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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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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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符。

  阿吊与王小二立刻化回两道白烟钻回自己的坟里去,生怕清晨初起,那代表着天下间最正气、至阳至刚的阳光照射到自己身上——别说他们这种没法力的怨鬼,鬼差都抵挡不住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殷洪镇对鬼来说环境相对好。因为阴寒,所以哪怕是夏季,一天能晒到太阳的时辰也不过半天,如是个生前就极有灵性的,要在这里修成鬼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对鬼来说,这算是相对好的地利条件,不过地|穴的风水格局不佳就是了。

  以王小二这种粗心大意又没记性鬼来说,能活到现在而没有化于无形,也是托这里阴气极盛,光照甚少的福。

  “哎呀~那老鬼又是天亮不回来,八成又喝醉了。”

  钻回自己的所属地|穴之前,阿吊还记得清点一下麾下大将。

  不过不管了,那牛鼻子道士会想办法镇住老鬼的元魄的,大不了把他罩到道家老祖的神坛下。

  “哇,为什么你这小鬼也跟到我这边来了!?”

  眼见得那两只新鬼还不知道阳光的厉害,王小二顺手一捞,现在才注意到自己把那个胖娃儿带回自己的“家”里,不由得抱头哀哀痛哭,他……他好容易才从牙缝里省下、偷藏在壁角的一点香火食粮啊!

  “凤辰……”

  细不可微的一声儿,那只茫然却坚持的新鬼被周围突然变得炙热的空气逼缩成小小的一团,终于也不得不回归阴暗的地下,阳光初起,一道金光追着见到它还敢不早早遁形的鬼物正正照射下来,却好象触碰到浅埋在地表下的什么,阳光反折,突地在这坟场扬起一片闪耀的霞光幻彩,但很快就消融淡化。

  无人的旷野,一切归于沉寂。

三、

  一队衣甲鲜明的卫兵护送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急急地行驶在官道上。

  车前挂着琉璃所制的球状灯笼,小巧玲珑却设计精巧的灯笼即便在疾驶中仍不受风的影响,还在其中跳跃的烛光透过琉璃球折射出来,光华夺目,似一盏小小的夜明珠。

  连夜奔出城来的马车已经南下行驶了近一夜,天色微明,那灯的光芒才没这么显了,映在雪地里,仍是一个发出微微黄光的水晶球。

  明亮的光线把一切色彩回归原状,这才能看清车厢挂帘是皇族才能使用的明黄颜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无比鲜明耀眼,护送的卫兵经过一夜奔劳,虽然人人脸上均有疲惫之色,却无人敢有怨言——皇家威仪向来如是。

  不过,要是有人敢揭开那明黄的厚厚车帘,看到里面人现时的举动,没准会让他们感觉自己如此尽心尽力地维护皇家威仪到底有没有价值。

  宽敞得可以容两人摊手摊脚平躺的车厢内,厚重的门帘挡去了外面的寒气,隔绝了众人的视线。铺满整个车厢地面的紫色厚波斯地毯把声音吸得一丝儿也没有,高起可坐可卧的软榻上,精巧的小几摆放着茶点、食盒和熏香。四角都点着暖炉的车厢内暖意融融,和冰天雪地的外间简直是两种季节、两个天地,可是内里的主人仍极不给面子地整个人蜷缩在轻软的棉被里,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车厢内,坐在旁边的另一个青年男子没好气地在那个人钻进去后,拱成一坨的被子外,找准了大概是屁股的位置,重重地拍了拍,开口道:“五弟,你也忒没出息!不就是杀了一、两个人嘛,犯得着吓成这样吗?想当年我随大哥征战北寇时,沙场遍染碧血,死在手下的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个,也没见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也算是我们轩辕家的皇子么?居然怕鬼!?”

  “谁……谁说我怕了!我只是……只是……还没习惯。”

  被他这么一激,从被子里钻出个小小的头颅,涨红了面孔,叫嚣着回应他先前的蔑视。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面白唇红,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气的倔强,两道挺扬的剑眉削淡了他所应有的孩子气的柔弱,不过天生优秀的血统,外加后天养尊处优的调理仍让他皮肤肌理的细腻柔滑程度远异常人,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子弟。

  再仔细打量,这少年和坐在他旁边取笑他的青年眉目间蛮有几分相似,加上适才那青年叫他“五弟”,其中的血缘关系一眼而明。

  只不过那青年多长了几岁,加上经历过沙场洗礼,脸上再无一丝稚气,端整俊秀到可称为范本的脸上,只一个瞪视那凌厉眼神所带来的王者气势就叫人两股战战。不过现在那眼中满是无奈和宠溺,骂自家弟弟的口气也是哄劝多过责备。

  “哼!一个小小的贱民,顶多也不过就当了几年你的老师,居然胆大包天到敢玷污我皇家清誉,教书教到皇子的床上来了,没把他凌迟已经太轻了!”

  年长的青年提起此事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男人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再鞭尸三百。他带着凌厉表情在几上重重一拍,把探头出来的少年又吓得缩了回去。

  “二皇兄,不要……”

  虚弱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可是却有太多不上台面的话说不出口。

  到底那小小少年——轩辕凤辰年纪还小,尽管出生皇家,却还没能把一个人的性命视若等闲。

  而且,现在一闭上眼就看到那湿淋淋被冻得发青的面容在眼前晃,要是被凌迟……一想到他全身一块肉一块肉掉下来血淋淋的样子,轩辕凤辰这下不止害怕了,简直控制不住地想干呕。

  “五弟,怎么,你到底是害怕、不忍,还是说……你心痛了?”

  那二皇兄,轩辕凤翔见自己太过强烈的反应吓到了自己的幼弟,忙又带着戏谑取笑的语气缓和一下气氛,不过在说及最后一个可能时,眼中阴鹫的光芒一闪而过,口气却断不是在说笑了。

  “不……不是!我们快走吧,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里有太多太多好的或是不好的回忆,但随着那先生——左静言的死,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了悲伤可怕的回忆。

  而且,他一直没敢跟自家二哥说实话,若不是他先去招惹那先生,也不会把事情弄至如此。

  八年前,先王驾崩,王叔起兵夺权,打被从局势动荡不安的宫廷护送到这边远的北疆之后,有一段时间他很茫然不知所措。面对茫茫的荒野和无尽的丛林,触目不见了自己熟悉的绵绣花花世界,也没有了可撒娇或依赖的亲人,少爷脾气发得尤其厉害,加上又是皇宫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皇子,一时间成为了人人头痛的存在。弄到后来,他越想亲近人,人就越害怕并且远离着他,皇室的骄纵与皇家的威严,成为了依伴他身边的双刃剑,还不懂得这武器厉害的他因好玩而拿来伤人,却没想过也伤到了自己。

  开头几年胡闹到宫里的太后看不下去了,密令这边的亲信要给小皇子找个老师,从根本上教导他知大体,守礼仪,不再做个野蛮无状的小皇子。

  然后,那个有着一双清亮眼睛,笑起来总是很温和的左静言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温文尔雅,耐心十足的左静言,对自幼失怙的他而言,是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

  也曾经是少年心目中视为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只想让他眼里看着自己一个,重要到连老师的小儿子他也会妒忌的地步。

  后来顺其自然发展成叫人难以启齿的关系,并不能全怪把执不住的左静言。

  至少在惶惑不安的挣扎过后,当时自己心里是窃喜的——在终于和那个人有了身体切肤的联系后。

  睁开眼看到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夜陪到天明。羞耻疼痛却也欢喜,在那之后是一段甜得空气里都可以淌出蜜汁的日子,因为那个人的眼光离不开自己,因为那个人比以往更倍加温柔的对待。

  直到前来接他回宫的二皇兄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当事人不在乎,就把周围一切都忽视的浓情岁月。

  是错了吗?是让皇族蒙羞的事。

  可是错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那位先生有教导他礼、义、廉、耻,却又甘愿为他犯下冒天下大不韪的罪。

  “不知廉耻!”

  当二皇兄的手指着他的鼻子这样披头盖脸地骂,为什么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心里也会体验到那种难言的羞耻与害怕?

  事情闹大了,无法收拾。

  面对冷峻的皇兄与冰冷的皇室威仪,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一瞬间,只觉得往日的柔情蜜意都是毒药,让他一步步深陷而不自知。

  那份肯响应他的柔情,是让他再也回不到皇宫的阻碍,那个人明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感情,却没有以年长者的身份好好地加以引导。

  错的是他!

  这是皇兄说的。

  找了个借口亲手把他自船上推下水,冷眼看着他在冰冷的水中呼救、挣扎……直到冰寒的水温夺取了他的性命也没有伸出援手的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一不做二不休,把哭闹不已的小元也踢下水去,让他们父子永相聚,在起脚那一瞬间仍有些妒忌的心理。

  他以前最看不习惯那小屁孩仗着自己还小就拼命要独霸爹爹,哭闹着不肯给他分享了。明明给他吃得这么好、吃得这么肥,因为可爱,有这么多人都喜欢他、疼爱他,把他爹爹让给自己又不会少块肉!

  不过,即使在这一刻还想到的是这些,这说明自己对那个人的依恋已经这么深了么?

  他悚然而惊。

  幼时的皇家教育,皇室中人,对任何事物有了过分的感情都是致命弱点,被人抓住了,就是无可挽回的致命伤。

  也许,太过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无法接受他变成一具没有呼吸没有生命的尸体。

  所以才会在他死后仍感觉人就在身前。

  再也挽不回!

  害怕。

  打从心底而起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要竭斯底里地发作,却又得在皇兄面前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在乎。证明那个过错他的确醒悟了,并且顺当地把一切都推到从来不开口辩解,也再不会开口辩解的那人身上。

  害怕。

  害怕自己感情的暴露会成为他人攻击的目标,其实,说到底,自己也还不能完全明白对他的感情是对父亲一般的依赖依恋,还是如王叔对丽妃一般,即便倾国也要求得美人一笑的执着。

  但明显,这份感情比起王叔来说更不正常。

  连一向流连花丛的二皇兄,对男女情事——甚至祖父曾经爬灰、宠妃曾经出墙都一笑了之的二皇兄都无法接受。男人和男人,奇怪又羞耻得叫人说不出口的关系。他不肯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焉能不怕?

  据说,后来终于殉了葬的丽妃的怨魂还会出没在大殿,甚至还携伴坐上大殿数月的王叔的身影,让母后很是扰襄。所以特特重金礼聘了会法术的高人当国师。

  在举国之后都信怪力乱神说的情况下,于是,心中惶惶然的思虑全部归结于怕鬼,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别怕别怕,我们皇家一脉乃天人临世,背后自有神灵护佑。要是你还不放心,回去后我叫国师替你驱邪!管叫什么大鬼小鬼都被清得清洁溜溜。”

  到现在仍坚信自家幼弟是中了邪才会跟一个男人颠鸳倒凤,轩辕凤翔安抚性地拍拍从杀了人后就因为怕见鬼而要求连夜撤离的弟弟,见他还是抖得坐不住,好笑地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

  这个打小就特别招人疼,也特别骄纵的弟弟啊,因为王叔之乱,兄弟阔别了八年才能重回怀抱。不过现在大哥已经坐稳了江山,他应该又可以象从前一样,成为上至太后,下至宫人掌心中的宝。

  虽然现在长大了些,可是在他眼中,这弟弟永远是那个奶声奶气地跟在自己身后娇唤“二哥,抱抱!”的小奶娃儿。所以小过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在操行品德上,却断不能容他行差踏错,让世人嘲笑唾骂。

  那个男人……

  轩辕凤翔温柔宠溺的慈爱目光自弟弟身上移开后,眸光转而深沉。

  哼,算你死得及时,没有落在我手上!

  否则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活着受罪,直到让你有生一日不能从口中吐出有关凤辰的任何一个词,甚至怕到连心里都不敢再念记我家小凤辰为止。

  这才算是干净了断地绝了孽障,永无后患。

  左、静、言,你如真有怨成鬼,识相的也别来纠缠我皇室血脉,否则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四、

  月黑风高夜,有道士雪夜捉鬼。

  铺着黄幔布的香案上,烧着三柱高香,两只明晃晃的明烛被风吹得闪烁不定。

  当中一个披发向背的黄冠道士嘴里念念有辞,只见他倒八眉,阔扁嘴,当中一个又红又大的酒糟鼻分外显眼,下颏飘着五柳长须也是又枯又黄,整个人看起来半点仙风道骨也无,手中一把桃木剑倒是红黑油亮。

  那道士在香案后左右比划了几下,然后掂起红砂笔在一张黄纸上飞快的画了一个符放在蜡烛上点了起来。

  “轰”一声火光冲天,差点烧着了他的胡子,赶忙闪开的道士干笑几下,大喝:“徒儿,拿我的除妖拂尘来!”

  旁边一个困盹到不行的清秀童子伸腿踢踢旁边同样困得东倒西歪的师兄:“师兄,师傅要拂尘,在你那儿。”

  “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好困……能不能不要再驱鬼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年长些的道童递出手中已经被握得温热的拂尘,无法再支持他被委以大任的“护法”形象。

  这出驱鬼的戏码从戌时上演到丑时,每次都重复同样的动作,烧香、画符、烧符、舞桃木剑、拿拂尘……从天际尚有一线微明弄到现在明月挂正当中嘲笑他们白痴的举动,别说鬼影了,连个屁影都没有。

  让他们这两个刚入行的道童从怕见鬼又想见鬼的满心期待、从对本领高强的师傅的景仰,等到现在只差没把“装神骗鬼”的不屑直接说出来而已。

  “徒儿徒儿,我的召魂铃呢?”

  那边的师傅还在耍尽百宝。

  “呼……”

  可是响应他的只有两个徒弟微鼾的鼻音。

  “现在的年青人真是没耐性!”

  郁闷到的师傅也不舞剑了,掏出个酒葫芦凑上嘴,仰头就是一大口。

  “咻咻——”

  就在他把那些法器都收起来之后,说时迟那时快,雪地上倏地冒出几个人……呃,鬼影。淡淡的颜色,身体似乎可以透过月光,脸上全无人色,其中更有一个吐着一尺来长的血红舌头,好不吓人。

  “吃的!”当中那个瘦得手脚象麻杆一样,脸色蜡黄的当先一马就冲到他香案的香柱上方,张大了嘴纳海容川,好一副馋涎欲滴的馋相。

  “嚯,你饿死鬼投胎啊!”被他冲过来的迅猛势头吓了一跳,那道长赶紧后退两步让他得逞,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

  “我是饿死鬼啊!”

  王小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记得理直气壮地反驳,天知道他在“下面”忍了多久,刚刚都差不多快抗不过这香味的引诱被钓出来了。

  “你们也是!明明知道我新招了徒弟嘛!一点面子都不给,至少让我风光一阵子嘛!”

  为人师者在幻想徒弟用那种崇拜又热辣的眼神追逐自己的美景。

  不由得嗔怪那几个刚刚无论他食诱还是利诱都不肯出来现身的鬼们。

  “反正你最后都是要叫他们失望的,还是提早叫他们幻灭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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