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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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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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反替那昏君讲话。这份愚忠愚义,恕愚兄不敢苟同。”

天赐道:“大哥之言句句在理。杀父之仇,小弟无日或忘。恨不能生食奸贼之肉,以慰先父在天之灵。可是我李家世受国恩,先父临终之时殷殷嘱托,教我不可与朝廷为敌。何况先父之死是缘于奸臣贼子的陷害,新君虽有误信谗言之过,却非真凶。小弟岂敢心存不敬,加罪名于天子。”

连四海叹道:“我等江湖中人但知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并无许多顾忌。贤弟出身官宦之家,见解自然有所不同。人各有志,愚兄不敢相强。可是贤弟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岂是朝中群奸之敌。锦衣卫中高手如云,贤弟武功未成,实在无力相抗。”

天赐道:“义之所趋,不敢反顾。事若不成,我李天赐一死而已,又谈什么敌与不敌。何况天下忠义之士非仅我李天赐一人,朝中奸佞非我一人之仇,而是天下人的大仇,岂能说势单力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正义伸张之日。可是我李天赐不会坐等这一天到来,愿尽微薄之力,死而无憾。”

连四海抚掌叫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义之所趋,不敢反顾。拼上性命又有何妨。贤弟尽管放心,若有用得着愚兄之处,刀山火海也决不皱眉。”天赐深受感动,紧紧握住连四海的双手,欲语无言。

钱师爷赞道:“壮哉!”话锋一转,又道:“壮则壮矣,却只能算是匹夫之勇,智者所不为。当年张良张子房为报亡国之耻,以管仲伊尹之才而行荆轲聂政之举,行博浪一击,生死悬于毫发之间。东坡公论及此处,叹他犹有不能忍,行险以求侥幸,非大智大勇之举也。及其忍常人所不能忍,圯下三拾履,受教于黄石老人。而后辅佐高祖刘邦,诛暴秦平天下,成王霸之业。可谓流芳百世,令我辈后人景仰。李公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学当学张子房。”

天赐心神大震,钱师爷话中之意,他若有所悟,叹道:“李某一介俗士,岂敢比美于先贤。”

钱师爷道:“公子切莫妄自菲薄。事在人为,若不为,焉知不能为。依老朽之见,公子胸中才学,一身勇力,只在子房之上,不在子房之下。况且公子乃忠臣之后,若能借令尊之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这又是子房所不能及。张子房能佐高祖兴汉三百年,焉知公子就不能?”

他暗道:“他这是在劝我造反。将我比做张子房,荒诞无稽。却不知那汉高祖又是何人?”说道:“我朝江山稳固,非暴秦可比。更无雄才大略如汉高祖之人。即便我李天赐妄自尊大,自比先贤,又有何用。”

听天赐的口风略有松动,钱师爷以为时机已至,不再旁敲侧击,直言道:“当年暴秦并吞六国,收天下之兵,杀天下豪杰,也自以为江山永固,结果如何?一氓隶揭竿而起,指日间由盛而衰,分崩离析。如今朝廷无道,更胜暴秦,这且不说。只说那汉高祖,老朽心中倒有一人。”

天赐问道:“此人是谁?愿闻其详。”钱师爷道:“此事还是由连舵主来说。”连四海道:“此事说来话长。贤弟可知愚兄是什么人?”天赐笑道:“这一问问得古怪。难道大哥不是大河帮归德分舵的舵主吗?”

连四海道:“不错,愚兄加盟大河帮已有二十余年。当年咱们兄弟三十六人歃血为盟,立志共创大业。如今三十六位兄弟大多已不在人世,愚兄是硕果仅存的几人之一,算得上帮中元老。敝帮主姓贺,上震下天,江湖人称大河苍龙。当年只身孤剑行道江湖,杀贪官除恶霸,劫富济贫。后来自觉一人之力有限,于是联络志同道合之士,创立了这小小的大河帮。苦心经营二十年,日渐强盛,帮主侠义之名传遍天下。愚兄有幸侧身帮中,亦觉万分荣幸。”

天赐道:“贵帮主莫非就是钱先生所说的汉高祖?”钱师爷笑道:“非也,非也!公子请耐心听下去。”

连四海道:“两年之前,中州豪杰为对抗官府清剿,歃血为盟。共三帮五门十八寨,敝帮也在其中。大家共尊南阳卧龙山庄飞天神龙龙老爷子为盟主。两年来大家齐心合力,共图大事,豪杰之士争相归附,已能与江南武林盟湖广闻香教这两大江湖帮会分庭抗礼。”

天赐心想:“难道所谓汉高祖指的就是此人?武林盟闻香教又是什么江湖组织?”问道:“这位龙老爷子大名如何称呼?”

一提到龙老爷子,连四海精神顿时一振,向空抱拳为礼,说道:“龙老爷子大名上在下天。”天赐默念“龙在天”三个字,诧道:“这名字可有些犯忌。”连四海奇道:“这是怎么说?”天赐道:“飞龙在天,位尊九五,以相帝王。寻常平民百姓,岂能以此为名。”连四海大喜过望,说道:“贤弟不愧是读书人,比愚兄有学问。龙老爷子并非寻常之人,别人不能以此为名,龙老爷子却担当得起。”

天赐心中了然,钱师爷所说的汉高祖必是此人。这位龙老爷子心怀异志,网罗天下英才,以为来日之图。连四海钱师爷一定是给他做说客的。先是旁敲侧击,探他的口风,最终说上了正题。

只听连四海道:“龙老爷子一身武功超凡入圣不说,他老人家的三位公子也都是武林中罕有的高手。尤其是三公子龙在渊,大有青出于蓝之势,玉面神龙之名威震中原。更难得的是他老人家为人仗义,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武林朋友如遇急难,不论亲疏贵贱都能尽心相助。但有一技之长便诚意招揽,待为上宾。故而能令中州豪杰心悦诚服,甘为效命。李兄弟,你说的很对。朝中奸佞是天下人的大仇,龙老爷子也决不会坐视。只等兄弟的一句话,咱们大河帮,咱们中州群雄,都愿助兄弟一臂之力。俗话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千万人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天赐好生为难。想起父亲临终时的留书,想起离家时好友孟文英王致远的嘱咐。他断不能自甘堕落,沦身为盗。连四海虽然是位血性汉子,可是他所在的大河帮卧龙山庄就未必是什么好路数。所谓等一句话,不外乎心悦诚服,甘为效命之类。这位龙老爷子行侠仗义要讲条件,其心可知。但连四海一片赤诚,断然拒绝有伤朋友之情。天赐踌躇再三,婉言道:“连大哥,兹事体大,容小弟多加考虑。小弟现有要事待理,不克分身。况且小弟如今武功未成,江湖阅历不足,对诸位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再过一年半载,如果小弟有所决定,一定来禀明大哥。”

连四海听出天赐的推托之意,大失所望,又待出言挽留。钱师爷在桌下偷偷踢了他一脚,笑道:“公子即有此意,老朽与舵主也不便多言,只能在此恭候了。请公子记住,咱们大河帮始终是公子的朋友。”又向连四海道:“舵主,李公子不马上应承此事,老朽深以为然。李公子并未见过龙老爷子,如果仅凭你我一面之词便仓促决定,未免有失慎重。君子不轻于然诺,一言既出则矢志不移。这正是李公子的可敬之处。”

天赐笑道:“让钱先生说中了。老子曰:轻诺必寡信。为了将来不失信于人,还是现在慎重些为好。”

钱师爷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老朽与舵主的建议,还望公子多加考虑。他日若有缘见到龙老爷子,当知老朽所言不虚。”

当下三人话题一转,绝口不提此事。山南海北,觥筹交错,这一席酒直饮到深夜。当夜天赐辗转难眠,父亲信中之言不时在他脑海浮现:“不轨之徒,枭霸之属,妄生异念,窥伺鼎器,假称仁义以收豪杰之心。此辈狡狯,必多方游说吾儿,图为所用。”这些预言如今一一应验,天赐深为叹服。连四海与钱师爷所言或者有几分道理,却与他素来的志向不合。借助江湖帮会的势力为父亲报仇,固然是一条捷径,可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不会赞成。为报私仇而忘大义,非君子所为。经过一阵天人交战,天赐终于有所决断。

翌日一早,天赐辞别连四海,启程南下。他身着小兰为他缝制的宝蓝色劲装,头带扎巾足蹬快靴,俨然是一位江湖武士。天赐本就生得高大雄壮,这身装束十分相称。只是肤色过于白皙,如果再经一段时日的风吹日晒,肤色加深,只怕无人能够认出他就是锦衣卫重赏追缉的逃犯,亡命天涯的李天赐。

离开归德分舵不到十里,忽听背后銮铃声响。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马上骑者大叫道:“李公子,请等一等。”天赐勒转马头,只见那骑快马转瞬间便驰到眼前,马上之人却是飞鱼江涛。

江涛跳下坐骑,俯拜于地,说道:“小人拜见公子。”天赐连忙下马相搀,问道:“江兄请起。是连大哥遣你来的吗?”江涛嗫嚅道:“不是。小人是私自出逃,没有让人知道。”

天赐诧道:“江兄,这是何故?”江涛腰杆一挺,环眼暴睁,说道:“小人此来,一来是为拜谢公子一言活命之恩,二来是欲追随公子闯荡江湖。小人武功低微,不值一提。可是小人自信对武林情势江湖门槛知道的不少,一定对公子有所帮助。冒昧前来,望公子收留。”

此事来得太突兀,天赐倍感诧异。说道:“江兄厚爱,小弟由衷感激,照理说决不应该拒绝。可是江兄想过没有,此番不辞而别,不但对不住你家舵主,对不住帮中兄弟,亦将陷我李天赐于不义。江兄知恩图报,本是君子之举,小弟不能苛责。但为此辜负兄弟之情,因小失大,让小弟如何心安。江兄还是马上返回,以后莫再提及此事。”

江涛道:“小人决不会再返回大河帮。”天赐道:“难道江兄还记恨你家舵主。”江涛道:“小人非心胸狭窄之辈,一点嫌怨不会介意。可是舵主刻薄寡恩,令人心寒。江某投效大河帮多年,卖过命,流过血。舵主却全不念兄弟之情,要杀便杀,全没当一回事。反而是公子不念旧恶,救了我一命。江某虽然愚鲁,却分得清好坏。”

天赐心想:“此事连大哥做得确实有些过分,难怪部属寒心。”说道:“此事因我而起,责任在我。连舵主并非真的要杀江兄,不过是借此致歉,平我心中怨气。江兄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江兄家有父母妻儿,岂能置他们于不顾。”

江涛笑道:“小人光棍一条,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与大河帮也早已经恩断情绝,既然出来就不会再回去。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人这些年因走投无路,被迫混迹于盗匪,杀人越货,自觉十分快意。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每每暗中自责。几天前有幸得见公子尊颜,公子的为人处世,公子的气度风范都令我无地自容。小人双目非盲,看得出公子绝非凡俗之辈。如能追随公子左右,必能有一番作为,不负父母所遗的大好身躯。”

天赐颇为感动,心中暗赞:“向上之心,人皆有之。草莽之中也并非全是自甘堕落之人。”说道:“江兄怀此壮志雄心,何处不可去得。如今天下将乱,朝廷有意用武,以平匪患。江兄有一身好武艺,正是朝廷急欲招募的人才。何不前去投军,为国效力。河南总督萧定乾听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骁将,不会埋没江兄。我李天赐身为朝廷通缉的重犯,自保尚且不及,实不能收留江兄。望江兄见谅。”

江涛急道:“李公子,小人并非趋炎附势之徒。正因为公子身在险中,小人更应追随左右。”

天赐正色道:“江兄相从于危难之间,足见隆情高义。可小弟却不能有误江兄的大好前程。江兄如果信得过小弟,便听小弟一次劝告。去开封府投军,杀贼报国,救万民于水火,胜过追随小弟一个无用之人。将来如果能有所建树,便是对小弟最好的答谢。小弟拙于言辞,希望江兄仔细斟酌,应该能明白小弟的苦心。”

江涛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说道:“李公子,我听你的。请让我再送你一程。”天赐笑道:“难道江兄送得还不够远吗?好朋友贵在知心,何必效儿女之态牵衣不舍。”

两人各自上马。江涛却不催马启程,略为犹豫,说道:“我还有几句心腹之言,不说出来放心不下。”天赐道:“江兄请讲。”江涛道:“公子以为连舵主是真心与您结交吗?”天赐奇道:“江兄何出此言。连大哥虽身在黑道,却有一副侠义肝胆,古道热肠。怎能说不是真心。”江涛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希望公子不要见疑。我看他连四海是别有用心,万万相信不得。”

天赐暗道:“连四海有意拉拢我,当然别有用心。这位江老兄粗中有细,不是个莽夫。”连四海虽然怀有私心,这几日相待之厚总归不假,他也不便讲连四海的不是。说道:“江兄切不可无端猜疑。连大哥诚心与我结交,就算用些手段也怪他不得。”

江涛道:“我深知连四海的为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他巴结公子绝非无因。那天他出手打伤公子,结下深仇。依他平素的为人,一刀杀掉岂不省下许多麻烦。可是他却不惜血本为公子疗伤,待如上宾,其中必有古怪。我猜想他是心疑公子与醉果老张大侠有渊源,有所顾忌。借此机会与公子结交,化解这段怨仇,企图利用公子的师门渊源作为大河帮的一大臂助,一举两得。公子如果深信不疑,不加提防,将来必吃大亏。”

天赐回想起那天与连四海交手时他的神情言辞,似乎确实认出了他的拳路,江涛之言只怕不是空穴来风。连四海不但想利用他的师门渊源,还想利用他忠臣之后的身份。不但要作为大河帮的一大臂助,还要他助什么龙老爷子兴兵造反。连四海的用心可谓良苦。不过无论如何连四海对他有疗伤之情,此事也不便深究。天赐道:“宁可他负我,不可我负他。咱们现在仅仅是心有所疑,尚不能妄下定论。他如果诚心诚意,我还把他当朋友。他如果存心不良,我李天赐也不是可欺之人。”

江涛道:“公子有所提防,我就放心了。”天赐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江涛道:“公子请多保重。”天赐亦道:“保重!”抱拳一礼,扬鞭策马而去。江涛目送天赐转过一片树林,再也看不见了,方长叹一声,策马回程,自去开封府投军。

天赐迤逦南行,数日之后行至颍州地界。颍州古称南兖州,亦称谯县,是东汉末年奸雄曹孟德的故乡,至今尚留有曹氏宗族的墓地。据传说曾为曹孟德医治头风病的神医华陀死后也葬于此地。这些典故天赐烂熟于胸。可如今他孤身流落异乡,难卜生死祸福,哪有心情去凭吊古迹。

时至深秋,正午时分天气依然炎热。骄阳似火,万里无云,路边又无树木遮荫。天赐头顶烈日,自早至午一路急行,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官道上尘土飞扬,落到身上,混杂着汗水,粘腻腻难过之极。。电子书下载

转过一道山弯,忽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乡村野店。高挑的酒幌子迎风招展,隐隐有一丝酒香飘来。天赐大喜。半日未进饮食,肚子早就饿瘪了。

蹄声得得,缓步行到野店前,天赐翻身下马。店小二忙上前相迎,说道:“客官请里面坐。”天赐将缰绳丢给店小二,说道:“先给马匹饮饱水,添足豆料。”店小二接过缰绳,赞道:“好神骏的龙驹!”只看这一人一马的气派,便知来头不小,小心伺候也许能发一笔小财。当下喜滋滋牵马去了。

天赐踱入店内,找了一处空桌坐下。不多久那店小二又匆匆回转,一边擦抹桌案,一边殷勤地问道:“小店烙饼馒头,牛肉羊肉,一应俱全。客官想用些什么?”天赐问道:“你们店里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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