夫瞧你,越瞧越眼熟?俺们俩个,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赵长安一脸茫然:“没有啊!老英雄高姓大名?卿某今天得识老英雄,真正三生有幸!”

“老夫是四海会的章强东。”章强东偏头,左看看他,右瞧瞧他,上望望他,下瞅瞅他,“咦?不对!不对,不对!怎么老夫越看越觉得卿少爷你像一个人?”赵长安被那咄咄逼人的眼光看得浑身发毛,被那一针见血的话说得头皮发硬:“像谁?”

“俺家少掌门一个多月前,在辽国结拜的一个兄弟!”

一听此言,赵长安神色立刻变了,变得悲愤万分:“章老英雄定是认错人了,一个多月前,我正在冀北,我卿家全族老少八十六口人,一夜间被姓赵的大魔头杀尽斩绝,幸亏我去拜访一位好友,留宿在他家中,才逃过了那一劫!”

召公子托着腮帮坐在旁边,饶有兴味地打量他,此时听他咬牙切齿地这样说,不禁一愕,盯着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珠,竭尽全力才勉强忍住了笑声。

章强东悚然动容:“被灭满门的冀北卿家,还有你一个幸存的?”赵长安伤心欲绝:“是,晚辈贱名如水,是卿云天的外侄。”

“嘻嘻嘻……卿大公子,那夜你卿家全族被杀,你又不在场,怎么那么肯定,那八十六口人就一定是被那个大魔头杀的?”

瞪一眼笑靥如花的召公子,赵长安没好气地道:“第二天我回家,发现全家人除大哥外,全都死了,大哥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凶手是一个衣白袍、发金冠的美少年,少年自称本宫,而他的那些帮凶,都叫他世子殿下。”

召公子继续忍着笑,问道:“兴许是有歹人在冒充赵长安的名头呢?”

“可缘灭剑总不能冒充吧?”赵长安见他居然一心回护不共戴天的“仇人”,为赵长安说话,“气忿”已极。召公子不以为忤:“哦?卿大公子怎么知道,那个姓赵的使的剑就一定是缘灭?”

“因为,我大哥的伤口一直止不了血,敷金疮药、止血散、生肌粉都不管用……”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召公子索性不再打岔,倒要听听,他还会有什么鬼话编出来。

“……我埋葬了家人后,就发毒誓,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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