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蛀虫竟也是有悲戚无奈之际?
越想,越觉思绪翻腾,诧然连连。
凤瑶眸色微动,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颜墨白突然出声道:“府中还有孩童需要微臣过去看看,是以长公主这里,便恕微臣不能多陪了。”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缓缓解了身上的外袍,而后起身,随即便顺势将外袍放在坐过的地方,朝凤瑶无波无澜的道:“夜色深沉,凉风皱起。这衣袍便放这儿了,长公主若是不弃,自可披上,若是嫌弃,不披也罢。而微臣,便先告辞了。”
幽长缕缕的嗓音,无温无情,突然间麻木得竟让人听不出半分情绪来。
“摄政王今夜倒是奇怪。”
凤瑶静静观他,忍不住低沉出声。
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乐。长公主此际,当作微臣突然心情突然不善便是。”
这话一落,他并无太多解释,当即便回头过去,踏步而离。
凤瑶眼角越发的挑高。
若寻常之人,她自可当作他是突然莫名的心情低落,但他偏偏是颜墨白,是她大旭朝堂的群臣之首,是以,如此之人,在面临她的责难与打斗时都不曾变过脸色,但今夜,却因几句话,甚至因那所谓的‘旧人’二字,便如此的悲戚失落。
不得不说,这样的颜墨白,她倒是不曾见过。想必他此际突然要走,也不过是在强行掩饰心底的失落与凉薄,不愿让她姑苏凤瑶瞧见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暗自敛神一番,目光微微发紧的凝着他的背影,继续道:“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乐,但如摄政王这般人,定也该是喜怒不形于色,讳莫如深才是。”
他突然驻足,头也不回的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掩饰得太多,便是再怎么讳莫如深,但也有决堤崩溃之际。”
凤瑶眼角一挑,“如此说来,摄政王是崩溃了?因心中的那位旧人,因不敢表明心意,是以崩溃了?”
这话一落,他并未言话,整个人静静而立,那略微颀长的背影,却突然显得有些孤寂萧条。
凤瑶落在他背上的目光越发的深了深,兀自沉默,静待他的回话。
半晌,颜墨白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待凤瑶等得有些无奈之际,他终于是回了头,一双沉寂得犹如地狱阎罗的瞳孔蓦地朝她望来。
凤瑶神色猝不及防的一颤,下意识的将目光从他的眼睛挪到了他的脸上,心底也开始骤然的起伏震撼。
往日见惯了这颜墨白或风雅,或圆滑,或慢条斯理,或嘚瑟不堪的模样,待此际他这满目冷如地狱中冒出来的目光,却像是带了寒冰一般彻底的穿透了她的眼睛及全身,令她全身都抑制不住的开始发紧发凉起来。
这样的颜墨白,才该是锋芒毕露,冷血无情的,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罢了。
思绪翻转,袖中的手,也逐渐握了拳头,全身的内力,也微微而提,逐渐在浑身流转,满身戒备之中,随时都可与这颜墨白突然开战。
只不过,等了半晌,颜墨白依旧未言话,未出声,更无动作。
凤瑶目光起伏得厉害,待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后,低沉沉的道:“摄政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又何必如此盯着本宫?”
这话一落,颜墨白突然出声,“微臣心底,伤疤横亘交织,缠绕不清。长公主今夜,可是对微臣心底的伤疤,好奇了?”
凤瑶一怔,默了片刻,戒备低沉的道:“并非好奇,不过是随口而问。”
颜墨白似是不曾将凤瑶的话听入耳里,继续道:“那些伤疤,横亘在微臣心底多年,从不曾压制,也不曾对外与人排遣。倘若长公主对微臣好奇,微臣若要揭露,长公主,可敢做让微臣强行揭露之人?又或是,长公主,可敢真正的接近微臣?”
沉寂幽远的嗓音,森冷厚重得让人耳朵发颤,心口发麻。
这颜墨白何时曾这般与她说过话了。
凤瑶越发戒备的观他,“既是伤疤,摄政王揭它作何,免得疼痛溢血。再者,本宫与摄政王,并非亲近,某些心事,摄政王还是莫要对着本宫揭开为好。”
………………………………
第一百零二章 披他外衣
说完,凤瑶便转眸过来,不再朝他观望一眼。
身后,再度无声无息,沉寂压抑。
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摄政王不是说要回府探望那些孩童?若是如此,摄政王便早些回去,莫要太过耽搁了。”
这话,她说得略微淡定,然而即便如此,心底深处的压抑与复杂之感,却愈来愈烈。
待这话落下不久,身后不远的颜墨白终于出声道:“本以为长公主有巾帼之勇,不料也是怕事惧人的,甚至连微臣,都不敢真正接近呢。长公主又何须处处防备微臣,亦如长公主所言,微臣盘踞朝中多年,但若微臣当真要让新帝下台,要架空长公主大权,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洽”
凤瑶眉头蓦地一皱,未及反应,颜墨白厚重冷冽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既是不敢接近微臣,微臣心底的伤疤,自也不可对长公主告知半许。而今,微臣只问长公主一句,当夜微臣与长公主言道不再上朝,不再理会朝政,而今,长公主可改变主意,欲主动让微臣入宫上朝?”
凤瑶神色越发复杂,思绪翻转起伏,却仍是不曾言话钤。
她自是不希望颜墨白回得朝堂。而今的朝堂,百官好不容易稍稍开始进取了,倘若这颜墨白一回得朝堂,那些朝臣,自会因着颜墨白之故,有恃无恐。
如此下去,朝堂歪风邪气,何时才能止住?
思绪至此,凤瑶僵然而坐,脊背挺得笔直。
半晌,身后再度扬来颜墨白森然幽远的嗓音,“长公主若是意已决,微臣,自也遵从长公主之意,再不上朝。想来,缺了微臣一人,长公主自该放松,但日后若有用得到微臣之处,便望长公主,亲自,来求。且即便求了,微臣也不一定应话。”
亲自来求?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觉得这颜墨白有些大言不惭了。
她蓦地转眸朝他望去,却见颜墨白已无心多留,转头回去便继续往前,步伐也逐渐加快,最后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他并未提着灯笼而去,而此际的灯笼,则留在大石的下方,光火微微,闪闪烁烁。
凤瑶目光一直朝颜墨白消失的方向望着,突然间,心底的戒备虽是全然松懈了,但却不知为何,心境却变得莫名的沉重与压抑。
待回神过来时,远处的河心仍是渔歌唱晚,婉转悠远。而这条青州宽河的对面,则也隐约稀疏的亮着一些灯火。
听说这青州河的对面,便是大楚之地了。
凤瑶敛神一番,静静的朝对岸稀疏的光火望着。
生平之中,对大楚之地了解得并不多,只是知晓,天下横亘的几国之中,唯独大盛最是国力昌盛,而这大楚,虽国土虽阔,国力却不强,但竟能百年屹立不倒,便是在这乱世争霸之中,连她大旭之国都差点被大盛吞并,而那大楚,仍相安无事,并无半点战事的苗子,倒也着实奇怪。
又或许是,弱势之国,自有弱势之国的求生之能,说不准,那大楚之国,早已依附了大盛也不一定。
思绪翻转,目光也变得幽远。
风来,满身凉薄。
凤瑶回神过来,垂眸扫了扫身旁颜墨白放着的衣袍,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伸手而去,拿起衣袍便披在了身上。
虽心底对颜墨白抵触,但也不能与夜深凉薄作对。再者,今日才泡了许久的河水,如今最该注意的,自然是身子骨莫要着凉。
只不过,虽心思如此,动作也极为自然坚定,只是待衣袍披在身上,鼻间,则突然扬来了一股淡淡墨香,不浓烈,不刺鼻,有的,仅是一种难以言道的清雅之感。
凤瑶瞳孔越发的一缩,面色,也逐渐幽远,心底,又是一方莫名的起起伏伏。
往日只从刘老太傅口中闻说颜墨白在朝中结党营私,乃朝中佞臣之首,是以,心生不喜,再加之当时在行宫之中重病在榻,性命堪忧之际,颜墨白专程过来逼宫,让她立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是以,心底对颜墨白更为鄙夷恼怒,而后来,则是颜墨白当朝与她作对,处处讥讽,是以,对他的感觉便越发的不善。
但如今,夜深沉寂,河风浮动,身上披着的素衣外袍起起伏伏,淡淡的墨香四溢,才突然发觉,其实那颜墨白对她,似也并未太过,甚至太坏。
若他当真有心觊觎大旭江山,又何必,对她姑苏凤瑶俯首称臣,他大可凭着他这些年的深厚根基而踹下她与自家幼帝,自立为王。
是以,往日种种之事一点一点的从脑中浮现开来,凤瑶目光也逐渐变得越发的复杂,心底,缠缠绕绕,一股股莫名的揣度与感觉交织而起,浑身上下,也莫名的有些发硬发僵。
夜色,深沉。
半晌后,河心的渔歌也已彻底的消停下来。
待得凤瑶回神过来时,转眸而望,便见河心的那些渔船,竟已全数熄了灯,就了寝。
凤瑶静静的坐在石头上,孤身而立,目光,则静静的望向了前方的河道。
繁杂交织的情绪,也逐渐被她强行压制了下来,随后不久,心底便全数平静开来,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时辰,逐渐流逝。
周遭的夜风,也逐渐盛了些。而前方的河道上,却是漆黑一片,并无半点船来或是人来的迹象。
今日她突然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转眼便被河水冲走,想来王能只要领人随着河道搜寻,定也是容易找到这青州的,奈何此际夜色已深,竟也不见王能领人而来,这其中的缘由,便也只能是,王能在那南山便已遇袭,或是,王能领兵前来救她之际,遇袭了。
思绪至此,凤瑶皱了眉。
不得不说,无论是哪种缘由,都对她与王能极其不利,这江南的反民训练有素,并非寻常百姓义军,是以,若那些反民不止看上了她姑苏凤瑶的性命,还看上了她亲自领来了这批赈灾物资,如此,事态便是麻烦了。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的陈杂。
待得片刻后,她终于放弃了等待,准备走寻这座山村借走一匹马,奈何她刚从石头上跳下来,还未来得及伸手将地上的灯笼拎起,而那河道的尽头,竟突然有几艘亮着灯火的船只遥遥而来。
瞬时,凤瑶蓦地吹灭了脚旁的灯笼,整个人立在暗处,遥遥的朝那远来的船只观望。
半晌,待得船只近了,凤瑶才见那些船并不大,每艘穿上都立着几人,又或许是想让人看清什么,每艘船上竟还插有迎风摇曳的兵旗。
凤瑶瞳孔一缩,再不深不浅的借着那船上的灯火仔细观望,才见那船上的兵旗正是她大旭的军旗,而那最前一艘船上立着的一人,身形壮实,模样熟悉。
凤瑶眸色一松,心底也蓦地一松,随即唇瓣一启,略微幽远的唤出了声,“王能。”
这话,稍稍添加了半许内力,飘荡而出之后,那立在第一艘船上的人,突然转眸朝她望来,随即紧着嗓子唤,“长公主?”
这话一落,船上之人纷纷朝凤瑶出声的方向望来。
凤瑶眸色微动,再度开口,“王能,本宫再这里。”
“朝那方向行。”王能顿时开口吩咐,刚毅的嗓音依旧极为有力,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几分掩饰不住的释然与嘶哑。
仅是片刻,几艘船变突然变了方向,朝凤瑶的方向行来,待船只全数靠岸,凤瑶才缓步过去,立在了船前。
王能凝她两眼,随即速速与船上之人全数下船,而后极是恭敬的朝凤瑶跪了下来,低沉嘶哑的道:“属下护主不利,让长公主犯险,望长公主责罚。”
刚毅的嗓音,依旧嘶哑不堪。
凤瑶垂眸而望,灯火摇曳里,才见王能满身的袍子破破烂烂,发丝凌乱,撑在地上的手指,竟也染了血。
她瞳孔蓦地一缩,低沉而道:“你们先起来。”
这话一落,王能仍旧跪着,其余几人小心翼翼的面面相觑一番,而后眼见王能不动,几人也不敢站起身来。
凤瑶淡扫他们一眼,随即将目光独独朝王能落来,“王能,你且领着他们起来。”
王能依旧垂眸,不言不动,看着略微倔强。
但也仅是沉默片刻后,他终归还是率先起了身,而其余之人,也急忙小心翼翼的跟着站起。
“今日让长公主受危,属下……”王能面色沉得厉害。
凤瑶抬眸观他,这才发觉不止他手指上沾染着血迹,就连他的脸上也沾染着血迹。
瞬时,凤瑶脸色微变,未待王能将后话道出,便已低沉而道:“今日之事发生得突然,而本宫也是轻敌,是以,今日受危,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你也无需内疚自责。”
说着,嗓音蓦地一挑,话锋也跟着直白而转,继续道:“本宫且问你,你身上这些伤,可是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而得?”
王能恭敬点头,“的确是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而得。当时眼见长公主滚落山去,属下等人即刻救援,不料刚滑入水里,便被黑衣人阻拦住了。”
………………………………
第一百零三章 拍桌而问
是吗?
凤瑶神色一沉,心生起伏。
如此说来,那些黑衣人倒是着实厉害了。
不止能将她姑苏凤瑶算计一回,竟也能将王能与精兵困上这么久,甚至直到此际夜色至深才追寻她来,不得不说,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头!
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朝王能道:“那些阻拦你们的黑衣人,如何了?钤”
王能满面严谨,略微嘶哑着嗓子恭敬道:“那些黑衣人,身手皆极为了得,且招数招招狠烈,满身杀气,是以,为防对那些黑衣人放虎归山,属下与精兵,皆奋力而搏,最后将那些黑衣人,斩杀当场。”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可留了活口?洽”
王能眉头一皱,点了点头,“留了。只是,那两名黑衣人似在行事前便在口中藏了毒,待被捉住之际,未待精兵当场审问,便已咬毒自尽了。”
咬毒自尽了?
凤瑶面色顿时变了变,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越发的浓烈。
究竟是何等的组织,才能如此的训练有素,甚至连派遣出来的黑衣人,都能口中藏毒,忠心不二。
如此,幸得她此行倒是来这江南了,若是不然,任由那些黑衣人的势力全数对难民洗脑招揽,发展壮大,而她大旭朝廷,自也岌岌可危。
“此番本宫带去的江南赈灾之物,可还安好?”凤瑶面色阴沉,继续低问。
王能恭敬点头,刚毅嘶哑而道:“待得属下与精兵将黑衣人斩杀后,州县的县令们已是为属下等准备了搜救长公主的船只。据与州官一道送船而来的精兵反馈,长公主此行带去的物资正被几百精兵守着,完好无损,长公主且放心。”
凤瑶满目复杂,淡漠点头,“今日那些黑衣人,倒是训练有素,招数狠毒。接下来的日子,定得好生戒备,不可松懈。”
“是。”王能急忙点头,嗓音恭敬。
说着,眼见凤瑶不再言话,他话锋稍稍一转,“此际夜深,长公主可要上船离开此地?”
凤瑶并未言话,裹好身上的外袍,随即便朝王能点了点头。
待凤瑶刚在船上坐好,王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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