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走了,门又关了,楼梯下相持的两人也歇了,可毓筱还是忍不住念他两句。
“你答应了我,绝不以命换命。”
“云山是好生之地,又是寺僧守门,佛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岂会有性命之忧?”华枫辩驳。
“你!”被噎的不轻,毓筱也不客气,“若非觉得不妙,为何非不让我上去?”
“你不也没让我上?”
“……”又被噎了一回,毓筱竟是被气得哭笑不得,心里想不通到底是啥时候华枫在她跟前竟又这本事了,回回将她挤兑的无话可说。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佛虽说有好生之德,却也说不问世事,不染尘俗,所以他们被拒之门外,即便有玉也还是扣不开云山的山门。
小和尚抱歉的施礼,口中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却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融他们进来。
可毓筱又岂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
她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不回头,她根本没退路!
不让上便不上了吗?她若是这般听话,兴许早就死了!
硬闯本该是她的上策,可门后是佛门,而她还有更远的路,所以,她选择了——求!
佛总是耐不住一个“求”字,有道是“心诚则灵”;又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今日就要看一看,这山门,为不为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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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冰棺封之·一步一跪
人最怕的就是对自己狠,这样的人就没什么做不到。
活像一个通天梯,华枫几遍都没数出来共有多少阶,心里头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毓筱就这么直绷绷的跪下了,就跪在通天梯前。
华枫惊了一惊,顷刻间已明白,心下大骇:“毓筱,你……”
可话未完,他看到了毓筱的神色,眼神!
那是坚定又平静的神色,目光紧紧的锁着远在天边的山门,一瞬不转!里头藏着的,是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华枫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明白了,他拦不住。
一撩衣袍,他就跪在毓筱的身边,终于动摇了毓筱遥望山门的目光,她回首,急切:“表哥……”
华枫知她想说什么,一根手指拦住她的唇,先开口:“毓筱,你别急,我不拦你,也不随你上去,我就跪在这里,敬佛,也等你!”
他跪在这里,求得是毓筱平安归来。
他跪在这里,是担心私上云山的过。
他跪在这里,是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她同苦!
明白,懂得!却也正因为懂,所以说不出感谢的话,也讲不出拒绝的话,毓筱深深的看华枫一眼后,毅然而去。
数不清的阶梯,她一步步跪着前行……
也不知跪过多少阶,当华枫看到血珠缓缓低落时,心狠狠的揪着痛了一下,目光不自觉的又追着那道人影……
应该是痛,可她没有身子不稳,一阶又一阶,跪的从容又稳健,背挺得笔直,脊梁不弯,只从背影就看出了她的义无反顾。
华枫深深留恋一眼,又再次闭上眼。
他不看,心不痛,便不会冲动。
心里默念着“我佛慈悲”,他一遍又一遍,将一句佛语念成了祈愿。
谁说佛慈悲?他懂“天若有情天亦老”,怎堪信佛会慈悲?
可他却求!
只因为,那个赌上自己的女子是他心尖上的人,她赌的,便是佛的慈悲!
与他同求佛慈悲的还有一个人,此人就在云山上,此人法号忘尘,过去曾有个俗家名,叫阚泽。
自从那一次探云山他就再没回去,了缘说能到了云山的便是有佛缘,但私闯云山之罪依旧得罚,于是,他剃度,成了忘尘,要忘却了尘世。
可他曾立过誓,有要效忠的人,尘缘倘若易断,这世上便也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总也脱不出红尘的苦。
于是,当他听闻在外头跪求上云山的人是毓筱,是他的主子时,他就心乱了。更听到她正一步一阶跪上云山时,他便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所以他去求了了缘。
一直跪在了缘大师的门外,阚泽一个又一个磕下响头,将脑门撞成了一片模糊,滴滴答答的血,将石板地染得一片红。
山门外,华枫隐隐闻到了血腥气,终于忍不住又睁开了眼。
蜿蜒的血流顺着不知什么材质的阶梯已经漫下来,缓缓的,留到地上,在他面前的泥地上浸出了一片血洼,和着泥……
泪就这么倏然落下,华枫这一刻忽然不知该求些什么。
他想求的东西太多!
他想冰棺里的墨宸不要死一定要等着……
他想要在外逃的妹妹不出事平平安安……
他想要高台上正跪爬的毓筱少痛一些……
他想要云山里头修佛的僧都心软一点……
他想要一切都平平顺顺再不要生波折……
他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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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冰棺封之·再远行
终于还是上了云山,可这份代价不可谓不大。
阚泽的后事是毓筱亲手办得,即便是站在别人的底盘上,她还是坚定的在墓碑上写了阚泽二字,没有让法源寺将“忘尘”化为舍利。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当她站在云山门外时,法源寺的忘尘就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她的阚泽,为感动佛而死的也是阚泽。
了缘大师对毓筱这样不近情面的态度并不恼怒,待到人下葬,他二人才终于坐下来,谈一场。
了缘知道毓筱拼命上云山的目的。
“蓝姑娘,这世间欲寻塔者无数,但都有去无回,你可想好了?”
毓筱看着了缘的眼睛,不答。
“哎——”长长的叹气,了缘似早知如此,“我正是知你目的,所以才不允你上云山……早前月神要老衲照应与你,如今却要送你去一条不归路……哎!”
了缘又是一声长叹,毓筱又想起了她的丝冉姐姐,她浅浅一笑,道:“不是不归路!”
“嗯?”了缘愣怔了一下,似是没懂她的话,可抬眼看,那坚定的眉骨,如磐石的目光,恍惚间了缘都要信了,信了她能回来!
终于是再不言其他,了缘将一张纸递给了毓筱。
“蓝姑娘,这上头有你要去的地方,你便自去吧,忘尘……阚泽的事儿,老衲也很遗憾……”
阚泽是了缘收的唯一一个入室弟子,心疼他是真情实意的,只是有很多事儿都应了那句“世事难料”。
并非不知阚泽在门外求,响头磕了一个又一个,可修佛的人,终是要斩断尘缘的……
山门外一步一跪逼着他开山门的人是月神要照应的人,绝不能死的人……
他亦是两难,一颗心煎熬了几百回,却是没想到,就是他煎熬的时候,阚泽竟血流太多没撑住,身子一歪又正好磕上了台阶,一命归西。
都是傻!若是不傻磕个头又何必那样卖力?轻伤几分又何以血流不止?
傻的让人,连挽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毓筱收了纸道了谢,却不曾提及阚泽,于阚泽一事,毓筱也有些说不出的东西憋在心头,藏在心底。
探查云山本就是冒险,那时的她年少轻狂下了草率的命令,从醉公子处得知阚泽并无性命之忧她甚至庆幸,甚至觉得她是欠了云山一条命!
而如今,这条命终于还是没了……
感激云山当初饶过阚泽!
亦恨云山上阚泽丧了命!
怨自己是真,不能原谅了缘大师也是真,感激云山亦是真!
就这样怀揣着一腔难言,毓筱与华枫一同上路了,没跟他提及云山上发生的事儿,华枫也没问……
——
一身夜行衣烂成了褴褛,蓬头垢面窝在无人的破庙里躲避春夜的寒,她呆滞的目光仰望着残破半拉的佛像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已算不清多久没吃东西,可她却不敢去有人的地方,甚至连乞丐窝都不敢!追杀她的人无孔不入,不定何时就会忽然利剑而至,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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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琉璃塔之无处容身
又一次拖着一身残伤被抄了窝,华清面目难看的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趁着早市开场长安城又热闹起来,她遛弯儿转过一个墙角甩开后头猫捉老鼠般追着她的人儿,钻进了一处红楼。
这座三层小红楼是个雅宅,楼牌上挂着“弄墨谈竹”,门脸是个商铺,专卖文房四宝,还件件都是上上品,但实际里头是被圈养的雅妓。
蓝雪国虽有妓坊,但官员皆不得入内**,这是律法。于是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弄了这雅园出来,名义上附庸风雅弹琴赋诗,实际上也不过是纵放肉欲罢了。
这个时辰,刚好是雅园姑娘们盘账的时辰,华清不费劲便躲过了耳目,钻进了一间房。
房里的残景未收,华清不适的皱眉,手脚麻利的翻找衣柜,又匆匆拿了些吃食,边吃边换装。
三两下收拾停当,她又悄无声息的离去,终是得了机会甩脱了后头一直追着的尾巴。
跌跌撞撞的入墨王府,赤风看到华清时差一点震惊的说不出话,他印象中的那一个人,华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好,冥楼守君星阙也罢,都是个淡然如莲、韵若君兰的女子。
“星阙,你……”急忙忙去扶,两人几乎撞个满怀赤风这才捞住了即将跌倒的人儿,小心的扶在怀里,他着急的一边找大夫,一边慌不择话的乱问。
“是谁伤了你?华公子一直在找你?他是没找着你吗?冥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会暴露呢?清奈还好吗?你是从冥楼逃回来的?你……”
一顿乱问中人已经被赤风送到了榻上安顿下来,还没答话的功夫大夫已到了,处理过伤服了药,终于才消停下来,华清也这才有功夫将情况言明。
“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好好的计划会暴露,但清奈应该还活着,我一路逃往京城,没遇着哥哥,弄成这样也是因为那些人似乎无心杀我,只是……”
是在耍着她玩!
华清心里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说,她也是个有傲气的姑娘,宁死不折的骨气,可偏偏,对方猫捉老鼠般逗弄她,可也偏偏多亏了对方的逗弄,否则她绝无机会坐在赤风面前,将冥楼和这一路上的事儿告知。
赤风半敛着眸心思不定,温厚的手安抚的拍两下嘱咐华清先好好休息后,他转身离开。
关上房门,他立在门外思绪万千。
担心星阙的一身伤是真,他们曾在冥楼结下特殊的缘分,且不论星阙的初衷为何,始终都是于他们有恩!人心肉长,多年相交,又岂会没有情分,岂能不担心?
可他心里也存着怀疑!
计划败露太蹊跷,别说星阙,他连弱水暗冥都怀疑了,当然,他也怀疑过毓筱。
谁又知道毓筱会找上墨宸合作不是套呢?
她知晓主子并非背叛两人感情与冥楼出事的时间实在太微妙了!
许她就是怨极了主子的负心,故假意合作真心使坏,结果一转眼又发现是误会了主子的良苦用心,但又因着心里太愧所以不敢说。
可这是猜测。
而关于华清……
星阙为何帮他们?要么是她良善,在要么,便是她本就别有目的!
都说:所有的忠诚都是为了最后的背叛!
再加上那十足可疑的说明!
不明原因的计划败露,莫名其妙的只追不杀……
可,也有可能背后人做这一切本就是有意要让他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
所以,他不轻举妄动。
华清虽都是皮外伤却新伤旧伤伤上累伤伤的不算轻,多着两人借保护之名多加监视不是问题,而至于毓筱……她懂了主子的心,为了主子愿上云山寻宝塔,有这份情,纵使她曾经真做过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儿,也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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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琉璃塔之死讯
京城炸开了锅!小摊贩顾不上叫卖,酒楼顾不上揽客,青楼楚馆青天白日都不休养精神了,老百姓也不忙活织布做菜了,所有人都慌慌的,脚下跟加了风火轮似的,急急躁躁不稳当。
墨王府的大门外挤成了集市,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竟都一股脑儿的堆在了墨王府大门外不太宽的官道上,人挤着人,站不开的时候相互吵几句嘴,却没有一个人肯离去。
蓦然间就想起了毓筱散尽三千聘礼时,大约都没有这个阵仗!坐在墨王府主宅上看情况的赤风有些事不关己的想。
可真是事不关己吗?
他也就装装样子罢了!实际上他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早上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也不知是转累了还是急太久了反倒镇定了,反正此刻看着真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很唬人。
今日早起,一个消息卷了京城——宸世子,蔑!
赤风不知自家主子的死讯究竟是从哪里刮起,但确实刮得厉害,比飓风更甚,一下子就扰了百姓的日常,都丢下了手里的活,全聚在这里要等一个确切。
可确切……赤风也想要一个确切!
想一想密室里藏着的冰棺,赤风心想:说是死了也不是瞎话,主子睡在棺材里生息全无,可不就跟死了一样嘛!
可要让他就这么承认墨宸已死,他打死不干!
他心里信:毓筱定能回来!
也只愿信:蓝毓筱定能带着琉璃草回来救墨宸!
所以,他给不了门外那些人一个确切,也不能给!
冷不丁的为何会有人传主子已死的消息?背后那些散布消息的人想要做什么?许就是试探,探一探墨王府的底,看一看墨宸的情况!
可冰棺封人一事做的极隐秘,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又是从何处得知蛛丝马迹不惜如此来试探呢?
问题一定就出在墨王府里,赤风沉沉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一处屋子上。
那里住着的人是华清。
为何她昨日才入府,偏今日就有主子已死的消息?
……
门外聚集的百姓始终没等到墨王府的门开,没看着挂白幡他们就固执的不信,关于宸世子是否还在,京城吵成了一锅粥,有不少人甚至因此大打出手,炸一下看起来,似比当初蒙骑兵马杀入长安城时还要乱。
赤风审了府里负责看护安宸阁的几个隐卫,从隐卫处得来的消息加重了华清的嫌疑。
华清今日进过安宸阁!
因着曾假戏糊弄毓筱,华清得了出入安宸阁的机会,可墨宸病痛缠身之下难免疏漏,院里的阵法没再改过,要不也不会让盗兵符的毓筱如此轻易便进了院。
赤风并不知华清进安宸阁的目的,院子里没有隐卫,而他也不在,兴许只是担心墨宸去看看,也兴许……
赤风没去问,许多事,问了也不见得别人就会说实话,真不如不问。
无思乱想着坐在屋门外守着屋里的棺,赤风总觉得今日定不得安宁!
——
兵戈相接,赤风动了动耳朵听声辨位,外头已经打起来了,地方偏又巧了,又是华清的住处。
赤风没动。府里隐卫不算少又各个精良,他且等着看,这些人究竟是早前追杀华清的人,还是要来……调虎离山的!
消息来来回回的送,赤风只作壁上观。
“清姑娘与来人交上手了……”
“清姑娘受伤,来人未下杀手……”
“清姑娘被救下,来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又一批杀手到了……”
兵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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