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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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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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愿意多讲一些。”阿夫塞说。雨下得更大了,他倾斜着鼻口看了看头上的乌云,“但恐怕现在不是时候。明天吧,正午的时候我到广场中心来。请所有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的朋友都来参加。”想了一想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又加上一句,“我有一个叫鲍尔·坎杜尔的朋友在宫廷屠宰场做事,我会安排一顿腰腿肉给大家吃。”

大多数人似乎对此很满意,但帕尔萨博离开时仍然对阿夫塞怒目而视。闪电划破天空,人们急匆匆四散而去。

阿夫塞想跟耶纳尔博谈谈,感谢他为自己安排了戴西特尔号的航程。但祭司已经离开了。

算了。阿夫塞想。反正我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高级祭司德特·耶纳尔博回到礼拜堂,爪子激动地大张着。这孩子到底怎么了?阿夫塞再也不是朝觐之前的那个阿夫塞了。

也不是和瓦尔·克尼尔交往之前的那个阿夫塞。

耶纳尔博拍打着尾巴。

对各地流传的故事,他真该多多留意才是。是的,鲁巴尔教派的追随者仍然遍布八个省。但耶纳尔博并不在乎那些有关克尼尔的流言,认为那都是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任何公众人物都会引起这样的谣言,甚至有关他自己的谣言也不少。

可那个小伙子的头脑已经被腐蚀了。他传播小道消息,亵渎上帝。

这是不允许的。绝不允许。

耶纳尔博走进礼拜堂主厅。为了节省雷兽油,大多数灯都灭了。但有几盏灯仍然亮着。灯光中,他望着这个大厅:房间是圆形的,屋顶是一个圆盘,代表缠绕着彩带的“上帝之脸”。耶纳尔博经历过多次朝觐,多次瞻仰过“上帝之脸”。他和伦茨女王及她的前任萨尔登女王一起去过,还将和新国王迪博去进行下一次朝觐。

他看过“脸”,感受过迷狂,听到过上帝的声音。

这不是谎言。不可能是。

他把体重移到尾巴上,看着模拟河。这是一条凿在木板条之间的河,罪人就从河里涉过。它己经快干涸了,上次祭祀之后,很多水都蒸发掉了。

但这只是一条模拟河而已。那儿存在着一条真正的“大河”,“陆地”的确在它上面漂浮着,而“上帝之脸”也的确在审视着这条河道,以确保“陆地”的安全。

这是事实。

肯定是事实。

这是他的整个生命所系。

也是所有人的生命所系。

耶纳尔博久久看着罪人河。终于,他平静下来。房间里的安详气氛感染了他,信仰带来的平和使他放松了,抚慰着他,他安心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二十九章

阿夫塞希望自己和迪博的重逢是一件私事。迪博本人——迪博,他现在仍然这样称呼他——也肯定会安排时间和他归来的朋友见面。

但是,阿夫塞来到皇宫大门时,卫兵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行让步礼。相反,他们转身跟在他后面,靠得很近,超过了通常所允许的距离。他们的个子比他大得多,阿夫塞必须走得很快,才能躲开他们紧逼过来的步伐。

他没有时间欣赏石卵大厅那各种各样光滑发亮、中间镶嵌着水晶的半圆形卵石。卫兵在他后面排成一排,跟着他。大厅那复杂而不对称的墙减弱了他们那巨大的脚步声。

他们进了一间巨大的圆形屋子,门是用红色的特拉加木头做成的。阿夫塞走得太急,差点没注意到国王的印记已经换了:塔科·萨理德和德特·耶纳尔博的侧面头像不见了,相反,印记的大部分是一只朝外伸出的手,张开在一幅“陆地”的平面图上。奇怪的选择,阿夫塞想。迪博完全知道这样的描绘现在已经过时了。

一个卫兵冲到阿夫塞前面,用爪子重重地敲了敲门上的铜条。

阿夫塞听到了他朋友的声音,心里一阵温暖。

“哈哈特丹。”卫兵推开门,阿夫塞和他那高大威猛的护送者一同跨进办公室。

那个躺在被磨得发光的玄武石高高撑起、装饰精美的御床上的人——正是迪博。他的头上多了几道惹人注目的新纹饰。包括一个复杂的、像网一样朝外张开的扇形纹饰,从他的右眼开始,一直延伸到耳洞。左手腕上带着三个银圈,表明他现在的身份。他瘦了些,不过只有像阿夫塞这样的好心人才会在这种时候还去想他的胖瘦问题。他成熟了——可以说变得冷漠了。很明显,他老练多了。

阿夫塞想,迪博可能也在这样评价自己。国王的眼睛可能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只不过因为眼球太黑,不能肯定。

办公室里不止迪博一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就在御座的两旁,放着一些顶端镶有精致镀金饰物的长椅。左边坐着高级祭司德特·耶纳尔博。右边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胸部有点凹陷。阿夫塞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是一位宫廷顾问——显然级别非常高,因为他被允许坐在一张卡塔杜凳上。

凳子的左右站了很多人。一些人穿着祭司袍服,另一些人佩戴着橘红色或蓝色的绶带,表明他们都是皇家职员。伦茨那张有轮子的工作台不见了。

阿夫塞深深鞠了一躬。他希望能得到迪博常有的那略带讥讽的问候——也许是有关阿夫塞过分瘦弱的俏皮话。然而,第一个说话的是德特·耶纳尔博,不是迪博。

“你是阿夫塞?”祭司说道,语气很严厉。

阿夫塞眨眨眼睛,“是的。”

“你搭乘戴西特尔号进行了一次朝觐?”

“您知道我去朝觐了,大人。是您为我安排的。”

“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搭乘戴西特尔号进行了一次朝觐,船长是一个名叫瓦尔·克尼尔的人?”

“是的。”

右边很远的地方,一个披着职员绶带的人正在一个小皮本上作记录。

询问过程要记录下来?

“你声称在这次航行中有所发现?”

“是的。有几个发现。”

“那么,这几个发现是什么?”

“世界是圆的。”人群中发出几声尖利的嘘声,“我们称作‘上帝之脸’的物体实际上只是一颗行星。”

人们的尾巴像蛇一样急剧地来回摆动起来。所有人都在交换着惊疑的神色。

“你真的相信这种说法?”耶纳尔博说。

“世界是圆形的。”阿夫塞说,“我们一直在向东航行。从‘陆地’东岸的首都出发,沿着一条直线向前,最后回到‘陆地’西岸的‘三森林湾’。”

“你弄错了。”耶纳尔博直截了当地说。

阿夫塞感到手指尖一阵刺痛,“我没有弄错。迪博也在船上,他很清楚。”

耶纳尔博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尖利的噼啪声在房间里久久回响着。“称国王为‘陛下’。”

“好的。陛下很清楚。”阿夫塞转过头,直视着迪博,“对吗?”

可迪博什么都没说。

耶纳尔博指着阿夫塞,“我再说一次,你弄错了。”

“不,大人。我没弄错。”

“小子,你胆敢——”

“请停一停。”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说。他就是那个坐在迪博右边的高级顾问,他喘息着站起身来,每一次轻微的移动对他来说似乎都很费劲,凹陷的胸部不停地起伏着。其实他并没有老到那种程度,但他的呼吸很不顺畅——可能呼吸系统有毛病,阿夫塞猜测。

顾问冲着正在记录的职员点点头。职员放下本子,沾满墨水的爪子举在旁边。

顾问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伴随着一阵喘息。终于,他走近了阿夫塞,盯着阿夫塞的脸看了几次心跳的时间,然后,用只有阿夫塞能听见的、拖长的唏嘘声轻声道,“告诉他们你错了,孩子。这是你惟一的机会。”

“但是我没有——”

“嘘!”阿夫塞尽量压低声音,“但是我没有弄错!”

顾问又瞪了他一眼,呼吸更加嘶哑艰难了。最后,他轻声说:“如果你想保住性命的话,认错吧。”他转身回到他的卡塔杜凳子上,步伐缓慢而痛苦。一个佩戴橘红色和蓝色绶带的人扶他坐了下来。

耶纳尔博看上去对顾问的干涉颇为恼怒。他再次转身面对阿夫塞。

“我说过,你弄错了。”阿夫塞停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没错。”

那个呼呼喘气的顾问闭上了眼睛。

“你就是错了。我们已经听说了戴西特尔号如何追踪一个魔鬼,如何被抛起并且转向。你,还有其他人,都被所发生的事弄糊涂了。你毕竟不是船员。你还不习惯河水的骗术,它可以戏弄你的头脑。”

“我没弄错。”阿夫塞再一次坚定地说。

“你肯定错了!”

“我没有。”另一个祭司说道:“他的鼻口没有变成蓝色。”

阿夫塞满意地磕磕牙。鼻口的颜色已经清楚地表明: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他在撒谎,鼻口的皮肤就会因心慌而变色。屋里人人都能看见,人人都知道,尽管耶纳尔博一直在怒气冲冲地叫嚷,但阿夫塞说的是真话!

“那么,他就是一个奥格塔罗特人。”耶纳尔博说,“一个魔鬼。只有魔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撒谎。”

阿夫塞激动地说:“一个魔鬼?”

“就像先知毯画里描绘的那样。”耶纳尔博大声说,“就像圣卷里写的那样。一个魔鬼!”

人群中有一半的人都张开了爪子。“魔鬼……”

“看在上帝的份上,”阿夫塞说,“我不是魔鬼。”

“什么?”耶纳尔博说,他的声音已经十分尖利了,“你还知道上帝?”

“我的意思是——”

“你说上帝是一个骗局,一个自然现象,只是一颗行星。”

“是的,但是——”

“现在你却要求助于全能的上帝来证明你不是魔鬼?”阿夫塞左右看了看。人群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上下摇摆身体。

“魔鬼”这个词不断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

“我是一个占星师!”阿夫塞大声叫道,“一个学者!”

“魔鬼。”人们严厉地低语,“魔鬼。”

“我说的是事实!”

“魔鬼。”大家吟诵起来,“魔鬼。”

“我们之中有一个魔鬼!”耶纳尔博一边说,一边转动着身体,袍服拂动着,“有一个魔鬼在我们中间!”

“魔鬼,”人群重复着,“魔鬼。”

“这个魔鬼指责我们的宗教!”耶纳尔博的尾巴把地板敲得砰砰响。

“魔鬼。魔鬼。”阿夫塞的爪子伸出,鼻孔愤怒地张开。屋里充满了狂野的躁动。

“有魔鬼玷污我们的上帝!”耶纳尔博嘴巴大张,龇牙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魔鬼。魔鬼。魔鬼。”

“不能让魔鬼活下去!”

阿夫塞感到人群朝他拥来,他的兽性本能活跃起来,屋子在他周围旋转着——

“不!”迪博的声音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透过汹涌的人头,阿夫塞看到国王站了起来。

已经蹲伏在地准备跃起的耶纳尔博转过头,看着迪博。“但是陛下——他是毒药。”

“不。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谁要动他,先要通过我这一关。”

阿夫塞的身体放松下来,“迪博……”

但国王并没有看他。他转过身,尾巴从支座上甩开。“把他关起来。”

第三十章

阿夫塞还以为自己对皇家办公楼的地下室了如指掌。毕竟,萨理德的工作室就在那里,许多其他宫廷官员的工作室也在那里。但这次他却被带到一个以前从来不知道的地方。卫兵带着他走下一条陡峭的坡道,下面是一些阴暗拥挤的房间。有的根本没有门,像储放什么设备的储藏室。有的有门,用粗糙苍白的加拉马加木头作的,上面刻有各个后勤服务部门的印记,包括门房和准备食物的部门等。

走廊尽头有一道门,印记上画着一个三角形,三个大小不等的正方形和两个圆形,所有这些图形都被框在一个巨大的正方形里面。阿夫塞想弄清这是不是有什么宗教或皇室的含义,但最后终于明白它的意思仅仅是“杂物储存间”。打开门时,绞链吱嘎作响,阿夫塞被领进去。这间屋子又暗又潮,大概有十步宽。里面还有一些板条筐,一个已经坏了的木制传动装置,几乎和阿夫塞一样高,看上去像水轮上的零件。一面墙上悬着一盏灯,一个角落放着一张蜕下来的蛇皮。

卫兵转身走出房间。

“等等。”阿夫塞说,“我刚才讲的是事实。”没有回应。

“请听我说。”一个卫兵走了出去。另一个转过头来,好像想和阿夫塞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那扇破败不堪的门。

阿夫塞知道门不会上锁——锁门的惟一理由是避免某些危险动物伤害到孩子,而小孩子是不会允许来宫廷地下室这个肮脏的地方玩的。但是他敢肯定,那些表情产肃、威猛雄壮的卫兵就站在门外,防止他逃跑。

我会怎么样?阿夫塞想,他们不会把我永远关在这儿的。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尾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唰唰甩动着。他曾经想当然地认为迪博是他的同盟者,并且想,一旦国王听到了阿夫塞的观点,就会集中所有资源,研究解决这个问题。

时间越来越少了。阿夫塞想。随后,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意识到,不只是世界在逐渐枯竭,他的生命也在逐渐枯竭。

他们真的认为我是魔鬼?是的,从古代开始,圣卷上就这样称呼这类东西,也称他们为奥格塔罗特反叛者。他们反叛拉斯克,所以绝对要被杀掉的。但这些故事都只是传说。他们怎么会如此视而不见,如此可怕地视而不见呢?

阿夫塞并不是惟一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克尼尔知道,迪博知道。戴西特尔号上的乘客和船员——至少那些有足够的数学知识和头脑去理解他们所看见的事实的人——也知道。还有娜娃托,可爱的娜娃托,她也知道。

难道他们都保持沉默?如果不保持沉默,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犯罪。

这个单词很古怪,很古老。阿夫塞在一些旧书中读到过这个词。在三百八十千日之前的大饥荒中,一半的植物死于瘟疫,接着,一半的动物也死了。那时存在犯罪这种事。他还记得那种古老的惩罚。当时,如果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偷吃了另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的食物,双手就会被砍掉。四百天内又会长出新手,但罪人通常会从中吸取教训。

他们会砍掉我的双手吗?肯定很痛,很不方便,但它们会长出来的。在那些知道事实的人中,谁会站出来宣讲真理?一想到娜娃托,那个发明了如此美妙精致仪器的娜娃托会失去她的双手,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阿夫塞都感到十分痛苦。再说克尼尔吧,他刚刚长出新尾巴。在他那样的年纪,长出新器官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他不能再失去了。

也许,他们保持沉默是明智的。

但是我不能。

阿夫塞回想起在戴西特尔号上产生怀疑的那个时刻。那天,他待在桅杆顶上高高的瞭望桶里,看到香客们在下面的甲板上举行祭祀仪式,“上帝之脸”在头上翻腾,风从他的脸上刮过。

那时,他想过跳下去,摔落到甲板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去搅乱这个世界的秩序。但那是在见到娜娃托、看到她画的草图、了解整个真相之前。

世界就要毁灭了。

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现在沉默,意味着让整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种族灭绝。

我必须坚强,必须坚持下去。

储藏室散发出一股霉味,阿夫塞很不喜欢。他尽量不作深呼吸。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触摸各种物体,逐渐习惯他的新家。冰凉的石头墙,粗糙的木制板条箱。这是个很粗陋的房间,没有人照看它。他自己的住处也很简朴,但这儿简直不是人住的。

他斜靠在尾巴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成人仪式。

他现在全都经历过了:离开家乡的部族到首都,开始学习占星术,攀爬猎手圣坛,参加第一次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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