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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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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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敞轩背靠小溪,侧面堆了假山,四周则遍植各色菊。花,坐于其间,顿觉清气扑鼻,心旷神怡,再加上酒香清醇,更令人飘飘然如生双翼。

    闻彦笑问主人家:“听闻你家有陈了三十年的女儿红?”

    主人家道:“有!有!”

    他向韩天遥一揖,笑道:“韩公子、闻大人肯赏脸过来,自然奉上咱家最好的酒!我这就去开我家那坛陈了五十年的女儿红!”

    从此万万莫说富贵声名如尘土。昨日宋昀和十一过来,求恳许久连主人家的面都没见到,而韩天遥他们一来,别说三十年女儿红,连五十年女儿红都搬出来了……

    十一心头暗叹,留心观察宋昀时,他虽衣着整齐,素衣出尘,眉目间的温文清贵也不下于任何贵家公子,只是衣衫质料寻常,与闻家兄妹及韩天遥根本无法相比,气势上便不由地矮了一截。

    有十一在,旁人最先侧目而视的,当然会是落拓散漫的十一。只是伙计何等精明,一眼看出十一与韩天遥关系匪浅,故而对她不敢怠慢,对宋昀反而是最不经心的一个。

    宋昀眉眼安谧,并无任何异样,待美酒呈上,便慢慢地品着酒,听闻彦兄妹谈论地方典故,甚少插嘴。

    韩天遥素来寡言,也只倾听为主,却在扫到十一抓向酒壶的手后,低声道:“十一,若你再醉了,是打算让宋兄再雇小轿送你回去,还是打算让我当街抱你回去?”

    十一看向韩天遥的手,莞尔一笑,“韩天遥,你抱了试试!”

    那所谓的笑容竟令气氛蓦地一冷。

    韩天遥不觉黑眸一凝,面色不自禁地也沉了下去。

    闻彦早知十一性情古怪,忙干笑着要岔开话头时,宋昀忽伸出了手。

    他取过酒壶,为十一斟了浅浅一盏,微笑道:“这样的五十年陈酿,便该细细品味;若是大口牛饮,反无趣味。柳姑娘,你说呢?”

    十一怔了怔,半晌方道:“嗯,你说得有理。”

    她果然端起酒盏来,慢慢地品啜宋昀为她斟的酒。

    众人看着她忽然温婉的动作,一时怔住。

鹏,青冥深杳(二)() 
韩天遥眸子又黑了黑,低头默默饮酒。

    至于那酒到底该算是什么味儿,应该只有天知地知,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了。

    正尴尬之际,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闻家的管事带人匆匆赶至,急到前禀道:“二位公子,圣旨……圣旨到了!请二位公子尽快回家预备接旨!”

    闻彦兄妹不由立起身来,韩天遥却微微皱眉,先看向十一。

    十一目光扫过桌上的酒,眸子已格外灿亮,笑道:“那你们快回去吧,我陪着宋公子就行!”

    这壶五十年女儿红是她的了,刚开坛的五十年女儿红是她的了,满桌的酒都是她的了……

    ***

    这一回,连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韩天遥都是黑着脸回去的。

    十一有酒即可,再不理会他的神色。

    宋昀叹道:“柳姑娘,喝酒需节制。若时常醉酒,也于身体有碍。”

    十一细品酒香,微笑道:“好酒,的确好酒……放心,这般好酒,我也舍不得一气喝完。”

    宋昀便也斟了酒细细品着,低垂的浓黑眼睫在秋风里拂过,愈衬得那容色明净,质若冰雪,却掩饰不住眼底浅浅的失落。他忽道:“柳姑娘,若日后随我去山间竹楼去住,我并不能给你这样的美酒。”

    不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他都不可能供得起这样的美酒。她真的有他就够了吗?又或者……只是大醉后的呓语?

    十一惬意地饮了半盏,偏头瞧向他,“羡慕韩家、闻家的富贵功名?”

    宋昀被她直白一问,不觉低咳了声,转头看向别处。

    十一放下了酒盏,轻叹道:“权势富贵,的确是好东西,至少可以换来最好的酒。可惜,得用一颗名利心去换。”

    宋昀静默片刻,点头,“不只名利心,还有自由,闲适,逍遥天地的心境。”

    十一笑得眉眼弯弯,“对!代价太大了!最后你会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所以,我宁愿不要什么五十年女儿红!”

    宋昀便浅笑,“于是,咱们现在不喝了?”

    十一“噗”地笑起来,“已送到跟前的美酒若是辜负,那才叫暴殄天物!”

    正说着时,那边忽有人清朗朗的声音传来,“我要的,就是三十年女儿红!若有五十年的,自然更好!”

    宋昀回头看时,却见一年未弱冠的少年大步踏入,行止间洒脱倜傥,宛若披了一层明亮阳光。

    数名伙计连连拦阻,说道:“今日我家主人不会客!”

    “没事,他不会客,我会客即可!”

    少年持剑在手,也不见如何作势,便已越过拦他的数名伙计,便待踏入那边屋子。

    迈腿之际,他似有所感应,忽顿了顿身,疑惑地转头看向宋昀这边。

鹏,青冥深杳(三)() 
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宋昀,目光从他身上转过,又飞快转到别处,仔细看了几眼,方才踏入槛内。

    宋昀不解,转眸看向十一时,顿时愕然。

    十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座位上空空如也。

    他不假思索站起身寻觅时,却觉眼前一花,竟是十一从自己身畔站起了身。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矮身藏于他身畔,借着桌椅和他宽大的袍袖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瞧着那少年消失的门槛处,眸光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欢喜,若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宋昀正要问时,十一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阿昀,我先走了,别和人提起看到过我……帮我把美酒都收好带走,回头我跟你去竹楼住时,还可以好好品上几回……”

    阿昀……

    宋昀心头一暖,下意识地点头,还未及追问更多,十一身形闪动,竟如轻烟般飞快窜上了那边假山,瞬间不见踪影。

    几乎同时,那边正屋里忽有人失声叫道:“师姐!”

    方才进去的少年风一样卷了出来,阳光般明亮俊朗的面庞浮着一层仓皇,慌慌张张地四下打量。

    宋昀不过略略顿了顿,便已面色如常地轻啜美酒,顺带以好奇的眼神瞥向那少年。

    少年负着剑,分明的锐气凌人;但他此刻的神色,却脆弱如失群的孤雁。

    “师姐……”

    他终于认定恍惚间听到的师姐的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无奈般低低唤了一声,才转身回屋。

    明明那样明朗洒脱的少年,眉眼间却已多了几分挫败和沮丧。

    假山上,碧绿的藤箩间,有个乱蓬蓬的脑袋探出来,满眼的晶亮泪光。

    “这傻小子!”

    她低低笑骂一声,无声地退后几步,却如一只比花花灵巧百倍的狸花猫,飞快跃了开去。

    而宋昀照旧慢慢地品着酒,直到盏中酒尽,方吩咐伙计过来,将剩余的酒依旧装入酒坛,用包袱包好,施施然抱起,缓步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才问向送他出来的伙计,“方才进去的那公子是谁?”

    伙计答道:“哦,那公子姓齐,好像挺有来头……对了,他叫齐小观!”

    ***

    十一回到闻府时,却见闻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门口更是车水马龙,来往官员不绝。

    她从热闹中来,如今最厌恶这些人情来往,遂从角门悄悄回了卧房,寻来小珑儿问时,却见小珑儿也是一脸的喜气。

    她道:“十一夫人,果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人只道花浓别院被一把火夷为平地,韩家少主生死不明,从此韩家算是败落了!谁知老天有眼,公子安然脱身;又有皇上圣明,闻讯格外惜恤,刚刚传来的旨意,已经封咱们公子为南安侯!你看那些官儿,前些日子多少人避着闻府,仿若不知道韩家出事;如今却一股脑儿奔来道贺,眼见得连门槛都快挤破了!”

鹏,青冥深杳(四)() 
楚帝素来宽仁,厚待功臣之后原是意料之中;但若想得到这“格外惜恤”,甚至让楚帝愿意封以侯位,却也没那么容易。

    十一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倾听着前院的喧嚣,却觉自己整个人都已随着那夕阳渐渐沉入幽杳无尽的青冥天际。

    小珑儿兀自欢喜着,在屋中走来走去,“公子既接了旨,下面应该进京见驾了吧?皇上看重公子,公子从此必定前途无量……咦,从此咱们不该唤公子了,该唤侯爷了,对不对?对不对?”

    “侯爷……”

    十一疲倦地跟随小珑儿低念着,举目四顾,竟有种心力交瘁般的迷惘感。

    一段平静的生涯结束了;另一段难测的生涯来临了。

    于韩天遥如此,于她呢?

    ***

    韩家不缺土地钱财。

    即便花浓别院连同其中的财物被人一把火化为灰烬,韩家依然不会缺钱。

    纵然久住,到底别院而已,主要家产还在杭都的韩家老宅。何况因历代军功钦赐的大。片田庄还在,抢都抢不去,韩天遥想穷都没那么容易。

    于是,那些官儿们赶来道贺的贺礼,除了寻常金玉之物,便多了些别出心裁的玩意儿,甚至不得不被送到后院来。

    竟是两名活生生的大美人。

    送她们进来的人,传达了韩天遥的原话。

    “侯爷说,交给夫人处置。”

    听到这话时,几名闻家侍女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却明显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惊惧。

    而那两名美人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磕头问安,——用的是婢妾叩见主母的礼数。

    没错,韩天遥没说十一夫人,直接说的夫人。

    小珑儿亦听出来了,连连推着十一,悄声笑道:“夫人,夫人,听见没?”

    十一懒懒问:“交我处置?怎么处置?问问闻家有没有年貌相配的小厮,将这二位配给他们?”

    地上两名美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

    明明是送来侍奉南安侯的,怎么一转眼就得禀着副玉骨冰姿去配小厮了?

    明明闻得南安侯风。流公子,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至今都不曾娶过正房嫡妻……

    小珑儿也听傻了,忙提点道:“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让夫人安排饮食住宿吧?”

    十一笑了笑,拍拍小珑儿的肩,“这等小事,你去安排不就得了?还来问我?”

    “可是……”

    小珑儿还待说话,那边十一已不耐烦,挥手令她将人带下去。

    小珑儿不敢久待,只得将人先带走,愁眉苦脸地去找闻府管事商议,心下却不由抱怨十一太不懂事。连她这么个没长成的小姑娘都知道主母得和姬妾们处好关系,至少初次见面应该和颜悦色,先去博一个好名声,对不对?

鹏,青冥深杳(五)() 
这样想着时,她无奈地转头又看了十一一眼,却见十一正从褡裢里取出她那把砍人头比砍西瓜还利落的纯钧宝剑,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擦拭。

    小珑儿顿时背脊生凉,立时改了念头,反觉那些姬妾能完整无缺从十一屋里走出来就该额手称庆了……

    至于其他的,好像的确是她想得太多了……

    ***

    前面喧嚣未息,宾客未去,韩天遥已借口伤势未痊,先行离开。

    愈是笑颜相迎,愈是满怀萧索。

    往日的山间,他也曾拥有那未必开怀却简单浮华的热闹。

    如今也只剩了寥寥的两个人,一只猫。

    原来只见过一面的小珑儿,还有,见过很多面曾从来不曾多看一眼的十一。

    但这仅剩的人,也已让他心头难安。

    来到十一所住的客房时,正见十一在打她的猫。

    她几乎无奈地在敲着狸花猫的头,“让你吃!让你吃!吃到撑,吃到吐……这可好,死胖猫,褡裢都塞不下你了!”

    韩天遥步入,扫过她叠在一边的几件旧衣,以及旧衣上用锦袋细细包好的纯钧宝剑,唇角柔和地向上弯了弯,“十一,绍城距杭都并不远,咱们带着花花乘马车过去,一路慢慢行着,顶多三四天也便到了。衣衫行李什么的,你爱带就带,不带时,咱们重新置办也方便。”

    他这般说着时,黑眸紧紧盯着十一,语气并不那么确定。

    闻家曾受过韩家大恩,彼此交谊深厚,见十一衣衫落拓,自然早备下更换新衣及各色簪钗珠饰。可十一这些日子穿的依然是她那几件旧衣,头上刚包着块不知哪里捡来的半旧头巾。

    十一揉着狸花猫的脑袋,看向韩天遥的眼睛,果然安静下来。

    然后,她淡淡一笑,“韩天遥,你双眼复明,又在朝中寻得有力臂助,从此报仇雪恨也罢,安享富贵也罢,怎样走下去,想必都有你的考虑。”

    韩天遥凝神与她对视,“十一,我是有我的考虑。但我的考虑里,必定会有你的考虑。——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的考虑是什么。”

    十一顿了片刻,慢慢将收好的衣物塞往褡裢里,“我的考虑就是,我懒得和你共富贵,也不会和你共进退。既然你没事了,在你家借住两年的恩义我也算报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未来的浑水,我不会陪你趟。”

    韩天遥的面色在昏暗的烛光和墨青衣衫的映衬下愈发地白。

    他低低道:“你竟……真打算离开我!”

    十一难得那样柔和地笑了起来,“你既这样说,自然也是早有预料。你虽声声唤我十一,应该早就发现,我不过暂时栖身花浓别院,绝不可能真是韩家小妾,也没人有资格纳我为妾。到了我该离去时,也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鹏,青冥深杳(六)() 
轻柔悦耳,却字字钻心。

    只有狸花猫从被打的郁闷,渐渐转到被抚摸的欣喜。

    听着主人安慰般的声调,它受宠若惊地在主人手上蹭着,喉间发出呼噜噜的亲热声响。

    韩天遥却扶着桌,一晃身坐了下来。

    许久,他低低道:“十一,我从未问过你来历,也从未刻意去打听你的来历。”

    十一轻叹:“韩天遥,你一直是个聪明人。”

    若问得多了,疑得多了,她早已离开。

    但韩天遥却道:“我不问,不打听,并不是不好奇。我只是觉得,对于我,你是你,你是我眼前的十一,便已够了。我希望留住并永远相伴的人,就是眼前的你。至于你是谁,原来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

    十一的眉峰微微一动,青玉般的指尖流转着的光泽清润恬淡,慢慢在狸花猫油滑的皮毛在抚过。

    韩天遥继续道:“你可以和我共富贵,也可以和从前一样,选择在那些浮华的富贵里保一方天地,继续你的清静安乐。我不需要你和我共进退。若有一日,我退无可退,无法再给你原有的安宁,我会告诉你,让你安然离去。”

    他的声音并不那么柔和,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着,仿佛根本不是在向她求恳,求恳她继续留下。

    可十一却听得清晰,他是如此认真地在许诺着他所能许诺的全部。

    哪怕她的性子如此的暴烈不驯,哪怕她的剑再狠,嘴再毒。

    他愿意继续听到她桀傲无礼的嘲讽和讥笑。

    十一的眼底有些潮热,却仰起脸来,笑着答道:“可是,韩天遥,我不想回京。”

    韩天遥黑眸中有一抹锐利的芒彩闪动,唇角动了动,一时没有说话。

    而十一的话出口,指尖也僵了僵。

    她说,她不想回京,无异于在说,她正是来自京城,来自杭都。

    外面忽有侍者急急禀道:“侯爷,我家二爷请侯爷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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