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娇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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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娇纵-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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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意不敢跨过门槛,是情怯。“四姑娘”不敢挑起门帘,是自怜。最终谁也没勇气面对,如此造就人间数不尽的死生不复相见。

    落雪将仓皇逃离的脚步掩埋,天地间静悄悄,她不曾来过,她亦不曾伤心过。

    谁知此一别,何时能再见。
………………………………

第120章 风霜

    一百二十章风霜

    年少时无忧无虑,长大后方知人世艰苦。似乎活着一日就没有一日没有一日能彻底轻松,成年人的心脏始终提在胸口,怕人生骤变,跌破心腔。

    她慌忙逃走的那天下了一夜雪,落在枝头,能将冬日干裂脆弱的树枝压断。

    哗啦啦连片地响,抬起头来才看见,噢,原来是大雪无情。

    七八岁时闯了祸只知道躲,现如今至伤心处也一样不敢面对。需知人之懒惰与顽固超乎想象,大多数十年二十年毫无长进,原就是懦夫,到紧要关头还是没胆。

    她恨她自己。

    那天夜里,冯宝听那人哭了一整夜,心头一阵阵疼,要劝却无话。到底只能长叹一声,“孩子还小,过几年就好了。”

    那人却说:“我知道她心里苦,不怨她。只恨我自己无能,再不能为她出一份力。”

    将将熬好的药由他送到她嘴边,一只小银勺慢慢饮。他无奈,“你也是,何必自苦于此。”

    “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此。”

    冯宝不再言语,他这辈子也没办法体会“为人父母之心”。

    风渐冷,他替她尝一口药,苦到了心里。

    而云意想起温柔而轻缓的童年时光,她倚在母亲身边,在池边阁楼里偷伏暑夏夜的一丝丝凉。她躺在寒冬腊月仓皇南下的夜晚,耳边似乎传来台阶下的虫鸣、池塘里的蛙声。那些都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天未亮她便被丫鬟叫醒,只做平常妇人打扮,身上都是暗淡颜色,显得人越发的憔悴。跨出门去,冯宝正立在园中,微微垂下颌,永远也无法站直的背,也已显露一个“奴才”的老态。

    见面时相顾无言,北风南下,卷起深埋的离情。冯宝向后一让,“走吧”就如同坐着马车回府一般平常。

    她点点头,接着灯笼微光缓步向前。

    大约只有沉默能克制哀伤。

    门口停一辆简陋马车,一行人并不算多,正巧是阖家探亲的阵仗。云意借着丫鬟的手就要蹬车,不想让冯宝拦下来,“殿下稍等,还有一物转交殿下。”

    “什么”

    冯宝自小仆手中接过一只沉甸甸的黄花梨木匣子,“长泰公主托微臣将此物转交殿下。长泰公主嘱咐说,殿下拿着就当是零花,不值什么,也千万别因此消减了恨意,她等着殿下,长长久久恨她一辈子才好。”

    那匣子太沉,云意没能拿住,倒是那圆脸小丫鬟粗实,一把捞住了傻傻抱在怀里。

    她怅然感慨:“我真是猜不透她。”

    “她或许也猜不透殿下。”

    “是吗”她抬眼看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冯宝对着她拱手一拜,“山长水远,如此一别,殿下千万保重。”

    这已然不是第一回经此长别,乱世浮生,生离转眼可成死别。

    她的眼泪最终没能忍住,偏还要笑出个怪模样,娇声喊:“冯宝儿,你可真是个坏东西,这辈子从没教过我向善,尽让我往刁钻恶毒的道上走。到头来自己个却是一副慈悲模样,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他忽而发笑,笑容淡得像天上的云,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无非是盼你任性可负天下人,却无一人敢负你。”

    “你们都这样纵这我,可到头来我还是牵牵绊绊没能放肆一回。这倒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冯宝道:“无妨,这样也好。”

    云意唇角弯弯,含泪而笑,“我走了,天大地大,若没了羁绊,我便再不要回来了。”

    “很好,做一只飞鸟,一只鹰,怎么样都好。”

    她同他相视颔首,转过身走上两步,又停下回头,眨眨眼睛如一尾狡黠的灵狐,“小时候你总抱着我上马下车,这回你还抱我上车成不成”

    冯宝愣了愣,随即应道:“殿下吩咐,微臣莫不敢从。”

    他便上前来,如抱孩童一般将她横抱在身前,送上马车。她在他怀里,得到片刻安宁。一切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青青的草,绿绿的枝桠,嬷嬷唱着小曲儿,她在蝉声不断的午后睡得迷蒙不醒。

    她偷偷在他耳边说:“你说得对,你于我,亦师亦父。但这伦理纲常,容不下你们那段情,更容不下我的心意。我其实不恨你,一点也不。我就是任性,我就是害怕”

    他微微笑,嘴角牵连出一道笑纹,透漏出时光的残忍,“能让殿下一辈子任性,是微臣毕生夙愿。”

    她踏上马车,没能忍住,挑起车帘来与他说最后一句话,“冯宝儿,你说人生怎么总是这样苦”

    冯宝说:“习惯就好。”

    “你这人,什么都能习惯。”慢慢放下帘子,慢慢远离故土,“走了,保重。”

    “殿下保重。”

    车夫扬鞭吆喝,两扇雕花小木门紧闭。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忍耐,冯宝孤身立在原处,看车渐渐远,天渐渐亮。

    是寒风吹伤了眼睛,红通通仿佛染了血。

    出了承安门一路向南而行,管道上似乎又多出一列人马,分两队紧紧护着马车。

    她对这些早都失去兴趣,孤身一人闲坐乏味,这才想起沉甸甸压手的黄花梨木匣子。打开来看,全是银票珠宝,及江北良田宅地。

    展开来一张张看过,又再一张张放回匣子。她始终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发现匣子底在宝石珠串中并不起眼的一对珍珠耳坠,做工简单,根本不似宫中之物,然而忽然间情难自已,她弯下腰掩住嘴哭了起来。

    回想过去,这又是许多年前的故事。那时候姊妹们凑在一处玩笑,偏有人掐尖要争头筹。一个个摆出阵仗来,要么写诗作画,要么穿针引线。云意那时候还小,窝在后头什么也不会,光捡了几颗珍珠串串子玩儿。

    顾云音那时同她说,这玩意儿她能做成耳坠子,连着金穗子、红宝石,可比光串起来好玩儿。

    云意当即央求她,可千万记得做好了给她一对。

    这事情到后来谁也没去记,却没料想她到到今日才拿出来。

    或许是,或许不是,她没来由地想起旧事,大约也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哭上一场。

    前一日顾云音与冯宝说到最后忽然感慨,“小六儿小时候可真是粉雕玉琢一般惹人爱,怎么养到大反而让人头疼,固执的像头蛮牛,怎么着都拉不回。”

    冯宝放下茶盏,但笑不语。顾云音继续说:“那匣子东西送到她手上,可别说是我给的。”

    “怎么”

    “只愿她恨就恨个彻底,倘若是进退维谷,反而更苦。”

    冯宝道:“殿下是善心人。”

    顾云音自嘲,“我是哪门子的善心人,不过是看在天底下也就剩她这么个妹妹,不忍心罢了。到底毁了她一桩姻缘,她要恨我也是应当。”

    “往后殿下有何打算”

    “打算有什么可打算的,横竖我是活不成了。身后事谁又在乎倒是冯大人,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金屋藏娇,必定是舍不得死的。”

    冯宝笑了笑,没再言语。

    马车缓缓驶向沅江,路上大约折腾了十几日,云意才顺利走到泽口。毫无意外的,她在渡口落车,于曾几何时处心积虑想要南逃之地见到一身戎装的贺兰钰。远远,他在曾经失去她的老旧渡船边,朝她微笑颔首,张开双臂,“过来,让表格称一回,掂量你是胖是瘦,还够不够格叫六斤。”

    没等她回应,他已堂而皇之地在零散守军面前抱起她,玩笑说:“瘦了,看来六斤要减一斤。”

    一切仿佛回到原处,她不曾伤心过,他依然是她亲近的兄长。

    只不过,他的心变了,她亦然。
………………………………

第121章 苦寻

    一百二十一章苦寻

    贺兰钰在她挣扎之前已率先放手,皱眉望着她憔悴的脸,一身荆钗布裙将身世掩盖。

    他心疼,拂开她鬓边乱发,轻声说:“行军在外万事都要将就,但好在一早知道你要来,好吃好喝的通通备好,就等你去。”

    她正要开口拒绝,他已欣然道:“等了你这么些年,总不会连一顿

    饭都不肯赏光。”他语带双关,让她没办法说不。

    他便领着她往将军大帐里走,战事将近收尾,此处已非前线。诸多并将各守其职,并未见战火纷飞的激烈,更像是战后的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贺兰钰的营帐里熏着香木樨香,扑鼻来一阵沉郁内敛的芬芳。内里陈设简单但又及其讲究,许多都是都督府用惯了的老物件,绝没有一个是随手捡来充数。不似陆晋,打起仗来什么也顾不得,休息在家什么都是紧着值钱的来,至于那些个茶壶茶杯有什么道理,他从没那个闲心去体会。

    桌上仅有一两万肉臊面,哪里来的一桌宴席,他又在哄人。

    贺兰钰说:“瞧你,瘪嘴做什么我这是想起来,早些年你总看着这些粗糙小食馋嘴,宫里管得严不让碰,你总要闹一回。”

    她站着发愣,他抬眼看她,轻笑道:“总不至于,你我之间连吃一碗面的缘分都不剩。”

    她咬紧下唇,在原就苍白的嘴唇上留下深深的印。等了许久,等来他一声长叹。

    她最终落座,看青瓷碗里汤清油亮,手擀面不粗不细劲道正好,肉臊肥瘦相伴两两相宜,又与酱料纠缠在一处你我不分。溢出的汁液,一分与面汤糅杂融合提起一口浓香之味,一分自成一派孤芳自赏。最后撒上细细的葱花,为略显单调的色泽添一处盎然新绿及扑鼻浓香。一碗面做出十分味,不经十几年雕琢,任是天赋过人也端不上桌。

    但这些与她而言,终究是浪费,连日来食不知味,她几乎怀疑自己早已经没了味觉,废了舌头。

    贺兰钰看着她,亦不动筷,“吃不够表哥这里还有。”

    在他的注视下扒拉两口,到最后实在挨不住,不争气地连串落泪。

    他目光沉沉,看着她,等她哭完。

    她抽噎着问,“陆晋陆晋他到底怎么了”

    贺兰钰没能留情,开口来,以平实的字句讲最残忍的话语,“箭是我射的,正中胸膛,再落于马蹄之下,他没命活。”

    “不,他不会死”云意倔强地拿手背抹着眼泪,抽噎着反反复复叨念,“他答应过的,他会回来,他不会扔下我一个人。”

    “他不死,落马的就该是我。”

    最残酷的谜底被揭开,谁也不忍心多看。

    云意低下头难过,却必须忍耐。

    贺兰钰长长叹息,莫可奈何,“在你心里,我终究是及不上他。”

    她答得笃定,“在我心里,他不必与任何人比。”顿了顿,提上这一口气,继续说:“表哥就是表哥,我对表哥的情义,这些年从不曾变过。”

    “不巧我的情义变了,我再不要与你做表哥表妹。”他捏紧了拳头,按耐住胸膛里翻滚上涌的心绪,面无异色,但心有异念。“人总要争上一回才能甘心,如今他死了,你还是不愿意”

    面已凉透,再闻不到肉臊香。他习惯性地右手搭在膝盖上,放松又再合拢,“冬冬没消息,德安被你安排去了哪里,找个清净地带着冬冬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你谁是你内应”

    “这人你永远也猜不到。”他淡然一笑,瞬时间花开满地,落英不停。老天如此不公,有人天生俊美无双,一颦一笑可动天下。

    又调侃,“若是你点头应下,成婚之夜告诉夫人也无妨。”

    云意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要什么公平,我只要你。”他执拗地与长辈作对,与天下作对,要他放手,他不甘心。

    她摇头,仍是拒绝,“我这辈子已许了他,再给不了旁人。”

    贺兰钰根本不信,“你难不成还要为他守一辈子连姑母都已经梳头改嫁,你又何必拿着个来搪塞我。”

    “你说什么”

    “姑母与冯宝,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可她固执得令人头疼,始终要紧一句话,“我要去找他,你将我关起来,我也一样要去。”

    他低下头望着她紧紧攥住衣角的手,苦笑不止,他奉上一颗心,她不屑一顾。“你放心,即便你不答应,也还是表哥的六斤,你我之间往日情分总还是在的。”

    “那你答应让我走”她手上用力,攥得指节发白。颤着声儿,试探着问。

    贺兰钰道:“你我相识多年,表哥几时为难过你然而即便放你走,天地广阔,你这傻姑娘又能到何处寻人,何时才肯罢休当时双方数万人马集结泽口,主将落马,当即兵荒人乱,他要么死于铁蹄之下,要么葬身于沅江之底,绝无生还之机。”

    云意也不与他争辩,“我只求安心,夫妻本是同林鸟,我舍不下他。”

    “你看着圆滑,内里却固执得如同一只小牛犊。我拦不住你,更不想强留。不过你答应表哥,找过了,死心了,记得还回都督府来。”他为她添一杯茶,不曾错过她眼底稍纵即逝的狡猾,“不然我只好去找德安。这些年你藏人的法子还是老一套,于我而言并非难事。”

    一句话的功夫,她被他捏住七寸,再是老道灵活的蛇,也难逃出他掌心。

    贺兰钰与陆晋不同,陆晋要的是疾风骤雨说来就来,而他擅长滴水穿石绵里藏针。

    他等了一回,并不在乎多等几日。

    “你要走我只有一件事交待,这些着你来的,自然跟着你去。先别着急说话,如今战事频繁,你孤身一人要往前线去,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心。再而,你这丫头一辈子没吃过几回苦,没银子没人伺候的日子你怎受得有个丫鬟仆人跟着,好歹也能多找几日。”

    贺兰钰这话一个字不错,却仿佛处处设陷。云意犹豫再三,最终没能开口拒绝。她想的是,与其让他暗中尾随,倒不如走在明面上,两厢安好。

    她站起身,正正经经朝他行上一礼,“表哥恩义,云意没齿难忘,来生结草衔环”

    贺兰钰抬手打断她,“你明白我要的不是来生。”继而望向她双眼,看到的不是憔悴与落魄,而是他毕生不能忘的面容,“乖乖的,表哥等你回来。若是晚了,说不定冬冬都比你先回。”

    云意背脊发凉,忍不住就想后退,又觉愧对他他并非不具雷霆手段,只不过从不忍心用在她身上。“无论如何,表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说这些实在见外,站着做什么坐下喝茶。面不喜欢就换一道,南北厨子都有,随你点。”

    这些年,贺兰钰的执念也不曾变过。始终是那个被叫一声“六斤”就要哭鼻子闹一场的黄毛小丫头。

    往南走,雪下的少,但并不比京城暖和。云意人生头一回在耳朵上生出了冻疮,又痒又疼地难受。因她日日吹风,去的都是荒芜的战场,找的都是无人收敛的尸体,原本多么胆小的一个人,如今见了水边浮尸,头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迎上去翻开来看正脸。

    时间隔得长,许多尸体已腐烂得难辨样貌。那便看铠甲、箭簇、徽印、腰佩,总能摸出蛛丝马迹。

    但一整月下来,一无所获。她已放弃下游沿岸,决定忘西北走。倘若陆晋还活着,必定要去西北故地。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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