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想打谁脸呢?想那富灵阿自小就唯我独尊惯了,何曾受过此等奚落?如今被那年氏一激,焉能不怒?
台上驸马醉酒欲打金枝,台下富灵阿怒发早已冲冠,然后就众人始料未及中猛地一下起身,手指前方戏台上茫然驸马,横眉怒目:“尔等区区贱民,敢动公主一根头发试试!”
平地一声雷,吓得台上驸马跪地当场,觳觫不已。漱芳斋喧声戛然而止,落地可闻声。
富灵阿拉过她额娘胳膊,后又昂着头霸气外露环视一周,冷哼:“点这种曲目,真丢我皇家脸面!也不知是哪个专爱这种调调,简直自甘堕落,若真个喜欢,那句等哪天本格格遣个奴才她脸上扇上两大嘴巴,让她好好乐呵乐呵!”着重年氏那青红交加脸上瞪视片刻后,富灵阿终于满意舒口气,然后下巴朝天如只高傲雌狮,挽着她额娘胳膊不管不顾就要离场。
张子清扶额,她就知道这小霸王不是个善茬,铁定是要整出点事。却只得跟皇后告了罪,然后众妃嫔各异神色中匆匆离场。
待富灵阿一离开,众妃嫔方敢大喘了口气,由不得她们不紧张,那张酷似她们皇上脸,一旦成狰狞发怒模样,当真令她们亚历山大啊。如此想想,她们当真可怜未来三驸马了。
年氏被那富灵阿奚落了一番脸色自是不好看,不过她不舒服了也断不会让别人好过,走前不忘刻薄拿话去刺皇后:“再怎么宠又怎样,终究不是从自个肚皮里爬出来,养来养去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说到底也是为别人作嫁衣裳呢。”
皇后脸色发青,年氏舒坦了不少,挑衅给皇后行了个退礼,而后头也不回离开。
整出了那一闹剧,这戏自然是看不下去了,皇后脸色不好看,忍着气由刘嬷嬷扶着回了宫,待一进了自个寝宫,挥退了其余奴才,就佝偻着腰捂着胸口倒了榻上。
“皇后!”刘嬷嬷惊慌失措,忙上前搀扶,边道:“来人呐,去叫御医!”
皇后忙伸手制止:“不用了,老毛病了,缓缓就好。”
刘嬷嬷心疼道:“可是皇后……”
皇后艰难摇摇头,苦笑:“没事,这毛病也就是气出来,缓过劲就好,别弄得大动静让弘晖担心。”
“都是那些贱蹄子,一个个竟让您闹心!”
刘嬷嬷说咬牙切齿,皇后失神了好一会,嘴里略有苦意:“嬷嬷,皇上前头说,想要将二阿哥和三格格玉蝶改伊妃名下……”
“什么?!”刘嬷嬷震惊:“怎么会?”
皇后苦笑:“是啊,怎么会,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对那伊妃另眼相看?就连那二阿哥和三格格也是这般,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难道就因为她……因为她那张皮相?若真是这般,那怎不见当初安妃受此恩宠?当真是想不明白啊。”
看着皇后壁角隐约白发,刘嬷嬷觉得心酸,不由抚着她背安慰道:“皇后倒也不必多想,只要大阿哥出息,那谁又能高过您去?如此说来,皇上将二阿哥玉蝶改伊妃名下倒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难道要改您名下不成?到时候二阿哥也成了嫡子,那真是……”
刘嬷嬷言未,皇后却听得心中一颤,是啊,若真改她名下那才真是棘手。如此想来,改伊妃名下倒也不差。
张子清还以为因今个富灵阿一出四爷势必会来兴师问罪一番,却没想到一连数日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忙着什么,倒是让她松了口气。摸着富灵阿脑袋,张子清低眼瞅着富灵阿那枕着她大腿上,正磕巴磕巴吃着瓜子一副不知愁模样,她就愁了起来,尤其想着前些日子,李氏明里暗里托人打听京中有才俊子弟人家之事,她也不由暗暗有些着急。按照这个朝代观念来看,富灵阿也是到了该相看人家年龄了,哪怕不着急嫁出去,可备胎总得准备着,虽说皇帝闺女不愁嫁,可作为母亲总想给自个孩子选个好,不先下手为强,那拔尖女婿人选被人捷足先登了怎办?
这么想着张子清就坐不住了,想着这个年代对女性来说是极为苛刻不公平,她就愈发想要早些相看些人家,以便给她充裕时间考察、比较,给她闺女挑出适合那个。
因着她跟外头那些夫人们接触不多,所以她本就打算跟四爷提一下,让他多留意一下青年才俊,可四爷大半个月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她只得拉过弘昀,让弘昀平日多留意一下,毕竟他们皇子阿哥们平日里接触贵胄子弟比较多,而大清格格夫婿不外乎也就是出自这些个满洲贵族家。
弘昀也真把这当事了,也是他警铃一响,想起了当初他皇玛法差点将他三姐嫁到蒙古一事,如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如今他三姐也是到年纪了,得赶紧物色个京城子弟,怎么着也得将他三姐嫁兰馨前头,因为若是转过年那蒙古亲王再来求亲话,那问题可当真是棘手了。
怕他额娘担心,蒙古和硕亲王一事他暂且没跟他额娘透露,不过却加紧了物色姐夫步伐,只是天真烂漫富灵阿尚蒙鼓里。
由于年将至,所以各宫各处都处于紧张忙碌之中,又是一年辞旧迎之时,各宫上下皆是一团喜庆,怕是谁也没料到,恰是这当口,威震朝野上下年总督以92条大罪锒铛入狱!年府抄家,年氏九族之内皆被押解回京,其亲近党羽除忠勇将军刘铁柱外皆抄家三族问罪,一场血雨腥风迫眉睫!
此事不禁朝野上下激起一片动荡,后宫亦是激起了一大片浪,年心若状若疯癫跑去乾清宫跪求皇上一面,昔日精致妆容只余今日狼狈,发髻凌乱面色凄惶,颓丧犹如风中残荷,由高处一夕落地,不过乾清宫里那位一句话而已。
后宫不得干政,这敏感当口后宫女人哪里还敢向外打听一分一毫,不过年羹尧倒台这么大消息是瞒不住,后宫女人震惊有,唏嘘有,幸灾乐祸也有,不过一丝惧意多多少少萦绕她们所有人心间,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尤其是听得年氏九族皆被押解回京,其中深意就足够令她们胆颤了,想想她们皇帝那铁血无情手段,她们有些不敢想象年氏九族押解回京之后会有何下场。
张子清听闻也懵了半晌,那年家怎么这么就倒台了?尤其是听闻年家九族都被抓起来了,是惊震大喘口气,四爷这是要诛九族征兆?张子清当真是惊了,这刑罚可算是太重了,自康熙朝以来诛九族案例就少之又少慎之又慎,毕竟太过严苛血腥,非一代任君所为,虽雍正瞧来是不屑一代任君称号,可若刚一登基就诛杀臣子九族,还是于他有从龙之功臣子,那难免就坐实了刻薄寡恩四字!诛九族如此大罪,若年羹尧通敌卖国倒也使得,可据她来看,那年羹尧如斯精明一人,如何会这当口自毁长城?
张子清想不通,究竟为何使得四爷对那年羹尧痛下杀手?
别说张子清不明白,深陷囹圄年羹尧不明白。大逆罪5条,欺罔罪9条,僭越罪16条,狂悖罪13条,专擅罪6条,忌刻罪6条,残忍罪4条,贪婪罪18条,侵蚀罪15条,这92条大罪是朝廷议政大臣朝雍正递交结果,其中三十条足矣判年羹尧极刑,足矣令他死上几十回都翻身不得。
狱中带着脚镣手镣年羹尧眼睛赤红,他知道他是有罪,他贪污受贿他卖官鬻爵,可试问大清朝官员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何况比起他罪,他功勋,他从龙之功,他地方上政绩难道就不能功过相抵?这么多年舍生忘死替他卖命,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助他等位,如今大业既成,他不过是捞些富贵罢了,有何错!年羹尧神色接近狂乱,卸了他军权,抄了他府邸,抓了他九族,关了他党羽!莫不是要狡兔死走狗烹,飞鸟良弓藏?
这么想人不止年羹尧一个,老八老九也嘀咕,莫不真是要卸磨杀驴了?不过老四也真是狠,左膀右臂说砍就砍毫不含糊,当真冷血很。想至此处,他们心里也不由掠过一丝寒意。
朝臣们不是不惊疑,年羹尧罪确不小,可若是说诛九族话真是不至于啊。所谓乱世用重典,怎么到了雍正爷手里头,和平年代里这邢典反而愈发严苛了起来?不过他们心里头虽这么想,可没一个人敢说半句,他们头顶上方人当真令他们怕到了骨子里,想一想连骨髓都跟着颤。
对此雍正不置一词,哪怕是被他臣民们认作是刻薄寡恩他也半字不解释,其实只要他将年羹尧勾结前朝余孽证据一拿出来,所有臣民心里狐疑都迎刃而解,因为勾结乱党足矣令年羹尧九族诛灭,哪个也无法说他刻薄来着。可雍正却将这个证据压了下来,因为此事涉及后宫,对皇室来说算是宗丑闻,作为一国之君,他不想他后宫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笑料,哪怕他会因此担上恶名。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年羹尧92条罪状定罪,判极刑,九族问斩,其党羽三族问斩,皆年后行刑。
同日,安妃年氏被夺封号,打入冷宫,满宫奴才一律处死。
当雍正元年除夕夜来临,整个后宫似乎还沉浸一种风声鹤唳之态,怕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年过喜庆,隐约觉得这漫天风雪中似乎笼罩着某种血腥气味。
大年初一众妃嫔陪着皇帝说会话后就各回各宫了,回来途中每个人都出奇沉默,尤其是路过延禧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受刺激过大抑制回不过魂来,她们似乎能隐约闻到其中传来血腥气来,有胆小甚至幻听到了哀怨哭声,当真是吓了个够呛。
直到回到了景阳宫里,富灵阿手还牢牢握着她,上下唇紧抿着极力保持着镇定。
张子清搂她怀里,轻声唱着歌谣安慰着,心里叹息着,宫里头生活,怕就得习惯这血流成河场景,人命如草芥啊。那四爷也是太狠,一宫人说血洗就血洗,没征没罩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不知吓坏了多少人。
摸摸富灵阿脑袋,张子清琢磨着得赶紧将孩子嫁出去,这宫里头实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发展。
富灵阿闷她怀里闷声到:“她被人拖去冷宫时候我看见了,两个奴才一人扯着她一个胳膊就那么生生拖着,衣裳也拖烂了,头发也脏乱了,她不哭也不闹,却很狼狈,一点都不见往日颐指气使模样……”
张子清停了声音,她知道富灵阿其实是想说那年氏很可怜。
富灵阿依旧闷闷:“额娘你说,那日我是不是不应该跟她吵闹?若是早知她会得这般下场,我让一让她也是可以。”
张子清眸里染上了一层复杂,她富灵阿,外表霸道强硬,内里却藏着一颗柔软心,她要如何保护才能护着她闺女不受外界伤害?这样闺女怕是要成为她一辈子心思。
富灵阿抬头看她,欲言又止:“额娘,您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张子清正思考着如何开口对她说,这时门外一道声音低沉传来:“别为难你额娘,皇阿玛来告诉你她究竟是犯了何错。”
第143章()
听得声音张子清忙抬头望去;入目就是推门而入男人伟岸挺拔身影,身后阳光打落他周身洒下细碎光晕,半隐光晕中那张棱角分明男性脸庞深沉莫测。
张子清恍惚片刻功夫富灵阿已经欣喜喊道:“皇阿玛!”
后又见弘昀从她皇阿玛身后转出;富灵阿不由又高兴喊道:“弘昀你也过来啦!”
张子清起身上前给他们父子俩拍打着身上残雪;道:“进屋里烤烤火,这天寒地冻天儿确是冷很。”
跺跺鞋边附着雪,四爷深吸了口屋内温暖气息,然后就举步朝火盆旁茶几走去。
入座后;四爷示意富灵阿坐他跟前,看着一脸懵懂之态女儿;他声音略沉:“你倒是有心可怜那年氏;可你却不知这世上又有谁去可怜你额娘呢?”
张子清正拿着毛巾忙活着给弘昀擦拭被冷雪打湿鬓角;忽然听得四爷提起她,不由愣住,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让她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抬头就朝他望去。
四爷深沉目光向她投来:“你和弘昀也坐过来。”
张子清不知四爷今个究竟是葫芦里卖是什么药,拉着弘昀坐过来之后,她抬头看向他,狐疑非常。
富灵阿这时问出了她心底疑问:“皇阿玛,这与额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弘昀也困惑:“是啊皇阿玛,您为何说额娘可怜呢?”
四爷目光从他们娘三疑惑脸庞上一一扫过,良久,方沉声开了口。
从五年前阴谋初始讲起,他说起年羹尧如何开始精心布局,如何开始步步为营暗下勾结叛贼,如何老谋深算布置杀局,如何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如何谨慎小心全身而退,后又如何不着痕迹欲谋取泼天富贵,四爷全都毫无保留一条一条说给他一双儿女听。他不渲染不增减也不润色,只是直白告诉他们,这场费心机策划惊天阴谋只有一个目,那就是取你们额娘性命。
母子三人惊震。
张子清是无法想象,五年前那生死劫起因竟是那样一个缘由!
那年羹尧丧心病狂竟是出于那样一个缘由,让她听耳中,只觉得是……如斯可笑!
“那年富灵阿你九岁,而弘昀你才六岁,”四爷声音微哑,深不可测凤眸中不经意流转着一丝痛意:“本来你们有额娘疼着,宠着,护着,可一夕之间你们突然就没了额娘疼爱。你们还都那么小,你们想额娘,想偷偷哭,想梦里还哭,可谁又来可怜过你们?而你们额娘呢,九死一生才险险保住了命,一个人流落外又没了记忆,这么多年外头背井离乡过活着,谁又来可怜她?想想你们过去痛,若你们心里还尚存半分怜悯之心,那么朕只能说你们愧对你们以往遭受过痛。”
富灵阿和弘昀低低抽噎,张子清将两个孩子搂怀里亦红了眼圈,确,他们母子生离死别,他们遭受过悲,苦,痛,又有哪个来怜惜过他们分毫?
握了握拳,四爷一字一句道:“至于那年羹尧,秉性奸恶,为奴,他背信弃义勾结外人谋害主人,乃鲜廉寡耻!为臣,他欺上瞒下肆意妄为祸乱朝纲,乃不忠不义!如此鲜廉寡耻又不忠不义之徒,死不足惜。他党羽甚重,结党营私不说,先前单单一条勾结反贼就足矣定他诛九族之罪!对他判决,朕判不冤。”
复又目光含慑看向张子清:“年羹尧暗通款曲同窗就是反贼头目之一,也是你那所谓干女儿亲生父亲,反贼之后理当算诛杀九族之内,朕饶她一命尚且格外开恩,你确定还想要继续收留于她?”
富灵阿和弘昀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将目光刷下投向他们身旁额娘。
张子清思绪有些混乱,真相来猝不及防,让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她真没想到有些事情竟是这般阴差阳错。
四爷等她答案,张子清难以回答。
四爷脸色越来越沉,终冷笑了声:“你若觉得拖能解决问题话,那就一直自欺欺人拖着吧。”说完也不去管她,径直拉着两个孩子去了东暖阁,任由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盯着火盆兀自发呆。
张子清苦笑,他想要她做出怎样抉择呢?仇人之女身份是真,三年多日日相伴感情也是真,他希望她能立即两者间做出个取舍,可她不是台冰冷机器,如何能精确计算出天平两端各自分量?
死牢里死囚犯行刑日子定二月初八,可谁也没料到大年初五这日晚上,被判下狱死囚犯年羹尧竟于狱中点火**,死前竟写下了一幅认罪血书,对自己罪状供认不讳,只道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恳请皇上能开恩饶过他族人,因为他不想因他一己之罪而成为整个家族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