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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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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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提个头,我谅来也还背得出。’我依言从中抽了几段问她,她当真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黄老邪哈哈大笑。我怒从心起,把那部书的封面撕了下来,撕得粉碎,正要撕下面各页,忽见黄老邪神色有异,心想此人诡计多端,莫要上了他的当,便住手不撕了。
  “黄老邪忽道:‘老顽童,你也不用发顽童脾气,我这副软猬甲送了给你罢。’我不知是受了他的愚弄,只道他瞧着过意不去,因此想送我一件重宝消消我的气,当时我心中烦恼异常,又想这是人家镇岛之宝,如何能够要他?只谢了他几句,便回到家乡去闭门习武,料想定是欧阳锋将经书掉了包去,那时我自知武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决心苦练五年,练成几门厉害功夫,再到西域去找西毒,定要打得他爬不起身,逼他掉还经书。我师哥交下来的东西,老顽童看管不住,怎对得住师哥?”
  郭靖道:“这西毒如此奸猾,那是非跟他算帐不可的。但你和马道长、丘道长他们一起去,声势不是大得多么?”周伯通道:“唉,只怪我好胜心盛,以致受了愚弄一直不知道,当时只要和马钰他们商量一下,总有人瞧得出这件事里的破绽。过了年余,江湖上忽然有人传言,说桃花岛门下黑风双煞得了《九阴真经》,练就了几项经中所载的精妙武功,到处为非作歹。起初我还不相信,但这话越传越盛。又过一年,丘处机忽然到我家来,说他访得实在,《九阴真经》的下卷确是给桃花岛的门人得去了。我听了很是生气,说道:‘黄药师不够朋友!’丘处机问我:‘师叔,怎么说黄药师不够朋友?’我道:‘他去跟西毒索书,事先不对我说,要了书之后,就算不还我,也该向我知会一声。’”
  郭靖道:“黄岛主夺来经书之后,或许本是想还给你的,却被他不长进的徒儿偷去了,我瞧他对这件事恼怒得很,连另外四个无辜的弟子都被他打断腿骨,逐出师门。”
  周伯通不住摇头,说道:“你和我一样老实,这件事要是撞在你手里,你也必定受了骗还不知道。那日丘处机与我说了一阵子话,研讨了几日武功,才别我离去。过了两个月,他又来瞧我。这次他访出陈玄风、梅超风二人确是偷了黄老邪的经书,在练‘九阴白骨爪’与‘摧心掌’两门邪恶武功。他冒了大险偷听黑风双煞的说话,才知道黄老邪这卷经书原来并非自欧阳锋那里夺来,却是从我手里偷去的。”
  郭靖奇道:“难道当日黄夫人掉了包去,还你的是一部假经书?”周伯通道: “这一着我早防到了。黄夫人看那部经书时,我眼光没片刻离开过她。她不会武功,手脚再快,也逃不过咱们练过暗器之人的眼睛。她不是掉包,她是硬生生的记了去啊!”
  郭靖不懂,问道:“怎么记了去?”周伯通道:“兄弟,你读书读几遍才背得出?” 郭靖道:“容易的,大概三四十遍;倘若是又难又长的,那么七八十遍、一百遍也说不定。就算一百多遍,也未必准背得出。”周伯通道:“是啊,说到资质,你确是不算聪明的了。” 郭靖道:“兄弟天资鲁钝,不论读书习武,进境都慢得很。”周伯通叹道:“读书的事你不大懂,咱们只说学武。师父教你一套拳法掌法,只怕总得教上几十遍,你才学会罢?” 郭靖脸现惭色,说道:“正是。”又道:“有时学会了,却记不住;有时候记倒是记住了,偏偏又不会使。”
  周伯通道:“可是世间却有人只要看了旁人打一套拳脚,立时就能记住。”郭靖叫道: “一点儿也不错!黄岛主的女儿就是这样。洪恩师教她武艺,至多只教两遍,从来不教第三遍。” 周伯通缓缓道:“这位姑娘如此聪明,可别像她母亲那样,年纪轻轻就染上了人人难逃的瘟疫。那日黄夫人借了我经书去看,只看了两遍,可是她已一字不漏的记住啦。她和我一分手,就默写了出来给她丈夫。”郭靖不禁骇然,隔了半晌才道:“黄夫人不懂经中意义,却能从头至尾的记住,世上怎能有如此聪明之人?”
  周伯通道:“这就叫做过目不忘啦!只怕你那小朋友黄姑娘也能。我听了丘处机的话后,又惊又愧,约了全真教七名大弟子会商。大家议定去勒逼黑风双煞交出经书。丘处机道: ‘那黑风双煞就算当真武功高强,也未必胜得了全真门下弟子。他们是您晚辈,师叔您老人家不必亲自出马,莫让江湖上英雄说您以大压小。’我一想不错,当下命处机、处一二人去找黑风双煞,其余五人在旁接应监视,以防双煞漏网。”
  郭靖点头道:“全真七子一齐出马,黑风双煞是打不过的。”不禁想起那日在蒙古悬崖之上马钰与六怪假扮全真七子的事来。周伯通道:“哪知处机、处一赶到河南,双煞却已影踪不见,他们一打听,才知黑风双煞练那邪门武功,伤害无辜,中原豪杰看不过眼,跟他们为难,他们对付不了,逃得不知去向。他们逃走之前,还害死了几条好汉。”
  郭靖问道:“你们找不到黑风双煞,那怎么办?”
  周伯通道:“找不到黑风双煞,当然得去找黄老邪。我也不带丘处机他们,独自到了桃花岛上,责问于他。黄老邪道:‘不通兄,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决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我看过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我听他强辞夺理,自然大发脾气,三言两语,跟他说僵了,要找他夫人评理。他脸现苦笑,说道: ‘内人死了,你再也找她不到了。’我大吃一惊,出言安慰。黄老邪冷笑道:‘不通兄,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内人也不会离我而去。’我道:‘甚么?’他不答话,满脸怒容的望着我,忽然眼中流下泪来,跟着出声大哭,过了半晌,才说起他夫人的死因。
  “原来黄夫人为了帮着丈夫,记下了经文。黄药师自负得紧,他说重阳真人得了真经不练,他黄药师倘若照练,岂非远远不如我师哥,因此他也不练,只不过要想通真经中一大段古里古怪的话的含义,不料却被陈玄风与梅超风偷去了下卷。黄夫人为了安慰丈夫,再想把经文下卷默写出来。她对经文本来毫不明白,当日一时硬记,默了下来,到那时事隔已久,中间又读了不少诗词闲书,怎么还记得起?那时她怀孕已八月有余,苦苦思索了几天几晚,写下了七八千字,却已没法记得完整,那段怪话更加记不得了,心智耗竭,忽尔流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她自己可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任凭黄药师智计绝世,精通医药,终于也救不了爱妻的性命。
  “黄老邪本来就爱迁怒旁人,这时爱妻逝世,心智失常,痛哭失声,泪流满脸,对我胡言乱语一番。他浙江口音,把我周伯通叫作周‘不通’,我念他新丧妻子,也不跟他计较,只笑了一笑,说道:‘你是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他道:‘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我道:‘你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死得好,死得妙!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郭靖“啊哟”一声,道:“你怎么说这话?”
  周伯通双眼一翻,道:“这是我的真心言语,有甚么说不得的?可是黄老邪一听,忽然大怒,发掌向我劈来,我二人就动上手。这一架打下来,我在这里呆了十五年。”
  郭靖道:“你输给他啦?”周伯通笑道:“若是我胜,也不在这里了。他打断了我两条腿,逼我把《九阴真经》的下卷拿出来,说要火化了祭他的夫人。我把经书藏在洞内,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只要他用强抢夺,我就把经书毁了。他道:‘总有法子叫你离开这洞。’ 我道:‘咱们就试试!’
  “这么一耗,就对耗了一十五年。这人自负得紧,并不饿我逼我,当然更不会在饮食之中下毒,只是千方百计的诱我出洞。我出洞大便小便,他也不乘虚而入,占这个臭便宜。有时我假装大便了一个时辰,他心痒难搔,居然也沉得住气。”说着哈哈大笑。
  郭靖听了也觉有趣,这位把兄竟在这种事上也跟人斗劲。
  周伯通道:“一十五年来,他用尽了心智,始终奈何我不得。但昨晚我却遭逢大险,若不是兄弟你忽来助我,这经书已到了黄老邪手中了。唉,黄老邪这一曲《碧海潮生曲》我本来听过的,也不放在心上,哪知他忽在其中加入不少古怪花招,我一个不防,险些着了他道儿,好兄弟,这可要多谢你了。”
  郭靖听他述说这番恩怨,心头思潮起伏,问道:“大哥,今后你待怎样?”周伯通笑道:“我跟他耗下去啊,瞧黄老邪长寿呢还是我多活几年。刚才我跟你说过黄裳的故事,他寿命长过所有的敌人,那便赢了。”郭靖心想这总不是法子,但自己也不知该怎样出洞离岛,又问:“马道长他们怎么不来救你?”周伯通道:“他们多半不知我在此地,就是知道,这岛上树木山石古里古怪,若非黄老邪有心放人进内,旁人休想能深入桃花岛腹地。再说,他们就是来救,我也是不去的,跟黄老邪这场比试还没了结呢。”
  郭靖和他说了半日话,觉得此人年纪虽然不小,却满腔童心,说话天真烂漫,没半点机心,言谈间甚是投缘。只是思念黄蓉,不知怎样才找得到她。
  到红日临空,哑仆又送饭菜来,用过饭后,周伯通道:“我在桃花岛上耗了一十五年,时光可没白费。我在这洞里没事分心,所练的功夫若在别处练,总得二十五年时光。不过一人闷练,虽然自知大有进境,苦在没人拆招,只好左手和右手打架。”
  郭靖奇道:“左手怎能和右手打架?”周伯通道:“我假装右手是黄老邪,左手是老顽童。右手一掌打过去,左手拆开之后还了一拳,就这样打了起来。”说着当真双手出招,左攻右守,打得甚是激烈。
  郭靖起初觉得甚是好笑,但看了数招,只觉得他双手拳法诡奇奥妙,匪夷所思,不禁怔怔的出了神。天下学武之人,双手不论挥拳使掌、抡刀动枪,不是攻敌,就是防身,虽双手用法不同,总是互相配合呼应,但周伯通双手却互相攻防拆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攻击自己另一手的手腕、手背、手掌要害,同时又解开自己另一手攻来的招数,因此上左右双手的招数截然分开。
  周伯通打了一阵,郭靖忽道:“大哥,你右手这招为甚么不用足了?”周伯通停了手,笑道:“你眼光不差啊,瞧出我这招没用足,来来来,你来试试。”说着伸出掌来。郭靖伸掌与他相抵。周伯通道:“你小心了,我要将你推向左方。”一言方毕,劲力已发,郭靖先经他说知,预有提防,以降龙十八掌的掌法还了一招,两人掌力相撞,郭靖退出七八步,只感手臂酸麻。
  周伯通道:“这一招我用足了劲,只不过将你推开,现下我劲不用足,你再试试。” 郭靖再与他对上了掌,突感他掌力陡发陡收,脚下再也站立不稳,向前直跌下去,蓬的一声,额头直撞在地下,一骨碌爬起来,怔怔的发呆。
  周伯通笑道:“你懂了么?”郭靖摇头道:“不懂!”周伯通道:“这个道理,是我在洞里苦练十年后忽然参悟出来的。我师哥在日,曾对我说过以虚击实、以不足胜有余的妙旨。当日我只道是道家修心养性之道,听了也不在意。直到五年之前,才忽然在双手拆招时豁然贯通。其中精奥之处,只能意会,我却也说不明白。我想通之后,还不敢确信,兄弟,你来和我拆招,那是再好没有。你别怕痛,我再摔你几交。”眼见郭靖脸有难色,央求道:“好兄弟,我在这里一十五年,只盼有人能来和我拆招试手。几个月前黄老邪的女儿来和我说话解闷,我正想引她动手,不过她掌力不强,拆起招来不大够劲,哪知第二天她又不来啦。好兄弟,我一定不会摔得你太重。”
  郭靖见他双手跃跃欲试,脸上一副心痒难搔的模样,说道:“摔几交也算不了甚么?” 发掌和他拆了几招,斗然间觉得周伯通的掌力忽虚,一个收势不及,又是一交跌了下去,却被他左手挥出,自己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筋斗,左肩着地,跌得着实疼痛。周伯通脸现歉色,道:“好兄弟,我也不能叫你白摔了,我把摔你这一记手法说给你听。”郭靖忍痛爬起,走近身去。
  周伯通道:“老子《道德经》里有句话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这几句话你懂么?”
  郭靖也不知那几句话是怎么写,自然不懂,笑着摇头。
  周伯通顺手拿起刚才盛过饭的饭碗,说道:“这只碗只因为中间是空的,才有盛饭的功用,倘若它是实心的一块瓷土,还能装甚么饭?”郭靖点点头,心想:“这道理说来很浅,只是我从没想到过。”周伯通又道:“建造房屋,开设门窗,只因为有了四壁中间的空隙,房子才能住人。倘若房屋是实心的,倘若门窗不是有空,砖头木材四四方方的砌上这么一大堆,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郭靖又点头,心中若有所悟。
  周伯通道:“我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谓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跟着将这四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郭靖听了默默思索。
  周伯通又道:“你师父洪七公的功夫是外家中的顶儿尖儿,我虽会得一些全真派的内家功夫,想来还不是他的敌手。只是外家功夫练到像他那样,只怕已到了尽头,而全真派的武功却无止境,像我那样,只可说是初窥门径而已。当年我师哥赢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决不是碰运气碰上的,若他今日尚在,加上这十多年的进境,再与东邪、西毒他们比武,决不须再比七日七夜,我瞧半日之间,就能将他们折服了。”
  郭靖道:“王真人武功通玄,兄弟只恨没福拜见。洪恩师的降龙十八掌是天下之至刚,那么大哥适才摔跌兄弟所用的手法,便是天下之至柔了,不知是不是?”
  周伯通笑道:“对啊,对啊。虽说柔能克刚,但如你的降龙十八掌练到了洪七公那样,我又克不了你啦。我刚才摔你这一下是这样的,你小心瞧着。”仔仔细细述说如何出招使劲,如何运用内力。他知郭靖领悟甚慢,教得甚是周到。
  郭靖试了数十遍,仗着已有全真派内功的极佳根柢,慢慢也就懂了。
  周伯通大喜,叫道:“兄弟,你身上若是不痛了,我再摔你一交。”
  郭靖笑道:“痛是不痛了,但你教我的那手功夫,我却还没记住。”凝神思考,默默记忆。周伯通不住催促:“行了,记住了没有?快点,来!”这般扰乱了他的心神,郭靖记得反更慢了,又过了一顿饭时分,才把这一招功夫牢牢记住,再陪周伯通拆招,又被他摔跌一交。这交一跌,忽地明白了那日在归云庄掌击黄药师,黄药师并不还手,却以空劲扭得他手腕脱臼的道理。
  两人日夜不停,如此这般的拆招过拳。周伯通又将这“空明拳”的十六字诀向他详加解释。郭靖是少年人,非睡足不可,若非如此,周伯通就是拚着不睡,也要跟他拆招。郭靖只摔得全身都是乌青淤肿,前前后后摔了七八百交,仗着身子硬朗,才咬牙挺住,但周伯通在洞中十五年悟出来的七十二手“空明拳”,却也尽数传了给他。郭靖跟周伯通以空对空,以柔迎柔,再也不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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